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十一月的紫金山,已然下过一层薄雪,茂密的针木上,错落地堆着一小簇一小簇的雪,墨绿与银白交叠,辉映在琉璃塔上,好看极了。
为方便使用天球仪,塔顶的房间为四面西洋运来的透明琉璃镜制成,可将紫金山的雪景尽收眼底,甚至,能遥遥望见繁荣的应天府市区。
屋内,隔着一张茶桌,颜笙与凌九策相对而坐。颜笙仍穿着锦衣卫制式的单薄红衣,凌九策却是一身雪白的绒毛大氅,只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
颜笙看了凌九策一眼,动手煎茶,凌九策则道:你到我这里,还要让你亲自动手。劳烦你了。
颜笙摇头:无妨,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凌九策果真咳嗽两声:驱散黑鳞虫的解药,果真找到了还有你那属下,如何了
那日伏在我身上的黑鳞虫只是个壳子,解药就藏在里面。颜笙替凌九策斟上茶,那药十分有效,我已经交给太医炮制,如今大部分百姓身上附着的黑鳞虫都已清除掉了。他停了停,又道,温驰伤势很重,好在性命无忧。
这东西倒是与蛔虫有些相似,只要对症下药,便不足为惧。凌九策道,看来,那阿福并没有彻底丧心病狂。
他心中应是有些后悔的。颜笙把玩手中茶盏,沉声道,但仍是祸害应天府,罪不容诛。不过,他已自焚而亡,此间事,也算是了了。
既然已经结束,那无论如何,也应该轻松些才是,凌九策端详他的神色:为何这幅表情
颜笙放下茶盏:这件事里,还有个疑点。
嗯
如果陈世安打定了主意,要与陈家玉石俱焚。那理应是计划周全才是,为何偏偏是阿福
也许是因为他接触不到外人,只能赌一把。
能做这样大的一局棋,他一定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不会把最关键的一环寄托在运气上。
渔民阿福,或许是陈世安观察许久后,亲自选中的人。
颜笙目光朝窗外望去,四周雪景忽然换作深海渔船,他仿若看见阿福站在船上,捕鱼时身姿矫健的模样。
而富丽华美的商船船舫中,一个卧在榻上的病弱少年挑起纱帘,轻声告诉父亲:我要他。
凌九策一声长叹:逝者已去,真相到底如何,已经不得而知了。
颜笙却提起另一个话题:我同刑部争这个案子,是出于私心。
凌九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郑和第四次下西洋时,收养了个渔民遗孤,顶着众人的目光和非议,将这孩子养大成人。而在第七次下西洋时,却被深海鲛人所迷惑,坠入深海不知所踪。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凌九策略微有些不自然。
年幼时我懵懂无知,养父教我读书写字,骑马射箭,我却偷懒反抗。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样严厉管教我,是为了让我有安身立命的本事。颜笙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已经不在了。
凌九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忍:颜笙......
当罗刹鲛人来到应天府时,关于养父的那些流言更是甚嚣尘上,那时候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查清鲛人真相,替养父洗刷谣言。
凌九策道:你做到了。
是的,我做到了。颜笙回答,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鲛人,养父不是被蛊惑而亡,他是为大明捐躯,才会永远留在深海。
突然,颜笙站了起来,冲凌九策行了个大礼。
凌九策不闪不避,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他。
听闻凌监正前日进宫面见圣上,说自己占卜此劫因果,意外发现英烈之魂迟迟未得安息,不利社稷。颜笙仰脸,与他对视,圣上当即下旨追封,并亲笔书写祭文,令西洋船队沿途昭告,并严惩流言元凶。
颜笙郑重道:多谢凌监正为养父做的一切。
不必谢我,郑公于我大恩,凌九策没齿难忘。凌九策顿了顿,望着颜笙道,更何况我说过,我一直都会站在你那边。
两人站到窗边,观赏琉璃塔外的雪景。
怎么不提圣上的另一道旨意凌九策用指尖去点一朵尚未融化的雪花:还以为你会主动讲。
颜笙的目光随着凌九策的指尖移动:我向圣上汇报鲛人案,圣上听后,责令划拨一块海岛让氐族居民上岸安居乐业,并责令锦衣卫将现存鲛人建成明细册子,严禁鲛人表演,如若发现,对鲛人好生赡养,其他与之相关的,当街腰斩。
这样淡化自己的功劳,你可真是......凌九策失笑,我可是听说,为了让氐族上岸,颜指挥使同圣上据理力争,那架势,比之言官也不逞多让。
我自小随养父出入御书房,圣上宽宏,把我当成孩子,没有苛责。颜笙也笑了,而且,如果我失败了,还有你帮我。
这是颜笙的一次示好,凌九策自然不会浪费:占卜很耗心神,颜指挥使该如何报答我
颜笙歪了歪头,黑色马尾垂在肩膀上,显出几分俏皮。
自然是有报答的。
什么报答
江宁地区又出了个新案子,据说凶手被鬼婴驱使犯下连环血案,本指挥使特批你同去调查。
凌九策一愣,随即大笑出声。
颜笙挑眉:怎么,去不去
他看了看凌九策身上的大氅,还是说,你身子仍未痊愈,去不得
自然能去。
凌九策伸手解开大氅,颀长身姿显露出来。
此刻便可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