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薇车祸瘫痪后,章砚舟放弃留学照顾她三年。
他每天给她按摩双腿,陪她复健,所有人都夸他是绝世好男人。
直到那天,严薇的白月光回国,她竟奇迹般站了起来。
章砚舟,你该不会真以为我爱上你了吧她挽着白月光的手笑得轻蔑。
这三年辛苦你了,作为补偿,你家的祖宅就送给我当婚房吧。
章砚舟被严家扫地出门,像条丧家之犬。
三个月后,他带着一叠文件归来。
严薇,你伪造病历诈骗我三年青春。
还有严家偷税漏税的证据,足够你们全家把牢底坐穿。
看着崩溃的严薇,他微笑:你站起来那天,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里钻进来,卷起窗帘一角,又悄悄溜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苦涩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陈旧木头的微酸气息,那是章砚舟刚刚煎好的中药,正放在床头柜上,热气氤氲。
章砚舟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微微弓着背,整个人像一张拉满又沉默的弓。他握着一只纤细却显得过分苍白的脚踝,掌心厚茧粗糙,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他的手指顺着那嶙峋的小腿骨,一寸寸向上,指关节有力地按压、揉捏着紧绷萎缩的肌肉。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微不可闻的肌肉纤维被强行唤醒的轻微颤抖。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这满屋的药气浸透了,医生说这个疗程的药,活血的效果会强一点,可能会有点酸胀。
严薇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院子里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叶子边缘已经开始泛出浅浅的金黄,在渐浓的暮色里,像凝固的、冰冷的碎金。她似乎没听见章砚舟的问话,或者说,听见了,但那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空洞的眼神里激不起半点涟漪。她只是看着那些叶子,眼神飘忽,像是穿透了它们,落在某个更遥远、更模糊的所在。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像被风吹动的蝶翼,脆弱而疏离。
章砚舟抬起头,看着她侧脸的轮廓,那线条依旧精致,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后面的话。三年了,他早已习惯这种沉默。习惯了她对疼痛、对酸胀、对他所有付出都近乎麻木的反应。他手上动作没停,只是更加专注,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力气和温度,都通过这双手传递到那两条沉寂的腿里。
明天,他换了个话题,语气努力放得轻快些,我约了下午两点的复查。陈主任说这次要重点看看神经反射有没有新的变化。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提前请好假了,早上我去把轮椅再检查一遍,保证万无一失。
严薇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视线从那片虚幻的金黄中收回,极其缓慢地落在章砚舟身上。那目光很轻,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审视,掠过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掠过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最终落在他那双沾着药渍、指节因常年用力而微微变形的手上。她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短促得像一声叹息,随即又扭过头去,重新望向那片冰冷的碎金。
那眼神里,没有期待,没有感激,甚至没有一丝活气,只有无边无际的厌倦和……章砚舟心头猛地一刺,他强迫自己忽略那点异样,那或许是错觉,只是病人长久的痛苦带来的疏离感。他重新低下头,更用力地揉按着她冰凉的脚心,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点寒意,也驱散自己心头莫名升起的不安。空气里只剩下他指腹摩擦皮肤的声音,单调,执着,在寂静的房间里固执地回响。
章砚舟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地避开走廊上偶尔窜过的病人家属。严薇靠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遮住了她毫无知觉的下半身。她微微垂着头,长发滑落,遮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颌。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是暗的,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陈主任的号是下午第一个,章砚舟的声音压得很低,尽量不去打扰周围行色匆匆的人,做完检查,要不要去楼下小花园透透气我看今天太阳挺好的。
严薇没有任何回应,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偶。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里那块冰冷的屏幕上,等待着某个特定的震动。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章砚舟推着她进去。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人,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各种食物的味道,有些闷人。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后面的人流,护住轮椅。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一个穿着考究灰色风衣的高大身影匆匆挤了进来,带着一股清冽的男士香水味。
那人进来后,目光随意扫过,掠过轮椅,掠过章砚舟,最终落在严薇低垂的侧脸上。他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个章砚舟无法解读的弧度。
电梯开始下行。密闭的空间里,只有运行的低沉嗡鸣。章砚舟专注地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心里盘算着检查的流程。突然,他握着轮椅推杆的手感觉到一丝极其轻微的震动——不是电梯运行的震动,而是从轮椅上传来的。
他低头,看见严薇一直紧攥着手机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章砚舟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下意识地看向严薇,她的头垂得更低了,长发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脸。他顺着她身体那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上移,落在刚刚挤进来的那个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得笔直,风衣的剪裁勾勒出利落的肩线。他似乎正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模糊倒影。章砚舟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倒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倒影里,男人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丝玩味,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正牢牢地……锁在严薇低垂的身影上。
那眼神,章砚舟从未在严薇身上见过,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他所有的侥幸。
叮。电梯到达一楼的声音尖锐地响起。
人流开始涌动。那个风衣男人没有回头,随着人潮率先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门诊大厅熙攘的人群中,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章砚舟僵硬地推着轮椅跟出去。他低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薇薇,刚才那个人……他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慌乱或解释。
严薇终于抬起了头。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着,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一种章砚舟从未见过的、冰冷的烦躁,直直刺向他:谁你看错了。推快点,别磨蹭。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他呼吸一滞。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严薇却猛地扭过头,视线投向医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章砚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脏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那个灰色的风衣身影,正站在医院门口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旁,斜倚着车门。他手里拿着手机贴在耳边,目光却穿透玻璃,精准地落在严薇身上,嘴角挂着一个清晰无误的、等待的笑容。
章砚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推杆的手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
复健室的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章砚舟推着轮椅进来,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冰冷的器械反射着惨白的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弯腰准备像往常一样,将严薇抱到复健床上。
不用了。
三个字,清晰、冰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平静,像冰锥一样刺穿空气。
章砚舟的动作僵在半空,手臂还保持着伸出的姿势。他愕然抬头,撞进严薇的眼睛里。那里面不再是空洞和疏离,而是一种他完全陌生的东西——冰冷的决绝,甚至……一丝残忍的兴奋。
我说,严薇重复道,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不用你了。
在章砚舟震惊到失语的目光中,严薇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双手猛地用力!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瞬间暴起,显示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力量。她的腰腹同时发力,带动着那具在轮椅上沉寂了三年、被医生判定神经受损严重的躯体——
她,竟然缓缓地、带着一种生涩却毋庸置疑的力度,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站直了!
章砚舟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复健器械冰冷的反光,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全都消失了。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崩塌,只剩下那个站在他面前的身影。那个身影,曾经是他全部生活的重心,是他倾尽所有守护的脆弱珍宝。此刻,她站得笔直,微微扬着下巴,脸上是一种混合着狂喜、释放和……赤裸裸嘲讽的表情。那双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薇薇……你……章砚舟的声音破碎不堪,像是被砂轮磨过,你的腿……你……能站起来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她,想确认这荒谬绝伦的一幕是否真实。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空荡的复健室里炸响,异常刺耳。
严薇的手还扬在半空,掌心通红。她看着章砚舟脸上迅速浮现的清晰指印,眼中没有一丝波动,只有冰冷的厌恶和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章砚舟,她开口,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凌,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倒钩,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你不会真以为,这三年,我对着你这张脸,这双碰过无数污秽的手,会生出什么狗屁感情来吧
章砚舟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但这疼痛,远不及她话语里淬炼的毒液带来的万分之一。他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四肢百骸都浸在冰窟里。他看着她,看着那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和鄙夷,世界彻底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就在这时,复健室的门被再次推开。
那个在医院电梯里、门口见过的风衣男人,朱云朗,姿态从容地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几步上前,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了严薇的腰,动作亲昵而充满占有欲。
薇薇!朱云朗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目光落在严薇身上,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老天有眼!你真的……你真的站起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激动地将严薇拥入怀中,下巴亲昵地蹭着她的发顶。
严薇依偎在他怀里,脸上瞬间冰雪消融,绽放出章砚舟从未见过的、灿烂到刺眼的笑容。那笑容里,是纯粹的依赖、爱恋和幸福,与刚才面对他时的冰冷憎恨,判若两人。
朱云朗安抚地拍了拍严薇的背,这才像是刚注意到旁边石化般的章砚舟。他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上等人打量乞丐般的倨傲和怜悯。
哦,这位就是章先生吧朱云朗的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语气轻慢,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欣赏章砚舟脸上破碎的表情,薇薇的身体能恢复,你确实……功不可没。这份‘恩情’,我们记下了。
他特意加重了恩情两个字,听起来格外刺耳。
严薇依偎在朱云朗怀里,闻言抬起头,看向章砚舟的眼神只剩下赤裸裸的算计和冷漠。她红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章砚舟最后的尊严和赖以生存的根基:
是啊,辛苦你了。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尖利,这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作为补偿……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章砚舟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才慢悠悠地,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口吻,宣判道:
你们章家老城区那套快塌了的祖宅,位置虽然偏了点,但胜在安静,云朗说翻修一下,勉强可以当我们的婚房。钥匙,下周一之前,送到我家里来。
婚房祖宅
章砚舟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严薇,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严薇!那是…那是我爸妈留下的唯一念想!是我爷爷奶奶……
闭嘴!严薇柳眉倒竖,厉声打断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什么念想不念想一堆破砖烂瓦!放在你手里也是浪费!云朗看得上,是它的福气!你聋了吗下周一,钥匙,送到严家!
朱云朗适时地紧了紧搂着严薇的手臂,眼神轻蔑地扫过章砚舟惨白的脸,像看一只挡路的蝼蚁:章先生,薇薇现在需要静养,情绪不宜激动。既然事情说清楚了,请你识趣一点,自己离开。以后,也别再出现在薇薇面前,惹她心烦。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可以走了。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丧钟。章砚舟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冷和眩晕。他最后看了一眼严薇——她依偎在朱云朗怀里,眼神冷漠,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嘲讽的弧度,仿佛他这三年的付出,这三年的煎熬,这三年的爱,都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她急于摆脱的污点。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撕裂,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所有的质问、愤怒、悲恸,都堵在胸口,化作一片死寂的荒芜。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又一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没有倒下。视线里,那对璧人依偎的身影开始模糊、扭曲。他猛地转过身,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复健室的门。
身后,似乎传来严薇刻意拔高的、带着胜利意味的娇笑声,还有朱云朗低沉的、宠溺的回应。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钻进他的耳朵,啃噬着他仅存的意识。
走廊的光线白得刺眼,晃得他睁不开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只记得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外面的阳光很亮,亮得有些虚假。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却感觉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冰原,呼啸的寒风穿透他的身体,带走最后一丝温度。
口袋里,手机在疯狂震动。他机械地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严母的名字。他麻木地划开接听。
章砚舟!严母尖利刻薄的声音瞬间刺破耳膜,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迫不及待的驱赶,薇薇能站起来了!朱先生也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家现在要好好团聚,你这个外人杵在那里算怎么回事晦气!
我告诉你,薇薇的东西,你一件都不许动!尤其是她放在床头柜抽屉里那个红丝绒盒子!那是朱先生当年送她的定情信物,贵重得很!你要是敢碰一下,或者手脚不干净顺走点什么,我报警抓你信不信
赶紧滚!把你那些破烂玩意儿收拾干净,立刻滚出我们家!听见没有现在!立刻!马上!别再让我看见你那张丧气脸!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只剩下忙音在耳边单调地回响。
章砚舟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医院大楼某个窗口的方向,眼神空洞得可怕。阳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进那双死寂的眼底。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最终却只化作喉咙深处一声破碎的呜咽。
他像个真正的丧家之犬,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缓慢地、沉重地,融入了街角最深的阴影里。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扭曲的影子,最终被城市的喧嚣彻底吞没。
三个月后的深秋,寒意已悄然渗入城市的骨髓。傍晚时分,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在头顶,酝酿着一场冰冷的雨。
严家别墅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客厅映照得金碧辉煌。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雪茄味,还有香槟塔散发出的甜腻气息。今天是严家双喜临门的大日子——庆祝严薇奇迹康复的康复宴,以及她与朱云朗正式订婚的喜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
严薇穿着量身定制的香槟色礼服裙,妆容精致,依偎在西装革履的朱云朗身边,巧笑倩兮,接受着宾客们一波又一波的恭维和艳羡。她脸色红润,眼神明亮,与三个月前坐在轮椅上那个苍白阴郁的女人判若两人。严父严母更是容光焕发,穿梭在宾客之间,接受着觅得佳婿、女儿福泽深厚的赞誉,脸上堆满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薇薇真是苦尽甘来啊!云朗一回来,这病立马就好了,这不是天定的缘分是什么
朱先生年轻有为,严总好福气啊!以后两家联手,这生意场上更是所向披靡了!
就是就是!那套祖宅翻新得怎么样了听说位置虽然旧点,但风水极好,正好给新人添福气!
宾客们的奉承声不绝于耳。严薇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朱云朗也矜持地举杯回应,一派春风得意。严父更是满面红光,大手一挥:哈哈,托各位的福!那宅子地段是旧了点,但胜在清静,云朗有眼光!已经请了最好的设计师,下个月就动工,到时候一定请大家去喝乔迁喜酒!
气氛正酣。
就在这时,别墅沉重华丽的雕花大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了。
没有门铃声,没有仆人的通报。门轴转动的声音低沉而突兀,像一把钝刀,瞬间划破了满室喧闹的浮华。
一股深秋凛冽的寒气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水晶灯上的流苏轻轻晃动,光影摇曳。靠门边的几位宾客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诧异地回头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笔挺却异常低调的黑色西装,身形依旧挺拔,但比起三个月前那个被扫地出门、失魂落魄的影子,此刻的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那是一种极致的冷,一种沉淀后的锐利,像深潭下的玄冰,又像出鞘的利刃,锋芒内敛却寒光逼人。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过满场惊愕的宾客,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客厅中央那对光芒万丈的准新人身上。
是章砚舟。
刹那间,满场死寂。
所有的谈笑声、碰杯声、恭维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断。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水晶灯折射出的冷光,无声地流淌在每一张或惊诧、或茫然、或看好戏的脸上。
严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粉底也盖不住的惨白。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朱云朗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西装里。朱云朗脸上的矜持和得意也消失了,镜片后的目光陡然变得阴沉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
章砚舟严母第一个反应过来,尖利的声音因为惊怒而拔高变调,带着刺耳的破音,谁放你进来的!你这个丧门星!给我滚出去!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颤抖地指向门口,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慌而扭曲,保安!保安呢!把他给我轰出去!
章砚舟却对她的叫嚣置若罔闻。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他迈开步子,皮鞋踩在光洁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稳定、不疾不徐的嗒、嗒声。那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严家每个人的心尖上。
他径直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如同摩西分开红海。那些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宾客,此刻都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后退,为他让出一条直通中央的通道。惊疑、探究、看好戏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
他最终在严薇和朱云朗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距离很近,近得能看清严薇眼底因惊惧而放大的瞳孔,近得能闻到朱云朗身上那清冽的男士香水味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金钱和欲望的铜臭。
看来,章砚舟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死寂的空间,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落在地,三位一体的‘大喜日子’,我似乎来得正是时候。
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目光如手术刀般扫过严薇惨白的脸,朱云朗阴沉的眉眼,最后落在严母那张因愤怒和恐慌而扭曲的脸上。
章砚舟!你想干什么!严父终于按捺不住,铁青着脸排众而出,挡在妻女面前,色厉内荏地吼道,这里不欢迎你!立刻给我滚!否则我报警告你私闯民宅!
报警章砚舟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眼底的冰寒却更甚。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并不起眼的深棕色牛皮纸文件袋。那袋子看起来有些厚度,边角甚至有些磨损,与他此刻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格格不入,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他将文件袋在手里掂了掂,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目光再次落回严薇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精心修饰的妆容,直视她灵魂深处的肮脏。
严薇,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三个月前,在市中心医院复健室,你‘奇迹般’站起来的时候,是不是忘了销毁一点东西
严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只剩下巨大的恐惧。
章砚舟不再看她,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解开了文件袋上的缠绕线。那细微的嘶啦声,在针落可闻的大厅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他从容地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纸张是医院特有的那种带着淡蓝色条纹的病历纸,抬头赫然印着市中心医院的标志。他展开,将内容转向众人。最上面,是严薇清晰的照片和名字。而下面,用加粗的黑色字体打印的诊断结论旁边,赫然是一个醒目的红色方章印记,里面是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伪造!!
红色的印泥如同两滩凝固的血,刺得人眼睛生疼。
嘶——!
短暂的死寂后,大厅里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聚焦在严薇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鄙夷!
伪造病历!
天啊!她……她根本没瘫痪!
这……这三年是装的!
宾客们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起,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严薇身上。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身体摇摇欲坠,全靠死死抓着朱云朗才没有瘫软下去。朱云朗的脸色也难看至极,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
不!他胡说!那是假的!是诬陷!严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扑上来就想抢夺那份文件,章砚舟你这个畜生!你敢伪造证据陷害薇薇!我撕了它!
章砚舟手臂一抬,轻易地避开了她的撕扯。他看都没看状若疯癫的严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住面无人色的严薇。
诬陷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淬满了寒意,需要我提醒你,当初给你开这张‘瘫痪诊断书’的王副主任,现在在哪里吗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他因收受巨额贿赂、伪造病历、非法行医等多项罪名,已经被市监委留置了。他的银行流水,和朱云朗先生海外账户的几笔大额异常转账,时间上……真是巧得很。
朱云朗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辩驳,却被章砚舟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章砚舟的目光转向了面沉如水、强作镇定的严父,眼神里的冰寒几乎要化为实质:严总,别急。你的‘喜事’,还在后面。
他又从文件袋里抽出厚厚一叠装订好的文件。那纸张不再是病历纸,而是普通的A4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表格、数字和图表。
这份,章砚舟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判意味,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是严氏集团近五年来,利用虚假贸易合同、虚开发票、关联交易转移定价等手段,系统性偷逃巨额增值税、企业所得税的证据链。金额之大,情节之恶劣,足够……他目光如刀,扫过严父瞬间惨白的脸,足够严氏集团破产清算十次,也足够严董事长您……把牢底坐穿。
哗——!!!
如果说刚才的病历伪造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炸弹,那么此刻的偷税漏税指控,无异于引爆了一颗核弹!整个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刚才还围着严家阿谀奉承的宾客们,此刻如同躲避瘟疫般,惊恐地连连后退,看向严家人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鄙夷!
偷税漏税!还巨额!
严氏……完了!彻底完了!
天啊!这……这要是真的……
严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晃了晃,猛地捂住胸口,额头上青筋暴跳,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粗重的、濒死的喘息声。严母的尖叫卡在了喉咙里,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旁边同样吓傻的佣人七手八脚地扶住。
朱云朗的脸色也彻底变了,再也维持不住那份从容。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扶着严薇的手,甚至微微后退了小半步,眼神闪烁,似乎在迅速评估着局势,思考着如何撇清关系。
而严薇,在听到偷税漏税、牢底坐穿这些字眼的瞬间,大脑彻底空白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窒息。她看着父母瞬间崩溃的模样,看着朱云朗那下意识的退缩,最后,目光死死地钉在章砚舟那张冰冷、平静、却蕴含着滔天风暴的脸上。
不……不……不是这样的……云朗!云朗你说话啊!她彻底崩溃了,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扑向朱云朗,却被对方皱着眉避开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她猛地转向章砚舟,什么骄傲,什么算计,什么富家千金的体面,在灭顶的恐惧面前荡然无存。她噗通一声,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昂贵的香槟色礼服裙瞬间沾上灰尘,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下来。她涕泪横流,脸上精致的妆容糊成一团,狼狈不堪。她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抓章砚舟的裤脚,声音嘶哑凄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卑微和乞求:
砚舟!章砚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你!求求你!求求你看在……看在我们三年……看在我曾经也……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组织完整的句子,放过我爸妈!放过我们家!那宅子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我跟你走!我还做你的妻子!我们复婚!好不好砚舟!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她哭喊着,声音凄厉得如同夜枭,额头甚至重重地磕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整个大厅一片死寂。只有严薇绝望的哭嚎在回荡,还有严父痛苦的喘息,严母被掐人中发出的呻吟。所有宾客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昔日高高在上的严家大小姐,此刻像条摇尾乞怜的狗,跪在她亲手抛弃、践踏的前夫脚下。
章砚舟垂眸,看着跪在脚边、卑微如尘泥的女人。看着她涕泪横流、妆容尽毁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的乞求。三个月前复健室里她那轻蔑的嘲讽、冰冷的耳光、施舍般索要祖宅的嘴脸,与眼前这张涕泪交加、卑微乞怜的脸,在脑海中反复交错、重叠。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怜悯,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他没有动,没有弯腰,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那样平静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件与己无关的、肮脏的垃圾。
然后,在严薇充满希冀(尽管那希冀如此绝望)的目光中,他缓缓地、清晰地,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瞬间冻结了严薇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
严薇。
他叫她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你从轮椅上站起来那天,对着我露出那副嘴脸的时候……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顿,冰冷彻骨:
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话音落下的瞬间,别墅外,由远及近,传来了尖锐、急促、象征着法律与秩序不容侵犯的——
警笛声!
那声音划破深秋沉凝的夜色,穿透别墅华丽的门窗,如同最后的丧钟,轰然敲响在每一个严家人的头顶!
严薇跪在地上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去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她眼中的光,连同最后一丝卑微的乞求,在刺耳的警笛声中,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灰般的绝望。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不成调的嗬嗬声,像是濒死的鱼。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院子里那棵高大的银杏树。满树的金黄在别墅透出的灯光和警笛闪烁的红蓝光芒下,疯狂地摇曳着,像一片片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幅度越来越大,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不成调的狂笑!她猛地抬起沾满泪水和灰尘的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精心打理的头发,昂贵的发饰被扯落,头发被抓得凌乱不堪,如同一个真正的疯子。
啊——!!!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哈哈!房子!钱!都是我的!我的!!她尖叫着,狂笑着,涕泪横流,状若疯魔。她突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客厅巨大的落地窗,目标直指窗外那棵在警笛光芒中疯狂摇曳的银杏树。
金子!都是金子!我的!都是我的!!她尖叫着,双手疯狂地向前抓挠,仿佛要抓住那些虚幻的金色叶片。
拦住她!有人惊叫。
佣人和几个反应快的宾客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抱住状若疯癫的严薇。她拼命挣扎,嘶吼,踢打,眼神涣散而狂乱,嘴里反复念叨着金子、我的、房子。
章砚舟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警笛声已经在别墅门口停下,刺眼的红蓝光芒透过窗户,明灭不定地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是冰冷的蓝,一半是肃杀的红。他没有再看地上崩溃的严父,没有看昏厥的严母,更没有看被众人死死按住、仍在歇斯底里尖叫的严薇。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份偷税漏税的证据重新收进那个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因刚才动作而微微褶皱的西装袖口,挺直脊背,迈开步子。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沉稳的嗒、嗒声。他目不斜视,径直穿过一片狼藉、混乱不堪的客厅,走向大门的方向。自动分开的人群,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和恐惧。
大门被拉开。深秋冰冷的夜风夹杂着细雨,猛地灌入这曾经奢华温暖的囚笼。门外,警灯闪烁,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面容严肃,正严阵以待。
章砚舟在门口停住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对着身后那片喧嚣、哭嚎、崩溃的地狱景象,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如同法官落下最终的法槌:
各位警官,证据确凿,人赃俱获。
说完,他一步踏入外面冰冷的雨夜之中。
黑色的身影迅速融入警灯闪烁的光影和深沉的夜色里,没有一丝留恋。身后,严薇那穿透夜空的、非人的尖利嚎叫,严父痛苦的呻吟,严母断续的呜咽,以及警察严厉的呵斥声,混合着警笛的余音,最终都被沉重的别墅大门,隔绝在另一个崩塌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