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晨光里的陌生感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在枕头底下摸到个硬纸筒。拆开是支银灰色钢笔,笔帽上刻着行小字：祝小尧成年快乐,永远清澈。
字迹娟秀,是姐姐子晴的手笔。
我捏着钢笔走出房间时,客厅飘来煎蛋的香味。姐姐穿着米白色针织衫,头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她正弯腰给平底锅倒油,晨光透过纱窗落在她背上,像层朦胧的光晕。
醒了她回头冲我笑,眼角有颗小小的痣,快过来吃早饭,今天给你煮了长寿面。
我走过去坐在餐桌旁,看着她把煎得金黄的鸡蛋码在面条上。姐姐大我六岁,今年二十四,在一家设计公司做插画师。从小到大,她都是我的小家长——会在我被欺负时攥着拳头替我出头,会在我考砸时偷偷改爸妈的签字,会把省下来的零花钱塞进我书包。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看她的眼神变了。
尤其是此刻,她伸手擦额头的汗,针织衫领口往下滑了点,露出精致的锁骨。我喉结动了动,赶紧低头扒拉面条,滚烫的汤汁烫得舌头发麻。
发什么呆姐姐敲了敲我的碗沿,下午同学过来庆祝生日我订了个芒果千层,记得早点回来吃。
嗯。我含糊应着,心里却想起昨晚无意间撞见的画面。
大概凌晨一点,我起夜时经过姐姐房间,门没关严,留着道缝。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刚好照在她书桌前。她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我鬼使神差地停在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
她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脸,只能看见白皙的手腕在轻轻晃动。桌上摊着本素描本,旁边散落着几支彩纸。她似乎在哭,压抑的呜咽声像小猫爪子,挠得我心头发紧。
那瞬间,我突然觉得姐姐很陌生。她总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会在我摔破膝盖时笑着说男孩子要坚强,会在爸妈吵架时把我拉进房间讲冷笑话,我从没见过她这副脆弱的模样。
在想什么呢脸都红了。姐姐伸手过来想摸我的额头,我猛地往后躲,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手僵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没、没事,我慌忙站起来,抓起书包,我上学去了,下午不用等我吃饭。
没等她回应,我几乎是逃着冲出了家门。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亮起,我摸着口袋里的钢笔,笔身冰凉,像姐姐刚才愣住时的眼神。
第二章
藏在盒子里的秘密
下午的课我全程走神,笔记本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钢笔。同桌戳我胳膊：寿星佬,想什么呢晚上去不去唱K
我摇摇头：不去了,我姐订了蛋糕。
你姐对你也太好了吧,同桌羡慕地叹气,我姐只会抢我的零食。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凌晨的画面——姐姐颤抖的肩膀,素描本上模糊的影子,还有那些压抑的哭声。她到底在哭什么
放学路上,我绕去常去的文具店,想给姐姐买支新的画笔。她那套彩铅还是前年生日我送的,笔芯都磨短了。挑画笔时,货架最底层的一个粉色盒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盒子上印着卡通图案,看起来像个解压玩具。我拿起来晃了晃,里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声。店员笑着走过来：这是新款的按摩仪,适合上班族缓解疲劳,卖得可好了。
我想起姐姐最近总说脖子疼,画插画时要久坐。付了钱,把按摩仪塞进书包,和那支钢笔放在一起。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亮着。姐姐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是幅没画完的插画——一片蓝色的海,沙滩上有个背着画板的女孩。
姐,我回来了。
她摘下耳机回头,眼睛有点红,像是刚哭过。看见我时,她迅速别过脸,揉了揉眼睛：回来啦快洗手,蛋糕放冰箱了。
你在忙吗我放下书包,故意凑到电脑前,这幅画好漂亮。
客户催得急,明天要交稿。她的声音有点沙哑,指尖在鼠标上顿了顿,饿不饿我给你点外卖。
我突然想起书包里的按摩仪,心里一动,从书包里掏出来举到她面前：姐,你看这个。
粉色的盒子在灯光下有点晃眼。姐姐的目光落在盒子上,瞳孔猛地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拿这个干什么她的声音发颤,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店员说这个能缓解疲劳,你不是脖子疼吗我没察觉她的异样,笑着打开盒子,我帮你试试
啪！
姐姐突然抬手,一巴掌打在我胳膊上。力道不大,但足够让我愣住。她的手在抖,眼睛里全是震惊和慌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羞耻。
谁让你买这个的！她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度,脸颊涨得通红,赶紧扔了！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弄懵了,捏着按摩仪站在原地：姐,你怎么了这就是个按摩仪啊……
闭嘴！她猛地站起来,伸手去抢我手里的盒子,小孩子家家买这种东西干什么是不是跟谁学坏了
我没有！我往后躲,心里有点委屈,我就是看你脖子疼……
还给我！她扑过来抢,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两人拉扯间,盒子掉在地上,按摩仪滚了出来。那是个造型小巧的粉色仪器,顶端有个圆圆的按摩头。
姐姐的脸瞬间红透了,像是煮熟的虾子。她捡起按摩仪,狠狠砸在我身上：你气死我了！
我被砸得后退一步,撞到了旁边的书架。几本书掉下来,砸在我背上。
姐！我也有点生气了,你不讲理！
我不讲理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眼圈却红了,小尧,你都十八岁了,能不能懂点事这种东西是你该买的吗
这就是个按摩仪啊！我捡起地上的说明书递到她面前,你自己看！
她一把挥开说明书,说明书飘落在地。我不管是什么！赶紧扔了！她上来抢我手里的盒子,我死死攥着不给,两人在客厅里推搡起来。
姐姐比我矮一个头,力气却不小。她拽着我的胳膊往门口拖,我脚下一绊,带着她一起摔倒在沙发上。她压在我身上,头发散下来,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好像凝固了。她的眼睛里还含着泪,睫毛湿漉漉的,鼻尖通红。我能清晰地看见她下巴上的那颗小痣,还有微微颤抖的嘴唇。
起开！她猛地推开我,从沙发上爬起来,背对着我,肩膀还在抖。
我坐在地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委屈又困惑。不就是个按摩仪吗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第三章
摔碎的碗和流淌的血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是外卖到了。
姐姐深吸一口气,转身去开门。她的眼睛还是红的,但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没看我。
外卖是我爱吃的糖醋排骨和鱼香肉丝。姐姐把菜端到桌上,默默打开米饭,递给我一双筷子。
吃吧。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我没说话,拿起筷子扒拉米饭。排骨炖得很烂,糖醋汁酸甜适中,是我最喜欢的味道。可嘴里却没什么滋味,脑子里全是刚才她震惊又羞耻的表情。
我吃得很快,一碗米饭没几口就吃完了。抬头时,看见姐姐还在慢慢吃,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没怎么动菜。
姐,你怎么不吃我忍不住问。
她抬了抬眼皮,没说话,夹起一块排骨,慢慢嚼着。灯光落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片阴影,看起来有点落寞。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有次我发高烧,姐姐背着我去医院,一路走一路哭。医生说要输液,我怕疼,哭闹着不肯,是姐姐把她最宝贝的漫画书借给我看,还说输完液就带你去买草莓冰棒。
那时候的姐姐,永远是笑着的,像个无所不能的超人。
可现在,她好像有很多秘密,很多烦恼,却不肯告诉我。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来。我想知道她为什么哭,为什么看到按摩仪会那么激动,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对着电脑发呆。
姐,我放下筷子,走到她面前,你到底怎么了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疲惫：我没事,你吃完就回房间吧。
你有事！我提高了声音,你凌晨在哭,刚才又发那么大脾气,你肯定有事！
我说了没事！她也站了起来,眉头皱得紧紧的,小尧,别管大人的事！
我不是小孩了！我攥紧拳头,你是我姐,你有事为什么不能跟我说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她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我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她身上。
姐姐往后退,脚后跟撞到了椅子腿,踉跄了一下。
让开！她推了我一把。
我没站稳,身体往前倾,正好撞在她身上。
啊！
姐姐尖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往后倒下去。她的后脑勺重重磕在椅子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她整个人摔在地上,膝盖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愣在原地,看着姐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几秒钟后,她慢慢抬起头,额头上渗出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流。她的膝盖也破了,牛仔裤被染红了一大片,血还在不断往外渗。
姐！我吓得魂都没了,赶紧蹲下去想扶她,你怎么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姐姐甩开我的手,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膝盖一弯,又疼得跌坐回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合着额头上的血,看起来特别吓人。
小尧,你混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气又疼,我白疼你了！从小到大我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对不起,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急得快哭了,想去拿医药箱,又怕她摔倒,你别动,我去叫救护车！
别叫！她咬着牙,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额头上的血滴在地板上,绽开一朵朵小红花,这点伤死不了。
她一瘸一拐地往卫生间走,背影看起来特别单薄。我赶紧跟上去,想扶她,却被她狠狠甩开：别碰我！
卫生间里传来水龙头打开的声音。我站在门口,听见她压抑的哭声,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我为什么要跟她吵架为什么要逼她
过了好久,姐姐从卫生间出来,额头上贴了块纱布,膝盖上也缠了绷带。她看都没看我,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掉在地上的书,打翻的外卖盒,还有地板上那些刺目的血迹。
我蹲在地上,用纸巾一点点擦着血迹。可血已经干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就像我和姐姐之间,突然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缝。
data-fanqie-type=pay_tag>
第四章
素描本里的答案
那一晚,我一夜没睡。
姐姐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既没有开灯,也没有画画的声音。我几次想敲门道歉,可手刚碰到门板,就又缩了回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不起太轻了。解释她不会听。
天快亮时,我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推开姐姐的房门。
她躺在床上,背对着我,似乎睡着了。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能看见她肩膀微微起伏。床头柜上,放着那本没画完的素描本。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拿起素描本。
第一页是我们小时候的合照——六岁的姐姐牵着三岁的我,站在游乐园的旋转木马前,两人都笑得露出豁牙。
往后翻,全是我的画像。
有我趴在书桌上睡觉的样子,口水打湿了作业本；有我第一次骑自行车摔倒时,龇牙咧嘴的表情；有我穿着初中校服,背着书包冲她挥手的背影；还有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吹蜡烛时被火苗烫到鼻子的傻样。
每幅画旁边都写着日期和一行小字：
小尧今天考了全班第一,偷偷买了他爱吃的草莓蛋糕。
小尧跟同学打架了,虽然很生气,但他护着我的样子,像个小男子汉了。
小尧说想考美术学院,我得努力赚钱,给他买最好的画笔。
翻到最后一页时,我的手停住了。
那是幅刚画了一半的画——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镜头,手里拿着张诊断书。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字,被眼泪晕开了一半：医生说要住院,不能让小尧知道,他马上要高考了……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
原来她不是在哭别的,是在哭自己的病。
原来她不是脾气差,是疼得难受。
原来她看到按摩仪会失态,是因为那是她偷偷买的,想缓解化疗带来的疼痛,却不想让我知道。
凌晨的哭声,红透的眼睛,沙哑的声音,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凑完整,变成一把把尖刀,刺得我体无完肤。
我合上书,眼泪掉在素描本上,晕开了那行被泪水打湿的字迹。
姐……我哽咽着,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姐姐慢慢转过身,眼睛肿得像核桃,看见我手里的素描本,苦笑了一下：都看见了
我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她抬手擦了擦我的眼泪,指尖冰凉,让你分心,考不上大学吗
我可以陪你去医院！我可以照顾你！我抓住她的手,紧紧攥着,你为什么一个人扛着
傻小子,她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姐姐是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你只要好好考试,考上理想的大学,就是对我最好的照顾了。
那你也不能骗我……我把脸埋在她的手背上,像小时候受委屈时那样,我是你弟弟啊。
嗯,你是我弟弟,她摸着我的头发,声音很轻,是我这辈子最疼的人。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我们压抑的哭声。月光静静流淌,仿佛在温柔地拥抱这对久别重逢的姐弟。
第五章
晨光里的约定
那天之后,姐姐不再瞒着我。
她带我去了医院,医生说她的病发现得早,只要积极治疗,治愈率很高。我请了假,每天陪她去化疗。
化疗很痛苦,她掉了很多头发,胃口也变差了。但每次看到我时,她都会笑着说：你看,我是不是变瘦了正好减肥。
我学着给她扎头巾,给她做她爱吃的小米粥,在她疼得睡不着时,给她读我写的作文。
有次她疼得厉害,抓着我的手不放,指甲都嵌进了我的肉里。我忍着疼,给她讲小时候的趣事——讲她抢我的零食,讲她替我背黑锅,讲她把省下来的压岁钱偷偷塞进我的书包。
你那时候可胖了,像个小肉球,她笑着流泪,第一次抱你的时候,我还以为爸妈给我买了个大号玩偶。
那你还总抢我的鸡腿。我故意气她。
谁让你吃那么快,她刮了下我的鼻子,姐姐是怕你噎着。
高考那天,姐姐戴着我给她买的假发,站在考场外等我。阳光落在她脸上,她笑得特别温柔。
加油,小尧。
我点点头,走进考场。答题时,我想起她素描本上的话,想起她化疗时强装的笑容,想起她对我的所有好。
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我知道,我不仅是在为自己考试,更是在为姐姐,为我们的未来。
成绩出来那天,我考上了她最喜欢的美术学院。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跑回家时,姐姐正在画插画——画面上,一片金色的向日葵花田里,一个男孩背着画板,牵着一个女孩的手,两人都笑得特别灿烂。
姐,你看！我把录取通知书举到她面前,纸张边缘被我攥得发皱。
她的画笔啪嗒掉在画板上,颜料在向日葵花瓣上洇出一小团橘黄。指尖颤抖着抚过美术学院四个字,忽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起来。
哭什么呀,我慌了,伸手去擦她的眼泪,是不是觉得我太厉害,吓到了
她打掉我的手,笑出泪来：臭小子,跟谁学的贫嘴。可眼泪掉得更凶,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考上。
那天下午,我们坐在地板上拆蛋糕。芒果千层的奶油蹭在她嘴角,像只偷吃的小猫。我举着手机拍她,她笑着躲闪,头巾滑下来,露出光溜溜的头皮。
别拍！她抢我的手机,却被我按住手。
好看。我认真地说,比任何时候都好看。
她愣住了,眼眶慢慢红了。阳光从窗户涌进来,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小时候她牵着我走过的那条放学路。
化疗还在继续,但家里的笑声渐渐多了起来。我学着给她编彩色的发带,她教我画素描里的光影。有次她画到一半睡着了,我偷偷在她的画纸上添了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牵着个啃着鸡腿的小胖墩。
她醒来时笑得直不起腰,却在深夜偷偷把那幅画收进了素描本。
秋天开学那天,我背着画板去报到。姐姐站在宿舍楼下,穿着新买的米色风衣,头发长出了浅浅一层绒毛。
缺钱就跟我说,别委屈自己。她塞给我一个信封,指尖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知道啦,我捏了捏她的胳膊,你也要按时吃饭,别总熬夜赶稿。
啰嗦。她瞪我一眼,眼眶却红了,周末记得回家。
嗯。我点头,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天,她煎蛋时落在背上的晨光。
原来有些光,从来不会熄灭。它会藏在素描本的字迹里,藏在化疗室的笑声里,藏在姐弟俩紧握的手心里,在每个平凡的清晨,悄悄把未来照亮。
我转身走进宿舍楼,画板上贴着张便利贴,是姐姐的字迹：小尧,永远清澈,永远向阳。
风从走廊吹过,带着桂花的甜香,像极了那年她藏在衣柜里的秘密——原来所有的隐瞒,都是温柔的铠甲；所有的坚强,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软肋。而姐弟一场,不过是她替我挡过风雨,我陪她走过寒冬,然后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笑着看彼此长成更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