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废墟与花 > 第一章

我在婚礼被他甩了。他手机屏保是和闺蜜的搂肩照。我很平静,我妈气的要疯了,去同学会给我把面子找回来,不然我死给你看。去就去!
01
我逃回来的那天,雨像拳头,砸在车窗上。
一下,一下,又一下。
像在揍我。
邻居老太堵在巷口,嗑瓜子,斜眼。
哟,新娘子怎么一个人
瓜子壳飞到我脸上,生疼。
我低头,拖箱子,轮子卡进泥坑,溅我一腿脏水。
家门口,我妈拎着鸡毛掸子等我。
你还有脸回来!
掸子抽在我胳膊,红痕立刻鼓起来。
我躲,她追,拖鞋拍在我背上,啪啪响。
全村都知道你被人甩了!去同学会!把脸给我捡回来!
我进房,关门,反锁。
箱子摊在地上,婚纱拖出一角。
我蹲下去,摸出那枚破婚戒。
钻石掉了,只剩一圈锯齿,割得我满手血。
血滴在婚纱上,像一朵朵小玫瑰。
我打开手机。
屏保还是他和我闺蜜的裸背。
酒店白床单,她长发缠在他脖子上,笑得灿烂。
我放大,再放大,看清她指甲——酒红,跟我前天涂的一模一样。
我笑了,笑得喘不上气。
原来连指甲油都是偷我的。
夜里,我妈踹门。
明天七点,同学会!你敢不去,我就吊死在你爸遗像前!
门缝塞进来一条黑裙子,领口低得能露肚脐。
穿这个!让人看看你没残!
第二天,我穿了那条黑裙子。
拉链拉到一半,卡死。
我干脆剪开,用别针别住,露出一整条疤。
疤是高中跳楼留下的,李玉当年在楼下接住我,手臂脱臼。
我妈不知道,知道了会更疯。
同学会在镇礼堂。
气球粉得恶心,横幅写着青春不散场。
我刚进门,哄笑炸开。
新娘子来啦!
怎么没带你老公
听说伴娘上位了
我捏紧手包,
然后我看见李玉。
他站在角落,白衬衫,袖子卷到小臂,一道旧疤横在腕骨。
耳朵塞着助听器,灯打在他侧脸,像十年前的月光。
他冲我笑,递来一张皱巴巴的请柬。
废墟与花摄影展,一起
我愣住。
他指了指我包上挂着的旧相机——高中那台,掉漆,漏光。
带上它。
我喉咙发紧:为什么
他用口型回我:秘密。
我妈在身后掐我腰:说话!笑!
我回头,冲她咧嘴,血从嘴角渗出来——刚才咬破了。
我一把拽过李玉手里的请柬。
去。
我去。
礼堂灯忽然全灭。
黑暗中,我听见自己心跳。
砰。
砰。
像有人在里面撞门。
我摸向相机,指尖碰到快门。
咔哒。
闪光灯一亮。
所有人尖叫。
我笑了。
去他妈的青春。
老娘要烧一场新的火。
02
凌晨两点十七。
我又一次惊醒。
汗黏在背上,像被人泼了滚热的胶水。
第一件事——摸手机。
指纹解不开,
我改用密码:0808,他的生日。
屏亮了。
相册自动跳到最底。
那张照片。
酒店暖黄灯,闺蜜趴在他胸口,指甲刮着他喉结。
我放大。
再放大。
直到看清她唇角那颗痘,和我前天挤破的那颗,位置一模一样。
破婚戒在左掌心。
锯齿割进肉,一圈,又一圈。
血珠冒出来,滚到屏幕上,正好盖住她的嘴。
我点保存。
再点。
再点。
手指机械。
保存了七十八次,手机提示内存已满。
我删。
删到只剩这一张。
然后又去微信。
他们的头像。
朋友圈封面。
聊天记录。
我一条条翻,翻到去年圣诞他发我的语音:玲,嫁给我。
我点开。
听一遍。
再听一遍。
声音真暖啊,暖得我现在想拿刀割腕。
我把手机反扣。
黑暗里,戒指更锋利。
我把它套回无名指。
松松垮垮,卡不住。
我用力。
骨节咔一声,戒指卡死在第二关节。
血顺着指缝流,滴在床单。
开出一朵小小的红花。
我下床。
我走到镜子前。
黑裙子还挂在身上,拉链崩开,露出腰窝那道疤。
我用指甲抠那道疤。
抠出血。
疼,才证明不是梦。
手机又亮。
闺蜜新动态:
感谢某人送的限量口红,颜色真欲。
配图是嘴,咬着口红管。
口红管上刻着他姓氏的首字母。
我笑得打嗝。
胃酸涌上来,一口吐在镜子。
黄胆水顺着镜面下滑,把我和她的嘴一起弄脏。
我用手背擦。
越擦越花。
镜子里的人对我咧嘴。
王玲,你真贱。
我点头。
对,我贱。
贱到还留着他送的狗,狗在阳台呜呜叫。
我转身。
狗冲过来,舔我滴血的手。
我抱住它。
把破婚戒塞进它嘴里。
吞下去。
狗呜咽,不肯。
我掐它脖子。
它挣扎,爪子挠我胳膊。
血痕一道一道。
我突然松手。
狗跑了,戒指掉在地上,滚进床底。
我爬进去。
床底全是灰。
还有一盒旧照片。
我拖出来。
拍立得,十年前。
李玉站在废弃厂房门口,逆光,头发飞起来。
我用手摸他的脸。
相纸边缘有字:
如果那天我回头,你会不会跟我走
我眼泪砸在字上,墨迹晕开。
我抱着照片蜷缩。
像胎盘里的婴儿。
手机这时叮一声。
陌生号码:
王玲,我怀孕了,孩子是他的。
我盯着那行字。
我把那张酒店亲密照设成群发。
标题:
恭喜渣男贱女,喜得孽种。
发送。
一秒。
两秒。
撤回键灰掉。
消息已送达。
我笑了。
笑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我用手背抹脸。
抹到满手血。
戒指在床底闪着微光。
我爬过去。
捡起它。
举到眼前。
对着月光。
锯齿割破眼皮。
血滴进眼球。
世界一片红。
03
唱一个!唱一个!
话筒被塞进我手里,
他们要看笑话。
音响滋啦一声,像刀划玻璃。
我喉咙发苦,盯着屏幕——《新娘不是我》。
真绝。
前奏响起,我脚底发飘。
刚张嘴,破音。
哄笑炸开,像鞭炮。
我低头,看见自己穿的那条黑裙,拉链崩开,腰窝疤在灯下紫得发亮。
我像被剥光。
忽然,灯光一扫。
角落,站着他。
李玉。
十年了。
白衬衫,领口微敞,锁骨上一颗小痣还在。
可他左耳戴着助听器,红灯一闪一闪,像在说:我听不见。
我愣住。
他也愣住。
四目相对。
一秒,两秒,像过了一个世纪。
下一秒,他笑了。
嘴角弯出旧时光。
他走过来。
人群自动让路。
他手里,一张硬卡纸。
递到我面前。
我低头。
墨香扑鼻。
废墟与花摄影展策展邀约。
落款:李玉。
他指了指我的旧相机——还挂在我肩上,掉漆,漏光。
一起
他用口型。
我嗓子发干。
为什么
他又笑,指了指助听器,耸肩。
听不见,也说不出。
但眼神亮得吓人。
我攥紧请柬。
纸边割破指尖。
一滴血落在花字上,晕开。
像当年,我偷拍他,底片在暗房漏光,白了一角。
周围人开始鼓掌。
有人吹口哨。
我却只听见自己心跳。
李玉转身。
背影瘦长,像一棵白杨。
我低头看请柬背面。
一行铅笔字:
欠你的答案,用照片还。
04
凌晨一点二十。
我妈的鼾声穿墙,狗在院子里狂吠。
我蹲地上,把最后一件T恤塞进背包。
带了吗
背后突然冒出声音。
我吓得蹦起,后脑勺磕桌角。
疼得冒星。
李玉站在门口,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鬼。
你走路没声
我低骂。
他抬手,指我柜顶。
那台旧相机。
掉漆、漏光、快门卡滞——十年前我偷拍他的那台。
带它干嘛
我皱眉。
他听不见,但能读唇。
他重复:带了吗
声音轻,却第三次。
我踮脚拿下相机。
尘扑面,呛得我咳。
镜头里残存一张底片,编号0808——他的生日。
你到底要拍什么
我追问。
他伸手,指尖擦过相机背。
我低头,看见两道划痕:
L&WL。
十年前没有的。
新的。
我抬眼。
他笑,只笑。
然后食指竖在唇前。
嘘——
我后背发凉。
他把相机塞进我背包最底层,拉上拉链。
不说
我咬牙。
他转身,背影在门口停一秒。
月光照着他助听器,红灯闪:
一次,两次。
像暗号。
门关。
风从窗缝钻,吹得我鸡皮疙瘩。
我扒开背包。
相机静静躺着,镜头黑洞洞的,像一只眼。
盯着我。
我拉上背包。
心跳声大得吓人。
带就带。
反正老娘已经没什么可失去。
可我知道——
这台相机,是钥匙。
开哪扇门
李玉不说。
我也不敢问。
05
唯美治愈四个字,被品牌总监用粉色便利贴,啪,贴在我那幅血痂特写上。
便利贴是蜜桃味,甜得发腻。
我胃里翻江倒海。
会议室。
粉气球。
马卡龙色展板。
假樱花雨从天花板往下飘,落在我的旧相机上,像一场讽刺的雪。
王小姐,删掉这一组。
总监涂着镭射指甲,指尖点在我最疼的那张——
割腕自拍,血顺着手腕滴进白瓷盆,一朵红玫瑰在水里炸开。
我拍的,我自己。

我冷笑。
删了还叫展览
我声音不大,但全场静得能听见樱花落在桌面的声音。
他笑,标准八颗牙。
我们要的是治愈,不是致郁。
观众来拍照打卡,不是来哭丧。

我懂。
我懂个屁。
我把那张照片啪地抽出来。
相纸边缘划破他脸颊,血印子立刻爬上他完美底妆。
这叫真实。
我指着自己腕上的疤,新肉还粉。
我活下来的证据,凭什么不让看
他退半步,嫌脏。
助理递湿巾,他擦脸,粉底混血,成一幅抽象画。
王玲!
品牌经理拍桌。
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主题最终解释权归甲方。
违约,三倍赔偿。
三倍
我掏空银行卡都凑不出零头。
李玉坐对面,一直没吭声。
助听器红灯闪,像在给我打SOS。
他忽然伸手,把那张血痂照拿起,对着灯。
光穿透,血管像裂痕。
唯美,也可以带裂痕。
他开口,声音低,却让整个会议室气压骤降。
花从废墟里开,才最他妈动人。
他爆粗,全场惊掉下巴。
总监脸绿。
李先生,我们请的是治愈系,不是行为艺术。
李玉把照片啪地按回桌面。
那就解约。
违约金我出。
他说得轻,却像扔炸弹。
我愣住。
他疯了吗
那是他全部积蓄。
我抓住他手腕。
别冲动。
他侧头,助听器贴着我掌心,嗡嗡震。
我信你。
比信钱更真。
空气凝固。
樱花雨停。
总监咬牙:再给你们24小时,要么改方案,要么滚。
他转身,高跟鞋踩碎一地花瓣。
会议室门摔得震天响。
我抬头,对李玉伸出小指。
24小时。
玩票大的。
他勾住我指节,助听器红灯闪成心跳。
06
凌晨三点十七。
展厅灯管滋啦爆炸,
我踩在梯子顶端,挂最后一块展板。
手指冻得木,展板一歪——
轰!
高处射灯断绳,直砸我头。
我大脑空白。
下一秒,风扑来。
李玉。
他像一头白狼,横冲,把我连人带梯撞翻。
射灯擦着他肩坠地,碎玻璃迸溅。
我摔进他怀。
松木香混血腥,冲得我眼眶酸。
玻璃片划破他T恤,肩口翻开一道口子。
血珠滚出来,顺锁骨,滑进我掌心。
疯了吗!
别吵。
他喘,像跑完马拉松。
血顺手臂滴到地板,嗒,嗒。
我扯下围巾按他伤口。
指尖碰到皮肤,他肌肉一紧。
绷带绕第三圈,他忽然开口。
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楚。
别误会。
我只是习惯保护人。
习惯
我咬牙,把结打得更死。
对谁都是
他侧头,没看我。
目光落在远处那幅血痂照上。
曾经没护住一个人。
不想再失败。
一句话,把我所有悸动碾成碎末。
原来,我只是再里面的一个。
我退后一步。
玻璃扎脚底,疼,却不及胸口闷。
懂了。
我咧嘴笑,笑得难看。
工具人嘛,谢了。
我转身收拾碎灯。
背对他,听见自己心跳乱成鼓。
他站在原地,血滴在地板,像倒计时。
灯修好,天快亮。
我抱膝坐在角落。
他递来一杯速溶咖啡。
我没接。
他弯腰,把杯子放我脚边。
助听器红灯闪一下,熄灭。
07
哐——
展厅大门被一脚踹开。
冷风灌进来,卷着雨丝,像刀子。
金主助理把合同摔在灯箱上,玻璃台面震出裂纹。
三分钟。
撤片,或者撤资。
金主本人随后踱进来。
定制西装,腕表咔哒一声扣在玻璃台面。
他抬眼,目光扫过墙上那排伤痕单元。
最后停在我的血痂自拍。
这张,太晦气。
删掉,一切好说。
语气轻飘,像掸烟灰。
我站在原地,脚底发凉。
李玉站在我右侧,半步。
没吭声。
助听器红灯闪两下,灭了。
金主助理补刀。
李导,三十万尾款已经到账。
撤掉负面,追加五十万。
否则——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空气瞬间凝固。
我听见自己心跳,砰,砰,像撞墙。
李玉终于开口。
声音哑,却平静。
撤资,我垫。
垫完,我就破产。
一句话,把所有人钉死。
我猛地转头看他。
他侧脸线条绷得锋利,像刀。
你疯
我声音劈叉。
他看我,眼底一片灰。
我答应过你。
展览,一张不删。
金主笑出声。
行,有种。
他抬手,腕表反光刺我眼。
倒计时,两分钟。
我喉咙发干。
三十万,五十万,再加李玉全部积蓄。
数字像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咬肌发酸。
要不……我撤
我低声。
闭嘴。
李玉第一次凶我。
他把我往身后拽,像护崽。
金主助理开始倒计时。
九十秒。
我盯着李玉绷紧的肩线。
忽然想起暗房那一夜。
他差点烧掉底片,只为保住我一张废片。
现在,他要拿全部身家,换我一张血痂照。
六十秒。
我眼眶烧得疼。
李玉,你他妈给我退后。
我吼。
他不动。
像堵墙。
我冲过去,伸手想扯下那张自拍。
指尖刚碰到相纸,他一把攥住我手腕。
掌心滚烫。
别动。
他声音低得发颤。
动了,我就真输了。
三十秒。
金主笑看戏。
我眼泪砸在玻璃台面。
啪嗒。
碎成八瓣。
李玉侧头,对我做了个口型。
信我。
我咬碎舌尖,血腥味漫开。
信。
我信。
倒计时归零。
金主鼓掌,转身走人。
门再次合上,风停了。
展厅安静得可怕。
李玉松开我。
肩膀垮下来,像被抽走骨头。
我伸手,想碰他。
他退半步,避开。
没事。
他说。
声音轻得像风。
可我知道——
下一秒,他的账户就要清零。
08
凌晨四点,暗房只剩一盏红灯。
我把伤痕单元的底片一张张抽出来,准备亲手撕碎。
指尖冰凉,相纸边缘割破指腹,血珠滚在乳剂层上,像给伤口再补一刀。
对不起。
我对照片里的自己说。
声音哑得不像人。
只要这些照片消失,金主就会回来,展览就能活。
李玉的积蓄也能保住。
我咬牙,手刚要撕——
咔哒。
暗格弹开。
我愣住。
铁盒,藏在我最底层的抽屉里。
封条还是我十年前写的:
再也不看——WL·0808。
封条被撕开,新裂口。
我掀开盒盖。
99张底片,码得整整齐齐。
第一张——少年李玉。
操场逆光,白衬衫飞起来,像鸟。
我拍的。
十年前,我暗恋他,却从没告诉他。
背面,一行铅笔字。
不是我的手。
她今天也在拍我。
落款:Y。
我脑子嗡的一声。
第二张,他侧头,目光穿过镜头,直直看向我。
背面:
她躲在树后,耳朵红了。
第三张,他低头笑。
背面:
快门声太大,她跑了。
我一张张翻。
每一张,他都知道。
他知道我偷拍。
却从没戳破。
甚至,把底片全收好。
像收秘密。
最后一张,是我。
十七岁的我,站在厂房楼顶,风吹乱刘海。
镜头歪斜,明显是他反过来拍我。
背面写着:
如果那天我喊她,她会不会回头
我手一抖,底片掉在地上。
乳剂层被红灯照得发亮,
原来,从来不是单向暗恋。
原来,他早就知情。
却陪我演了十年哑剧。
门被推开。
李玉站在门口,脸色苍白。
助听器闪红灯,像心跳失控。
我举起那张我偷拍他的底片,
你……一直知道
他沉默两秒,点头。
我眼泪砸在底片,
为什么不拆穿
他走过来,蹲下身,捡起那张我掉落的自拍。
指尖抚过相纸上的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怕一戳破,你就再也不拍了。
我喉咙发紧,像被铁钳夹住。
所以你现在拿出来,是为了让我心软
他摇头,把铁盒递到我手里。
是为了告诉你——
你不需要牺牲任何一张作品。
它们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09
倒计时48小时。
品牌方把U盘甩在桌面,像甩一颗炸弹。
8K,RGB,今晚上传,全球宣发。
说完走人,门摔得山响。
我盯着暗房墙上那排湿淋淋的手工放大相纸。
银盐味刺鼻。
传统暗房,一张一张放大,最快也要三天。
48小时
杀了我更快。
李玉没说话。
把U盘插进旧笔记本,
他戴上耳机,开始狂搜教程。
助听器红灯一闪一闪,像心跳。
我冲过去,合上电脑。
别浪费时间,我要手工。
他皱眉,手指比划:
来不及。
那就让他们等。
我吼。
声音在暗房回荡,像铁锤砸铁皮。
他沉默两秒,重新打开电脑。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出残影。
我转身,继续放大。
红灯下,相纸慢慢显影,血一样红。
凌晨三点。
扫描仪风扇狂转,像野兽喘息。
李玉一夜没睡,眼里全是血丝。
我端着显影盘,手抖,药液洒了一地。
突然,报警器尖叫。
扫描仪过热,红灯狂闪。
李玉戴着耳机,没听见。
我冲过去,一把扯掉他耳机。
着火了!
暗房瞬间被白烟吞没。
扫描仪里冒出焦糊味,底片边缘开始卷曲。
我扑上去,徒手拉出底片。
烫!
指尖立刻起泡。
你疯了吗!
我吼,眼泪被烟熏出来。
李玉愣在原地,脸色惨白。
我扇他一巴掌。
这不是技术!是我活过的证据!
声音嘶哑,像破锣。
他抬手,第一次对我打手语。
手指飞快,像在跳舞。
可我也只剩这些底片能证明你存在。
手势落下,空气凝固。
我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烟越来越浓,呛得人睁不开眼。
底片在我手里卷曲,像垂死的蝴蝶。
我咬牙,把底片按进定影液。
那就一起救。
我们冲回扫描仪,拔掉电源。
风扇停转,世界安静。
只剩心跳,和底片在定影液里轻轻摇晃。
我伸手,握住他手腕。
下次再敢一个人扛,我就把你耳朵也打聋。
他笑了,血丝满眼,却亮得吓人。
好。
010
红灯泡滋地一声,像谁掐断了神经。
显影液晃动,银盐颗粒翻滚。
一张陌生的背影像幽灵浮出——
齐肩发、洗得发白的校服、左脚鞋带散开。
十七岁的我。
不,是另一个我。
我呼吸卡在嗓子。
指尖碰到相纸边缘,烫。
背面贴着便签,被汗水浸得发皱:
她是我妹妹。
十年前,同一座厂房,同一根钢梁。
落款,Y。
我猛地转身。
李玉站在暗房门口,影子被红灯拉得扭曲。
你偷拍她
他沉默。
我举起照片,几乎戳到他鼻尖。
什么时候
他垂眼,
良久,他从口袋抽出第二张便签。
钢笔抖,字却锋利:
她死前一小时,我按下快门。
我脑子嗡地炸开。
钢梁、血、风、蝉鸣——
所有记忆碎片扎进血管。
我后退,撞到放大机,红灯晃,像警笛。
我要把它放进‘伤痕单元’。
话出口,我自己都惊了。
李玉第一次失控。
他冲过来,速度太快,膝盖撞翻显影盘。
药液泼在地板,黑色浪花溅上裤脚。
他夺走照片,像夺一柄匕首。
别再消费死亡!
我愣住。
从没见过他眼睛这么红,
他手背青筋暴起,指甲掐进相纸,乳剂层裂开细纹。
放回去。
我声音发抖,却倔强。
她需要被看见。
他摇头,一步逼近。
呼吸喷在我额头,滚烫。
看见还是展览
你要流量,要掌声,要他们哭着拍照打卡
每问一句,便退一步,直到背抵墙。
我抬手,攥住他手腕。
皮肤下脉搏疯狂撞击。
我十七岁也想跳,没人拉我。
她不能再沉默。
眼泪砸在他虎口,
他僵住。
相纸在两人指尖颤抖。
红灯忽明忽暗,像心跳骤停。
良久,他松开手。
照片飘落,落在污水里,少女背影被黑浪吞没。
他蹲下,双手插进头发。
肩膀耸动,无声崩溃。
我蹲下去,隔着一步空气,不敢碰他。
对不起。
我哑声。
污水里,照片边缘卷起,像一声听不见的叹息。
11
雨像钉子,砸在玻璃顶。
展厅灯没关,惨白。
我刚锁门,转身——
玲——!
一个人影撞进来。
湿透的连衣裙黏在身上,
是我闺蜜。
她扑通跪下。
水花四溅。
膝盖磕地声音,比雨还响。
对不起!
声音劈叉,带着哭嗝。
我愣在原地。
手里的钥匙串哗啦掉地。
她抬头,睫毛膏化成黑河,淌进嘴角。
我是被逼的!
副总设的局!
我只是棋子!
每吼一句,她就往前爬一步。
地砖被拖出泥痕,像一条丑陋的尾巴。
我心脏被一只无形手攥住。
闭嘴。
我声音发飘。
她掏出一支录音笔。
红灯闪。
按下。
副总的声音炸在空旷展厅:
把王玲搞臭,项目就是我的。
你演场戏,我保你升职加薪。
滋啦——
录音结束。
空气凝固三秒。
我耳朵嗡嗡。
原来如此。
原来我只是他们棋盘上一颗被踢来踢去的卒。
你早干嘛去了
我嗓子像被砂纸磨。
她哭到干呕,指甲抠自己手臂,血痕一道道。
我怕……怕你恨我。
我更怕丢工作。
我贱,我该死!
她抬手,狠狠扇自己。
啪!
第二下没落下,被我抓住。
我掌心被她的指甲划破,渗出血珠。
别脏了我的地方。
我声音冷得陌生。
玲,求你——
她抱住我小腿,像溺水的人抱浮木。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我脚踝,冰凉。
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放手。
我咬牙。
她不放,哭腔更大。
我给你磕头!
额头撞地,砰!
血顺着鼻梁滴落。
我闭眼。
脑子里全是婚礼前夜那张裸照。
她和他,床单皱成地狱。
我睁眼,怒火炸裂。
滚!
我抬脚,踹在她肩。
她后仰,摔进雨水。
我冲过去,揪住她头发往外拖。
别让我再看见你!
她尖叫,指甲乱抓,在我手臂拉出长长血痕。
拖到门口,我一把推出去。
她扑倒在台阶下,雨水瞬间吞没。
我摔门。
锁舌咔哒。
背抵门,滑坐在地。
全身抖得像筛子。
眼泪终于决堤,滚烫。
却分不清是恨还是痛。
雨声砸顶。
像无数嘲笑。
我抱住膝盖,指甲掐进肉。
血腥味填满口腔。
原来,真相比谎言更疼。
12
雨点砸在招牌,废墟与花四个字被冲得发白。
警车灯红蓝爆闪,
我一脚踩进积水,水花溅到小腿,冰凉。
门口,黑伞。
伞下,是她——李玉的前女友。
黑风衣,红唇,指甲血红。
她抬手,律师函递到我鼻尖。
停展,赔偿。
四个字,像四把刀。
我接过。
A4纸被雨点打出暗痕,字却锋利:
《废墟与花》盗用本人三年前《锈梦》系列,证据确凿。
我手指一抖,纸角卷进水沟,墨迹晕成黑色伤口。
展厅里,李玉冲出来。
雨水顺他发梢滴落,眼神比雨更冷。
前女友抬下巴,指尖夹着一张照片。
三年前的他们,肩并肩,站在同一根钢梁下。
照片被水晕开,
李玉,她声音甜得发腻,三年前我让你删底片,你留副本
他沉默。
助听器红灯闪了一下,
我喉咙发紧。
你说话!
我吼。
雨声吞掉我的尾音。
他抬眼,看我,又看她。
底片是我的,他声音哑,但创意——
创意也是我的!
前女友打断,红唇裂出冷笑。
厂房、逆光、少女背影,全是我的。
你改个名字就想洗白
我脑子嗡的一声。
那99张底片,那夜我们抢回的火光,全是偷
我转身冲进展厅,拽下最中央那幅——
少女背影,齐肩发,鞋带散开。
三年前,我十七岁不,那是他妹妹。
可律师函写着:模特已签独家。
假的!
我嘶吼。
模特是我妹妹,李玉终于开口,她没签过任何合同。
死无对证。
前女友笑,雨珠砸在她睫毛,像泪却不是泪。
警车后门打开,两名法警下车。
停展,封条。
一人掏封条,一人举执法记录仪。
我冲上去,挡在入口。
谁敢!
李玉一把拽我后领,把我拖进门。
别闹,他低声,我来处理。
怎么处理
我回头,眼泪混雨水,赔光所有钱
前女友跟进,高跟鞋踩碎玻璃。
三百万,私了。
不然,法院见。
她甩下一张名片,转身。
黑伞在雨里开成一朵毒蘑菇。
我弯腰,捡起名片。
指尖被纸边划破,血珠滚进雨水。
李玉站在我身后,影子被警灯拉得扭曲。
你信我么
他声音低得像祈求。
我攥紧名片,纸皱成一团。
雨点砸在手背,像钉子。
我抬头,看他。
我信证据。
话出口,他脸色瞬间灰败。
法警贴上封条,废墟与花被红叉划破。
我后退,背抵墙,滑坐在地。
雨水漫过脚踝,冰冷。
李玉蹲下来,想碰我。
我躲开。
底片到底是谁的
我问。
雨声轰鸣,像审判。
他垂眼,睫毛滴水。
是我们的。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封条在风中猎猎作响。
像最后的判决。
13
封条的红叉在灯下像新鲜伤口。
雨声灌进展厅,砸在玻璃顶,噼啪作响。
我抱着那摞湿底片,掌心全是药液,滑得像抓不住真相。
李玉站在三步外。
助听器红灯一闪,熄灭。
他垂眼,睫毛滴水,不知是雨还是汗。
我只问一次。
我声音被雨撕得七零八落。
底片,到底抄没抄
他抬头,唇线抿得发白。
沉默。
像一堵墙。
沉默就是答案。
我心口轰地塌陷。
手指松开——
玻璃托盘垂直落地。
砰!
碎片炸开,湿底片飞散。
乳剂层被尖玻璃划破,像一张张脸被刀划烂。
药液溅起,落在他脚背,烫出红点。
我弯腰,抓起一把碎片。
说话!
我吼。
嗓子劈叉,血味涌上舌尖。
他仍不动。
只抬手,想碰我。
我甩手。
碎片划破他指尖,血珠滚进药液,立刻晕成黑花。
好。
我点头,笑。
笑得比哭还丑。
原来真是抄的。
我转身,把剩余底片统统扫进垃圾袋。
我退出。
三个字,像三颗钉子,钉进自己喉咙。
他忽然冲过来,抓住我手腕。
别闹。
声音哑得不像他。

我甩开。
我他妈把命都押在这展览上,你告诉我底片是偷的
眼泪滚下来,混着雨,混着药,咸得发苦。
他张了张嘴,没声音。
手指在空气里乱比划,像落水者抓浮木。
我却看不懂。
也不想懂。
我弯腰,捡起最后一张底片。
少女背影,齐肩发,鞋带散开。
我妹妹他妹妹
现在都不重要了。
撕拉——
我亲手撕开。
乳剂层断裂,像把过去一刀两断。
他站在原地,血从指尖滴落。
一滴,两滴,砸在碎玻璃上。
雨声更大了,像为这场决裂敲鼓。
我提垃圾袋往外走。
擦肩那一瞬,他忽然低低开口。
我没抄。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脚步没停。
门被风甩上,砰!
震得展厅灯管晃三晃。
雨砸在脸上,生疼。
我抬头,天灰得像一张废片。
底片碎了,信任也碎了。
我抱着空垃圾袋,站在雨里,嚎啕大哭。
14
暴雨像鞭子,抽得天地啪啪响。
我冲进废弃厂房,雨披被风撕成碎片。
手里攥着那张被我亲手撕开的底片,边缘割掌,血混雨往下淌。
我要拆——
拆了所有装置,拆了这场展览,拆了我和李玉的最后一点牵连。
闪电劈下。
钢梁瞬间被照成白骨。
我踩着湿锈的梯子,一级,一级。
雨水灌进靴筒,冷得发麻。
心里却烧着火。
王玲!
远处好像有人喊我。
风声太大,我听不真切,也不在乎。
梯子顶端,我抬脚去够那根吊绳。
脚下一滑。
世界突然倒转。
钢梁、雨线、夜空,全变成翻滚的漩涡。
我失声尖叫,却只听见雨吞掉我的声音。
砰——
背砸在钢架,肺里空气全被挤空。
手里底片飞出去,被风卷成一只白蝶。
身体继续下坠。
铁锈味灌满鼻腔。
死就死。
念头闪过的瞬间,一道黑影冲破雨幕。
李玉。
他听不见。
却像被记忆导航,笔直冲向我。
闪电再亮。
我看见他右臂伸来,像一截被折断的桅杆。
啪!
他抓住我手腕。
骨头相撞,剧痛炸开。
咔嚓——
骨头断裂声,比雷还脆。
我停在下坠半途,身体悬空。
雨水砸在他脸上,混着冷汗,亮得吓人。
松手!
我喊。
他听不见,却咬牙把我往上提。
右臂以诡异角度折弯,像折弯一根枯枝。
血顺着他指缝流下,滴在我脸。
烫。
我吊在他手里,像一条被勾住的鱼。
闪电再劈。
我看见他嘴唇发白,青筋暴起。
放手!
我又吼。
喉咙撕裂,血味涌上舌尖。
他仍不放。
眼神死死锁住我,像十年前在楼顶。
那一次,他没抓住我。
这一次,他死也不松。
我用另一只手去掰他手指。
掰一根,他痛得浑身颤。
掰第二根,他整个身体往下滑。
钢梁被两人重量压得吱呀作响。
你他妈聋子!
我哭嚎。
眼泪混雨,混血,咸得发苦。
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雨撕得七零八落:
我不能再让你掉下去。
闪电熄灭。
世界黑成锅底。
我们悬在黑暗里,只剩心跳和雨声。
我听见自己骨头在打颤。
也听见他右臂发出第二次断裂声。
砰——
钢梁终断。
我们同时坠落。
却在落地前一秒,他翻身,把我垫在胸口。
剧痛炸开。
我听见他闷哼,像被雷劈中。
雨点砸在他脸,砸在我脸。
我爬起,抱住他折成L形的右臂。
李玉!李玉!
我喊破嗓子。
他睁眼,雨水在睫毛上颤抖。
嘴角却扯出笑:
这次……抓住了。
15
空气黏得能拧出水,暴雨前的闷热把展厅蒸成高压锅。
我正在调最后一盏射灯,汗顺着脊背往下爬。
咣——!
玻璃门被撞开。
我妈闯进来,塑料文件袋哗啦撕破,纸张像雪片甩我脸上。
锋利的A4纸边划破我眉骨,血珠立刻滚出来,比孕6W的打印字更红。
丢人现眼的东西!
她嗓子劈叉,把一张体检报告拍在我胸口。
六周了!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周围布展的工人瞬间安静,手机悄悄举起。
我眼前发黑。
报告纸上王玲,孕6W像一枚钢印烙进视网膜。
谁给你的我声音发飘。
金主副总!
我妈冷笑,手指戳我额头,人家愿意接盘,你立马给我嫁!
孩子不是他的!
我吼到破音,嗓子一股铁锈味。
放屁!
她抬手就扇。
我闭眼,等那记脆响。
却听见砰一声——
李玉的石膏臂横在我脸前,硬生生挡下那一巴掌。
石膏裂出一道新缝,白粉簌簌落。
我妈愣了半秒,怒火调转枪口。
你还有脸出现
当年就是你带她逃课去拍照!
害得她大学退学!
现在又毁她名声!
每骂一句,她往前一步。
高跟鞋踩碎地上的玻璃胶瓶,嘎吱嘎吱。
李玉被打得偏过头,助听器红灯急促闪烁。
他却半步不退,像堵墙。
阿姨,他声音哑,却字字清晰,退学是谣言,我解释过——
解释个屁!
我妈抡起手提包,金属扣划破空气,朝他头砸。
我冲上去,双手死死抱住她腰。
够了!
你疯了吗!
我嘶吼,我不是你面子工程!
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我妈反手抓住我头发往后拽。
发根撕裂的痛让我眼泪飙出来。
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当笑话
今天不嫁,我就撞死在这!
她猛地推开我,额头撞向展台钢角。
血瞬间顺着鬓角往下爬,像一条红蛇。
我扑过去抱住她腰,一起摔在地上。
展厅外,第一道雷劈下,灯泡闪灭。
黑暗中,我妈的耳光落空,只抽在空气里。
啪的回声荡在天花板,像打在我脸上。
李玉单膝跪下,用那只没断的手按住我妈肩膀。
阿姨,您打我可以,别打她。
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我妈僵住,呼吸像破风箱。
我抱紧她,泪水、汗水、血水混成咸涩的河。
雷声滚滚,暴雨砸在屋顶,像无数嘲笑。
妈,我贴着她耳朵,当年我没退学,是你撕了我的录取通知。
今天,也请你撕掉你的面子。
我要自己活。
16
暴雨砸在铁皮屋顶,鼓点密集,像催命。
我拎着扳手,独自冲进废弃厂房。
风卷着雨丝,抽在脸上,刀割一样。
灯早坏了,闪电是唯一光源。
每一次白光,钢梁的锈斑都像旧伤口裂开。
我要拆了这装置。
拆了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
扳手咬进螺丝,却打滑。
雨水混着铁锈,黏稠得像血。
脚下一踢,木板翻起。
一张被水泡胀的纸飘出来。
我弯腰,指尖一触,纸就破了。
可字迹还在,晕开,像泪。
给王玲。
我心脏骤停。
如果我像她一样勇敢,也许能活下去。
署名:李想——李玉的妹妹。
日期停在十年前的今天。
我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
原来,她暗恋的人是我。
原来,她跳下去前,把勇气寄托给了我。
闪电再次劈下。
我脚下一滑。
钢架震动,发出垂死呻吟。
身体失去支点,直坠。
风声在耳边尖叫。
砰!
背撞横梁,肺里的空气被挤空。
下一秒,钢筋断裂,锈铁雨点般砸下。
我闭眼,等死。
却听见雨幕被撕开。
李玉。
他听不见雷声,也听不见我的尖叫。
却像被记忆导航,笔直冲来。
他扑身。
右臂横在我头顶。
咔嚓——
钢筋砸中骨头,声音脆得像干枝。
血喷在我脸,滚烫。
李玉!
我喊破嗓子。
他听不见,只死死护住我。
第二根钢筋落下,他整个人压在我身上。
手臂弯成不自然的角度,皮肉撕开,白骨刺出。
雨更疯了。
血水顺着钢梁往下淌,汇成一条红河。
我抱住他脖子,哭到失声。
对不起……对不起……
我欠她一条命,也欠他一条。
闪电熄灭,世界漆黑。
只剩心跳,和雨声,和血腥味。
救护车灯红蓝爆闪。
雨幕被染成血雾。
担架抬起他时,他右手还攥着那张遗书。
纸张被雨水泡得透明,字迹却死死贴在掌心。
我爬上车,跪在他身边。
红灯映在他惨白的脸。
我第一次,哭着对他说:
对不起,我欠她一条命。
他听不见,却用左手,轻轻握住我指尖。
血从他指缝渗出,沿着我的指节,滴落。
像在说:
还我妹妹,也还我。
17
雨把红毯冲成了泥潭。
我拄拐,一瘸一拐,踏进去。
泥水溅到石膏上,像给伤口盖戳。
记者们举着镜头,眼神写着抄袭女主来了。
弹幕疯滚——
抄袭狗还敢露面
打石膏博同情
我冲镜头笑,雨水顺着下巴滴。
别急,今天让你们听真的。
我抬手,点开手机录音。
闺蜜的声音炸响全场——
副总让我勾引她未婚夫,我没办法……
清晰得像耳光。
记者们愣住,快门声停了。
下一秒,我把前女友伪造邮件的PDF甩上大屏。
时间戳、PS痕迹,一清二楚。
弹幕瞬间反转——
卧槽,姐姐杀我!
这瓜带血!
品牌总监脸绿。
镭射指甲在闪光灯下碎成尴尬星光。
我拄拐走到她面前,把拐杖往地上一杵。
现在,谁撤资
她嘴角抽搐,挤笑比哭难看。
误会,追加投资,双倍。
雨忽然停了。
阳光穿破乌云,正打在我脸上。
我眯眼,像被命运补了一盏顶光。
弹幕狂刷——
姐姐逆光封神!
废墟与花杀疯了!
我转身,李玉站在展牌下,右臂吊着绷带。
他冲我竖拇指。
我冲他笑,
这一刻,世界终于闭嘴。
18
开幕前一小时,展厅被清场。
灯调到最低,像黎明前的海。
巨幅相纸悬在中央,三米高,两米宽。
逆光剪影——
我站左边,他站右边,中间隔着半臂空气。
脸被光吞没,只剩轮廓。
签名处空白,像一道没缝合的伤口。
我拄拐,单脚跳着调焦。
石膏腿痒得钻心,可我不敢停。
李玉拖着右臂石膏,左手抱一桶颜料。
白得刺眼,像替他断掉的骨头。
真要留白
他声音低,哑得厉害。
我点头。
留给时间。
其实是留给他。
他放下桶,左手沾颜料。
石膏太重,他只能用指尖蘸。
颜料滴在地上,像血。
他走到巨幅照片前,踮脚。
腕骨凸起,像要冲破皮肤。
笔尖落在空白,抖。
第一划,W。
第二划,e。
第三划,停顿。
他回头看我,眼里全是雨夜的星光。
我屏住呼吸。
最后一划,收尾。
颜料顺着相纸往下爬,像泪。
却倔强地停住。
两个字,只占一角,却填满整面墙。
我走近,指尖碰那湿颜料。
我们
我问。
他笑着回答,
我们。
展厅门被推开,观众涌入。
闪光灯炸开。
我站在光里,第一次没躲。
他站在我身侧,石膏手垂着。
空白被填满。
伤口被缝合。
我们,终于同框。
19
炉火烧到一千两百度。
破婚戒躺在坩埚里,锯齿朝下,像嘲笑我的过去。
我戴上护目镜,火光把脸烤得生疼。
金慢慢变红,变软,最后化成一滴泪。
可以了。
老铁匠递给我小模具。
我把那滴金倒进按钮槽,冷却,打磨。
十分钟,戒指死了,快门按钮诞生。
亮晶晶,像缩小的太阳。
我把它装进旧相机。
咔哒——
一声脆响,像关上一扇门,又打开另一扇门。
展厅熄灯,只剩一盏对焦灯。
我把相机对准自己。
镜头里,我左眼有疤,右眼有光。
手指放上去,轻轻按下。
闪光灯轰然炸亮。
白得刺眼,像闪电劈开十年黑夜。
我下意识闭眼,又睁开。
嘴角自己扬起来。
第一次,对镜头笑。
咔嚓。
定格。
不是新娘,不是笑话,只是王玲。
旧相机轻震,像在鼓掌。
我低头,看快门按钮闪着微光。
戒指的坟,相机的魂,我的新生。
灯亮,人群鼓掌。
我抱着相机,笑得比闪光灯还亮。
20
灯熄了。
最后一拨观众散去,卷帘门哐啷落下,世界瞬间只剩我和李玉。
应急灯在墙角苟延残喘,把我们的影子拉成长长两条,一条断臂,一条瘸腿,滑稽又般配。
他走近,石膏手从口袋掏出一张机票。
冰岛。
极光。
往返日期空白。
下一站,拍我们的故事
声音低,却烫得我耳膜发颤。
我没接。
指尖摸到口袋里的旧底片——
十七岁那天的雨,我偷拍他的第一张。
底片背面,铅笔字被岁月磨得发灰:
如果十八岁那天的雨没停,我就跟你走。
当年没胆子送出去,如今纸边已卷,字迹却更锋利。
我把底片塞进他掌心。
冰凉的胶片贴上他温热的石膏,像雪落在火上。
答案在里面。
我轻声。
他垂眼,指腹摩挲那行字,喉结滚了滚。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底片咔哒一声,在他指间转了个面。
他没说话,只是把机票撕成两半,一半塞进我口袋,一半留在他掌心。
等你一起填日期。
21
一年后,冰岛极光季。
王玲与李玉在零下二十度的旷野搭起最后一台装置:由当年熔戒而成的快门按钮连接两台相机,同时曝光。快门落下瞬间,极光如瀑,两人背对镜头并肩而立——底片洗出双重叠影: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与他仍打着钢板的右臂,像两道新生的极光弧。
李玉把那张迟到十年的底片放进她手心,背面新添一行字:
十八岁的雨停了,但我们的故事刚刚开始。
王玲笑着按下第二次快门,镜头里,极光、废墟、花与他们,终于同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