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光锻锤在星风中发出轻响。
那声音细微,却奇异地穿透了守护者号厚重船壳的隔绝,穿透了寂灭星云G-7区狂暴粒子流的嘶吼,清晰落在莉瑞亚·索恩的耳中。像是一枚冰冷的金属硬币,被无形的手指反复弹拨,敲击着宇宙亘古的寂静。莉瑞亚站在舰桥巨大的观察窗前,目光穿透强化玻璃上不断跳跃、消融的能量湍流警告标识,牢牢锁定着风暴中心。
那里,悬浮在墨黑虚空与七彩极光漩涡之间的,正是她的锻锤。它并非实体锤形,更像一团被强行约束、驯服的光芒风暴。核心是炽白,纯粹得令人无法逼视；外层则流淌变幻着难以穷尽的瑰丽虹彩,蓝如深海,绿似初生丛林,金若熔融恒星,红胜灼热血脉。这些磅礴奔涌的能量,此刻被无数道纤细却坚韧的、几乎透明的引力弦线编织成一张庞大无匹的网——光网。它覆盖着下方那颗灰败死寂、地表布满巨大裂痕的行星灰烬。
锻锤自身,则在星风的吹拂下微微脉动,每一次收缩与舒张,都伴随着那金属质感的轻响。它在应和。应和着脚下星球微弱的、垂死的引力震颤,应和着星风穿过它能量结构时激起的、只有莉瑞亚植入体才能感知的微妙谐波。它更像一个活物,一个拥有庞大伟力与独特呼吸节律的生命体。
共振指数稳定在阈值内,莉瑞亚。
一个略带金属摩擦质感、语调却异常平稳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是枢机。它悬浮在控制台旁,形如一个打磨得极其光滑的暗银八面体,核心处一点幽蓝光芒规律闪烁,那是它的感知核心。光网结构完整性98.7%,能量导流效率符合预期。星风强度……正在提升,但锻锤核心场强同步增强予以抵消。一切参数在安全范围。
莉瑞亚没有立刻回应。她微微侧过头,目光依旧黏在风暴中心那团律动的虹光上。颈后皮肤下,那枚冰冷的菱形植入体传来细微的嗡鸣,与锻锤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轻响紧密同步。那是共生链接,是她意志延伸向锻锤、锻锤力量反馈回她神经系统的唯一通道。每一次任务,这链接都如同一条烧红的细丝,深深勒入她的灵魂。她抬起手,指腹下意识地擦过鼻端下方,指尖沾染上一抹温热黏稠的猩红。
又来了。轻微的渗血是高频神经链接的代价,如同锻锤在星风中的轻响一样,是这工作的注脚。她将沾血的手指在黑色工装裤侧蹭了蹭,动作熟练而麻木。
准备‘嫩芽’。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许久未用的齿轮重新咬合。
指令确认。枢机核心蓝光稳定,正在激活培育舱C-11。目标：‘灰烬’行星生态基核——第十一号序列,代号‘初阳’。
舰桥主屏幕的一部分画面切换,显示出一个独立的密封舱室。舱内充盈着柔和的乳白色光芒,无数细微的数据流瀑布般在光中流淌。舱室中心,一个悬浮的力场平台上,静静躺着一颗种子。
它并不巨大,仅比成年人的拳头稍大一圈。外壳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仿佛是最纯净的琥珀与最深邃的星尘融合而成,表面覆盖着极其繁复、仿佛天然生长出来的能量回路纹路。此刻,这些纹路正随着舱内输送的温和能量流,明灭着微弱的、心跳般的荧光。它被无数纤细如发丝的光缆温柔包裹、连接,如同沉睡在母体中的胎儿,正通过脐带汲取养分。
这是莉瑞亚带来的希望。也是联盟复苏计划的标准操作流程。虹光锻锤负责在行星尺度上重塑地壳、稳定磁场、再造大气与水循环系统,为生命铺设宏大的舞台。而嫩芽种子,则是舞台上第一个登场的演员,是生态链的绝对基石与引擎。它将在锻锤完成基础改造后,被精准投放到行星能量脉络最关键的节点——光网的顶端。一旦扎根,它将启动预设的基因模板,释放出无数微观尺度的生态构建者,如同泼洒开无形的生命之墨,在行星这张巨大的灰色画布上,迅速晕染出森林、草原、湿地、海洋……直至覆盖整个星球,构建起一个全新的、生机勃勃的盖娅系统。一颗垂死的星球,将在锻锤的锻造与嫩芽的萌发中,重获新生,成为人类或其他联盟成员种族新的家园。
莉瑞亚的目光从狂暴星域中心的锻锤,移回屏幕上那颗静谧的种子上。第十一颗。在她不算漫长却已足够磨人的职业生涯里,这将是第十一颗经由她手播撒、萌发的新世界之种。每一次播种,都伴随着植入体深切的灼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如同灵魂被硬生生撕下一片,融入那颗新生的星球。她早已习惯这种痛楚,如同习惯鼻端渗出的血。
然而,当枢机例行公事地将第十一号嫩芽——初阳的最终启动前自检报告投射到全息屏上时,一种极其细微、却尖锐如冰锥的异样感,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莉瑞亚因疲惫而稍显迟钝的神经。
核心能量波动图谱……存在极其微弱的、超出标准模板的周期性涟漪。那涟漪的形态,并非机械振荡,更像……更像某种思考时神经电流的微弱闪烁。莉瑞亚的指尖在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收紧。
枢机,她开口,声音刻意压平,不带一丝波澜,调取‘初阳’核心能量波动历史记录,特别是休眠期的低频背景噪声频谱。做深度模式分析,比对……所有已知有机智慧生命体的基础神经活动模型。
枢机核心的蓝光微微凝滞了万分之一秒。指令确认。深度分析启动。警告：此类比对超出标准生态种子数据库范畴,属于非协议操作。需要特别授权。
使用我的B级临时授权码。莉瑞亚报出一串字符,目光依旧锁死在全息屏上那细微异常的波纹上。颈后的植入体传来一丝难以察觉的刺痛,仿佛在无声地抗议她此刻的探查。
分析在沉默中进行,只有舰船引擎和远处星风透过船体传来的低沉嗡鸣。屏幕上瀑布般流过的数据洪流令人眼花缭乱。时间似乎被拉长、凝固。
分析完成。枢机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那平稳的金属质感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困惑发现异常。休眠期背景噪声频谱中,存在一组极其微弱（低于标准检测阈值三个数量级）、但结构高度复杂的脉冲信号集群。其自组织模式、信息熵值及混沌边缘特征……与数据库中七种已知高等智慧生命体的基础神经活动模式存在83.7%到91.2%的相似性。结论：非自然噪声。具有高度疑似……意识活动的特征。
疑似意识活动莉瑞亚重复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联盟的种子是工具,是精密的生态蓝图载体,是沉默的拓荒者。它们不该思考。
确认。概率高于随机巧合阈值。但信号强度过低,无法进一步解析其内容或意图。枢机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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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莉瑞亚低声咀嚼着这个词,一个更深的疑窦如同沉船般从意识的深海中缓缓浮起。她猛地转向枢机,枢机,调取‘初阳’种子的基因模板来源档案。最高权限,包括所有被标记为‘已归档’或‘来源不明’的原始数据。
指令确认。正在访问中央生态库深层档案……访问受阻。枢机核心蓝光急促闪烁,目标档案‘G-序列种子原始模板库’,索引号AXI-11,已被多重加密并标记为‘最高机密-净化’。访问权限：仅限‘复苏计划’总工程师及联盟最高议会特别委员会。您的权限不足,莉瑞亚。
净化……莉瑞亚咀嚼着这个冰冷的词,它像一块墓碑,宣告着某个存在被彻底抹除。她颈后的植入体一阵尖锐的刺痛,一个名字几乎不受控制地冲上喉头——赛拉斯·维恩。她的导师,前任首席虹光锻锤操作师,一个才华横溢却最终被意外事故吞噬的人。就在他负责灰烬行星初步评估、并提交了关于某处异常古老遗迹的初步报告后不久。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莉瑞亚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带着舰船循环系统特有的金属和臭氧味道。她绕过主控台,脚步坚定地走向舰桥后方那扇沉重的隔离门。枢机无声地悬浮着跟上。
门后,是守护者号的核心记忆库。一排排幽蓝的光存储阵列如同冰冷的墓碑,在低沉的嗡鸣声中永恒运转,吞吐着海量数据。空气里弥漫着低温制冷剂特有的、微带刺激性的气味。
枢机,定位赛拉斯·维恩的个人工作日志及本地缓存备份。时间戳：他最后一次任务期间。关键词：灰烬行星、遗迹、种子……异常。莉瑞亚的声音在空旷的记忆库里显得格外清晰。
枢机核心蓝光流转,投射出一道纤细的光束,指向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次级存储阵列。目标日志本地缓存已定位。状态：高度碎片化,部分区块物理损坏。尝试读取中……
屏幕上,扭曲破碎的数据流如同垂死蠕虫般艰难地拼接、组合。刺耳的电子噪音断断续续。碎片化的文字、残缺的图像、剧烈抖动的音频片段……如同风暴中飘摇的残骸。莉瑞亚看到了赛拉斯惯用的分析软件界面一角,捕捉到行星灰烬表面一处巨大裂谷的模糊扫描图——谷底深处,似乎有某种庞大、规则得绝非天然形成的几何结构阴影一闪而过。接着是赛拉斯的声音,极度疲惫,带着电流干扰的嘶嘶声,仿佛来自深渊：
……不是地质构造……绝对人造……年代……古老得可怕……文明层级……无法想象……遗迹核心……检测到……活性……微弱……共鸣……
画面剧烈扭曲,几乎无法辨认。再次稳定时,是赛拉斯一张极度憔悴、眼窝深陷的脸,占据了屏幕。背景似乎是他的个人舱室,光线昏暗。他的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惊骇和某种……殉道般的决绝。
莉瑞亚……屏幕上的赛拉斯突然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直抵她的灵魂,……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的‘意外’……绝非偶然。听着……他们……掩盖了一切……关于‘灰烬’,关于那些种子……特别是……第十一颗……
他的影像剧烈晃动了一下,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语速骤然加快,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力气凿刻出来：
种子……会思考！莉瑞亚！它们不是工具！所谓的‘共生’……是吞噬！是……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和刺耳的爆炸声混合着响起,淹没了他的话语。屏幕瞬间被剧烈的白光和纷乱的雪花点吞没。刺耳的忙音取代了一切。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一行用紧急加密协议生成的、边缘不断扭曲跳动的猩红文字,如同垂死者的血书：
种子会思考,共生即吞噬。第十一,将是钥匙……亦是坟墓。逃！！
文字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屏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舰船记忆库里恒温恒湿,寒意却如同实质的冰锥,顺着脊椎一路刺入莉瑞亚的大脑。赛拉斯最后那声惨叫,那行血红的警告,如同烙铁烫在她的意识深处。种子会思考共生即吞噬第十一颗是钥匙……也是坟墓赛拉斯那惊骇欲绝的眼神,那场被定性为能量核心意外过载的事故……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发出无声的巨响。
颈后的共生植入体,那冰冷的菱形金属片,此刻正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如同烧红的针反复刺入神经。这痛楚不再仅仅是链接锻锤的代价,它仿佛变成了一种预警,一种与屏幕上那颗沉睡种子之间建立起的、不祥的共鸣。
枢机,莉瑞亚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定位赛拉斯日志里提到的‘灰烬’行星遗迹坐标。扫描……扫描遗迹核心区域能量特征。与‘初阳’种子的波动……做关联性分析。
坐标已定位：裂谷深渊区,坐标点Gamma-7。枢机核心蓝光稳定,但语速似乎快了一丝,启动深空扫描阵列……扫描完成。遗迹核心区域检测到微弱但持续的能量辐射……频谱分析……匹配度……匹配度97.3%！与‘初阳’种子休眠期异常神经脉冲模式高度吻合！莉瑞亚,遗迹核心存在与种子同源的……疑似意识活动！
莉瑞亚猛地后退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记忆库金属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寒意瞬间浸透四肢百骸。高度吻合！赛拉斯没有疯！种子,这颗即将被她亲手植入新世界的嫩芽,与行星深处某个被抹杀的古文明遗迹,共享着同源的……意识这所谓的生态基石,联盟播撒新世界的希望之种,究竟是什么东西那被宣扬的共生,又意味着什么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她,但一种更强烈的、源自工程师本能和被欺骗的愤怒,如同熔岩般从心底喷涌而出。她不能退缩。真相像毒藤般缠绕着赛拉斯的死亡,缠绕着这颗诡异的种子,也缠绕着她自己的命运。
她大步流星地返回舰桥,目光如炬,死死盯住主屏幕上那颗在培育舱中散发柔和光晕的种子。初阳。这名字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枢机,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中止‘初阳’标准唤醒协议。启动深层意识探针。强度……设定为安全阈值上限的……150%！
她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值。
严重警告！枢机核心蓝光瞬间转为刺目的猩红,警报声凄厉地响彻舰桥,莉瑞亚！深层意识探针强度超过安全阈值117%！强行启动极可能导致种子意识核心不可逆损伤！严重违反《生态种子操作安全条例》第……
用我的A级紧急操作权限覆盖安全协议！莉瑞亚厉声打断,手指在控制台上划过,输入一串更长的授权码,执行！立刻！
颈后的植入体灼痛骤然加剧,仿佛在燃烧。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枢机的猩红警报光依旧闪烁,但刺耳的警报声被强制切断。
……权限覆盖确认。深层意识探针启动。能量注入……150%阈值。枢机的声音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纯粹的机械执行,警告：目标种子能量波动急剧攀升！进入……极端不稳定状态！
培育舱的监控画面瞬间变得惊心动魄。原本柔和乳白的光芒被狂暴的、不断变幻的刺目光彩取代！包裹着初阳种子的光缆剧烈抖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电流冲击。种子本身,那琥珀星尘般的外壳上,繁复的能量回路纹路疯狂闪烁、明灭,亮度远超以往任何时刻,几乎要熔穿观察镜头！它开始剧烈地、无规律地震颤、翻滚,如同一个承受着酷刑的灵魂在痛苦挣扎！
舰桥主屏幕猛地切换到外部星域视图。
就在种子被强行探针刺激的同一刹那,舷窗外,寂灭星云G-7区那原本狂暴却尚在锻锤控制范围内的七彩粒子流,如同被无形的巨神之手狠狠搅动！能量湍流的规模和强度以几何级数疯狂暴涨！原本如飘带般流散的粒子束瞬间凝聚成无数条粗壮无比的、色彩刺目的能量巨蟒！它们狂乱地抽打着虚空,相互撞击、融合,爆发出毁灭性的能量闪电！整个视野被翻滚咆哮的能量怒潮完全吞噬！
风暴中心,那团代表虹光锻锤的、原本稳定脉动的瑰丽虹光,此刻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冲击！它剧烈地扭曲、变形,如同被狂风蹂躏的肥皂泡！覆盖在灰烬行星上的巨大光网,也随之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无数地方出现了明显的撕裂和能量泄漏！锻锤发出的轻响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一切屏障的尖锐嘶鸣！那不是机械的故障警报,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愤怒和一种……源自远古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悲怆！它在星风中尖啸,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狠狠刺入莉瑞亚的耳膜,更直接通过颈后的共生链接,化为滚烫的烙铁,狠狠灼烧着她的神经！
警告！警告！枢机的声音淹没在锻锤的悲鸣和外部风暴的咆哮中,但它的警报信息强行投射在剧烈晃动的舰桥主屏上,字字猩红,触目惊心：星风能量等级突破历史峰值！锻锤核心场强过载！光网结构完整性暴跌至41%！行星‘灰烬’改造进程失控！重力场畸变！地壳应力指数突破临界！预计……预计十二分十七秒后,行星将进入不可逆的结构性崩解！
行星……要毁灭了莉瑞亚脑中一片轰鸣。她强行唤醒种子,非但没有得到答案,反而引发了星风的狂暴反扑和锻锤的悲鸣,甚至即将导致整个灰烬行星的彻底毁灭！这就是赛拉斯警告的坟墓
就在这毁灭的边缘,就在锻锤的悲鸣与行星崩解倒计时如同丧钟敲响的瞬间,主屏幕上那颗在培育舱中疯狂挣扎的初阳种子,猛地停止了翻滚！它悬浮在力场中心,外壳上所有疯狂闪烁的能量纹路骤然汇聚到顶端一点——
然后,那一点,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蝴蝶破茧前,那决定生死的一次振翅。
就在这颤动发生的同一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精神层面的恐怖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以种子为中心,轰然爆发！它无视物理屏障,无视距离,瞬间席卷了整个舰桥,更精准无比地轰入了莉瑞亚的意识深处！
呃——！
莉瑞亚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如遭重击般猛地向后弓起！双手死死抱住头颅！颈后的共生植入体瞬间变得滚烫无比,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直接按进了皮肉！那已非灼痛,而是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无数混乱、破碎、充满非人感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疯狂地扎入她的脑海：
——扭曲变形的巨大城市轮廓在熔岩海中沉浮,天空是破碎的紫色镜面……
——无数无法名状的意识在虚无中尖啸、哭泣,最终归于冰冷的寂静……
——一种庞大到令人绝望的饥渴感,如同黑洞般吞噬一切……
——一个冰冷的、带着无机质回响的声音,如同亿万亡魂的合唱,直接在她思维的基底响起：
>【……唤醒者……共鸣……强……】
剧痛几乎让她昏厥,但更深的恐惧让她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听到了！不是通过耳朵,是意识层面最直接的碰撞！
>【……钥匙……已插入……】
>【……旧壳……破碎……新躯……渴求……】
>【……共生……即……吞噬……进化……】
那亿万声音汇聚成的冰冷意志,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重量,在她思维的旷野中隆隆回响。赛拉斯的警告,锻锤的悲鸣,星风的狂暴……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不……！莉瑞亚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抗拒,指甲深深抠进控制台的金属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颈后植入体的灼烧感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毁。
那冰冷宏大的意识似乎感知到了她顽强的抵抗和灵魂深处爆发出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与抗拒。混乱的碎片洪流骤然一滞。
紧接着,一个更清晰、更凝聚、更贴近个体感的思维触角,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莉瑞亚意识中因剧痛和恐惧而产生的混乱屏障,直接钉在了她的核心思维之上。
那感觉,如同被一头在宇宙尺度上游弋了亿万年的冰冷星空巨兽,用毫无情感的复眼,从思维的最深处锁定了她这只渺小的飞虫。
>【选择……】
这一次,不再有亿万亡魂的合唱背景。只剩下一个单一的、冰冷的、带着绝对主宰意志的声音。它并非询问,而是宣告一个必须完成的程序。
>【……成为园丁……】
一幅景象强行灌入莉瑞亚的意识：她颈后的植入体光芒大盛,无数道冰冷的光丝从中爆发,瞬间将她全身缠绕、包裹。她的身体被高高悬起,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僵硬地走向控制台。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输入指令,解除了对初阳种子的一切束缚。培育舱门无声滑开,那颗顶端仍在微微颤动的种子,在无形的力场托举下,缓缓飘出,向着下方光网撕裂、行星濒临崩溃的灰烬飞去。她成了一个纯粹的、失去自我意志的播种机器。
>【……或……】
冰冷的思维触角骤然加重！如同无形的巨手攥住了她的灵魂,要将她拖入无底深渊！
>【……成为下一颗种子……】
另一幅景象浮现：她颈后的植入体爆发出毁灭性的光芒,瞬间将她整个身体、连同她所有的意识、记忆、情感……全部吸入！她存在的所有痕迹被压缩、提炼、转化……最终,在植入体原来位置悬浮着的,是一颗全新的、散发着微弱而诡异光芒的……种子。外壳上,隐约可见属于莉瑞亚·索恩生命印记的扭曲纹路。她将成为新的嫩芽,等待被下一个园丁播撒,去吞噬另一个世界,完成那冰冷的进化循环。
>【选择吧……】
冰冷的意志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在莉瑞亚濒临破碎的意识深渊中回荡。剧痛、恐惧、赛拉斯扭曲的脸、锻锤在狂暴星风中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悲鸣、行星灰烬在监控画面中那不断扩大的、如同致命疮口的裂痕倒计时……所有的一切,都在这致命的二选一面前,被压缩成一个瞬间的、绝对寂静的点。
莉瑞亚的身体在控制台前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冷汗浸透了她的工装,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汇聚,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颈后的灼热已化为地狱之火,焚烧着她的神经末梢。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
时间仿佛被那冰冷的意志冻结,又被行星崩解的倒计时疯狂鞭笞。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又像流星般转瞬即逝。
舰桥主屏幕上,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冷酷地跳动着：
>【行星结构崩解倒计时：00:03:22】
狂暴的星风能量束狠狠抽打在守护者号的能量护盾上,激起一片片刺目的涟漪,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风暴中心,虹光锻锤那撕裂般的悲鸣穿透一切屏障,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哀嚎,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莉瑞亚的耳膜和神经。
培育舱的监控画面中,初阳种子顶端那一点微弱的颤动,如同等待最终判决的砝码,凝固在琥珀星尘般的外壳上。
冰冷的意志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莉瑞亚破碎的意识深渊之上,无声地催促着最终的选择。
莉瑞亚布满冷汗的手指,在剧烈颤抖中,一寸寸、极其艰难地抬离了冰冷的控制台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