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归来的风
柳絮沄拖着行李箱站在巷口时,正是四月。风卷着柳絮扑在脸上,痒得她鼻尖发酸——离开时也是这样的春天,温凌站在老槐树下,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只欲飞的鸟。
絮沄,等我。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声音被风撕得碎碎的,混着槐花落瓣的轻响。
她没等。签证下来的那天,她只留了封信,塞进他家门缝。内容早忘了,大概是些前程重要不必等我的客套话,字字句句都像淬了冰,冻得她自己手指发麻。
六年了。行李箱的轮子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老槐树又开花了,细碎的白缀满枝头,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像场下不完的雪。
是……絮沄
柳絮沄回头,看见邻居张阿姨拎着菜篮子站在不远处,眼里满是惊讶。真的是你啊!可算回来了!张阿姨快步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掌心粗糙却暖和,这几年你爸妈可想你了,逢年过节就念叨……温凌那孩子也是,总来帮你家修修补补,前阵子还说你家阳台的花该换土了。
柳絮沄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避开了那个名字。阿姨,我先回家了。她扯出个浅淡的笑,拖着箱子往巷子深处走。
家门还是老样子,红漆斑驳的木门上,还贴着她临走前贴的福字,边角已经卷了毛边。掏出钥匙的手顿了顿,插进锁孔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温凌就站在几步开外,穿着件灰色连帽衫,头发比以前短了,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添了几分沉稳。他手里还拎着个园艺铲,显然是刚从她家阳台下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风停了。槐花瓣悬在半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絮沄。他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
柳絮沄移开目光,低头去拧门锁,指尖却抖得厉害。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门咔哒一声开了。她没再看他,拖着行李箱快步走进去,反手带上门的瞬间,听见门外传来东西落地的声响——大概是那把园艺铲。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混杂着阳光晒过旧家具的味道。她放下行李箱,走到阳台,果然看见几盆她临走前种的月季被打理得很好,新抽的枝条上缀着饱满的花苞。
张阿姨的话在耳边回响:温凌那孩子也是,总来帮你家修修补补……
柳絮沄蹲下身,指尖抚过月季的叶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她知道温凌会来,他们做了十八年邻居,从穿开裆裤一起爬树,到背着书包一起上学,他的好,她比谁都清楚。
可正因为太清楚,才更不能回头。
2
追不上的影子
柳絮沄在市立美术馆找了份策展助理的工作。上班第一天,刚走到美术馆门口,就看见温凌站在台阶下,手里拎着个保温杯。
路过,看你住的远,给你带了点热粥。他把保温杯递过来,眼神有点闪躲,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柳絮沄没接,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谢谢,不用了,我吃过了。
温凌的手僵在半空,保温杯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是你以前喜欢的皮蛋瘦肉粥,老字号那家的。他低声说,像在讨饶。
她还是摇头,转身走进美术馆。玻璃门关上的瞬间,她看见他还站在原地,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像根绷直的弦。
从那天起,温凌成了她生活里甩不掉的影子。
她加班晚了,走出美术馆总能看见他的车停在路灯下,车窗摇下来,他冲她招手,我送你回去;她随口跟同事提想吃城南的糖糕,第二天办公桌抽屉里就会出现温热的糖糕,包装纸上印着那家店的地址;她负责的画展需要搬运沉重的画框,他总能恰好路过,撸起袖子帮忙,额角的汗滴在地板上,洇出小小的水渍。
同事们都看在眼里,打趣她:柳老师,你这青梅竹马也太贴心了吧是男朋友吧
柳絮沄每次都急忙否认:只是邻居,很多年没联系了。
话虽如此,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知道温凌在等什么,就像六年前,他等在槐树下那样。可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像她临走前摔在他面前的那只陶瓷兔子——那是他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摔在地上时,清脆的响声像道裂缝,把他们的过去劈成了两半。
那天她发着高烧,躺在家里没人照顾。迷迷糊糊中听见门铃响,挣扎着打开门,看见温凌站在门口,浑身湿透,手里拿着退烧药和温水。
张阿姨说你没去上班,担心你出事。他把药递给她,手背擦过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皱紧了眉,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柳絮沄没说话,接过药和水,转身往卧室走。他跟进来,自然地拿起体温计帮她夹好,又去厨房找了个盆,倒上温水,拧了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
温凌,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你别这样。
他的动作顿住了,低头看她,眼里的担忧像潮水般涌出来。我怎样了
你这样……让我很困扰。她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们已经不是以前的关系了,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温凌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走了,才听见他低声说:絮沄,我对你好,从来都不是因为‘以前的关系’。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刺破了她故作坚硬的外壳。她闭上眼睛,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
我出国六年,温凌。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这六年里,我交过男朋友,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温凌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我知道你交过男朋友。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我也知道你分手了。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来了,不是吗
回来也不代表要重蹈覆辙。柳絮沄提高了音量,带着点歇斯底里的意味。
温凌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帮她换了额头上的毛巾。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她看不懂的执拗和痛苦。
高烧退去的第二天,柳絮沄在床头柜上发现一张纸条,是温凌的字迹,龙飞凤舞却透着认真:粥在厨房,热一下就能吃。药记得按时吃。我不会打扰你,但如果你需要我,随时给我打电话。
末尾是他的电话号码,和六年前她存在手机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3
跨不过的桥
柳絮沄开始刻意避开温凌。
她提前半小时上班,延后半小时下班,绕远路回家,甚至在美术馆附近的咖啡馆办了张会员卡,假装加班躲在那里。
可温凌总有办法找到她。
她躲在咖啡馆看展讯,他会端着一杯她喜欢的拿铁坐在对面,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看文件;她绕路走河边的小路,他会牵着他家那只叫煤球的老狗,假装遛弯遇见她,煤球摇着尾巴扑到她脚边,蹭得她裤腿都是毛;她周末去图书馆,总能在艺术区的书架前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本她最近在看的画册。
温凌,你到底想怎么样在图书馆的回廊里,柳絮沄终于忍不住拦住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温凌看着她,眼里的红血丝很明显,像是没睡好。我不想怎么样。他说,我只是想……多见你几面。
我们没什么好见的。柳絮沄别过脸,我下个月要去邻市出差,可能要待很久。
这是她编的谎话,她只是想找个借口彻底摆脱他。
温凌的眼神暗了暗,却没戳穿她。邻市天气比这边凉,记得带件厚外套。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笔记本,递给她,这是我整理的邻市几家不错的美术馆和画廊,你可能用得上。
笔记本的封面是她喜欢的蓝色,里面的字迹工整,每一页都标注着画廊的地址、开放时间,甚至还有他写的几句推荐理由。
柳絮沄的手指捏紧了衣角,没接那个笔记本。不用了,我自己会查。
温凌的手僵在半空,过了几秒,慢慢收了回去,放进了口袋里。好。他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烟,那你……照顾好自己。
他转身离开时,脚步有点沉。柳絮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自己很残忍。温凌是她生命里最温暖的存在,是她年少时写在日记本里的秘密,是她在异国他乡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反复回想的名字。
可她不能回头。
六年前她离开,不仅仅是因为出国留学的机会。那天她去他家送资料,撞见他妈妈坐在沙发上哭,手里拿着她的照片。阿凌怎么就偏偏喜欢你他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想让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安安稳稳过日子……你要去国外,他要是跟你走了,我怎么办
那些话像冰锥一样扎进她心里。她看着温凌房间里那张他们一起赢的篮球赛奖状,看着书桌上那个她送他的、缺了个角的笔筒,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打破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
她不能那么自私。
所以她留了封信,说了最伤人的话,没敢再见他一面,就登上了飞往异国的飞机。这六年,她刻意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消息,甚至换了手机号,就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
可他还在等。
柳絮沄蹲在图书馆的回廊里,抱住膝盖,眼泪无声地掉下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4
迟来的真相
柳絮沄最终还是没去邻市出差。
她的画展遇到了麻烦,一位重要的参展画家临时毁约,带走了好几幅核心作品。她焦头烂额地四处找替补画家,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眼睛红得像兔子。
那天晚上,她在美术馆加班,对着空荡荡的展厅发呆,手机突然响了,是张阿姨打来的。
絮沄啊,你快回家一趟吧!温凌那孩子出事了!张阿姨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为了帮你找那个什么画家,跑了好几个城市,昨天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呢!
柳絮沄的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哪个医院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赶到医院时,温凌刚从手术室出来,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得像纸。他妈妈坐在病床边抹眼泪,看见柳絮沄,愣了一下,随即别过脸,没说话。
医生说只是骨折,没伤到骨头,养几个月就好了。张阿姨在旁边小声说,那画家是温凌托了好多关系才找到的,人家本来不愿意参展,他跟人磨了三天,说这是你回国后的第一个大项目,对你很重要……
柳絮沄站在病床前,看着温凌沉睡的脸,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的眉骨上还有块新的擦伤,大概是车祸时撞到的。
你别怪他。温凌妈妈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这几年他过得也不容易。你走后,他跟我大吵了一架,说非你不娶。我拗不过他,这几年看着他一个人,心里也不好受……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递给柳絮沄。这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
柳絮沄接过来,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只摔碎了又被小心粘起来的陶瓷兔子。兔子的耳朵缺了一块,身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像蛛网一样。
他说这是你送他的,摔碎那天,他捡了半夜的碎片。温凌妈妈的声音带着哽咽,絮沄,阿姨以前对不住你,说过不好听的话。但阿凌是真心喜欢你,这么多年,他心里从来没装过别人。
柳絮沄的手指抚过陶瓷兔子身上的裂痕,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口发疼。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为什么走,知道她在躲他,却还是像以前一样,默默地为她做着一切。
她忽然想起六年前那个晚上,她把信塞进他家门缝后,躲在树后看了很久。她看见他打开门,拿起信,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迷路的孩子。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做了最正确的决定,现在才知道,她错过了什么。
温凌醒来时,看见柳絮沄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只粘好的陶瓷兔子。
他动了动手指,想摸摸她的头发,又怕吵醒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边。这六年里,他无数次在梦里见到这样的场景,每次醒来都是空的。
醒了柳絮沄忽然抬起头,眼里还有刚睡醒的迷茫,看到他睁着眼睛,吓了一跳,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温凌摇摇头,笑了笑:没事,不疼。
还嘴硬。柳絮沄瞪了他一眼,伸手想去摸他的额头,又觉得不妥,手停在半空,最后还是收了回来,那个画家……
答应了,下周就把作品送过来。温凌说,你别担心,好好准备画展。
柳絮沄看着他,忽然说:温凌,对不起。
他愣住了。
对不起,我那时候……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愧疚,对不起,这几年让你一个人……对不起,我现在才明白。
温凌的眼眶红了,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他用自己的手把她的手裹住,慢慢暖着。
没关系。他说,只要你回来了就好。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镀了一层金。柳絮沄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忽然觉得,或许有些桥,跨过去,才能看到新的风景。
5
圆满里的遗憾
温凌住院的日子,柳絮沄每天都去看他。
她给他带自己做的粥,虽然味道远不如老字号那家;她给他读画展的策划案,听他提些天马行空的建议;她坐在床边削苹果,削得坑坑洼洼,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他们像回到了从前,却又不一样了。
以前的他们,是无话不谈的青梅竹马,眼里只有纯粹的欢喜;现在的他们,之间隔着六年的时光,隔着错过的遗憾,却多了份小心翼翼的珍惜。
画展那天,我能去吗温凌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夕阳,轻声问。
他的腿恢复得很好,已经能拄着拐杖慢慢走了,但医生说还是少走动为好。
当然能。柳絮沄帮他调整了一下轮椅的角度,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温凌笑了笑,没说话。
画展开幕那天,来了很多人。柳絮沄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站在门口迎接来宾,笑容得体而从容。
温凌来得有点晚,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走进来。他穿了件白色的衬衫,是她以前最喜欢的那件。
柳絮沄迎上去,想扶他,他却摇摇头,自己站稳了。我能行。
他们并肩在展厅里走着,看着墙上的画。他给她讲每幅画的光影和构图,她给他讲画家的故事和创作灵感。路过一幅画着老槐树的油画时,温凌忽然停下脚步。
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总在槐树下荡秋千。他说。
记得。柳絮沄点点头,有一次你把我推得太高,我吓得哭了,你还说要娶我,让我别怕。
那时候的话,像玩笑,又像誓言。
温凌转过头,看着她,眼神认真。絮沄,我以前说过的话,从来都不算数。
柳絮沄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着他。
我想娶你,不是小时候的玩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是从十六岁第一次在槐树下看见你穿白裙子开始,是这六年里无数次在梦里喊你名字时的执念,是现在站在这里,看着你眼睛时最确定的事。
展厅里人来人往,喧闹的人声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柳絮沄看着他眼里的认真,那些被她强行压在心底的情愫,像破土而出的春芽,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泪掉下来的瞬间,她看见温凌眼里的光,亮得像把整个春天都装了进去。
那天的画展很成功,结束后,朋友们闹着要他们请客。在小酒馆里,张阿姨拉着柳絮沄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早就该这样了!我看着你们长大,就知道你们俩分不开!
温凌的妈妈也来了,给她夹了块糖醋排骨,轻声说:以前是阿姨糊涂,以后啊,把阿凌交给你,我放心。
柳絮沄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心里暖暖的。她举起酒杯,对着温凌笑了笑:敬过去,也敬未来。
温凌也举起酒杯,和她轻轻碰了一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敬你,也敬我们。
他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请的都是亲近的人。柳絮沄穿了件素雅的旗袍,是她妈妈年轻时的款式,温凌穿着笔挺的西装,拄着拐杖站在红毯尽头等她,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交换戒指时,柳絮沄看着他手上那枚简单的素圈戒指,忽然想起那只被粘好的陶瓷兔子。有些东西碎过,缝补过,或许不完美,却比原来多了份沉甸甸的分量。
婚后的日子,平淡却安稳。温凌的腿彻底好了,不再需要拐杖,只是阴雨天偶尔会隐隐作痛。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把她宠得像个孩子,早上会早起给她做早餐,晚上会等她加班回家才肯睡,周末会陪她去逛美术馆,或者只是在家一起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
柳絮沄也学着放下过去的芥蒂,学着依赖他。她会在他晚归时留一盏灯,会在他说腿疼时给他揉腿,会在整理旧物时看到那只陶瓷兔子,笑着骂他傻不傻。
可有些遗憾,像落在衣服上的褶皱,即使熨烫平整,也总会留下淡淡的痕迹。
有次整理相册,翻到一张他们十八岁的合照。照片上的少年少女并肩站在槐树下,笑得没心没肺。那时候真好啊。柳絮沄轻声说,什么都不用想。
温凌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现在也很好。
可我们错过了六年。柳絮沄的声音有点闷,这六年里,你一个人吃了多少苦,我都不知道。
温凌沉默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苦的,只要结局是你,多等几年也值得。话虽如此,她却能感觉到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是啊,结局是好的。可那六年的空白,是他独自在深夜里对着她的旧照片发呆的夜晚,是她在异国他乡生病时无人照顾的孤独,是他们本该一起经历的青春,却只能在后来的日子里,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
秋天的时候,他们回了趟老宅。巷子里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树干更粗了,枝桠上的叶子开始泛黄。温凌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像走了一辈子那么长。
还记得吗你走的那天,我就在这棵树下等你。温凌停下脚步,指着槐树的一个枝桠,我以为你会回来,等到槐花落尽,也没等到。
柳絮沄的眼眶有点热,反手握紧他的手:对不起。
都说了,没关系。温凌笑了笑,弯腰捡起一片飘落的槐叶,放在她的手心里,你看,落叶总会归根的。
她看着手心里的槐叶,脉络清晰,像他们走过的路,有过分叉,有过曲折,最终还是汇聚到了一起。
后来,他们有了个女儿,眉眼像极了柳絮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槐树下的月亮。温凌给她取名叫念槐,说是怀念那棵见证了他们所有故事的老槐树。
有天晚上,念槐睡着了,柳絮沄靠在温凌怀里看老照片。照片上的温凌穿着白衬衫,站在槐树下,笑得一脸灿烂。
如果那六年能重来,你还会让我走吗她轻声问。
温凌沉默了很久,才说:会。
柳絮沄有点惊讶地抬头看他。
因为我知道,你总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只是如果重来,我会告诉你,等你回来,我还在这里,不会让你一个人走那么久的路。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柳絮沄忽然明白,圆满从来都不是没有遗憾,而是带着遗憾,依然能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把剩下的日子,过得像首温柔的诗。
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为他们伴奏。那些错过的时光,那些说不出口的歉意,那些藏在心底的遗憾,终究都化作了此刻的珍惜。
他们或许没能拥有最完美的过去,却能一起创造最温暖的未来——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