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薄荷糖的秘密
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掠过窗台时,我正用圆规在草稿纸上戳出第三十二个小洞。前桌突然转过来撞撞我的胳膊：苏晓,你看江熠又在看你。
我手一抖,圆规尖在纸上划出道歪扭的线。斜后方传来笔盒坠地的轻响,转头时正对上江熠慌忙抬起来的脸,他耳尖泛着可疑的红,指尖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薄荷糖。
笔、笔掉了。他弯腰捡笔盒的动作像只受惊的鹿,我盯着他校服后领沾着的粉笔灰,突然想起上周大扫除时,这家伙踩着我的拖把桶摔了个四脚朝天。
苏晓,这道题……江熠把练习册推过来时,我发现他的食指在二次函数四个字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阳光透过他额前的碎发,在那道爱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辅助线做错了。我抽过他的笔在图上圈出错误,笔尖不经意蹭过他的手背,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练习册啪地合上,露出封面上用荧光笔写的加油——那是开学时我帮他写的名字,顺手多画了个感叹号。
放学铃响时,江熠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粉色信封。我盯着那信封上印着的小熊图案,想起昨天在小卖部看到他对着文具架犹豫了十分钟,最后抱着本《恋爱心理学》落荒而逃。
那个……他把信封往我怀里塞的动作像是在扔炸弹,我妈烤的饼干,给你。
信封里果然装着油纸包,曲奇饼干的形状歪歪扭扭,有块还沾着可疑的焦黑。我咬下一口时,听见他在旁边紧张地咽口水：是不是很难吃我跟我妈说要做你喜欢的蔓越莓味……
挺好的。我把饼干碎屑拍掉,突然发现他的鞋带散了,还是上周我帮他系的蝴蝶结样式。上周运动会他跑三千米时鞋带松了,是我冲上去按住他的肩膀系好的,当时他喘着气说：苏晓,你是不是怕我摔了
晚自习的蝉鸣里,江熠的笔一直在转。我数到第二十三圈时,他突然把纸条推过来：周末的画展,听说有你喜欢的印象派。纸条末尾画着个冒爱心的小人,左边写着江,右边画了个扎马尾的简笔画。
我想起上周在图书馆,他借走了我刚放回书架的《莫奈传》,书里夹着的书签现在还在我笔袋里——那是片压干的银杏叶,边缘用马克笔涂成了金色。
我要去补课。我把纸条折成方块塞回他手里,瞥见他后颈的痣,和我小时候养的那只黑猫眼角的痣一模一样。那只猫跑丢那天,江熠陪我在小区里找了三个小时,最后把他的招财猫挂件塞给我：丢了我赔你一个,比猫靠谱。
2
向日葵的告白
第二天早读,江熠的课本里掉出张照片。是上周秋游时拍的,我正举着棉花糖笑,他站在我身后半步远,偷偷比了个剪刀手。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第三排左数第四个,笑得像颗糖。
数学课代表收作业时,我看见江熠的练习册封皮上,我的名字被描了又描,最后变成个被爱心框住的艺术字。他慌忙合上本子时,我突然想起昨天体育课自由活动,他被男生们起哄着推到我面前,红着脸说：他们说……说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放学路上的梧桐叶沙沙响,江熠踢着石子跟在我身后。走到巷口时,他突然叫住我：苏晓,我知道你为什么总帮我整理笔记。他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里面贴满了我不经意间的侧影——有托腮发呆的,有低头写字的,甚至还有打哈欠的。
这些都是我同桌偷拍的我故意歪头看他,他的耳朵瞬间红透,像被夕阳染过的云朵。
不是偷拍！是……是不小心拍到的。他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护着什么宝贝,而且你上次帮我改作文,把‘喜欢’两个字圈出来了,还画了波浪线。
我突然想起那篇作文,他写我喜欢清晨的阳光,我在喜欢下面画波浪线是因为他用错了标点。而此刻他正盯着我的书包带,那是上周他帮我缝好的,当时他拿着针线戳了半天,最后说：你看,这样就不会断了,就像……就像我们的座位永远挨着。
晚风掀起我的校服衣角,江熠突然从背后拿出支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他挠着头说：花店老板说,喜欢一个人就要送这个。
我接过花时,发现花茎上绑着张便签,上面是他模仿我笔迹写的加油,末尾画了两个连在一起的爱心。远处传来单车铃铛声,我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刚换座位那天,他把掉在我桌下的橡皮捡起来,红着脸说：同学,我们以后就是同桌了,请多指教。
此刻他正紧张地攥着书包带,像只等待宣判的小鹿。我把向日葵举到他面前,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突然觉得那些被他误会的瞬间——帮他擦黑板上的名字,替他收下情书转交给别人,甚至故意在他作业本上画小乌龟——都变成了藏在时光里的糖。
江熠,我踮起脚把花塞进他怀里,明天记得把数学作业借我抄,这次不准画小乌龟。
他愣在原地的样子很好笑,怀里的向日葵轻轻晃动,像在替他点头。我转身走进巷口时,听见他在身后喊：苏晓！我知道你其实……
风把后面的话吹得很远,但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就像我知道,他课本里夹着的那片银杏叶,和我夹在日记本里的那片,是同棵树上落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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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漫上来时,我摸出书包里的饼干盒,最后一块蔓越莓曲奇上,有个歪歪扭扭的牙印,像极了他每次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
3
错题本的心意
第二天早读课,我刚把书包塞进桌肚,就发现抽屉里多了样东西——本崭新的错题本,封面上用烫金字体印着二次函数专项突破,扉页上是江熠的字迹：听说你这部分总失分,我整理了例题,看不懂的话……随时问我。
字迹末尾画了只举着钢笔的小熊,熊耳朵上还别着个粉色蝴蝶结,像极了我上周别在书包上的那个挂件。前桌突然转过来挤眉弄眼：昨晚江熠在教室待到熄灯,我路过时看见他对着你的错题集抄了半天,嘴里还念叨‘这个错误她总犯,得标重点’。
我翻开错题本,发现每道题旁边都用三种颜色的笔做了批注：红色标易错点,蓝色写解题思路,黑色画辅助线示意图。翻到最后一页时,掉出张便利贴,上面是他模仿数学老师的语气写的：苏晓同学,若能按时订正,奖励江熠牌早餐一份（可自选豆浆或牛奶）。
早自习的铃声刚响,江熠就抱着书包冲进来,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他把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塞进我手里,气喘吁吁地说：楼下早餐铺的,你上次说馅多。包子皮上沾着点芝麻,像他昨天帮我擦黑板时,鼻尖蹭到的粉笔灰。
数学课上,老师让同桌互相讲解错题。江熠把椅子往我这边挪了挪,膝盖几乎碰到我的校服裤。他讲题时的呼吸扫过我的耳廓,我盯着他握笔的手——食指第二节有个茧子,是常年转笔磨出来的。上次美术课画静物,我偷偷把他的手画进了背景里,被他发现时,这家伙红着脸说：原来你喜欢看我的手啊
这里错了。我用笔敲敲他写的辅助线,他突然啊了一声,笔差点掉在地上,怎么了
没、没事。他挠挠头,耳尖又红了,就是觉得……你靠我好近。
后排传来男生们的哄笑声,班长用课本敲了敲讲台：江熠,注意课堂纪律。他慌忙坐直身体,却在桌子底下偷偷把我的鞋带和他的系在了一起。我踢了他一脚,他反而笑得更欢,像只偷到糖的狐狸。
午休时,我趴在桌上补觉,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我额头上盖了样东西。睁眼时看见江熠正把他的校服外套往我身上披,见我醒了,手忙脚乱地解释：空调太凉了,我怕你感冒……不是故意碰你的！
外套上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我用的是同一款。上周逛超市时,我在洗护区犹豫了半天,他突然从货架上拿起这瓶说：这个好闻,像夏天的味道。原来他记在了心里。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女生们围在一起跳皮筋。江熠被男生们推搡着走过来,手里攥着瓶冰镇汽水,瓶身凝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那个……他把汽水往我怀里塞,看你跳得热了。
汽水瓶上还留着他的指纹,瓶盖已经被悄悄拧松了。我拧开时,听见他在旁边小声问：你上次说喜欢橘子味的,这个……应该合你口味。
远处突然传来起哄声：江熠！表白啊！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去吼：喊什么！我们在讨论题目呢！转回来时,脸却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其实……他们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我咬着吸管看他,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我——是颗用糖纸折的星星,糖纸是橘子味汽水的包装。我折了好久,他挠着头笑,他们说女生都喜欢这个。
放学路上,江熠踩着我的影子往前走。走到分岔路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苏晓,周末的画展……我还能去吗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查了攻略,知道莫奈的《睡莲》在哪个展厅。
我想起昨天在图书馆,他假装看书,其实一直在偷偷翻艺术鉴赏手册,手指在印象派三个字上划了又划。此刻他眼里的期待像星星,让我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换座位那天,他小心翼翼问我能不能借块橡皮时的样子。
我补课改时间了。我把那颗星星塞进校服口袋,听见他啊了一声,语气里的失落藏都藏不住。所以,我故意拖长音音,看着他猛地抬起头,眼里瞬间亮起的光,下午三点,展厅门口见
他愣了两秒,突然跳起来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怕我跑掉。真的他的声音里带着雀跃,手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我保证不迟到！我现在就回去查资料,绝对不会说错话！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鞋带又松了,还是我上周系的蝴蝶结。我弯腰帮他系好时,他突然蹲下来,下巴抵着膝盖看我,声音软得像棉花糖：苏晓,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风卷着香樟叶落在我们脚边,我系鞋带的手顿了顿,抬头时正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有夕阳,有香樟,还有个小小的我。
你说呢我把他的书包往他怀里推,转身往前走。走了两步,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我就知道！你帮我系鞋带的时候,心跳声都比平时快！
我没回头,只是把口袋里的星星捏得更紧了些。糖纸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像个藏不住的秘密。原来有些误会,从一开始就不是误会——他捡橡皮时红透的脸,他作业本上描了又描的名字,他假装偷拍却藏在课本里的照片,都是藏在时光里的糖,等着被人发现,被人轻轻剥开。
巷口的路灯亮起来时,我摸出手机,看见江熠发来的消息：明天见！我会穿你说好看的那件白衬衫！后面跟了九个爱心表情,像他眼里永远藏不住的欢喜。
我对着屏幕笑了笑,回了个嗯,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口袋里的星星好像在发烫,就像此刻怦怦跳的心,终于肯承认,那些被他误会的瞬间,其实都是心照不宣的喜欢。
4
画展的约定
画展当天,我站在展厅门口的梧桐树下等江熠。手里攥着两张票,指尖被晒得有点烫。约定的时间刚到,就看见他背着双肩包朝这边跑,白衬衫的领口被风吹得敞开,额前碎发沾着汗珠,像株被阳光晒得发亮的向日葵。
没迟到吧他跑到我面前弯着腰喘气,手里还紧紧攥着本翻得卷边的《印象派画派解析》,封面上用荧光笔标着莫奈专题。我盯着他衬衫口袋露出的半截向日葵——不是鲜花,是张画在卡片上的,花瓣涂得金灿灿,花茎上歪歪扭扭写着送给你。
票给我。他伸手来接时,我故意把票举高,看他踮着脚够了两次,耳尖又开始发红。苏晓！他拽着我校服袖子晃了晃,力道轻得像撒娇,再不给我要被保安叔叔瞪了。
展厅里冷气很足,江熠把带来的薄外套披在我肩上。我闻到熟悉的洗衣液香味,突然想起上周他借我外套时,回来后领口多了块淡粉色的印记——后来才知道,是他偷偷喷了他姐的樱花香水,结果被我们笑了整节自习课。
你看这个光影。站在《睡莲》前时,江熠突然压低声音,手指轻轻点着画册上的解析文字,莫奈晚年眼睛不好,却把水和光画得像会动一样。他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我突然发现他今天戴了副新眼镜,镜框是我上次在眼镜店说很衬你的银灰色。
走到一幅描绘午后花园的画前,江熠突然停下脚步。画里的少年正踮脚给少女递花,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们相触的手上。这个场景……他转头看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不像我给你送向日葵那天
我没接话,转身往展厅深处走,却被他拉住手腕。他的手心很热,指尖轻轻蹭过我手腕内侧的皮肤：苏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真的要补课。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画里的时光,上周我去办公室交作业,听见你跟老师说‘想改周末时间,要去看画展’。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却突然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不过我没戳穿,怕你不好意思。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的那页画着幅简笔画——是我站在画展门口的样子,头顶飘着朵画着爱心的云。
画得怎么样他把本子往我面前凑,笔尖还停留在云朵的边缘,我练了好久,就怕画得不像。纸页边缘有点卷,显然被反复翻看了很多次。
走到展厅出口时,夕阳正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来,在地面拼出片金色的光斑。江熠突然从背后拿出个东西塞进我手里——是颗用银杏叶包着的糖果,糖纸是橘子味的,和他上次送的汽水一个味道。
这个是……他挠着头往旁边看,耳朵红得厉害,我上周在图书馆捡的银杏叶,跟你书签上的那片很像。他们说,用同棵树的叶子包糖,吃了就会……
就会怎么样我故意逗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味瞬间在舌尖散开。
就会……喜欢上对方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要融进风里。但我听得很清楚,就像听得清他此刻的心跳声,隔着半臂的距离,咚咚地敲在空气里。
5
未完待续的夜
走出美术馆时,暮色已经漫上来。江熠坚持要送我到巷口,书包带子一颠一颠地拍着后背,像只雀跃的小尾巴。路过便利店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等我一下！
再跑出来时,手里多了两罐热牛奶。他把其中一罐塞给我,自己捧着另一罐小口喝着,白汽模糊了眼镜片：我妈说,天凉了要喝热的。牛奶罐上还留着他的指纹,和他握笔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巷口的路灯突然亮了,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江熠的鞋带又松了,这次他没等我动手,自己蹲下去系,却笨手笨脚地打了个死结。别动。我弯腰帮他解开,指尖触到他脚踝时,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又乖乖放好。
苏晓,他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连鞋带都系不好。
我系着鞋带的手顿了顿,抬头看见他正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睫毛垂着,像只做错事的小狗。想起他为了查画展资料熬红的眼,想起他错题本上三种颜色的批注,想起他画了又画的简笔画,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才不笨。我把最后一个结系成漂亮的蝴蝶结,抬头时撞进他亮晶晶的眼睛里,你系的蝴蝶结,比我自己系的好看。
他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来,眼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我以后天天帮你洗！
走到我家楼下时,江熠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是个巴掌大的速写本,封面画着两只挨在一起的小猫,一只黑的,一只白的。这个送你。他把本子往我怀里塞,我知道你喜欢画画,以后……可以把想画的都画在这里。
翻开第一页,是他用铅笔写的字：同桌的秘密画册,下面画了个冒爱心的对话框,里面写着未完待续。再往后翻,全是空白的纸页,像等着被填满的时光。
上去吧。他往后退了两步,背着书包朝我挥手,白衬衫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明天见,我会早点去教室给你占座。
我点点头,转身往楼道里走,却在转角处停下脚步。透过玻璃窗往下看,江熠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袋里,脚尖轻轻踢着地面,像在哼什么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开,书包上挂着的招财猫挂件一晃一晃的,在夜色里闪着光。
回到家,我坐在书桌前翻开那个速写本。月光透过窗户落在空白的纸页上,我突然想画点什么。笔尖落下时,不知不觉画了两只小猫,黑的那只眼角有颗痣,白的那只脖子上系着个蝴蝶结——像极了我和江熠,像极了那些被误会包裹着的,慢慢长出形状的喜欢。
画完最后一笔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江熠发来的消息：今天的糖好吃吗我还有很多,明天带给你呀。后面跟了个举着画笔的小猫表情,像极了他自己。
我对着屏幕笑了笑,回了个嗯,然后把手机放在速写本旁边。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那行未完待续上,像在说,属于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