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成片的血迹如泼墨般喷洒在院墙上。
颜笙和凌九策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血迹,在张铮生前的房间内站定。
这里仍然保留着那天晚上的样子,满地暗红,是血液凝固后的颜色,四周则是红纱朦胧,即使距离极近,也像是隔着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腥气。
其实那天我第一次来就在想,为什么张铮的房间布置成这副模样。颜笙轻声道,虽说纨绔子弟都喜欢艳丽之色,但这样正红色的装扮,似乎更像是在布置迎娶正妻的新房一般。
凌九策道：现在想来,他应当是很喜欢这个外室,想要与对方成婚的。
而且,人只会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暴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所以张铮才会在这里养腿疾。颜笙又道,可这外室也存了害他的心思,所以即使察觉到张铮的异状,也没有出言提醒,而是任由他自取灭亡。
我说的对吗颜笙正对着数重红纱隔绝的房间中央,扬声道,这位姑娘
——回答他的,却是一道如同雷电般的黑影！
颜笙霎时间飞身而起,在空中一个漂亮的旋身,用藏在腰间的软匕首结结实实地挡了回去,比来时的力道更大,速度更快！
吃痛的抽气声响起。
红纱丝丝缕缕,迤逦落地,房间正中处的红绸大床上,斜靠着一个人。
或者说,半个人。
那是个半是人身,半是鱼尾的黑鳞鲛人。
一见到对方的脸,颜笙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对方长着一张与阿南高度相似的脸。
在鲛人甩出下一波黑鳞前,颜笙抢先开口：你是阿南的哥哥。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道：我是颜笙。
颜笙鲛人一愣,停住动作,你是......那个大明船队的孩子。
*
果然,这个鲛人正是阿南多年未见的哥哥。
你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颜笙问他。
如你所见。鲛人自失一笑,张铮的腿被人敲碎,我的腿便被张铮拿走,换到自己身上。
可易骨之事并不顺利。那日,张铮又朝我发火,说自己腿疼,说我的腿不中用害他痛苦。我被打得难熬,便趁着张铮不在,院子里的仆人也睡觉的功夫,半夜从家中溜了出去。可变成鲛人之后,长时间离开水和昂贵的养料,鱼尾便会很快枯竭,不光是不能站立,就连活着也不能够了。我稀里糊涂地晕倒在路边,一睁眼,却是个年轻大夫救了我。
我教他如何保养我的鱼尾,也跟他倾诉心事。没想到他恰巧是个擅长骨科的大夫,说可以治好张铮的腿。我便带着他一起回去。
可好笑的是,那个大夫,便是帮张铮易骨的大夫。我没有见过他的脸,所以不知道他的模样——我竟然与我的仇人成了朋友。
那次,张铮狠狠地打了我一通,但到底是没要我的性命。他痴迷鲛人,鲛人制作起来又是十难存一,他怎会白白浪费我这条活鲛人呢况且,他并未剪掉我的舌头,还可以拿我取乐。
之后,张铮的腿确实好了很多,他待我也越来越好,更鲜少打骂,我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后来,他又开始难受。大夫说会好的,但张铮性子娇贵,又开始对着我发泄。
这些我都能忍受,可那天,他突然......突然......鲛人的声音突然哽咽,他突然问我,是不是还有个亲弟弟......
为什么我已经因为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为什么还要打我弟弟的主意！鲛人嘶吼道,娇美的面容变得狰狞,阿南那么小,那么可怜,我在心中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他变成我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颜笙想到阿南现在的模样,喉间像是塞住了一般,几乎无法呼吸。
我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张铮必须得死。他死了,阿南才能活。
这时,那个大夫找到我,说可以帮我。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在骗我,但他随即拿出一片黑鳞。那黑鳞竟与我身上的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那片黑鳞会动。
他说这东西叫黑鳞虫,黑鳞虫吸附到鲛人下半身萎缩的皮肤上,看起来便会如同鳞尾。鲛人身上的黑鳞虫是被炼化过的,已经僵硬。但如果活的黑鳞虫嵌入人体,则会让人感受到销魂的快乐,甚至会自残自戕。
之前我打的是两败俱伤的主意,但如果张铮可以自戕,岂不是可以周全性命我按他说的话去做,趁张铮熟睡时,偷偷将黑鳞虫放在他的身上。
可那大夫却没告诉我,黑鳞虫一夜之间便可以由一个化为无数个,它们扩张的速度太快,不但会侵蚀张铮,还会伤害其他人。
鲛人落下泪来。
这间院子是恶鬼出世的院子,没人敢进来,我也不敢出去,只好躲在院中的水池里偷听,我听到这附近有很多人死掉,有人议论说他们是地狱来的修罗恶鬼。只有我知道,他们是被黑鳞虫感染的无辜之人。
为什么会这样......他泪流满面,我真的只想杀掉张铮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