哥哥的遗物是染血棋盘,我继承了它和滔天恨意。
塔矢行洋为儿子亮铺路,污蔑贫寒的哥哥作弊,将他逼死。
如今我觉醒幽玄之眼,在名人战上碾压塔矢亮。
这步棋,是哥哥借我的手送给塔矢大师的礼物。
当棋盘碎裂,我的眼睛也永远失明。
1
幽玄之眼觉醒
冰冷的木头硌着我的指骨,寒气顺着指尖一路爬进心脏深处。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屑和一种挥之不去的、铁锈似的甜腥——那是渗进棋盘纹理里的、哥哥的血。
干涸了,发黑了,却像毒藤一样缠着我的呼吸。
静,哥哥躺在病床上,薄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眼睛却死死盯着天花板,那里什么都没有,棋……不是那样的……塔矢行洋……他明明……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看见了你穷尽心血才窥见一丝门缝的幽玄之光
看见了足以撼动他为他宝贝儿子塔矢亮精心铺设的黄金之路的威胁
所以他必须亲手掐灭那点微弱的火星,用最肮脏的手段。
一句轻飘飘的作弊,就碾碎了你的一切,连同你胸腔里那颗为棋而生的心。
那副棋盘,你最后握着的、染着你呕出的血的棋盘,是你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也是唯一能证明你存在过的、沾满屈辱的证物。
我抱着它,蜷缩在哥哥离世后骤然空旷死寂的屋子里。
恨意像冰锥,一下下凿着我的骨头。
塔矢行洋!塔矢亮!这两个名字刻在我的骨髓里,日夜灼烧。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高高在上,受尽膜拜,而我的哥哥,只能带着一身洗刷不掉的污名,在绝望和贫病中腐烂
哥……我喉咙里滚出破碎的音节,像受伤的野兽呜咽。
额头抵上冰冷的棋盘,那刺鼻的腥气猛地灌入鼻腔。
轰!
世界瞬间颠倒、碎裂、重组!
眼前不再是昏暗的房间,而是刺目的强光!
无数道冰冷、精准、带着毁灭意志的银白色光流,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毫无征兆地刺穿我的瞳孔,狠狠扎进大脑最深处!
呃啊——!剧痛撕裂了我。视野一片惨白,光流疯狂奔涌、碰撞、交织,构筑出虚幻的、纵横交错的棋盘。
黑子白子在上面无声咆哮、绞杀,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冰冷的算计和未来的轨迹,蛮横地塞进我的意识。我像被扔进了高速运转的冰冷齿轮里,精神被一寸寸碾磨、撕裂。
痛楚的浪潮中,哥哥最后涣散的眼神、报纸上那行冰冷的因作弊被棋院除名、塔矢行洋在电视里道貌岸然谈论棋道尊严的嘴脸、塔矢亮那张被无数光环笼罩的、年轻而骄傲的脸……所有的画面疯狂旋转、叠加,最终化为一个燃烧的烙印:复仇!
代价无所谓!只要能撕开他们光鲜的皮囊,让他们尝尝哥哥尝过的绝望,这双眼睛瞎了又如何这身体碎了又如何
光流在肆虐,棋盘上的厮杀在脑中轰鸣。
痛到极致,我反而咧开了嘴,无声地笑了出来。
眼泪混着额头磕在棋盘上渗出的血,一起滴落在冰冷、浸透哥哥绝望的乌木上。
幽玄之眼我舔了舔唇边腥咸的血泪混合物,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塔矢亮……准备好了吗
2
棋盘上的对决
镁光灯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眼皮上。
巨大的对局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只有棋子落下的脆响,一声,又一声,在死寂中炸开,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我坐在棋盘前,指尖冰凉。
对面,塔矢亮背脊挺直如青松,年轻的脸庞上是全然的专注和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他微微垂着眼,审视着棋局,那份沉稳的气度,是无数赞誉和胜利堆砌出来的理所当然。
可在我眼中,一切都扭曲了。
冰冷的银色光流再次在我眼前奔涌、旋转,覆盖了整个现实。塔矢亮那沉稳的姿态,在光流下被无情地解构、剥离。他每一次轻微的呼吸、指尖落在棋罐边缘无意识的摩挲、甚至眼睫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化作光流中一条条清晰的、预示着下一步动向的轨迹。他的棋感,他引以为傲的精密计算,在幽玄之眼的俯瞰下,赤裸得像摊开的书页。
更刺眼的,是他身上笼罩的那层朦胧的、温暖的金色辉光——那是来自他父亲塔矢行洋的荫蔽,是本因坊、名人头衔堆砌出的无形王座,是他生来就踩在脚下的、通往巅峰的坦途。这光芒,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眼睛,也扎着棋盘对面那个早已化为枯骨的、贫寒少年的灵魂。
光流无声咆哮,疯狂推演。他指尖拈起一枚黑子,悬停在空中,还在计算。冰冷的银色路径早已在我脑中铺开,清晰地指向一个位置。
九之十六,小飞。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干涩平板,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具木偶在念诵既定的台词。
啪嗒。我手中的白子已经精准地拍落在那个光流指示的交叉点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对局室里异常刺耳。
塔矢亮悬停的手指猛地一僵。
观众席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抽气声和嗡嗡的议论。
那些目光,惊愕的、探究的、难以置信的,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成了聚光灯下唯一的焦点,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谜团。
塔矢亮猛地抬起头,那双清澈锐利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惊疑看向我。
那层沉稳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细缝。他嘴唇抿紧,眼中迅速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但更深的是被窥破计算的警惕。
他不再犹豫,黑子重重落下,位置却正是光流早已标注出的那一点!
砰!
落子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3
光流下的猎杀
光流奔涌不息,新的轨迹瞬间生成。
我几乎是同步地,再次报出位置,白子紧随其后落下,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
每一次报点,每一次落子,都像一记冰冷的耳光,抽在他引以为傲的棋感之上。
塔矢亮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他的落子速度在加快,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凶狠,企图用凌厉的进攻打乱我的节奏。
然而,这徒劳的挣扎在幽玄之眼下显得如此可笑。
他每一次看似犀利的攻击,每一次精心布置的陷阱,都早已被奔涌的银色光流彻底洞穿、瓦解。
十一之五,尖。
五之十二,断。
十七之八,靠!
我的声音依旧平板,毫无情感,像冰冷的机器在宣读判决。
白棋在我的指尖化作一道道冷酷的银光,精准地钉入黑棋看似厚实的阵型,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黑棋防线的瓦解和观众席上更大的骚动。
棋盘上,白棋的势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而坚定地蔓延、侵蚀。塔矢亮精心构筑的堡垒,正一块块崩塌。
汗水,细密的汗珠,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塔矢亮光洁的额角渗出,汇聚,沿着紧绷的颌线滑落。他握着棋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那层笼罩着他的、象征塔矢家荣耀的朦胧金色辉光,此刻在我眼中剧烈地摇晃、波动,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冰冷的银潮彻底吞噬。
观众席上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如同无数只焦躁的蜜蜂在飞舞。裁判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深深的疑虑和凝重。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味。这早已不是一场围棋对局,而是一场无声的猎杀。
猎物的挣扎,开始了。
4
真相的揭露
棋局像一头受伤的巨兽,在冰冷的银色光流和我平板的声音切割下,艰难地喘息,走向一个早已注定的深渊。白棋构筑的大势,如同冰冷的铁幕,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合拢。塔矢亮的每一次落子都带着越来越重的滞涩感,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泥沼之中。
中腹。一片复杂的绞杀地带。黑白犬牙交错,气息紧绷。塔矢亮拈着一枚黑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悬停在半空,久久未能落下。汗水已经浸湿了他鬓角的发丝,黏在苍白的皮肤上。他紧紧盯着那片区域,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在棋盘上灼出洞来,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
冰冷的银色光流在我眼前疯狂奔涌、碰撞,瞬间推演出数十步的未来。那枚悬停的黑子,在光流构成的无数未来线中,最终指向了一个位置——一个看似能切断白棋联络、制造混乱的胜负手。光流清晰地标注出,这是他此刻计算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反扑点。
我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吐出一个只有我自己能听清的数字:七之十一。
光流模拟着他落子的瞬间,整个棋局未来的图景骤然铺开。黑棋的孤注一掷,引来的不是混乱,而是白棋早已严阵以待的、更致命的合围!无数条银色的路径骤然收紧,如同巨蟒的绞杀。
我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越过冰冷的棋盘,落在塔矢亮那张因过度专注和压力而扭曲的年轻脸庞上。我的声音不再平板,像淬了冰的刀锋,在凝固的空气里划开一道口子:
塔矢五段,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细碎的议论,直刺他的耳膜,这一带的绞杀……很眼熟吧
塔矢亮悬着的手指猛地一颤,黑子差点脱手掉落。他霍然抬头,眼中是猝不及防的惊愕,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我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冰冷的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像重锤:十五年前。关西棋院。一个非正式的指导棋局。一位院生,执黑。对手,是当时如日中天的塔矢行洋九段。
轰——!
5
棋坛的震动
观众席彻底炸了!压抑了太久的惊骇和议论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开来。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死死钉在塔矢亮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上。裁判猛地站起身,想要制止,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惊得僵在原地。
塔矢亮的瞳孔剧烈收缩,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整个人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挺直的背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佝偻,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那层象征塔矢家荣耀的金色辉光,在我眼中剧烈地闪烁、明灭,如同即将熄灭的油灯,被汹涌的黑暗和冰冷的银色光流彻底压制、吞噬。
那局棋,我死死盯着他失神的眼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复仇的快意,进行到第一百五十七手!就在这中腹!那位院生,下出了一手‘天外飞仙’般的‘窥’!那一手,撕裂了塔矢九段看似完美的阵型,第一次让‘幽玄’的气息……在那位贫寒少年的指尖初露峥嵘!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猛地将一枚白子拍落在光流早已标注好的位置——七之十一!位置与光流推演的、他即将落子的位置分毫不差!
啪!
清脆的落子声如同惊雷!
然后呢我几乎是吼了出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利刃般刺穿他的灵魂,那位被寄予厚望的少年,那位只差一步就能触摸到‘幽玄’门槛的天才!第二天,就接到了棋院的通知!有人匿名举报他……在指导棋中使用了卑劣的作弊手段!证据‘确凿’!他,被彻底除名了!
塔矢亮如遭雷击,猛地向后一仰,撞在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翕动着,眼神彻底涣散,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躯壳。他父亲精心构筑的、保护他远离一切污浊的堡垒,在这一刻被彻底轰碎。冰冷的现实和父亲可能背负的罪恶,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瞬间淹没。他再也无法思考棋局,身体筛糠般抖着,那枚一直悬停在他指尖的黑子,叮的一声轻响,无力地滚落在棋盘上,又弹落到光滑的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音。
全场死寂。只有那枚滚动的黑子发出的声响,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裁判呆立着,忘记了职责。记者们张大了嘴,忘记了按快门。所有观众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惊天逆转。
冰冷的银色光流在我眼前疯狂旋转,构成最终的绝杀图谱。棋盘上,白棋的大龙已然成型,锋芒毕露,而黑棋,彻底崩溃。塔矢亮的眼神空洞地望着棋盘,那里面只剩下绝望的灰烬。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伸向棋盒,似乎想抓起一把棋子投子认负,但那只手抖得太厉害,连最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6
复仇的代价
就是现在!
我猛地站起身!木椅腿与光滑的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划破了死寂。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如同被磁石吸引。
我俯视着失魂落魄的塔矢亮,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对局室里:
这局棋……我的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仿佛能穿透他,看到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道貌岸然的身影,……是我哥哥,藤原海,借我的手,送给塔矢行洋大师的……‘礼物’。
告诉他,我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和最终审判的意味,他当年在关西棋院,为了他儿子未来的道路,用最肮脏的手段……亲手扼杀的‘幽玄’……
我停顿了一瞬,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要将积压了十五年的怨毒和痛苦全部倾泻而出,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最后两个字:
……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直被紧紧抱在怀里、汲取着它冰冷力量支撑我走到此刻的那副染血棋盘——哥哥唯一的遗物,哥哥绝望与执念的载体——毫无征兆地在我怀中猛地一震!
咔嚓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朽木断裂又如同骨骼粉碎的刺耳爆响,骤然炸开!
坚硬的乌木棋墩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恐怖裂纹!那些深深渗入木纹的、早已干涸发黑的哥哥的血迹,在裂纹深处骤然亮起一瞬妖异的红光,随即彻底黯淡,仿佛最后一点残存的怨念也随之消散。
紧接着,整个棋盘在我怀中彻底崩解!碎裂的木块、崩飞的棋子,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板上,散落一地狼藉!
几乎在棋盘碎裂的同一刹那,一股难以想象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我的眼球,狠狠扎进大脑最深处!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
眼前奔涌不息的、带来绝对掌控和冰冷复仇快感的银色光流,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灭的烛火,瞬间消失!
无边的、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我的整个视野!
什么也看不见了!
镁光灯刺目的白光,塔矢亮那张失魂落魄的脸,散落一地的染血棋盘碎片,观众席上无数惊骇欲绝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彻底的黑暗吞噬。
支撑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灵魂仿佛也随着那碎裂的棋盘和消失的光流一起被撕碎。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向着冰冷的深渊急速坠落。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似乎有一丝极淡、极温暖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木香,像叹息,又像解脱。
7
黑暗的降临
哥哥……
黑暗彻底合拢。喧嚣的世界,复仇的舞台,骤然离我远去。只有身体砸在地板上沉闷的响声,和我那声凄厉惨叫的余音,还在死寂的对局室里回荡、震颤。
失魂落魄的塔矢亮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空洞的眼睛里倒映着地上散落的染血棋盘碎片和藤原静毫无生气的身体。观众席死寂一片,随即爆发出海啸般的哗然。闪光灯疯狂闪烁,捕捉着这棋坛从未有过的惊天一幕。裁判冲了过来,声音带着惊惶: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混乱的人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我的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和身体深处涌上来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有冰冷的手在探我的脉搏,有人试图移动我。
哥哥……我无意识地呢喃,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眼角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滑落,渗入鬓角。
那丝若有若无的木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代价……付清了么
黑暗的潮水温柔地包裹着我,意识沉沉下坠。喧嚣,恨意,棋盘碎裂的爆响,塔矢亮惨白的脸……
一切都快速退去,沉入意识的海底。
8
棋魂的现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消毒水的刺鼻气味钻入鼻腔,强行撬开了沉重的眼皮。眼前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但身体的感觉回来了——身下是柔软却陌生的床铺,手腕上贴着胶带,连着冰凉的管子。
她醒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惊喜,就在床边。
脚步声靠近。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带着职业性的安抚:藤原小姐感觉怎么样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别紧张,你在医院,很安全。
安全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的冷笑。眼睛……我试着转动眼球,视野里依旧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没有光流,没有棋盘,什么都没有。
我的眼睛……喉咙干涩得发痛,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床边短暂的沉默。医生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的惋惜:藤原小姐……你的视神经……遭受了无法逆转的损伤。我们……很抱歉。失明……是永久性的。
意料之中。当那棋盘在怀中碎裂,光流熄灭的刹那,我就知道了。这是交换复仇力量的最终代价。黑暗,是永恒的囚笼,也是……哥哥留下的最后印记。
心口的位置,空落落的。恨意燃烧殆尽,只剩下冰冷的余烬和一片茫然。那副染血的棋盘,那个承载着哥哥一切痛苦和我所有执念的媒介,碎了。连同我的幽玄之眼,一起碎在了名人战的棋盘旁。
藤原小姐护士的声音带着担忧,你……还好吗
还好吗我该怎么回答为哥哥讨回了迟来的、血淋淋的公道
让高高在上的塔矢家名誉扫地代价是永远沉入黑暗
塔矢亮……
他怎么样了他父亲呢那句当众的指控,那散落的染血棋盘碎片……
足以掀翻整个围棋界了吧他们……会付出什么代价
纷乱的念头在黑暗的脑海里冲撞。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突然,一个完全陌生的、极其苍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沉静,毫无预兆地在我床边的黑暗中响起:
那副棋盘……上面的血……是极深的执念啊。它碎裂时释放的气息……连沉睡的魂灵都被惊动了。
我猛地绷紧了身体,头转向声音的来源方向。
是谁这个声音……
从未听过!
冰冷瞬间攫住了心脏。
他能看到棋盘上的血他知道什么
9
塔矢的忏悔
纷乱的思绪像黑暗中乱撞的飞蛾,找不到出口。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带来一阵轻微的扰动空气的气流。
脚步声。不止一个。沉稳的,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沉重感。
藤原……静小姐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
这个声音……我听过,在电视里,在围棋转播中,无数次地,用那种权威而沉稳的语调评论棋局。
塔矢行洋。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虽然看不见,但每一根神经都警惕地竖了起来。
他竟然来了在这个风口浪尖,在一切被当众撕开之后
是我。塔矢行洋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近了些。
他似乎停在了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
……还有亮。
塔矢亮也来了那个在棋盘上被我碾碎骄傲、当众揭开伤疤的塔矢亮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在沉默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能想象他们的样子:塔矢行洋,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仿佛掌控一切的棋坛泰斗,此刻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震惊愤怒还是……
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塔矢亮呢那个被我击溃、得知父亲肮脏秘密的青年才俊,他的眼中是否还残留着那天对局室里的空洞和绝望
出去。我的声音干涩冰冷,像生锈的铁片刮擦。
不需要任何解释,不需要任何开场白。我不想见他们,无论是用眼睛,还是用耳朵。
藤原小姐……塔矢行洋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试图解释什么,关于当年……关西棋院那件事……我需要……
我说,出去!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虚弱的尖锐,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现在!立刻!
10
佐为的指引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我能感觉到两道目光沉重地压在我身上,带着探究、愧疚,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但此刻,我只感到无比的厌恶和一种生理性的排斥。
父亲……塔矢亮的声音终于响起,极其微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我们……走吧。
脚步声迟疑地响起,沉重地、缓慢地退向门口。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呻吟,然后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他们的存在,却隔绝不了他们带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病房再次陷入安静,只剩下我和无边无际的黑暗。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重新席卷。
塔矢行洋的亲自到来,印证了那场对局室里的风暴已经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他急了。他怕了。但这与我还有什么关系呢
哥哥的仇,报了。代价,付了。我的围棋之路……
不,那从来不是我的路,那是哥哥的路,是复仇的工具。如今工具损毁,路也到了尽头。
就在这疲惫的、近乎麻木的思绪中,那个苍老而沉静的声音,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在黑暗中响起,仿佛它从未离开,一直就在这病房的某个角落静静等待:
执念已了,媒介已毁。‘幽玄之眼’,本就是燃烧灵魂的烛火,终有燃尽之时。孩子,你哥哥的执念,你替他放下了。
我猛地转过头,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虽然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你……到底是谁
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幽玄之眼的本质,能洞悉哥哥的执念……这绝不是普通人!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一种穿越漫长时光的沧桑与悲悯。
吾名……藤原佐为。一个……徘徊在‘神之一手’执念中,千年的棋魂。
11
执念的放下
藤原……佐为!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黑暗的世界里轰然炸响!
即使我不懂围棋,即使我接触围棋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我也曾在哥哥如痴如醉的讲述中,无数次听到过这个名字!
震惊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四肢百骸。
一个传说中的存在,一个棋魂……竟然出现在我的病床前
是因为染血棋盘碎裂时释放的执念
是因为哥哥那被扼杀的幽玄雏形
还是因为……
我短暂拥有的、窥视棋局未来的能力
你……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问什么。所有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佐为的声音再次响起,空灵而清晰,仿佛直接在脑海中回荡,驱散了一部分冰冷的黑暗:
不必惊讶。执念的共鸣,有时能穿透生死的界限。你的哥哥,藤原海……他心中纯粹的棋道,以及对‘幽玄’的惊鸿一瞥,即使被污浊掩埋,其光芒亦曾短暂地照亮过幽暗的棋魂之路。只可惜……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遗憾,……被世俗的阴影过早地掐灭了。
哥哥……
他的棋,曾被这样的存在看到过认可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堵在喉咙口。
哥哥至死都背负着作弊者的污名,他渴求的认可与证明,竟在死后,以这种方式……
从一个千年棋魂的口中得到了吗
而你,藤原静,佐为的声音转向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用仇恨点燃了‘幽玄之眼’,用自身为柴薪,烧尽了藤原海遗留的怨念。如今,执念的锁链已断。棋盘碎了,眼睛暗了,但你的路……并未断绝。
我的路我下意识地重复,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自嘲,我还有什么路一片黑暗……连围棋,我也只是用它来复仇的工具,根本不懂它的真意……
12
棋道的重生
复仇结束了,支撑我的唯一支柱轰然倒塌。
失明的未来,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所有方向感。
黑暗,并非终结。佐为的声音异常坚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它也可以是另一种形式的‘看见’。棋道,并非只在十九路纵横之间。你哥哥留下的,不只是恨,更有他对围棋最纯粹的热爱。那才是他灵魂真正的光芒。你替他放下了恨,那么,你是否愿意……尝试去感受他曾经感受过的,那份热爱
热爱哥哥在昏暗灯光下凝视棋盘时专注的侧脸,手指划过棋谱时眼中的光亮,谈起复杂定式时眉飞色舞的样子……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被仇恨覆盖的温暖画面,此刻在佐为的话语引导下,异常清晰地浮现在黑暗的视野里。那份纯粹的光,比复仇的火焰,似乎……
更加恒久,更加温暖。
围棋,是心的映照。佐为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流淌在黑暗的意识里,胜负之外,还有理解,有共鸣,有超越时空的对弈。你虽不能视物,但你的心,曾短暂地与‘幽玄’相连。那份对棋局流动的感知,对对手心绪的捕捉……它并未完全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就像……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比喻,……就像闭上眼睛,反而能更清晰地聆听风的低语。
黑暗中,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向佐为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再是警惕和排斥,而是一种茫然的探寻。
放下仇恨……
感受热爱在永恒的黑暗里……
下棋
这听起来荒谬绝伦。
但佐为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超越了常理。
他带来的,不是虚幻的安慰,而是一个……全新的、无法想象的视角。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敲响,打断了这超越现实的对话。一个年轻、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打扰了藤原静小姐我是《围棋周刊》的记者绪方精次。关于名人战那场对局,以及……您提到的一些往事,我们……做了一些深入的调查和追踪报道。有些……非常重要的发现,想……请您知晓。
绪方精次那个以犀利著称的记者调查……追踪报道……非常重要的发现
我的心猛地一跳。塔矢行洋……当年的事……难道还有更确凿的证据被挖出来了
13
棋圣的陨落
塔矢道场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
曾经象征着棋艺圣地的静室,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塔矢行洋端坐在主位,背脊依旧挺直,试图维持着往日的威严,但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深刻的沟壑,却出卖了他内心的风暴。他的面前,摊开着最新一期的《围棋周刊》。
头版头条,是触目惊心的加粗黑体字:
惊天丑闻!棋圣塔矢行洋疑为子铺路,构陷天才院生致其陨落!
副标题更是尖锐如刀:
‘染血棋盘’控诉!藤原静名人战惊天揭秘,棋坛地震!
配图,是名人战对局室那震撼一幕的抓拍:藤原静傲然站立,手指着失魂落魄的塔矢亮;散落一地的、布满裂纹的染血棋盘碎片,如同控诉的血泪;塔矢亮惨白空洞的脸,是对塔矢家荣耀最无情的讽刺。
报道的内容,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刀刀剥开十五年前尘封的往事。绪方精次展现了他作为顶尖记者的可怕能量:他不仅找到了当年关西棋院被刻意忽略、后来遗失的监控备份记录片段(虽然画面模糊,但足以证明藤原海根本没有作弊的可能),还挖出了几位当年被迫沉默或调离的棋院工作人员,他们的匿名证词,直指塔矢行洋施加的巨大压力和对证据的刻意导向!更致命的是,绪方竟然联系到了当年负责调查此事的、现已退休的棋院纪律委员会前委员长。在强大的舆论压力和记者的追问下,这位老人最终承受不住良心的煎熬,含泪承认当年在塔矢行洋的暗示下,做出了不公正的裁决,并提供了塔矢行洋私下接触他、施压的关键细节!
14
道场的崩塌
铁证如山!
棋坛彻底炸了锅。舆论的声讨如同海啸,瞬间将昔日的棋圣塔矢行洋淹没。道貌岸然、为子弑才、棋坛之耻……各种骂声充斥网络和媒体。赞助商纷纷解约,代言被撤下,棋院内部紧急召开理事会,讨论对塔矢行洋的处分。昔日门庭若市的塔矢道场,如今门可罗雀,只剩下死寂和耻辱。
塔矢亮蜷缩在静室角落的阴影里,背对着父亲和那份如同烙铁般的周刊。他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身体蜷成一团,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自从名人战对局室崩溃之后,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没碰过一枚棋子。曾经清澈锐利、充满斗志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和巨大的创伤。藤原静冰冷的控诉,父亲可能背负的肮脏罪行,以及自己在毫不知情下享受了十五年由他人鲜血铺就的坦途……这一切,将他构建的世界彻底粉碎。棋那曾经是他生命全部的、神圣的棋此刻想起来,只觉得每一颗棋子都沾着藤原海的血,冰冷刺骨,肮脏不堪。
亮……塔矢行洋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疲惫和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他看着儿子蜷缩的背影,那是他倾尽一生心血、寄予厚望的儿子,此刻却被他的保护彻底摧毁了。他想解释,想告诉亮他当年只是一时糊涂,只是害怕那个少年的光芒会盖过刚起步的亮,只是想扫清障碍……但所有的辩解,在铁一般的事实和儿子崩溃的背影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卑劣可笑。
出去。塔矢亮的声音闷闷地从手臂间传来,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刻骨的疲惫和……绝望的隔离。
塔矢行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他看着儿子那拒绝沟通、仿佛与世界隔绝的背影,看着那份摊开的、宣告他身败名裂的周刊,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终于彻底攫住了他。他踉跄地站起身,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挺直的脊梁第一次彻底佝偻下去。他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出静室,背影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带着一个时代和所有荣耀轰然倒塌的悲凉。
静室里,只剩下塔矢亮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在死寂中回荡。
15
污名的洗刷
医院病房里,绪方精次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不易察觉的敬意:……就是这样,藤原小姐。所有的证据链都完整了。
当年的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棋院理事会迫于巨大的舆论压力,刚刚召开了紧急发布会,宣布了对塔矢行洋九段的最终处分决议:永久除名!取消其所有头衔和荣誉!他将永远被钉在棋坛的耻辱柱上!
永久除名……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绪方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意识上。
铁证如山,身败名裂……
这比杀了他更甚。哥哥的污名,终于……
彻底洗刷了。
黑暗中,我静静地听着。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复仇后的空虚,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后的死寂海面。
泪水无声地滑落,温热的,流过冰凉的脸颊。
这一次,不再是血泪,而是纯粹的、迟来的……告慰。
哥哥……我在心中默念,你听到了吗他们……付出代价了。你的棋……是干净的。
绪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复杂:……另外,关于塔矢亮五段。棋院考虑到他本身也是……受害者,且当时年幼并不知情,加上他之前展现的才华和对棋坛的贡献……最终决定给予无限期停赛的处分,保留其段位,但需要接受心理评估和治疗。不过……据我所知,他自那天之后,精神就彻底崩溃了。有人看到他在道场里,对着散落的棋子……尖叫……把自己关起来,拒绝见任何人,更别说……下棋了。
16
黑暗中的棋声
塔矢亮……废了。
那个曾经光芒万丈、被视为棋坛未来的天才少年,因为父辈的罪孽和一场残酷的复仇,彻底毁掉了。他的骄傲、他的棋道、他的人生……
都随着那场对局和真相的揭露,一同崩塌了。
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掠过心头。
是怜悯吗还是……一丝同为天才陨落的悲凉不,不对。
他至少……还活着。而我的哥哥,早已化为一抔黄土。
藤原小姐,绪方的声音带着真诚的关切,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您的眼睛……还有围棋……
打算我看着眼前永恒的黑暗。
围棋那个承载了血仇的工具
佐为的话语再次在脑海中浮现:你虽不能视物,但你的心,曾短暂地与‘幽玄’相连……那份感知……并未完全消失……
就在这时,那个空灵、沉静的声音,再次无比清晰地在我身侧的黑暗中响起,只有我能听见:
藤原静,你哥哥的执念已消。但棋道未绝。你心中的‘眼’虽盲,却已见过‘幽玄’的真实。若你愿意,吾可做你的眼,引你……重识棋之经纬。
佐为……他要做我的眼引我重识棋道在永恒的黑暗里
这念头荒谬得令人想笑。
但经历了染血棋盘、幽玄之眼、棋魂现身……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绪方先生,
我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谢谢您告诉我这些。真相大白……就够了。
我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着黑暗中那若有若无、却异常清晰的、属于佐为的存在感。
然后,我轻轻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以及对某种未知未来的微弱探寻:
至于围棋……或许,在黑暗里,也能听见棋落的声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