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彼丝特伊尔 > 第1章
暮色,这天地间最伟大的画师,正将它的调色盘慷慨地倾倒在格雷林庄园广袤的土地上。金红交织的余晖,如同熔化的赤金,流淌过修剪得一丝不苟、如同绿色绒毯般铺展的草坪,亲吻着喷泉中腾跃水珠折射出的最后虹彩,最终庄严地镀亮了那座巍峨宅邸的每一块石壁与每一扇高窗。这座庄园,与其说是人类的居所,不如说是雄心、财富与一种近乎乌托邦式秩序的具象化纪念碑,骄傲地矗立在时代的沃土之上。它沐浴在一种近乎神性的光辉里,宣告着其缔造者——老公爵埃德温·格雷林——无与伦比的权势与远见卓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的气息:新刈青草的清新、远处玫瑰园袭来的馥郁甜香,以及——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安的气息——从宅邸深处飘散出的、玛格丽塔·谢尔芙那无与伦比的厨艺所缔造的美食交响曲的前奏。这香气并非单纯的诱惑,它是一种承诺,一种关于富足、秩序与家庭温暖的无声宣告。炊烟从巨大的石砌烟囱中袅袅升起,笔直地刺向被晚霞染成紫罗兰色的天空。
宅邸内部,是另一个由大理石、橡木和丝绸构筑的辉煌世界。夕照透过高耸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斓迷离的光影。光洁如镜的地面,映照出匆匆而过的身影——那些身影,是这座辉煌机器得以运转的、不可或缺的精密部件。在蒸汽氤氲的洗衣房,柏妮丝·华莎那双灵巧的手正飞快地搓揉着雪白的亚麻布单。她那头即使在蒸汽中也倔强闪耀的绿色长发随着动作跳跃。忽然,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探了进来,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
“柏妮丝姐姐,”七岁的小主人埃德温·叶夫盖尼·格雷林声音清脆,带着一丝羞怯,“你在洗什么呀?味道……有点香香的,又有点刺刺的?”
柏妮丝抬起头,嘴角立刻弯起那标志性的、带着促狭意味的笑容,一双狡黠的眼睛眨了眨:“哎呀呀,我亲爱的小主子爷驾到啦?嘘——”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手指点了点盆里翻滚的泡沫,“这可是老爷最心爱的那件丝绸晨袍!早上不小心沾了点墨水,正想法子让它‘改邪归正’呢!您可千万别告诉他老人家是我弄的‘魔法’哦?”她促狭地笑着,仿佛分享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小主人被她逗得咯咯直笑,用力点了点头。
而在宅邸的心脏——书房——厚重的橡木门后,氛围截然不同。十七岁的莎莉丝特·里德身姿挺拔,银灰色的发丝在斜阳下泛着冷光。她正微微俯身,指着摊开的厚重账簿,声音清晰而平稳,如同冰泉流淌:
“主人请看,上月羊毛出口的利润比预期高出百分之十二,”她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一条条目上,“但本地粮仓的修缮费用,抵消了这部分盈余。下季度的预算,我们需要在……”
小小的继承人刚刚从洗衣房出来,坐在莎莉丝特面前的真皮沙发上,努力挺直腰板,专注地盯着那些复杂的数字,小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些吃力。他伸出小手,指向一个他认识的大额数字,声音带着孩童的认真:“莎莉丝特姐姐,这个……好多好多钱,是用来做什么的?”
莎莉丝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层惯常的冷静似乎被这稚气的询问融化了一角,流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和暖意。她微微放低身体,让自己的视线与男孩齐平,声音也下意识地柔和了几分:“回禀主人,那是为您的学业预备的专项基金,用于聘请最好的家庭教师和购买书籍。知识,是您未来驾驭这片庄园最锋利的宝剑。”她的语调沉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规划与期许。
讲述完账簿之后,是属于小主人的休息时间。在宅邸另一端,被阳光和花香眷顾的育儿室,则是艾米莉亚·奈妮的温柔领地,也是小主人最喜欢去的地方。十四岁的少女周身散发着宁静的光辉。她坐在地毯上,将小主人轻轻揽在怀中,一本彩色的童话书摊开在膝头。
“……于是,勇敢的小王子挥舞着星光宝剑,”艾米莉亚的声音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心尖,充满了故事赋予的起伏,“对着喷火的巨龙喊道:‘放开那位公主!’”她模仿着王子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勇敢。
小主人听得入神,湛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依偎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她女仆裙的一角,小声追问:“然后呢,艾米莉亚姐姐?巨龙被打败了吗?”
艾米莉亚低头,用泉水般温柔的目光包裹着他,嘴角噙着宠溺的微笑:“当然啦,我的小王子殿下。正义总会战胜邪恶。小王子用智慧和勇气,最终让巨龙变成了守护王国花园的石像。就像…”她轻轻抚摸着男孩柔软的棕发,声音更低柔了,“就像我们勇敢的小主人,以后也会保护我们美丽的庄园一样。”窗台上的铃兰静静吐露芬芳,见证着这被温柔构筑的时光。
厨房,则是玛格丽塔·谢尔芙的王国。巨大的炉灶在她面前驯服地燃烧,各种食材在她手中如同被施了魔法。切菜的节奏快而精准,翻炒的动作行云流水。“罗莎小姐!洋葱切好了吗?要最细的丁!”玛格丽塔头也不回地喊道,声音洪亮而充满活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挥感,与锅铲敲击铁锅的铿锵声融为一体。
“好嘞!玛格丽塔厨师长!”一个年轻帮厨的声音带着点紧张,手忙脚乱地加快速度。
玛格丽塔用长柄勺舀起一点浓汤,吹了吹,小心地尝了一口。瞬间,她明亮的眼睛里爆发出满意的光彩,脸颊被炉火映得更红了。“哈!就是这个味儿!”她得意地笑起来,声音像掺了蜜糖,对着旁边正在处理烤鸡的另一个帮厨说:“皮尔森,看着点火候!老爷和小主人最喜欢的脆皮,就靠你这一哆嗦啦!今晚的餐桌,要让他们的舌头跳舞!”她的笑容温暖而自信,仿佛能驱散厨房里所有的油烟与忙碌。
老主人埃德温公爵——这座庄园的缔造者与灵魂——此刻正独自站在面向西面花园的宽阔露台上。他身形高大,肩背挺拔。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深刻的侧影。他手中握着一只金质怀表,表链微微晃动。他的目光深邃,缓缓扫视着他亲手缔造的这一切:花园、宅邸、田地、森林。他的眼神里,有审视,有骄傲,有深沉的爱。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育儿室明亮的窗口,落在那依偎在年轻女仆怀中的小小身影上。晚风拂过他斑白的鬓角,带来一丝凉意。他摩挲着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又仿佛穿透暮色,说给那个未来的继承者:
“看啊,孩子。这一切都是你的。土地会生长,财富会流动,但唯有秩序与人心,需要你用智慧和肩膀去扛起。”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如同暮色本身。怀表的指针,在辉煌的余晖中,沉稳地走向下一个刻度。
而在庄园的某些角落,在光影交错的回廊深处,或在忙碌的仆役之间,几双形状各异、毛茸茸的尖耳,灵敏地转动着。它们捕捉着庄园的每一丝声响——主人低沉的嘱咐、孩子清脆的笑语、女仆温柔的朗读、厨娘爽朗的吆喝、以及远处城镇传来的模糊钟声。它们的主人,这些拥有非人特征的少女们,正以各自的方式,将忠诚、技艺乃至生命,悄然编织进格雷林庄园这幅宏伟而复杂的织锦之中。她们是这镀金时代里,初生的、坚韧的微光,既是这秩序的维护者,也是其未来命运中,即将被投入时代熔炉的、最耀眼的星辰。
暮色四合,庄园里璀璨的灯火次第亮起,宣告着格雷林黄金时代的又一个华美夜晚的降临。这辉煌之下,有温馨的对话,有秩序的运转,有希望的萌芽,也有暗流在无声地酝酿。命运,正以其恢弘而残酷的笔触,在镀金的画布上,悄然勾勒着未来的轮廓。每一句轻声细语,每一声爽朗吆喝,都成了这幅巨画上,注定无法抹去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