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钟停三点零七分 > 第一章

(一)
裂缝初现
陈研第一次见到那道裂缝,是在搬进老楼的第三个月。
秋分刚过,夜雨缠缠绵绵下了整周,墙皮洇出深浅不一的霉斑,像幅被水泡过的水墨画。
他租的这间屋在顶楼,带个朝北的小阳台,原是房东堆放杂物的地方,被前任租客改成了书房。
此刻陈砚正蹲在阳台角落,用美工刀划开快递纸箱——出版社寄来的样刊到了。
他新写的那篇民俗考据文章占了整整两版,油墨味混着雨水的潮气,竟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咔嗒。
美工刀划破纸箱的声音里,混进一声轻响。
不是阳台老旧的铁栏杆被风吹动的吱呀,也不是楼下巷子里收废品三轮车的铃铛,倒像是……木头被虫蛀空后,轻轻一碰就发出的脆响。
陈砚抬头时,目光恰好落在阳台与卧室衔接的那面墙上。
墙纸是前任留下的米白色无纺布,边角已经翘起,被他用透明胶带粗略粘过。
而就在胶带覆盖的地方,一道指甲盖宽的裂缝正顺着墙角蔓延,像条冻僵的蛇,尾端隐没在窗帘褶皱里。
他走过去摸了摸,墙纸下的墙体是实心的,裂缝却深不见底,指尖探进去半寸,能感觉到一股阴凉的气,不是秋雨带来的湿冷,倒像是从冰窖里漏出来的,带着点土腥气。
老房子都这样。陈砚自言自语,从工具箱里翻出腻子粉,调了点胶水,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填补。
他的手指很稳,这是常年写毛笔字练出来的功夫,连填墙缝都带着点笔锋的韵律。
可腻子刚抹上去,就顺着裂缝往里渗,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似的,眨眼间就消失无踪。
陈砚皱了皱眉,又抹了厚厚一层。
这次他盯着裂缝看了足有半分钟,眼睁睁看着那些灰白色的腻子慢慢凹陷、融化,最后只剩下一道更深的暗影,在墙纸下若隐若现。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阳台的灯是个老式吸顶灯,接触不太好,忽明忽暗地闪着,把陈砚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个被人拉扯的木偶。
他站起身时,后腰传来一阵酸胀——最近总这样,明明才二十七岁,却像个久坐办公室的中年人,稍微弯腰就累。
大概是这老楼太潮了,陈砚想,等天晴了该晒晒被子。
那天晚上,陈砚做了个梦。
梦里他还在填那道墙缝,可手里的腻子变成了粘稠的黑泥,抹上去就顺着裂缝往下淌,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慢慢浮起个东西,像是截朽木,又像是段人的指骨,他伸手去捞,指尖刚碰到水面,就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那触感冰凉刺骨,指甲缝里全是泥,死死扣着他的手腕。
陈砚想喊,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他拼命往后挣,手腕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大,骨头都像要被捏碎了。
惊醒时,窗外的雨还没停。
陈砚坐起身,后背的睡衣已经湿透,贴在皮肤上,凉得像敷了层冰。
他下意识摸向手腕,那里竟真的有圈淡淡的红痕,像被人用绳子勒过。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十七分。
卧室里很静,只有雨点敲窗的声音,还有……阳台方向传来的,轻微的沙沙声。
像有人在用指甲刮墙。
陈砚猛地转头,阳台的门虚掩着,窗帘被风吹得鼓起,在月光下晃成个模糊的影子。
他屏住呼吸,抓起枕边的台灯——那是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黄铜款,底座沉得很,真要打起来,也算件趁手的武器。
走到阳台门口时,沙沙声停了。
裂缝还在原来的地方,只是比白天宽了些,边缘的墙纸卷起来,像块被啃过的饼干。
陈砚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照过去,裂缝深处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谁在那儿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在空荡的房间里荡出回音。
没有回应。
只有风穿过栏杆的呼啸,像有人在哭。
陈砚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脚边踢到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块碎掉的墙皮,上面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像干涸的血迹。
他心里一紧,刚要弯腰去捡,手电筒的光突然晃了一下。
裂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
不是影子,是实实在在的动。
像有条蛇在里面翻身,又像有人睁开了眼睛。
陈砚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转身就往卧室跑,关阳台门时太急,手指被夹了一下,疼得他倒吸冷气。
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他盯着紧闭的阳台门,听着外面的风雨声,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慢慢站起来。
第二天陈砚请了假,找工人来修墙。
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本地人,姓王,脸上刻着风霜,看裂缝时眉头皱得很紧。
小伙子,这房子多少年了王师傅敲了敲墙面,声音发空。
房东说有三十年了吧。陈砚递过去一支烟。
王师傅摆摆手,从工具箱里拿出锤子和凿子:
三十年我看不止。这墙里的砖都是老款的,以前国营砖厂出的,早就停产了。
他凿下一块墙皮,你看这裂缝,不是受潮裂的,是从里面往外拱的。
从里面
嗯,王师傅蹲下来,用凿子尖戳了戳裂缝,像是有东西在底下顶,把砖都给撑松了。
这种老楼啊,地基不实,最容易出这种事。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给你用水泥填上,再抹层防水,应该能撑阵子。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屋子阴气重,晚上睡觉最好别开着阳台门。
陈砚没接话。他看着王师傅调水泥,那灰扑扑的颜色,倒和他梦里的黑泥有几分像。
那天下午王师傅走后,陈砚把阳台彻底打扫了一遍。
碎墙皮被他装在塑料袋里,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暗红色的粉末却怎么也擦不掉,渗在地板的木纹里,像道洗不去的疤。
晚上睡觉前,他特意把阳台门反锁了,还搬了个书架挡在前面。
书架上摆满了他收集的民俗类书籍,最重的那本《中国地方志民俗汇编》有两块砖头那么沉,真要是什么东西闯进来,好歹能挡一下。
可他还是失眠了。
凌晨两点多,陈砚盯着天花板,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里放大。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阳台方向又传来了声音。
这次不是沙沙声,是……咀嚼声。
像有人在嚼骨头,咔嚓,咔嚓,带着黏腻的口水声,清晰得像在耳边。
陈砚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猛地坐起来,看向阳台的方向,书架纹丝不动,门锁也好好的。
可那咀嚼声越来越响,还夹杂着低低的呜咽,像是吃疼,又像是满足。
他抓起手机,哆哆嗦嗦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喂,警察同志吗我……我听见我家阳台有声音,好像有人闯进来了……
地址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冷静。
建国路老楼,三单元七零一……
挂了电话,陈砚缩在床头,手里紧紧攥着台灯。
咀嚼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拖拽声,重物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从阳台一直往卧室门口挪。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那东西带着浓烈的土腥气,比白天闻到的更重,还混着点腐烂的肉味,像夏天没来得及扔掉的鱼内脏。
门缝底下的光被挡住了,一个巨大的阴影慢慢爬上来,顺着墙壁蔓延,最后停在他的头顶。
陈砚闭紧眼睛,不敢呼吸。
他能感觉到那东西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冰冷黏腻,像蜗牛爬过皮肤。
突然,床头的手机响了。
是警察打来的,问他具体在哪个单元门口等。
陈砚刚要接,手腕就被攥住了。
那触感和梦里一模一样,冰凉,带着泥垢,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他猛地睁眼,看见一只手从天花板垂下来,皮肤是青灰色的,指缝里还挂着点暗红色的碎肉。
而在那只手的尽头,天花板上裂开了一道缝,和阳台上的一模一样。
裂缝里,有双眼睛正盯着他。
(二)
魇镇之谜
警察来的时候,陈砚正瘫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两个年轻的警察走进屋,手电筒照来照去,最后停在陈砚指着的天花板上。
那里干干净净的,连点裂缝的影子都没有,更别说什么青灰色的手了。
你确定是这儿其中一个警察问,语气里带着怀疑。
陈砚点头,又摇头,嗓子干得发疼:刚才……刚才就在这儿,有只手……
警察没说话,只是绕着屋子转了一圈。阳台的门确实反锁着,书架也挡得好好的,裂缝被水泥填上了,还没干透,泛着湿漉漉的白。
可能是你最近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另一个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楼嘛,晚上有点动静正常。你看这墙,风吹过都会响。
他们没发现任何异常,做了个简单的笔录就走了。
临走时那个年长点的警察说:要是再有事,随时打我们电话。对了,这房子看着不太结实,不行就换个地方住吧。
警察走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陈砚坐在地上,看着天花板,刚才那只手的触感还留在手腕上,冰凉刺骨。
他摸了摸,那里有四个清晰的指痕,青紫色的,像朵诡异的花。
那天晚上,陈砚没敢再睡。
他把所有的灯都开着,坐在书桌前,翻着那本《中国地方志民俗汇编》。
书里讲了不少各地的怪谈,其中一篇提到魇镇——一种古老的巫术,把活人的头发、指甲埋在墙里,再刻上符咒,就能让住在屋里的人夜夜被噩梦纠缠,久而久之,精气被吸光,变成行尸走肉。
书上配了张图,是道刻在砖头上的符咒,弯弯曲曲的,像条盘着的蛇。
陈砚看着看着,突然觉得眼熟——那符咒的形状,和阳台上的裂缝,竟有几分相似。
天快亮时,他终于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次没做噩梦,却梦见了老楼的样子。
梦里的老楼还是新的,墙是雪白的,阳台上晒着五颜六色的被子。
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站在阳台栏杆边,背对着他,梳着麻花辫,手里拿着个红布包,正往墙缝里塞什么东西。
陈砚想喊她,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女人塞完东西,用水泥把墙缝填上,然后慢慢转过身。
那是张没有脸的脸,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像被水泡过的纸。
惊醒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光斑。
陈砚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的手正按在那篇魇镇的文章上,指尖沾着点墨渍,像滴没干的血。
他突然想起房东交钥匙时说的话。
这屋子以前住过个老太太,前年走的。
房东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
老太太脾气怪得很,一辈子没结婚,就喜欢在阳台上摆弄些花花草草。你住进来,可得小心点,别碰她留下的东西。
当时陈砚没在意,现在想来,那老太太……会不会和魇镇有关
他翻出房东的电话打过去,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喂,小陈啊,有事房东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含糊。
张哥,我想问一下,以前住这屋的老太太,她是怎么去世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房东压低的声音: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有点好奇。陈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昨天晚上好像听见阳台有声音,想是不是老太太留下什么东西了。
唉,别提了。房东叹了口气。
那老太太死得蹊跷。前年冬天,邻居好几天没见她出门,报警把门撬开,才发现人已经没了,就在阳台上,靠着墙坐着,脸上……脸上都烂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似的。
陈砚的心猛地一沉:警察没查出什么吗
查了,没查出啥。说是年纪大了,意外死亡。房东的声音有点发颤。
那之后这屋子就一直空着,没人敢租。要不是你说你是搞民俗研究的,胆子大,我还真不敢租给你。
挂了电话,陈砚站在阳台上,看着那道被水泥填上的裂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被什么东西啃过难道和裂缝里的那个东西有关
他蹲下来,用手指敲了敲水泥块。
下面是空的,声音发闷,像藏着个秘密。
下午,陈砚去了趟市图书馆。
旧报纸阅览室在地下室,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他查了前年冬天的本地晚报,在社会版的角落里找到一则短讯。
建国路老楼发现一具女尸,死因不明,警方已介入调查。
没有照片,没有细节,就这么短短一句话。
他不甘心,又翻了后面几天的报纸,都没有后续报道。
好像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像被风吹散的烟。
走出图书馆时,天又开始下雨。
陈砚没带伞,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些。
他突然想起个地方——建国路附近有条老街,巷子里有家开了几十年的旧货店,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据说知道不少老楼的故事。
找到那家旧货店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店门是块掉漆的木板,上面挂着块褪色的招牌,写着老物件三个字。陈砚推开门,门上的铜铃叮铃响了一声。
店里很暗,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旧货,从民国的留声机到八九十年代的暖水瓶,挤得满满当当,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一个老头坐在角落里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正在修一台收音机,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请问,您是这儿的老板吗陈砚小心翼翼地问,生怕碰倒什么东西。
老头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上,露出双浑浊的眼睛:嗯,有事
我想打听个人,陈砚走到他面前,建国路老楼,以前住过个老太太,没结婚,喜欢在阳台种花,您认识吗
老头修收音机的手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仔细打量着陈砚:你是……住那屋的
嗯,我刚租了三个月。
老头放下手里的螺丝刀,叹了口气:唉,那屋子,邪性得很。
他说,那老太太姓周,是五十年代末搬来的,当时还是个年轻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说话细声细气的。
她在纺织厂上班,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偶尔去巷口的菜市场,几乎不和邻居来往。
怪就怪在她的阳台上。老头呷了口茶,杯沿上结着层茶垢,别人种花种草,她倒好,种的全是些不开花的草,绿油油的,看着就瘆人。
而且她总在半夜浇水,你说邪门不邪门
陈砚想起房东的话,心里一动:那她去世的时候,您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老头的声音压低了些,那天早上我去进货,正好看见警察抬着担架出来,白布下面……露出来一只手,青灰色的,指甲长得吓人,还沾着泥。
他打了个哆嗦,后来听警察说,老太太的尸体上全是小洞,像是被虫子啃的,可屋里连只苍蝇都没有。
那她阳台上的那些草呢
不知道。老头摇摇头,老太太一死,她的东西就被她远房的侄子拉走了,说是要烧掉。不过我听说啊……他凑近了些,声音像蚊子哼,烧的时候,那些草发出一股子怪味,像烧头发似的,还冒黑烟,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陈砚的心沉到了谷底。
烧头发的味道魇镇里提到,用来下咒的媒介,往往是活人的头发和指甲。
离开旧货店时,雨还没停。
陈砚撑着从老头那借的伞,走在湿漉漉的巷子里,脚下的青石板发出啪嗒的声响。
他抬头望向建国路的方向,老楼的轮廓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怪兽。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
陈砚刚打开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土腥气,混着腐烂的草木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
他心里一紧,猛地打开灯。
阳台上的水泥块被撬开了,那道裂缝又露了出来,比之前更宽,像张开的嘴。
裂缝里,正往外渗着粘稠的黑泥。
不是普通的泥土,是那种混杂着碎草和腐叶的湿泥,带着腥气,一滴滴落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像在爬动的蛇。
陈砚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关节泛白,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他明明记得早上出门前,特意检查过水泥块,干透的表层还留着他按压的指印,怎么会突然裂开
谁……谁在那儿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发飘,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没有回应。只有黑泥滴落的嗒、嗒声,在寂静里敲出诡异的节奏。
陈砚深吸一口气,抓起玄关的拖把——这是他能找到的最称手的武器,木柄磨得光滑,沉甸甸的。
他一步步挪向阳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地板的木纹里还留着早上打扫时的水渍,此刻却映出他扭曲的影子。
裂缝比白天看到的更宽了,足有两指宽,边缘的墙皮像被啃过似的,坑坑洼洼。
黑泥还在往外渗,顺着墙角流到阳台的旧花盆边——那是前任租客留下的粗陶盆,里面的土早就板结了,此刻却被黑泥浸湿,竟冒出几缕细绿的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窜,叶片卷着,像蜷曲的蛇信子。
是老头说的那种草!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起老太太半夜浇水的怪事,原来她不是在养花,是在喂这东西。
他举起拖把,想把那些刚冒头的草铲掉,手腕却突然一麻。
不是累的,是那种带着寒气的麻,像被冰锥刺了一下,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陈砚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昨天那道青紫色的指痕又深了些,四个圆点连成一线,像条细小的锁链。
就在这时,裂缝里传来咕咚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深处翻了个身,带起一阵更浓的腥气。
陈砚的手电筒光晃过去,只见裂缝深处的黑泥里,浮出半块白色的东西,边缘圆钝,沾着湿泥,看着像……骨头。
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是老太太的骨头还是……被魇镇困住的东西
突然,阳台的窗户哐当一声被风吹开,雨点斜着打进来,打在陈砚的脸上,冰凉刺骨。
他转头去关窗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裂缝里的黑泥动了——不是流动,是蠕动,像有无数条细小的虫子在泥里钻,掀起层层涟漪。
等他猛地转回头,那半块骨头已经不见了,黑泥表面恢复了平静,只有几缕绿芽还在疯长,叶片上沾着的黑泥慢慢滑落,露出底下泛着油光的绿,像涂了层漆。
陈砚没敢再碰那些草。
他退到卧室,把阳台门死死锁上,又搬来书桌挡在门后,书桌上的书堆得老高,最上面那本《民俗汇编》摊开着,正好是魇镇那一页,图上的符咒在灯光下扭曲着,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那天晚上,陈砚把所有的灯都开了,连手机电筒都亮着,照在天花板上。
他坐在床边,手里攥着把美工刀——这是他能找到的最锋利的东西,刀片反射着冷光,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
凌晨一点,他开始犯困。
眼皮像粘了胶水,头也昏沉沉的,耳边总响起嗒、嗒的声音,像黑泥在滴,又像有人在数他的心跳。
陈砚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让他清醒了些,可那股困意像潮水,一波波涌上来,几乎要把他淹没。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手腕突然疼了起来。
不是白天那种麻,是尖锐的刺痛,像被针扎,又像被牙齿咬。
陈砚低头一看,只见手腕上的指痕处,皮肤正慢慢变红,然后鼓起一个个细小的包,像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他吓得差点扔掉美工刀,用刀尖轻轻划了一下鼓包,没出血,却听见吱的一声,像指甲刮过玻璃。
紧接着,胸口突然变得沉重,像压了块石头,呼吸都变得困难。
来了。
陈砚心里一紧,是鬼压床。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眼皮越来越沉,视野开始模糊,灯光在他眼里变成一团团光晕,像浮在水面的油。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阳台的方向飘过来,带着那股熟悉的土腥气,还有……老太太身上的那种霉味。
那东西停在他的头顶,冰冷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像湿抹布擦过皮肤。
陈砚拼命想睁眼,可眼皮重得像铅块,只能勉强看到一团模糊的白——和梦里那个没有脸的女人一模一样。
你……是谁他在心里喊,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那团白慢慢往下压,带着刺骨的寒意,贴在他的胸口。
陈砚能感觉到它的手——不是实体,是两股冰冷的气,正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所过之处,皮肤像被冻住一样发麻。
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了口袋里的东西——早上从旧货店老头那拿的护身符。
那是块黑檀木,上面刻着个简单的雷字,老头说这是他年轻时从庙里求的,能驱邪。
陈砚像抓住救命稻草,用尽全力把护身符往胸口按去。
滋啦——
一声像烤肉的声响,护身符碰到那团白气的瞬间,冒出一缕黑烟,烫得陈砚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
那团白气猛地往后缩,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像被踩住尾巴的猫,然后倏地飘向阳台,撞在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胸口的重压骤然消失,陈砚猛地吸气,带着哭腔的喘息在房间里炸开。
他弹坐起来,看着阳台门的方向,门板上的漆被刚才那一撞震掉了一块,露出底下深色的木头,像块淤青。
手腕上的刺痛还在,鼓起的包却消了,只留下几个细小的血点,像被虫咬过。
陈砚低头看着护身符,黑檀木的表面烫得惊人,刻着的雷字边缘微微发黑,像是被火烧过。
他不敢再睡,就坐在床边,握着护身符,直到天快亮时,阳台的方向没再传来任何声音,才敢慢慢放下心来。
第二天一早,陈砚去了趟旧货店。
老头正在门口晒被子,看见他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小伙子,你没事
还好,陈砚把护身符递过去,这东西……真有用。
老头接过护身符,摸了摸上面发黑的痕迹,叹了口气:这是当年云台山的老道给我的,说能镇住不干净的东西。
看来那屋里的东西,比我想的还凶。他把护身符还给陈砚,你留着吧,能多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那您知道……怎么才能彻底解决吗陈砚问,声音里带着恳求。
他不想再住这屋子,可现在他明白了,那东西盯上的是他,不是房子,就算搬走,也未必能甩掉。
老头沉默了半天,从屋里翻出个铁皮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沓泛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这是我年轻时记的笔记,他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个,‘魇镇之术,以生人精血饲邪,藏于墙中,若要破之,需掘其根,焚其骨,再以阳气镇之’。
掘其根
就是墙里的东西,老头的手指点在纸上,那老太太肯定在墙里埋了什么,可能是头发,可能是骨头,甚至……是整个人。
你得把它挖出来,烧掉,再让阳气重的人住进去,才能压得住。
陈砚的心里一沉:掘墙可那墙……
我帮你。老头突然说,那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就总跟我过不去,说我挡了她的‘风水’。
现在她死了还不安生,我得去看看,她到底在墙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当天下午,老头带着工具来了。
他带来了锤子、凿子,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说是当年挖地基时用的,沾着地气,能避邪。
陈砚把阳台的东西都搬到卧室,腾出地方。
老头抡起锤子,对着那道裂缝砸下去,哐当一声,水泥块应声而碎,露出里面的砖墙,砖缝里塞满了黑泥,还夹杂着些绿色的根须,像水草一样缠在一起。
就是这个。老头啐了口唾沫,这是‘阴藤’,专吸活人的精气,埋在魇镇里,比符咒还邪门。
他用凿子把根须一点点挖出来,那些根须刚离开黑泥,就迅速变黑、枯萎,发出一股焦糊味,像烧头发。
挖了将近一个小时,当老头的凿子碰到一块硬东西时,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有东西。老头眼睛一亮,加快了动作。陈砚蹲在旁边帮忙,用手把黑泥拨开,慢慢露出一个暗红色的木盒,巴掌大小,上面刻着和《民俗汇编》里一样的符咒,边缘已经被腐蚀得坑坑洼洼。
就是它。老头的声音有点发颤,这是魇镇的核心,里面肯定藏着那老太太的东西。
陈砚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木盒。盒子入手冰凉,像块冻了很久的铁,表面的符咒沾着黑泥,摸上去黏糊糊的。
他刚要打开,手腕突然一疼,这次不是刺痛,是那种被人死死攥住的疼,力道大得像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他低头一看,只见几条绿色的根须不知何时从墙缝里钻了出来,缠在他的手腕上,根须的顶端长着细小的倒刺,扎进皮肤里,渗出点点血珠。
小心!老头大喊一声,抡起铁锹就往根须上砍。铁锹落下的瞬间,根须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迅速缩回墙缝,留下几道血痕在陈砚的手腕上,像条红色的蛇。
陈砚惊魂未定地打开木盒,里面铺着一层黑色的布,布上放着一绺灰白的头发,一小截指骨,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女人,梳着两条麻花辫,站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个花盆,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眉眼间竟有几分眼熟。
这是……周老太太陈砚愣住了。
是她年轻时,老头凑过来看,你看她身后的墙,是不是有道缝
陈砚仔细一看,果然,照片里女人身后的墙上,有一道浅浅的裂缝,和现在这道几乎在同一个位置。
他突然想起梦里那个没有脸的女人,原来她不是没有脸,是他没看清——那模糊的白,是被水汽氤氲的镜头,还是……她根本不想让人看见
头发和指骨是用来养魇镇的,老头把头发和指骨倒在地上,照片是用来认主的,她想让这魇镇跟着某个人,就把那人的样子记在心里,再通过照片传给邪祟。
他顿了顿,看向陈砚,小伙子,你是不是……见过她
陈砚猛地想起第一次进这屋子的情景。
当时阳台上堆着不少杂物,有个落满灰尘的相框,他随手擦了擦,里面是空的,现在想来,那相框里原来放着的,说不定就是这张照片。
那现在怎么办他问,声音有点发虚。
烧了。老头拿出火柴,头发、指骨、照片,还有这些根须,都得烧掉,一点渣都不能留。
他们把东西堆在阳台的空地上,老头划着火柴,凑过去。火苗舔上头发的瞬间,发出噼啪的声响,冒出一股浓烈的焦味,像烧羽毛。
绿色的根须蜷曲起来,变成黑色的灰烬,照片上女人的脸在火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为一团黑灰。
烧完的灰烬被老头用铁锹铲起来,装进一个红布包里:得把这包东西埋在十字路口,让万人踩,才能彻底断了它的念想。
处理完这些,老头又从包里掏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黄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檀香:这是庙里求的香灰,拌上糯米,洒在墙缝里,能压住阴气。
陈砚和老头一起把香灰和糯米拌好,填进墙缝,再用水泥仔细封上。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下午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阳台上,竟有了几分暖意。
应该没事了,老头拍了拍手上的灰,不过你还是得小心,魇镇被破,邪祟可能会反扑,这几天最好别一个人待着,多去人多的地方沾点阳气。
陈砚点点头,心里却没底。
他看着被水泥封死的墙缝,总觉得那底下还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条冬眠的蛇,等着春天醒来。
那天晚上,陈砚没敢睡在屋里,去了朋友家借宿。
朋友是个大大咧咧的壮汉,开了家健身房,浑身的肌肉块子,阳气重得很。
陈砚躺在客房的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鼾声,竟一夜无梦,睡得格外安稳。
可他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第三天下午,陈砚回到老楼取东西。
刚打开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腥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淡,却更阴冷,像藏在衣柜里的霉味。
他心里一紧,快步走到阳台。
水泥封死的墙缝完好无损,可墙角的地板上,却多了几道抓痕,很深,像是被指甲抠出来的,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和第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
阳台的窗户开着,风灌进来,吹动窗帘,露出窗外灰蒙蒙的天。
陈砚走到窗边,往下看,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个收废品的三轮车停在路边,发出叮铃的响声。
突然,他的目光被楼下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
那是个老太太,拄着拐杖,穿着深蓝色的对襟褂子,头发花白,背驼得厉害,正慢慢往老楼这边走。
她的步伐很慢,每走一步,拐杖都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倒计时。
陈砚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背影,那个拐杖,甚至连走路的姿态,都和他梦里那个没有脸的女人,一模一样。
老太太走到楼下,突然停下脚步,慢慢抬起头,望向顶楼的阳台。
距离太远,陈砚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一片花白的头发,和一双在阴影里闪着光的眼睛,像两点寒星,正死死地盯着他。
风突然变大,吹得窗帘猎猎作响,卷着一股土腥气,灌进陈砚的鼻子里。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书架,书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其中一本《民俗汇编》摊开着,正好是魇镇那一页,图上的符咒在风里微微颤动,像条活过来的蛇。
楼下的老太太动了。
她举起拐杖,指向阳台的方向,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笑,然后转过身,慢慢走进了巷口的阴影里,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渐渐消失在风里。
陈砚站在阳台上,浑身冰凉,像被扔进了冰窖。
他知道,那个老太太不是人。
她是魇镇的根,是藏在墙里的邪祟,是那个死了两年,却还不肯放过任何人的周老太太。
而她刚才那个动作,不是告别,是宣战。
夕阳西下,老楼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条盘踞的巨蟒。
陈砚低头看着掉在地上的《民俗汇编》,手指轻轻拂过焚其骨三个字,突然明白了老头没说出口的话——要彻底解决,光烧头发和指骨还不够,得找到她的尸骨,烧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灰烬都不能留。
可她的尸骨,在哪里
陈砚想起房东的话,老太太的东西被远房侄子拉走烧掉了。
难道……她的尸骨,也被一起烧了
还是说,从一开始,她的尸骨就没离开过这栋楼
他走到阳台的墙角,蹲下来,手指抚摸着地板上的抓痕,暗红色的粉末沾在指尖,带着潮湿的寒意。
也许,答案就在这道墙里。
在那被水泥封死的裂缝后面,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藏着周老太太最后的秘密,也藏着能让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夜色渐浓,老楼里的灯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
只有顶楼的阳台,还亮着一盏孤灯,灯光下,一个年轻的身影正蹲在墙角,手里握着一把锤子,眼神里带着决绝,像要敲开一道通往地狱的门。
墙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叩击,咚、咚、咚,像心跳,又像倒计时。
陈砚握紧了锤子,举起,落下。
(三)
终局之战
锤子落下的瞬间,水泥迸出细小的碎屑,像受惊的星子。
陈砚的虎口震得发麻,可他没停,一下接一下地砸下去,节奏越来越快,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墙灰簌簌落下,迷了他的眼,呛得他咳嗽,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眼里只有那道被砸开的裂口,像道咧开的嘴,正等着他探进去。
哐当一声,凿子终于凿穿了最里面的砖块,露出个黑漆漆的洞。
一股浓烈的腥气涌出来,比之前闻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冲,混着腐烂的肉味,像打开了陈年的坟茔。
陈砚捂住鼻子,用手电筒往里照,光柱在黑暗里打了个旋,照亮了洞底堆积的黑泥,泥里埋着个东西,轮廓长条形,用白布裹着,边角已经发黑,像块泡烂的棉絮。
是她!陈砚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伸手进去掏,手指刚碰到白布,就被烫了一下——不是热,是那种阴冷的烫,像摸到了冰水里的烙铁,指腹瞬间麻木。
他咬着牙,抓住白布的一角往外拽。
布很沉,像是吸饱了水,拽到一半就卡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
陈砚用力一扯,只听刺啦一声,白布被撕开个口子,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骨头,是件深蓝色的对襟褂子,布料磨得发亮,领口处绣着朵小小的梅花,针脚细密,像姑娘家的手艺。
是老太太的衣服!陈砚的呼吸停滞了,想起楼下那个拄拐杖的身影,原来她的尸骨早就不在了,留下的只有这件沾着她气息的衣服,靠着魇镇的邪力,成了新的根。
就在这时,洞里面突然传来咔哒一声。
像是骨头摩擦的声音,又像是有人在里面转动关节。
陈砚的手电筒光晃过去,只见黑泥里慢慢伸出一只手,青灰色的,指甲又尖又长,正死死抠着洞壁,指缝里的黑泥簌簌往下掉。
是那只在天花板上出现过的手!陈砚吓得猛地往后缩,手里的白布应声而落,掉回洞里。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抓住白布,一点点往回拽,白布摩擦着砖壁,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滚!陈砚突然大喊一声,捡起地上的铁锹,对着洞口狠狠砸下去。
铁锹头陷进砖缝里,震得他手臂发麻,可洞里的声音没停,那只手还在动,白布被拽得越来越深,最后彻底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洞口的黑泥在慢慢蠕动,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陈砚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看着洞口,那里的腥气越来越浓,竟隐隐透出点绿光,像有无数只眼睛在里面眨动。
他突然想起老头说的阴藤,那些根须恐怕已经长进了墙体深处,和这件衣服缠在了一起,形成了新的魇镇核心。
必须烧掉它。这个念头在陈砚的脑子里炸开,像道闪电。
他翻出打火机,又从厨房找来一瓶酒精,拧开盖子,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酒精泼进洞口,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舔着黑泥和砖块,发出噼啪的声响。
洞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人的声音,像无数只猫被踩住尾巴,尖锐得能刺破耳膜。
火光中,陈砚看见无数条绿色的根须从洞里涌出来,在火里扭动、卷曲,最后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烧头发的焦味,呛得他眼泪直流。
火慢慢小了下去,洞口的黑泥被烧成了硬块,泛着焦黑的颜色。
陈砚以为结束了,刚要松口气,脚下的地板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地震,是从墙里面传来的震动,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一下比一下狠,砖缝里的水泥块簌簌往下掉,整个阳台都在摇晃,仿佛随时会塌掉。
还没完……陈砚的声音发颤,他知道,这是邪祟最后的反扑。
突然,洞口的焦黑硬块咔嚓一声裂开了,一只青灰色的手猛地伸出来,抓住了陈砚的脚踝!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带着刺骨的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陈砚低头,看见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已经发黑,上面刻着的花纹被磨得模糊不清,像老太太的脸。
是她!她真的藏在里面!
陈砚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他抓起身边的凿子,闭着眼睛就往那只手上砸去,哐当一声,凿子砸在银镯子上,发出刺耳的响声,那只手猛地一松,陈砚趁机往后一滚,躲开了。
他爬起来,踉跄着往卧室跑,脚踝上的疼火辣辣的,像被烙铁烫过。
刚跑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阳台的半面墙塌了,砖石和灰尘漫天飞舞,遮住了光线,只留下个黑漆漆的窟窿,像张吞噬一切的嘴。
陈砚没敢回头,连滚带爬地冲出卧室,跑出房门,沿着楼梯往下跑。
楼梯间里的灯忽明忽暗,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像在追赶自己的影子。
跑到一楼时,他看见门口站着个人,是那个旧货店的老头,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剑身泛着淡淡的红光。
快!用这个!老头把桃木剑扔过来,对准它的胸口,那是它的气口!
陈砚接住桃木剑,剑柄很沉,带着木头的清香,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转身,看见阳台的方向,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从塌掉的墙洞里爬出来,青灰色的,像团移动的雾,手里拄着根拐杖,一步步往楼梯口走,每走一步,地板就发出吱呀的呻吟,像在哭泣。
是楼下那个老太太!她真的爬上来了!
陈砚握紧桃木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他想起老头的话,对准她的胸口,冲了过去。
老太太似乎没看见他,依旧慢悠悠地走着,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笃、笃、笃,像在倒数。
就在陈砚的桃木剑快要碰到她胸口的瞬间,老太太突然转过身。
那不是一张脸,是一片模糊的白,像被水泡过的纸,上面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深不见底,正对着陈砚,里面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黑暗,像他第一次见到的裂缝。
你……为什么要逼我……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洞里传出来,不是老太太的声音,是年轻女人的声音,细声细气的,像在撒娇,又像在哭。
陈砚的动作顿住了。
他想起照片上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想起她半夜浇水的身影,突然明白了——她不是天生的恶人,她也是魇镇的受害者,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困了一辈子,死后都不得安宁。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老太太的拐杖猛地挥了过来,带着风声,砸向他的手腕。
陈砚下意识地躲,桃木剑脱手而出,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老太太的手抓住了他的脖子,青灰色的,带着土腥气,越收越紧。
陈砚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开始发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像被黑泥吸走的腻子。
结束了……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解脱,又带着不甘。
就在陈砚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的手指碰到了口袋里的一样东西——是那块黑檀木护身符。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护身符掏出来,按在了老太太的胸口!
滋啦——
一声刺耳的响声,护身符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胸口,冒出浓浓的黑烟。
老太太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被火烧的野兽,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墙皮簌簌往下掉。
她的身体在黑烟里慢慢变得透明,青灰色的皮肤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的白色,像照片上那个姑娘的脸,模糊却温柔。
她看着陈砚,黑洞洞的眼窝里似乎流下了两行泪,然后身体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里,只留下那根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陈砚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脖子上的勒痕火辣辣的疼,却比不上心里的震撼。
他看着地上的断拐杖,又看向阳台的方向,那里只剩下塌掉的墙洞,阳光从外面照进来,落在地上,泛着温暖的光。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几天后,陈砚搬走了。
老楼因为阳台坍塌成了危楼,很快就被拆掉了,建筑垃圾被运走,露出底下的地基,土里还能看到些烧焦的根须,像老太太没说完的话。
陈砚再也没见过那个旧货店的老头,有人说他搬去了乡下,有人说他跟着云台山的老道修道去了。
陈砚宁愿相信是后者,他希望老头能平安,像他希望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能真正安息一样。
他换了个朝南的房子,阳光很好,再也没有半夜的异响,没有墙缝里的黑泥,没有青灰色的手。
可他还是养成了开着灯睡觉的习惯,手腕上的指痕褪了又留下,像道永远不会消失的疤。
有时候,他会梦见那栋老楼,梦见阳台上的裂缝,梦见那个没有脸的老太太。
但他不再害怕了,他知道,她只是困了太久,需要有人叫醒她。
而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