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为供林薇念大学辍学打工,四年汇出三十万血汗钱。
毕业典礼那天,他看见林薇挽着富二代男友宣布婚讯。
还钱吧。他哑着嗓子说。
一周后警察以强奸罪带走陈默——林薇报警称他长期胁迫。
法庭上,律师播放林薇索要学费的录音:等我毕业就嫁你呀。
闺蜜当庭揭穿她和新男友的密谋:那晚你根本没回家!
判决书砸下时,林薇尖叫:穷鬼活该被踩!
陈默把四十万赔偿金全捐了。
山区小学收到汇款那天,他正教孩子们念:人之初,性本善……
1
暴雨中的抉择
七月的探视室闷得像塞满了湿棉花,每一次呼吸都黏稠滞重。隔着一层冰冷厚重的玻璃,我看见了林薇。曾经黑亮如瀑的长发被剪得参差不齐,草草扎在脑后,露出过分尖削的下巴。那身灰扑扑的囚服套在她身上,空荡荡的,衬得脸色是一种长久不见天日的惨白。她眼皮耷拉着,视线落在自己搁在台面上的、指甲被修剪得光秃秃的手指上,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
狱警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像一堵移动的铁灰色墙壁。时间到了,他上前一步,动作刻板地示意林薇起身。她迟钝地抬起头,目光终于穿过玻璃,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被彻底碾碎后的死寂。就在狱警的手搭上她肩膀,半强迫地让她转身的瞬间,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
十六岁那年的暴雨夜,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雨水疯狂地砸在屋顶单薄的石棉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整个低矮的平房砸穿。昏黄的灯泡在灌进来的湿冷风里剧烈摇晃,将我和林薇两张年轻却写满惊惶的脸,切割成明明灭灭的碎片。
她浑身湿透,单薄的夏季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青涩的轮廓。雨水顺着她乌黑的发梢、苍白的脸颊不断滚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手里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省城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纸页已经被雨水浸透,边缘软塌塌地卷曲着,墨迹有些洇开,但那个鲜红的大学印章依旧刺眼。
考上了!陈默!我考上了!她的声音在巨大的雨声中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也带着一种绝境中抓住浮木的狂喜。她扑过来,冰凉的、湿漉漉的身体撞进我怀里,带着一股雨水的腥气和泥土味。你看!你看啊!
我笨拙地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那冰冷的湿意瞬间透过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渗进皮肤,冻得我骨头缝里都发凉。她仰起脸,雨水冲刷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明亮、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眼睛,此刻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填满。
可是…学费…还有住宿费、生活费…天文数字啊!她猛地推开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我爸那个烂酒鬼,我妈就知道哭!他们拿什么供我拿什么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是不是只能像他们一样烂在这条臭水沟里了!她挥舞着那张湿透的通知书,纸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在她手里碎裂。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那里面有疯狂燃烧的不甘,有溺水者般的求救,还有一种我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令人心悸的狠戾。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我心里:
陈默,你帮不帮我
外面的雷声炸开,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她脸上交织的泪水和雨水,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片不顾一切的、近乎狰狞的孤注一掷。
那一刻,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和她眼中灼烧一切的火焰。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好字,重逾千斤,却轻飘飘地从我喉咙里滚了出来,瞬间被狂暴的雨声吞没。
林薇眼中的疯狂火焰骤然凝固,随即,那火焰奇异地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不见底的空洞。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雷声都歇了下去,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幕。然后,她咧开嘴,像是想笑,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百倍的弧度。她猛地抬手,将那张湿透的、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狠狠摔在我的脸上!
纸页冰冷的、湿腻的触感紧贴皮肤。
陈默!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撕裂了雨幕,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尖锐的控诉,你傻不傻啊!
那张纸,带着她的体温和雨水的冰冷,从我脸上滑落,掉在脚下泥水横流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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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筒子楼里的微光
林薇踏上去省城大学报到的那天,天空是那种洗过似的、刺眼的蓝,一丝云彩都没有。阳光毒辣辣地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一股混杂着汽油和尘土的热浪。我站在月台上,看着绿皮火车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像个疲惫不堪的钢铁巨兽。车窗里,林薇穿着一条崭新的、颜色鲜亮的连衣裙——那是她高中三年唯一没穿校服的日子。她隔着脏污的玻璃朝我挥手,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对新世界向往的兴奋光彩,眼睛亮得惊人。
她张着嘴,似乎在喊着什么。隔着嘈杂的人声和铁轨的轰鸣,我只看到她的口型:等我!陈默!等我毕业!
我用力地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挥手,直到那抹鲜亮的色彩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被铁轨延伸向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繁华世界。月台上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我,和脚下那个磨得发白的、装着几件旧衣服的帆布包。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空茫感兜头罩下,比十六岁那个暴雨夜更甚。但这一次,空茫底下,沉甸甸地压着一个我亲口应下的承诺。
我的大学,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名字响亮却藏污纳垢的城中村深处——永胜机械厂。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皮宿舍门,一股混杂着机油、汗酸和劣质烟草的浑浊气味猛地冲进鼻腔,呛得人几乎窒息。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挤挤挨挨塞了八张双层铁架床,床腿油腻发黑。地上散落着沾满油污的劳保鞋、空啤酒瓶和烟头。墙壁被经年的污渍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只有高处一个小小的气窗,透进一点吝啬的光线。几个只穿着背心裤衩、浑身腱子肉的工友或躺或坐,烟雾缭绕中,好奇或漠然的目光扫过我这张过于年轻和格格不入的脸。
新来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叼着烟,含糊地问。
嗯。我把帆布包扔在唯一一张空着的下铺,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上面只有一层薄薄的、露出黄褐色棉絮的褥子。
学生仔细皮嫩肉的,干得了这活另一个瘦高个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打开包,拿出唯一一件还算干净的旧工装换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着一股陈年的机油味。那一刻,十六年校园生活积攒下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和干净,被彻底剥离,扔进了脚下这片油腻的土地里。
第一份工是冲压车间的搬运工。巨大的冲床像一头头沉睡的钢铁怪兽,每一次哐当落下,都震得脚下的水泥地发颤,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也跟着那恐怖的节奏狂跳。我的任务,就是在那震耳欲聋的噪音和飞溅的金属碎屑中,把沉重的、带着毛刺的金属部件从模具里抠出来,搬到旁边的手推车上,堆满一车,再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推到几十米外的下道工序区。金属部件带着刚压出来的高温,即使隔着厚厚的劳保手套,指尖也很快被烫得麻木、红肿。
汗水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衣服,紧紧黏在身上。油污混合着汗水,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每一次弯腰,每一次发力,腰背都像要断裂般剧痛。半天下来,手指僵硬得无法弯曲,掌心磨破了皮,渗着血丝,混合着黑乎乎的机油,钻心地疼。
晚上回到宿舍,像一滩烂泥摔在床上。全身的骨头都在哀嚎,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地抽搐、抗议。工友们打牌、喝酒、吹牛的喧嚣声仿佛隔着一层水膜传来。我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薄褥子上,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屏幕碎了一道细纹的旧手机。手指因为脱力和颤抖,按了好几次才点亮屏幕。
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我点开那个唯一的置顶联系人。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我发给她的最后一条信息:路上小心,到了报平安。下面是更早一些的转账记录,备注着生活费、书本费。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动,敲下几个字:到了吗安顿好了
发送。然后,像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我点开手机银行。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冰冷而残酷:**1087.36**。这是我全部的家当。我深吸一口气,带着铁锈和机油味的空气呛进肺里。输入金额:**800**。备注:**薇薇,先拿着用,别省着。**
确认。密码。转账成功。
屏幕暗下去。宿舍里劣质烟草的味道更浓了。我把滚烫发痛的脸颊贴在冰凉的、油腻的墙壁上,试图汲取一丝凉意。窗外是城中村永不熄灭的、廉价霓虹灯牌闪烁的混乱光芒。身体累到了极限,意识反而异常清醒。林薇那张在月台上兴奋发光的脸,和眼前这油腻、嘈杂、散发着汗臭和绝望气息的铁架床,在我脑中疯狂地交替闪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涌上来,我死死咬住嘴唇,把那股酸涩强行压了回去。
闭上眼睛,黑暗中只有冲床那永不停歇的、要把人灵魂都震碎的哐当!哐当!声。
这声音,成了我未来四年生活里,最沉重、也最持久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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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流水线上的刻度
日子在永胜机械厂巨大的噪音和永不消散的机油味里,被冲压成了无数个重复的、沉重的片段。冲压、搬运、推车……周而复始。时间不再是钟表上的刻度,而是流水线上堆积如山的金属部件,是每月工资卡上跳动的数字,是银行转账后那条冰冷的短信通知。
叮。
手机在油腻的工作裤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正弓着腰,把一块刚冲压出来、还带着灼人温度的汽车底盘部件从模具里往外撬。汗珠顺着额头滑进眼睛,辣得生疼。我顾不上擦,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块沉重的铁疙瘩撬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终于搬起来,扔进旁边的手推车斗里,发出一声闷响。车斗已经快满了。
趁着喘口气的间隙,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摸出手机。屏幕被油污和汗水弄得模糊一片。解锁,点开短信。
【XX银行】您尾号XXXX账户XX月XX日XX:XX完成转存交易人民币500.00,余额……
只有冰冷的数字。没有只言片语。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空,有点涩。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想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问问她钱够不够,学校怎么样,饭吃得惯不……最终还是熄灭了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推车的把手冰凉油腻,我深吸一口气,弓下腰,全身的肌肉绷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沉重的推车像一头倔强的老牛,在坑洼的水泥地上艰难地挪动起来。
喂!新来的!磨蹭什么!等着下锅呢!车间那头传来工头粗哑的吼声,盖过了机器的轰鸣。
我咬紧牙关,低下头,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那冰冷的把手上。推车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每个月最轻松的日子,是发薪日后的那个下午。不用加班,能挤出两三个小时属于自己的时间。我会去厂区外那条最热闹、也最廉价的商业街尽头,一家门脸小小的、招牌都快褪色的邮局。里面总是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大爷。
又寄钱大爷头也不抬,慢悠悠地问,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敲打着。他面前的玻璃柜台上,印满了经年累月留下的、擦不掉的污渍。
嗯。我把几张汗湿的、带着体温的百元钞票,连同那张写好的汇款单,从玻璃柜台下的缝隙里推过去。汇款单上,收款人一栏永远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和地址,汇款人一栏是陈默,附言里是生活费或者学费,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
钞票被大爷粗糙的手指捻过,发出哗啦的声响。他对着灯光照了照,然后慢条斯理地放进抽屉,在键盘上敲打几下。一张薄薄的汇款回执从机器里吱嘎吱嘎地吐出来。
好了。他把回执递给我,上面印着清晰的金额、日期,还有一个冰冷的业务流水号。
我小心地接过来,指尖感受着那纸张特有的微凉和脆感。把它对折,再对折,然后放进贴身的旧钱包最里层那个夹层。那里已经积攒了厚厚一沓同样对折整齐的回执。每一次放进去,都感觉心口那块无形的石头,又沉下去了一分,却也似乎……踏实了一分。
走出邮局,外面是城中村特有的喧嚣。小贩的叫卖声、廉价音响里震耳欲聋的网络神曲、摩托车的轰鸣、孩子的哭闹……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充满生命力的背景噪音。阳光刺眼地照在油腻的地面上。我站在邮局门口,抬头看了看天,一片灰蒙蒙的,被高矮错落的违章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低头,目光落在钱包里那厚厚一沓回执的轮廓上。
四年。四十八张回执。一张张,都是我用汗水和青春换来的凭证。总额,三十万零七百六十二块八毛。每一个数字,都像烙印一样刻在脑子里。
我收起钱包,转身,重新汇入那条嘈杂的、带着汗味和油烟味的人流。脚步有些沉,但方向明确——回厂。晚上还有一班岗要站。林薇下学期的学费,还差两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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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变质的毕业礼
四年时光,在冲床无休止的轰鸣和汇款单单调的积累中,像指缝里的油污,悄无声息地流走了。
永胜机械厂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如今又披上了一层浓密的深绿。宿舍里铁架床上的面孔换了好几茬,络腮胡老张回了老家娶媳妇,瘦高个李哥因为工伤断了两根手指,拿了一笔微薄的赔偿金后不知所踪。只有我,像一颗被牢牢焊死在流水线上的螺丝钉,还在原来的位置,重复着熟悉的动作,只是腰背更早地佝偻下去,眼神里属于少年人的光亮,被一种沉郁的、挥之不去的疲惫彻底取代。
那个屏幕碎了一道细纹的手机,终于在一次搬运中彻底摔烂了屏幕,再也无法点亮。我换了个最便宜的二手智能机,只为了能偶尔和林薇视频。屏幕里的她,变化大得惊人。曾经被风雨磨砺出的些许粗糙和怯懦消失殆尽,皮肤白皙细腻,眼神明亮锐利,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我完全陌生的、属于大城市和象牙塔的自信与疏离。她谈论着我看不懂的论文,我没听说过的教授名字,还有那些她新认识的、同样前程似锦的同学。视频的背景,也从最初拥挤杂乱的八人间宿舍,变成了窗明几净、铺着地毯的公寓单间。
陈默,我们系有个出国交换的名额,去英国的!机会太难得了!就是保证金有点高……屏幕那头,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兴奋,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
我的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工作台上残留的一块干涸油污,喉结滚动了一下。多少
要八万。一次性付清。她说得很快,仿佛生怕自己会后悔,我知道这很难,可是……
我沉默了几秒。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脸上深刻的疲惫纹路。好。我想办法。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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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八万,是我提前预支了半年的工资,加上白天在厂里拼命干活,晚上去通宵营业的大排档洗盘子,整整三个月没休息一天,才勉强凑齐的。凑齐的那天,我累得在宿舍冰凉的铁架床上躺了整整一天一夜,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终于,熬到了林薇毕业的日子。
省城那个以樱花闻名的大学,此刻被另一种更喧闹、更喜庆的气氛笼罩。巨大的红色拱门矗立在校门口,上面贴着烫金的毕业快乐大字。穿着黑色学士服、头戴学士帽的年轻面孔像潮水一样涌动,笑声、欢呼声、拍照的快门声响成一片。阳光灿烂,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鲜花的芬芳和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味道。
我穿着一身崭新的、却因为廉价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西装,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沉甸甸的信封——里面是我最后一点积蓄,凑够的五千块。我想着,该给她买件像样的礼物,庆祝她人生的新起点。脚步有些虚浮,四年超负荷的劳作和长期的营养不良,让我的体力远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结实。我在攒动的人头里费力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四年未见,只在小小的手机屏幕里看见的她。
心跳得有些快,混杂着期待、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我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惶恐。
找到了!
就在那棵开得最盛的樱花树下,林薇正被几个同样穿着学士服的同学簇拥着。她笑得格外明媚,阳光透过花枝洒在她脸上,光洁动人。她身上那件学士服似乎也格外合身,衬得她身姿挺拔。她身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穿着剪裁考究的休闲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块亮闪闪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表。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林薇的肩头,姿态亲昵而自然。
我脚步顿住了,像被钉在原地。血液似乎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冰凉的麻木感。隔着几米远鼎沸的人声,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薇薇,恭喜毕业!以后就是周太太了!一个女生笑着打趣。
哎呀,别乱说!林薇嗔怪地拍了那女生一下,脸上却飞起两朵红晕,带着掩饰不住的甜蜜和得意,身体更自然地往那高个子男生身边靠了靠。
高个子男生——周扬,嘴角噙着一抹矜持的笑意,目光扫过周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他微微低头,凑近林薇耳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膜:
晚上‘云顶’的庆功宴,我爸特意打了招呼,留了最好的包间。都是自己人,庆祝你毕业,也庆祝我们……订婚。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同时,那只搭在林薇肩头的手滑下来,极其自然地、炫耀般地握住了林薇戴着戒指的左手,将一枚在阳光下璀璨夺目的钻戒,明晃晃地展示在众人眼前。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和惊叹声。
哇!好大的钻戒!
周少就是豪气!
薇薇你太幸福了!
林薇的脸更红了,笑容像盛放的花,带着一种近乎眩晕的幸福光彩。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流转间,那里面闪烁的,是对即将踏入的、金光闪闪的新世界的无限向往和志得意满。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无意中扫过人群外围,定格在我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脸上那幸福洋溢的笑容,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一寸寸僵硬、碎裂。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被一种极度的惊愕、慌乱,以及一种被冒犯、被打扰的强烈嫌恶所取代。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从周扬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周扬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他的眉头立刻皱起,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打量、审视,以及一种看到脏东西般的鄙夷。他非但没有松开林薇的手,反而握得更紧,甚至带着一种挑衅的姿态,将我上下扫视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薇薇,这谁啊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浓浓的优越感和一丝轻蔑的探究,你家亲戚看着不像啊。他特意强调了亲戚两个字。
周围那些原本起哄的同学也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好奇、探究,还有一丝看好戏的意味。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
周围的喧闹、花香、阳光……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褪去了颜色,只剩下林薇那张瞬间煞白的、写满惊慌失措的脸,周扬那充满鄙夷和占有欲的眼神,以及周围那些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注视。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烧得滚烫,随即又迅速退去,留下彻骨的冰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大团浸了油的棉花,又干又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攥着信封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世界在旋转,脚下坚实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流沙。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掏空、又被狠狠践踏的剧痛,像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将我淹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沙哑的、仿佛不是从我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艰难地挤了出来,带着铁锈的腥味:
林薇……钱……那三十万……还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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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午夜警铃
那三个字——还给我——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薇脸上。她瞬间从那种被撞破秘密的慌乱和羞愤中惊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众扒光般的、近乎狰狞的怒火。她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紧紧抓住周扬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西装布料里。
你胡说什么!她尖利地喊出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刺耳异常,什么钱陈默!我警告你不要在这里发疯!保安!保安呢!
周扬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一步上前,挡在林薇身前,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墙。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充满了上位者对蝼蚁的轻蔑和警告。小子,薇薇现在是我的未婚妻。识相的,立刻滚蛋!再敢纠缠骚扰,信不信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戾。
周围的同学也纷纷反应过来,有人试图劝解:哎,哥们儿,有事好好说……
就是,毕业典礼呢,别闹了……
也有人低声议论,目光在我廉价僵硬的西装和林薇光鲜亮丽的学士服、还有周扬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玩味和猜测。
那些目光,那些议论,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脖颈,越收越紧。我死死地盯着林薇,看着她躲闪的眼神,看着她紧紧抓着周扬手臂寻求庇护的姿态,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急于和我撇清关系的厌恶……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口。我猛地转身,撞开几个挡路的人,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出那片令人窒息的、虚伪的欢乐海洋。
身后,似乎还传来林薇带着哭腔的控诉:……他就是个疯子!以前就缠着我……我根本不认识他!还有周扬低声安抚和周围人附和的嗡嗡声。
我冲出校门,漫无目的地狂奔,直到肺叶像破风箱一样拉不动,才在一处僻静的小巷墙角颓然滑坐在地。汗水混着屈辱的泪水流进嘴里,又苦又咸。我颤抖着掏出那个廉价的二手手机,屏幕被汗水模糊。我点开手机银行APP,手指哆嗦着,将那厚厚一沓汇款回执的照片——每张都标注着清晰的日期、金额、收款人——还有几张关键的聊天截图(她催促学费、提到等我毕业的只言片语),一股脑地发了过去。最后,只附上三个字:**还钱。30万。**
发送。
屏幕暗下去。世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闷响。巷子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一切都那么遥远。
接下来的日子,手机像死了一样沉寂。没有回复,没有电话。那三个字和那些凭证,石沉大海。
一周。整整七天。我像一具行尸走肉,在流水线上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工友看我眼神不对,也懒得搭理我。愤怒和屈辱像毒藤一样在心底疯长,缠绕着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我一遍遍翻看手机,期待着那个沉寂的头像亮起红点,哪怕是一个愤怒的质问,一个恶毒的咒骂,也比这死一样的沉默要好。然而,什么都没有。
就在第七天的深夜。
刚下完通宵的班,身体疲惫得像散了架,意识却异常清醒。我躺在冰冷的铁架床上,睁着眼睛,看着上铺床板缝隙里漏下的、外面路灯的惨白微光。宿舍里鼾声四起,空气混浊。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发出幽蓝的光。
不是林薇。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皱着眉,迟疑地划开接听。一个冰冷、刻板、毫无感情起伏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
陈默
是我。哪位
我们是南城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的。现在正式通知你,林薇女士报案,指控你涉嫌强奸罪。请你立刻到分局接受调查。
什……什么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都凝固了。强奸我林薇
是的。林薇女士提供了相关证据,指控你在过去四年间,利用经济资助对其进行长期胁迫,多次实施强奸行为。这是严重的刑事犯罪。对方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说明书,现在,请你立刻配合,到分局来一趟。地址是……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清。手机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在黑暗中蔓延开,像一张巨大的、狰狞的蛛网。
强奸胁迫
四年三十万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我的神经上。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冲到墙角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塑料桶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味灼烧着喉咙。
宿舍的灯被惊醒了。工友们骂骂咧咧地坐起来。
操!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陈默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喝多了吧吐外面去!
混乱的灯光和嘈杂的骂声中,我靠着冰冷的、油腻的墙壁滑坐到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世界天旋地转。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愤怒和屈辱,只剩下彻骨的、灭顶的寒意。
她不仅要赖账……她还要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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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深渊下的微光
拘留所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的光线和声音。里面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死寂——压抑、冰冷、令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霉味和绝望混合的怪异气息。
我被推进一个狭小的单间。四壁是冰冷的、刷着惨绿色墙漆的水泥墙,天花板很高,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嵌在铁丝网罩里,散发着昏黄黯淡的光。一张固定在墙上的窄铁板床,上面只有一层薄薄的、污渍斑斑的垫子。角落里是一个同样固定在水泥地上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蹲便器。
没有窗户。只有门上一个巴掌大的、嵌着铁条的观察孔。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除了定时送来的冰冷寡淡的饭菜,只有无尽的死寂和黑暗。愤怒、屈辱、恐惧……种种激烈的情绪在最初的爆发后,被这绝对的孤独和绝望一点点碾磨成粉末。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沉重的麻木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像沉入了不见天日的深海,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陈默!出来!律师会见!
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狱警冰冷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划破死寂。
会见室同样狭小冰冷。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中间隔着厚厚的防爆玻璃。玻璃对面,坐着一个女人。
她很年轻,看起来顶多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剪裁利落、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套裙,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只有一副细框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锐利、沉静,像寒潭深水,没有一丝波澜地审视着我。她的目光扫过我身上皱巴巴的、散发着拘留所气味的旧衣服,扫过我因为失眠和焦虑而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没有任何同情或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职业性专注。
陈默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我浑噩的状态。
我机械地点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我是苏晴。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给你的辩护律师。她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切入主题,同时将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打开。现在,我需要了解全部情况。关于你和林薇的关系,关于那三十万,关于她的指控——每一个细节。不要隐瞒,不要粉饰。这关系到你是否能走出这里。
苏晴。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我麻木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律师……辩护……走出这里这几个词带着一种遥远而不真实的微光。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让混沌的大脑运转起来。从哪里开始那个暴雨夜还是永胜机械厂冲床的轰鸣抑或是毕业典礼上那枚刺眼的钻戒
我……十六岁……我的声音嘶哑难听,像破旧的风箱。……她考上大学,家里没钱……我答应供她……四年……在厂里打工……所有的钱……都汇给她了……三十万……
我断断续续地讲述,语无伦次,记忆的碎片混乱地涌上来。汇款单的厚度,冲床的噪音,林薇在视频里越来越光鲜的脸,毕业典礼上她惊恐嫌恶的眼神,周扬那冰冷的警告,还有那通午夜警铃般的电话……愤怒和屈辱再次翻涌上来,让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
苏晴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偶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几个关键词。她的目光始终锐利地锁定着我,捕捉着我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分辨着我话语里的情绪和逻辑。当我说到那三十万的汇款凭证时,她的眼神微微凝了一下。
汇款凭证所有的她打断我,声音依旧平稳。
有……有照片……在我手机里……手机被警察收走了……我急切地说。
手机型号密码苏晴追问,语速快了一分。
二手XX牌,密码是……我报出一串数字。
她迅速记下。然后,她的目光变得更深邃,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入了最核心的伤口:林薇指控你长期胁迫、强奸。她具体怎么说时间地点次数有没有提到所谓的‘证据’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她撒谎!我猛地抬起头,因为激动,手铐撞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根本没有!一次都没有!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几次!四年!我就见过她三次!一次送她上学,一次她大二寒假回来,还有就是……毕业典礼!巨大的冤屈和愤怒让我浑身发抖,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晴,她就是为了赖掉那三十万!为了跟那个姓周的在一起!她怕我纠缠她,毁了她嫁入豪门的美梦!她这是诬告!她想让我坐牢!
我的情绪几乎失控。苏晴却异常冷静。她没有立刻反驳或安抚,只是等我这阵激烈的爆发稍稍平复,才用那双穿透力极强的眼睛看着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镇定的力量:
陈默,愤怒喊冤没有用。法庭只看证据。现在,她指控你,并且声称有证据——比如,她可能提交了所谓的‘伤情鉴定’(虽然时间久远几乎不可能),或者某些特定的物证、人证。而我们,需要证明她撒谎,证明那三十万的性质是借贷或不当得利,而非所谓的‘嫖资’或‘封口费’。
她的话像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失控的怒火,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一丝绝望的清醒。证据我有什么除了那些汇款凭证和几句模糊的承诺,我什么都没有。而她,站在光鲜亮丽的高处,有周扬那样的靠山,她可以轻易编织出证据……
那……我是不是……完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彻底的灰败。
苏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遮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锐芒。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未必。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谎言,终究是谎言。再完美的编织,也会有致命的线头。比如……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
你刚才说,四年间只见过三次面。最后一次是毕业典礼,也就是她指控你‘强奸’前一周那么,她指控的‘长期强奸’,具体时间点是什么她报案时,身体检查报告是否支持近期遭受侵害她所谓的‘证据’,经得起推敲吗
还有,那三十万。每一笔都有清晰的银行流水指向她个人账户,备注多为‘学费’、‘生活费’。这绝非隐蔽的现金交易。如果真如她指控是‘嫖资’或‘胁迫所得’,一个被长期‘强奸’、心怀恐惧的人,会如此坦然地、持续四年接收大额、有明确备注的转账,而不采取任何措施逻辑上,这本身就存在巨大的漏洞。
最重要的是动机。苏晴的声音冷了下来,毕业典礼上你当众索债,一周后她立即报案。时间点的巧合,加上她急于摆脱过往、攀附豪门的心理,诬告的动机非常充分。这就是我们要抓住的,那个‘致命的线头’。
她的话,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虽然微弱,却精准地刺破了浓重的绝望,让我看到了一丝方向。我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镜片后那双冷静到近乎冷酷、却又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一股微弱的热流,第一次,从冰冷麻木的心脏深处,艰难地涌了上来。
苏……苏律师,我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急切,我……我该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苏晴微微颔首,眼神锐利如刀:第一,回忆。尽可能详细地回忆每一次和林薇的见面、通话、信息内容,特别是任何能证明你们关系、证明那三十万性质的话。第二,仔细想想,除了汇款凭证,你身边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你们之间的事工友朋友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第三……
她的目光变得极其凝重,一字一句道:
准备战斗。这不是情感纠纷,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她要把你钉死在强奸犯的耻辱柱上,彻底毁掉你。而我们,要撕破她的谎言,让她付出代价。明白吗
明白!我用力点头,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这一次,不是为了忍受屈辱,而是为了抓住那根从深渊边缘垂下的、名为希望的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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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法庭上的惊雷
南城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国徽高悬,庄严肃穆。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旁听席上坐满了人,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压抑的嗡嗡背景音。好奇的、探究的、冷漠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被告席上那个穿着不合身囚服、形容枯槁的年轻人身上——我。
我挺直了背脊,尽量让自己站得稳一些。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目光掠过旁听席前排。周扬穿着一身高定西装,翘着二郎腿,姿态放松,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戏般的冷笑。他旁边空着一个位置。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原告席上。
林薇来了。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套裙,妆容精致,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但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眼底浓重的青黑和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焦虑与戾气。她刻意回避着我的目光,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种强撑的倨傲和受害者应有的悲愤。只是那紧抿的嘴角和放在桌下、微微绞紧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现在开庭!请全体起立!审判长威严的声音响起。
冗长的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公诉人宣读起诉书,字字冰冷,句句诛心。那份精心编织的控诉,将我描绘成一个处心积虑、以金钱资助为诱饵和枷锁,长期控制、胁迫、侵犯无辜女大学生的恶魔。那些虚构的情节和证据描述,像淬毒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我的神经上。每一次听到强奸、胁迫这样的字眼,都让我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被告人陈默,你对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和罪名,是否有异议是否认罪审判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坚定地回答:不认罪!指控全是捏造!是诬告!
嗡——旁听席瞬间响起更大的议论声。
林薇猛地抬起头,怨毒地瞪了我一眼,随即又飞快地垂下眼帘,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啜泣,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
轮到我的辩护人发言。
苏晴站起身。她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套裙,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地走到法庭中央。她没有看林薇,也没有看旁听席上神态倨傲的周扬,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审判席。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法庭内的嘈杂。公诉人指控我的当事人陈默犯有强奸罪,其核心逻辑在于:陈默利用长期的经济资助对林薇形成控制,进而实施性侵。然而,这个逻辑的基础,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那三十万的性质,根本不是所谓的‘嫖资’或‘胁迫工具’,而是基于特定承诺的、有明确用途的借款和赠与!林薇女士,才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编织者!
她的话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轩然大波。林薇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明显晃了一下。周扬也皱紧了眉头,坐直了身体。
苏晴不疾不徐,开始展示证据。投影仪亮起,一张张清晰的照片投射在法庭的幕布上。
请看,这是自林薇女士大学入学起,至毕业典礼前一周止,四年间,陈默通过银行转账支付给林薇女士的所有记录汇总,共计四十八笔,总额三十万零七百六十二元八角。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转账记录如同冰冷的铁证,每一笔的日期、金额、收款人林薇、以及清晰的备注——9月学费、薇薇生活费、资料费、英国保证金——都刺眼无比。
请注意,所有转账,均通过正规银行渠道,备注明确指向学费、生活费等个人学习生活开支,且持续四年之久,从未中断。苏晴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试问,如果真如林薇女士指控,这是基于性关系的‘嫖资’或‘胁迫所得’,一个被长期侵害、心怀恐惧的人,会如此坦然地、持续四年接收对方有明确备注用途的大额转账这符合常理吗这符合一个‘受害者’的心理状态吗
旁听席一片哗然。质疑的目光纷纷投向林薇。她的头垂得更低,手指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角。
审判长,我方申请播放一段录音证据。苏晴转向审判席。
准许。
苏晴操作电脑。短暂的电流噪音后,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肃静的法庭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放软的、甚至有些甜腻的腔调:
……哎呀,知道啦!陈默你最好了!……放心,等我毕业,找到好工作,一定好好报答你!……嗯……等我毕业就嫁你呀!真的!我保证!……好啦好啦,钱我收到啦,这就去买资料,爱你哟!……
是林薇的声音!是她大二那年,又一次催促我打钱买所谓的专业资料时,在电话里说的话!我当时……鬼使神差地按了录音键。那点卑微的、对未来虚幻的期待,竟成了此刻刺向她自己的利刃!
轰!法庭彻底炸开了锅!
假的!这是假的!合成的!林薇猛地从原告席上站起来,脸色惨白如纸,指着苏晴尖声嘶喊,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和愤怒而扭曲变形,哪里还有半分刚才扮演的悲愤可怜模样她精心维持的受害者面具,在这一刻被这清晰的录音彻底撕得粉碎!
肃静!审判长重重敲响法槌。
周扬的脸色也难看至极,他猛地站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审判长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苏晴根本不为所动,仿佛林薇的失态尖叫只是背景噪音。她冷静地等法庭重新安静下来,目光如炬,转向审判长:审判长,这段录音的真实性,我方已提交专业机构鉴定报告,确认无剪辑、无合成。这充分证明,至少在录音发生的时间点,双方关系明确,林薇女士对陈默的资助是知情且自愿接受的,甚至主动提及了‘报答’和‘婚嫁’承诺!这与其指控的‘长期胁迫’完全矛盾!这足以证明,林薇女士在说谎!
林薇像被抽掉了骨头,颓然跌坐回椅子上,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眼神涣散,充满了巨大的恐惧。
然而,苏晴的攻势并未停止。她转向审判席,声音带着一种凛然的决绝:审判长,针对林薇女士报案所称,在毕业典礼前一周,即X月X日晚,陈默在其租住公寓内最后一次实施强奸这一关键指控,我方申请传唤证人——张晓雯出庭作证!
张晓雯这个名字让失魂落魄的林薇如同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怨毒!她死死地盯着法庭入口。
旁听席上的周扬,脸色也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法庭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朴素、神情紧张甚至有些畏缩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她不敢看林薇和周扬的方向,低着头快步走到证人席。她是林薇大学四年的室友兼闺蜜,张晓雯。
证人张晓雯,请如实回答本庭提问。苏晴走到证人席前,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X月X日晚,也就是林薇女士指控陈默在其公寓实施强奸的那个晚上,你在哪里是否和林薇女士在一起
张晓雯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法庭:
我……我在。那天晚上,林薇根本就没回她自己的公寓!
轰!又是一声惊雷在法庭炸响!比刚才的录音更加震撼!
你胡说!张晓雯!你收了多少钱!你敢害我!林薇彻底疯了,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被旁边的法警死死按住。她像一头绝望的困兽,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眼神怨毒得几乎要将张晓雯生吞活剥。
周扬也霍然起身,脸色铁青,眼神凶狠地瞪着张晓雯。
审判长连敲法槌:肃静!原告林薇,控制你的情绪!否则将对你采取强制措施!证人,继续!
张晓雯被林薇的疯狂吓得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但看着被法警按住的林薇,看着被告席上形容枯槁、眼神却带着一丝恳求的我,她咬了咬嘴唇,声音反而坚定了许多:
那天晚上,林薇是和我们几个朋友,还有……周扬,一起在‘云顶会所’庆祝她毕业。她喝了很多酒,后来……后来是周扬送她去酒店开房的。我……我当时也在场,还帮他们叫的车。她手机没电了,用我的手机给家里发过信息报平安……这些,我的手机记录里都有!她鼓起勇气,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不可能!假的!全是假的!林薇还在徒劳地嘶喊,声音却已经带上了哭腔,充满了绝望。
审判长,我方申请调取张晓雯女士手机相关记录,以及‘云顶会所’、酒店当天的监控录像作为辅助证据!苏晴立刻跟进。
铁证如山!精心构建的谎言堡垒,在冰冷的证据链面前,如同沙滩上的城堡,被接踵而至的巨浪彻底冲垮!林薇精心扮演的受害者形象彻底崩塌,只剩下谎言被戳穿后的狼狈、惊恐和歇斯底里。旁听席上的议论声如同潮水,鄙夷、震惊、唾弃的目光像利箭般射向原告席。
周扬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地在苏晴、我、还有张晓雯身上扫过,最终狠狠地瞪了一眼被法警控制着、还在哭喊挣扎的林薇,那眼神冰冷嫌恶,像是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他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推开旁听席的门,大步走了出去,背影带着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决绝。
林薇看到周扬离去的背影,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所有的尖叫和挣扎瞬间停止。她瘫软在座位上,眼神彻底空洞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败和绝望。
法庭内的喧嚣慢慢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前的、令人心悸的死寂。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审判,胜负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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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空荡的枷锁
审判长的声音在肃穆的法庭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死寂的空气上:
……经审理查明,原告林薇所控诉被告人陈默强奸一事,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且原告林薇存在重大诬告嫌疑。其捏造事实,伪造证据,意图使他人受到刑事追究,情节严重,其行为已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三条之规定,构成诬告陷害罪……
被告人陈默无罪,当庭释放。
关于陈默主张的林薇返还三十万元资助款项及其合理利息的民事诉讼请求……林薇在有能力偿还的情况下,恶意否认债务关系,并采取诬告等极端手段意图逃避责任,主观恶意明显,情节恶劣……判决林薇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赔偿陈默人民币四十万元整,作为返还本金及支付利息、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之总额……
……判处林薇犯诬告陷害罪,有期徒刑三年……
法槌落下。
咚!
一声脆响,敲碎了法庭内最后一丝凝滞的空气,也敲碎了林薇眼中最后一点虚假的伪装。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撕裂了空气!林薇像一头彻底疯狂的母兽,猛地从原告席上弹起来,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审判席,又猛地转向被告席上的我。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惊慌、恐惧、或者强装的悲愤,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光、打入深渊后的、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怨毒和癫狂!
凭什么!陈默!你这个穷鬼!下三滥的烂泥!你凭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唾沫星子横飞,精致的妆容被涕泪彻底糊成一团,扭曲狰狞,状若疯魔,你供我读书是你自己蠢!是你活该!你就该一辈子烂在臭水沟里!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要钱!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还想跟我结婚你做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穷鬼!你这种穷鬼生下来就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活该!活该!!
她的尖叫如同淬毒的诅咒,在空旷的法庭里疯狂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将她内心最阴暗、最丑陋的角落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旁听席上响起一片难以抑制的惊呼和唾弃声。两名法警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疯狂挣扎的身体。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周扬!周扬救我!我爸……我爸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等着!陈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穷鬼!贱命!你不得好死!!她还在拼命地踢打、嘶吼,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天之骄女的影子只剩下一个被贪婪、虚荣和狠毒彻底吞噬的、歇斯底里的疯妇。
法警不再犹豫,强硬地将她拖离原告席,向法庭侧门走去。她的尖叫声、咒骂声一路远去,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法庭内一片死寂的狼藉和令人作呕的寒意。
我站在原地,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无罪释放的判决没有带来预期的解脱和狂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茫。林薇那怨毒的诅咒,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耳边。穷鬼……活该被踩……这几个字反复回响,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原来,在那个人心里,我从来就不是恩人,不是爱人,甚至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块可以随意践踏、利用完了就恨不得彻底碾碎的垫脚泥。
眼前的一切——庄重的国徽,肃穆的法袍,旁听席上复杂的目光——都变得模糊、遥远。只有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空洞的、被彻底挖走又狠狠踩碎的剧痛。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扶住了我的胳膊。
是苏晴。她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我苍白失神的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结束了。她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走吧。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她轻轻带着,脚步虚浮地走出法庭。外面阳光刺眼,空气清新,却让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自由了。可这自由,却像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名为过往的沉重枷锁。
十天后,一张金额为四十万元的支票,通过法院强制执行,送到了我临时租住的、家徒四壁的单间里。薄薄的一张纸,却重得几乎拿不住。上面冰冷的数字,是四年血汗,是青春祭奠,是情义被彻底称量后标出的价码,更是那个人用三年牢狱换来的代价。
我捏着那张支票,指尖冰凉。没有怨恨,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巨大的虚无感。这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市里的希望工程办公室。工作人员看到支票上的数额,惊讶地抬起头:先生,您确定要捐这么多不留一点……
确定。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异常平静,全部捐掉。指定用途,资助……山区失学的孩子。
在工作人员复杂而敬佩的目光中,我签下了名字。放下笔的那一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那张承载了太多不堪过往的支票,被留在了那里。走出办公室的大门,炽热的阳光兜头照下,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去哪里我不知道。这个城市,连同那些痛苦的记忆,都让我窒息。我买了一张终点站最远的长途汽车票,目的地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地图上位于西南边陲、被重重山脉阻隔的小县城。
一路颠簸,从繁华都市到荒凉小镇,再到只有蜿蜒土路的深山。汽车在盘山公路上艰难地爬行,窗外是望不到头的、苍翠欲滴的群山,云雾缭绕在山腰。空气变得清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手机信号时断时续,最终彻底消失。
三天后,我站在了一所破旧的、依山而建的小学门口。几间低矮的土坯房,一面在风中猎猎作响、褪色严重的国旗。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校长接待了我,听说我是来支教的,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隆重的欢迎仪式。当天下午,我就站上了那间光线昏暗、墙壁斑驳的教室讲台。下面是二十几双眼睛,清澈、好奇,像山涧里未经污染的溪水,怯生生地望着我这个山外来客。他们穿着不合身的、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小脸脏兮兮的,但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我拿起粉笔,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看着黑板,看着下面那些稚嫩的面孔,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我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在斑驳的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三个大字:
**人
之
初**
跟我念,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人——之——初——
孩子们清脆的、带着浓浓乡音的童声,像山间最纯净的风铃,汇成一片稚嫩却充满希望的声浪,在简陋的教室里回荡,冲破了屋顶,飘向窗外连绵的青山和澄澈的蓝天:
人——之——初——
**性——本——善——**
我闭上眼睛。山风穿过没有玻璃的木窗,带着草木的清香,温柔地拂过脸颊。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萦绕在耳边。
就在这纯净的声浪中,一个遥远得仿佛来自前世的、清脆的女声,带着十六岁雨季的潮湿气息,毫无预兆地、清晰地穿透了时空,撞进我的脑海:
陈默!我们一起上大学好不好
那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不染一丝尘埃。
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冲破了堤坝,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黑板上的字,孩子们仰起的纯真小脸,窗外连绵的青山……都在泪水中扭曲、晃动。
我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抬起手,用粗糙的袖口狠狠抹去脸上的湿热。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回讲台下那一双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上。
嘴角,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好,我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脚下这片坚实山峦般的平静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孩子的耳中,我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