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遗份清单 > 第一章

1
门外的冷雨
窗外的冷雨,敲打着陈旧的窗棂,也敲在陈国栋的心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是催促着某种终局的鼓点。那张写着胰腺癌晚期,预计生存期3-6个月的诊断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不仅烫得他指尖发颤,更烫穿了他七十年构筑起的、看似坚固的世界。他盯着那几行冰冷的铅字,视线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一股巨大的、无声的轰鸣在他脑中炸开——不是恐惧死亡本身,那终将来临的归宿他早已想过。而是这么快快到来不及弥补,来不及等待,来不及再看一眼……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压过心底翻涌的、更深的寒意。眼前闪过老伴弥留之际枯槁的手,他曾紧紧握着,承诺会好好守着这个家,守着孩子们。如今呢这栋承载了一辈子悲欢的老屋,此刻寂静得能吞噬心跳。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旧时光的味道,老伴儿走了五年,这栋老房子里的空气都带着陈旧的寂寞。三个孩子,是他和老伴一生的骄傲与心血。大女儿陈静在省城,嫁了个据说很有本事的丈夫;二女儿陈玲在邻市,离婚后独自打拼;小儿子陈强在南方沿海,刚买了新房,娶了个漂亮媳妇。
他佝偻着背,缓缓走到五斗柜前,拿起蒙尘的全家福。照片里,三个孩子依偎在他和老伴身边,笑得没心没肺。大女儿静儿扎着羊角辫,二女儿玲儿眼睛弯成月牙,小儿子强子调皮地揪着姐姐的辫子。那时候,他们的世界那么小,他就是他们的天。他用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照片上孩子们稚嫩的脸庞,指尖的茧子刮过冰冷的玻璃,浑浊的老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相框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像一张被岁月揉皱的旧地图。
电话拨过去,永远是忙音、无人接听,或者匆匆几句:爸,我正开会呢!爸,孩子闹呢,晚点说!爸,最近项目紧,等忙完这阵子回去看您!……忙,成了孩子们世界的主旋律,而他,似乎成了那个不合时宜的休止符。
忙……他咀嚼着这个字眼,苦涩在舌尖蔓延,像嚼着一枚坚硬的核。电话里永远是这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他理解孩子们要奔生活,要攀爬各自的山峰,可……连最后这点时间,也要在忙的借口里,一个人孤独地腐烂掉吗一股强烈的不甘,混合着对亲情最后一丝卑微的渴望,如同濒死的火星,在绝望的灰烬里挣扎着复燃。他不想死在冰冷的医院仪器旁,更不想孤零零地在这空屋子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要走!去看看他的孩子们!哪怕……只是看看。也许,见了面,那堵墙就塌了也许,他们只是不知道……不知道他快死了不知道时间对他而言,已是沙漏里最后的、簌簌下落的沙粒
这个念头像溺水者抓住的浮木,给了他一丝虚妄的力量。他颤抖着把诊断书仔细叠好,藏进贴身衬衫的口袋里,仿佛藏起一个羞于启齿的秘密,也藏起了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他决定了,踏上这趟最后的旅程,去向他的骨肉血脉,寻求生命终点前,那一点点微薄的暖意。
2
大女儿的门槛
省城的高档小区,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冷冽得如同手术室的无影灯。陈国栋拎着从老家带来的、孩子们小时候最爱吃的土特产——一袋晒得金黄的南瓜干,几个笨重的腌菜坛子,站在大女儿陈静家锃亮的防盗门外,像个误入异乡的拾荒者,与周遭精致的冷漠格格不入。
门开了,是女婿王涛。他西装革履,眉头在看到陈国栋和他脚边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时,瞬间拧成一个疙瘩,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爸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厌烦,像闻到某种不合时宜的气味。
想静静了,来看看。陈国栋努力挤出笑容,声音有些干涩,像枯叶摩擦。
陈静闻声从厨房出来,围着围裙,脸上带着被生活压榨后的疲惫,看到父亲,眼神猛地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蒙上一层慌乱。爸!她叫了一声,快步过来,想接过父亲手里的东西,指尖却犹豫地悬在半空。
静静,你不是说今天下午要陪李总太太做SPA吗时间快到了吧王涛踱步到窗边,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外钢筋水泥的丛林,刻意加重了李总太太几个字,像抛出一块冰冷的界碑。
陈静身体一僵,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她看向父亲,嘴唇嗫嚅着,最终只挤出几个字:爸……我……
爸,您看,静静也挺忙的。王涛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经过精确计算的虚伪歉意,家里地方是小了点,您突然过来,我们也没准备客房。要不,我帮您订个附近的酒店条件绝对比老家好。他掏出手机,动作流畅,仿佛在处理一件急需清理的物品。
陈国栋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一点点抽干温度。他看着女儿为难又不敢忤逆丈夫的样子,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如今盛满惶恐和无奈,像受惊的鹿。那些在路上反复排练的、关于思念和病情的话,全都冻僵在喉咙里,沉甸甸的。他明白了。这里没有他落脚的地方,哪怕一晚。这道锃亮的防盗门,隔开的不仅是空间,更是人心。
不用麻烦了。他站起身,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我就是顺路来看看静静,挺好的,我就放心了。这就走。每一个字,都像从结了冰的湖面下艰难凿出。
爸!陈静眼圈红了,下意识想拉住他枯瘦的手臂,却被王涛一个严厉的眼神钉在原地。
王涛动作麻利地掏出皮夹,抽出几张崭新的红票子,不由分说地塞进陈国栋手里:爸,拿着,路上买点吃的。下次来,一定提前打招呼啊!那动作,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流畅。
那几张纸币,像烧红的烙铁,灼痛了陈国栋的手心。他没看票子,更没看女儿,只是轻轻地把它们放在玄关光可鉴人的柜子上,像放下最后一点残存的念想。他拉开门,走进了冰冷而空旷的楼道。身后,防盗门关上的闷响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楼道里清晰地传来王涛压低却字字如刀的声音:……又脏又乱,一股子土腥味儿……赶紧走就对了……别耽误正事……陈静压抑的、微弱的辩解声被彻底淹没。
3
二女儿的疲惫
邻市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弥漫着油烟和潮湿的气息。陈国栋坐了四个小时的硬座火车,辗转来到二女儿陈玲租住的一室一厅。敲门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门开了,陈玲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睡衣,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眼下的乌青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她看到父亲,先是一愣,随即眉头像被铁线勒紧,拧成一个烦躁的结:爸你怎么来了声音沙哑,没有任何惊喜,只有被打扰的、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像被打断了仅有的喘息。
屋子里狭小、昏暗,方便面的调料包气味和一种混杂着汗水与绝望的颓丧气息扑面而来。沙发上堆满了未整理的衣物和文件。
来看看你。陈国栋走进这压抑的空间,局促地站在逼仄的过道里,像个闯入他人困局的陌生人。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陈玲一屁股陷进沙发杂物堆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她的脸显得更加憔悴刻薄,我快被烦死了!前夫那个王八蛋,三个月没给抚养费!老板天天画大饼,加班加到吐血!房租又他妈涨了!爸,我现在连喘口气都费劲,真没精力……她的话像失控的连珠炮,充满了对生活的怨毒和对父亲突然造访的厌烦,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老人心上。
陈国栋默默听着,看着她疲惫而写满戾气的脸。记忆深处那个眼睛弯成月牙、总是第一个扑进他怀里喊爸爸抱的小玲玲,像被风化的旧照片,模糊得只剩下轮廓。生活的重压似乎不仅磨掉了她的柔软,更在她心上裹了一层荆棘。
玲玲,爸……他想说点什么,说说那张藏在胸口的纸,说说他只是想再看看她,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
爸!陈玲猛地打断他,烦躁地将烟头摁灭在堆满烟灰的泡面桶盖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我了还是手头紧了我现在真没钱!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你看我这破地方,她环顾着这拥挤杂乱的斗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尖锐,能住下你吗连张多余的凳子都没有!我明天还得去法院堵那个死鬼讨债!烦死了!你就别给我添乱了行不行!她粗暴地起身,把散落在地上的文件胡乱抓起,纸张哗啦作响,仿佛在宣泄无处安放的怒火。
冰冷的现实再次给了老人沉重一击。他明白了,在二女儿被生活彻底压垮的世界里,他不仅不是依靠,反而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喉咙发紧,默默地转身,轻轻带上了那扇油漆剥落的门。隔绝了屋内的怨气和绝望,也隔绝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的火苗。楼道里,他清晰地听见门内传来陈玲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咒骂声,咒骂前夫、老板、涨价的房租……还有一句模糊不清的、带着哭音的……烦死了……不知是否也包括了他这个不懂事的父亲。他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走下昏暗的楼梯,背影融进更深的阴影里。
4
小儿子的难处
南方的阳光灼热刺眼,空气粘稠。陈国栋拖着几乎被掏空的身躯,辗转来到小儿子陈强装修一新的婚房小区。锃亮的电梯门映出他风尘仆仆、苍老憔悴的身影。他按响门铃,心口莫名地发紧。
门开了,一阵空调的冷风涌出。儿媳李莉站在门口,穿着丝滑的真丝睡裙,画着精致的妆容。看到陈国栋和他手里那个寒酸的旧旅行包,她漂亮的脸蛋上,那精心维持的笑容瞬间凝固,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湖面,随即浮起一层带着距离感的客套。
爸您怎么来了强子出差了,不在家。她的身体微妙地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父亲进去的意思,目光快速扫过老人脚上的旧布鞋和沾了泥点的裤脚。
我……来看看你们。陈国栋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他下意识地朝门内张望了一下,客厅崭新光亮,一尘不染。
哦。李莉应了一声,眼神飘忽,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爸,您看,强子不在,我一个女人在家,您住进来……确实不太方便。她语速飞快,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而且我们这新房子,刚装修好没多久,味道还挺大的,甲醛什么的,对您身体也不好。她微微蹙起眉头,仿佛在担忧老人的健康,要不,您先去外面找个宾馆住下等强子回来再说她的话语流畅而疏离,像一份预先拟好的声明。
陈国栋的心彻底沉到了无底的冰窖。连门都进不去。他想起小儿子小时候骑在他脖子上咯咯大笑,想起他考上大学时全家人的狂喜,想起他拍着胸脯说爸,以后我给您买大房子。如今,这扇崭新坚固的防盗门,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隔开了血脉亲情。门内是他的儿子精心构筑的新世界,门外是他这个被时代和亲情抛下的旧影子。
不用了。他疲惫地摇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这就走。转身的瞬间,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哎,爸!李莉似乎觉得过意不去,或者怕邻居看见生出闲话,急忙从玄关的精致手提包里抽出几张百元钞票,您拿着,路上买点吃的。强子回来我跟他说您来过。她的动作带着施舍般的匆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仿佛在清理掉一个麻烦。
陈国栋没有接,甚至没有看那钱一眼。他浑浊的眼睛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扇紧闭的、代表儿子新生活的门,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刺痛了他的眼。他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走向锃亮的电梯。身后,防盗门咔哒一声轻响,关得严丝合缝。紧接着,隔着门板,隐隐传来李莉刻意压低却足够清晰的通话声:……你爸突然来了!吓我一跳!……我把他打发走了……嗯,给了点钱他不要……下次来必须提前打招呼!……真是的……
电梯门缓缓合拢,将外面灼热的阳光和门内冰冷的低语一并隔绝。狭小的空间里,只有陈国栋沉重的呼吸声。他靠着冰冷的厢壁,缓缓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无声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迅速洇开两片深色的印记。那口袋里,还紧紧贴着那张诊断书。
5
温暖的微光
拖着被儿女三处驱逐后千疮百孔的身躯和心灵,陈国栋回到了那栋冰冷的、如同巨大棺材的老屋。身体的剧痛和心灵的绝望交织,几乎将他彻底吞噬。他瘫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月光惨白,勾勒出墙上全家福模糊的轮廓。照片里,三个孩子依偎着他和老伴,笑得没心没肺。他曾是他们的天,如今,这片天塌了,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彻骨的寒冷。他奋斗一生,给了他们最好的起点,换来的竟是晚景的凄凉与厌弃,像一件被丢弃的旧家具。
一个念头在绝望的泥沼中顽强地萌生:他不能这样孤独地腐烂掉,无声无息,连一丝痕迹都不留下。他挣扎着起身,走到窗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社区宣传栏上那张被风雨侵蚀得有些褪色的传单:安心居临终关怀服务中心。下面有一行小字:让生命带着尊严和温暖谢幕。
他颤抖着,几乎是摸索着拨通了那个电话。一个温和、平静的女声在电话那头响起,像黑暗中递来的一根火柴:您好,‘安心居’,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几天后,一个穿着清爽米白色志愿者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敲开了陈国栋的门。她的笑容干净,眼神清澈,像初春穿透阴霾的第一缕阳光。陈爷爷您好!我是小雨,以后由我来陪伴您。声音清脆,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只有真诚的关切和平等的尊重。
夏小雨的到来,像一缕微光,小心翼翼地探进了陈国栋生命的最后寒冬。她耐心地听老人断断续续地讲述他的故事,他的失落,他年轻时在麦田里挥汗如雨的青春,他对老伴深沉的思念,以及那趟充满屈辱的旅程……她从不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在他哽咽时适时递上一杯温水。她帮他整理积满灰尘的房间,动作轻柔;陪他去医院检查,细心记下每一项医嘱;在他疼痛难忍、蜷缩在床时,握着他枯瘦如柴的手,用平稳的语调讲述着书中的故事,驱散恐惧的阴霾。
一个午后,难得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斑驳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夏小雨轻声问:爷爷,您还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或者……特别想见的人她问得很小心。
陈国栋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飘过的流云,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阳光在房间里移动了一小段距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悠远和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想再去看看年轻时和老伴插队的那片麦田,听听风的声音……想……吃一次真正的、刚出炉的、热腾腾的老式槽子糕,几十年前的味道……想……再坐一次城西公园里那个快散架的老摩天轮,看看这个我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每一个心愿,都像从记忆深处打捞起的珍珠,带着岁月的温度和无法弥补的遗憾。
夏小雨拿出一个小本子,认真地记下:好!陈爷爷,这就是我们的‘心愿清单’!我们一个一个去完成它!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力量,仿佛在宣布一个庄严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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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最后的旅程
在安心居医护人员细致的评估和专业的支持下,在夏小雨全程温暖而坚定的陪伴下,陈国栋那看似遥不可及的心愿清单,奇迹般地逐一实现。每一次旅程,都像一场与生命极限的温柔角力。
心愿一:麦田的回响
车子颠簸着驶向远郊。记忆里那片广袤无垠的金色麦浪,早已被规整划一的现代化农庄取代,田垄笔直,新种的作物刚吐嫩芽,是一片温柔的浅绿。夏小雨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地走在湿润的田埂上,泥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陈国栋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湿润泥土和新生作物的气息,与记忆中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浓烈麦香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勾起了沉睡的往事,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锈蚀的锁。
小雨,你听……老人忽然低声说,声音带着梦呓般的飘渺,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好像有歌声‘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革命时代当尖兵……’他断断续续地哼着,不成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夏小雨没有打断,只是放慢了脚步,让轮椅更稳。风吹过新绿的麦苗,发出沙沙的轻响,像遥远的和声。
老人睁开眼,浑浊的眸子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屏障,瞳孔深处被点亮。她……就站在那儿,他指着一个方向,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脸上浮现出罕见的、温柔的光彩,仿佛夕阳熔金,扎着两条又粗又亮的麻花辫,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肩上搭着汗巾,回头冲我笑……笑得真好看啊……他的声音哽住,一滴浑浊的泪,无声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砸在胸前的衣襟上。
他弯下腰,像个虔诚的信徒,用尽力气抓起一把湿润的、沉甸甸的黑土。泥土的微凉透过指尖传来。他紧紧地将它贴在胸口,仿佛要把它揉进心脏。指缝间,细碎的泥土簌簌滑落,像细沙流过生命的沙漏,无声地诉说着时光的残酷与永恒。
夏小雨静静地守在一旁,用纸巾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和不小心沾上的泥土,没有言语,只有无声的陪伴。她守护着这个跨越了半个世纪的、易碎的旧梦,在麦田低语的清风中。
心愿二:舌尖上的旧时光
为了寻找那记忆中的老式糟子糕,夏小雨几乎踏遍了城市的角落。她询问社区里晒太阳的老人,搜索怀旧美食论坛,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失望。最终在老城区一条即将被推土机抹去的小巷深处,找到了那家不起眼的老店张记糕饼铺。斑驳的木门,简陋的玻璃柜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混合着鸡蛋、面粉和糖油的焦香——这正是陈国栋描述的,几十年前那朴素而温暖的味道。
柜台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师傅,戴着老花镜,用布满老茧和烫伤痕迹的手,熟练地将刚出炉、还冒着滚滚热气的槽子糕从老旧的烤模里磕出来。金黄油亮的色泽,蓬松密集的蜂窝组织,散发着质朴诱人的香气。夏小雨买了两块,小心地用老式的油纸包好,那滚烫的温度透过纸传递到掌心。
回到车上,陈国栋的手抖得厉害。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油纸包,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凑近鼻子,贪婪地、深深地嗅着那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甜香,仿佛要将这味道刻进灵魂深处。他颤抖着打开油纸,金黄的糕体露了出来。他张开嘴,极其缓慢、珍重地咬了一小口。酥脆的外皮在齿间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内里是湿润绵软、带着浓郁蛋香的糕体。熟悉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霸道地激活了沉睡已久的味蕾记忆。这不是山珍海味,却承载着物资匮乏年代里最朴实的甜蜜,承载着老伴省下粮票、走几里路为他买回糕点的脉脉温情。
是……是这个味……就是这个味……他含糊不清地喃喃着,声音哽咽。大颗大颗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扑簌簌地滚落下来,砸在油纸上,迅速洇开一片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像无声的年轮,记录着此刻汹涌的情感。他像个委屈又终于得偿所愿的孩子,一边无声地流泪,一边一小口一小口,近乎虔诚地吃着,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夏小雨看着他,鼻子发酸,眼眶湿润。她默默拧开保温杯,递上温度刚好的温水,轻声说:爷爷,慢点吃,热的,别噎着。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老人细微的啜泣声和咀嚼声。这一刻的温情与尊严,与当初在儿女家被嫌弃脏、麻烦、添乱,被用几张冰冷的钞票打发走的屈辱场景,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天壤之别。
心愿三:城市之巅的告别
城西公园的老摩天轮,油漆剥落,转动时发出沉重、缓慢、仿佛不堪重负的吱呀——吱呀——声,在周围喧闹的现代化游乐设施旁,像一个固执的、不合时宜的旧时代遗民,却正是陈国栋记忆中的样子。夏小雨与工作人员充分沟通,做了详细的安全评估,小心地搀扶着陈国栋,坐进了那小小的、有些摇晃的绿色吊舱。
随着吊舱缓缓上升,城市的轮廓在脚下一点点铺展开来,如同摊开一卷宏大的、却写满个人记忆的画卷。老人扒着有些锈蚀的窗沿,浑浊的眼睛亮得惊人,贪婪地俯瞰着这片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阳光为他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奇异的金边。
小雨,快看那里!他指着一个方向,声音带着孩子般的兴奋,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以前那儿是一片好大的水塘,夏天水清得见底!我和厂里几个老伙计,下了班就一头扎进去,游个痛快!还能摸到巴掌大的鲫鱼!现在……他顿了顿,看着那片被林立的高档住宅区取代的水塘旧址,语气里有深沉的眷恋,……盖成高楼啦!鸽子笼似的。
他又指向另一边,那边,对,就是那个蓝色玻璃幕墙的大楼旁边,以前是红星火柴厂!我在那儿干了半辈子呢!天天听着机器哐当哐当响,手上都是硫磺味……旁边那条小路,他眯起眼,努力辨认着,当年坑坑洼洼的,下雨天全是泥。我骑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后座驮着你奶奶,颠得她直捶我后背,骂我‘骑慢点,老骨头要散架啦!’他模仿着老伴的语气,脸上浮现出短暂而明亮的光彩,随即又沉入悠远的回忆。
夏小雨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在他需要确认方向时轻声回应,在他因激动而气息不稳时轻轻抚拍他单薄的后背。当吊舱升到最高点,整个城市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余晖中,喧嚣被远远隔绝在脚下,只剩下吊舱缓慢转动的吱呀声和老人略带喘息却异常清晰的讲述。阳光透过斑驳的玻璃窗,温暖地笼罩着他们。
陈国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再指点江山,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悠远而平静,像在抚摸这片土地的每一道褶皱。他长久地凝视着夕阳下沉的方向,那里曾是老火柴厂的烟囱,如今只剩下记忆的烟尘。他的嘴唇微张着,仿佛维持着半个未吐出的词,凝固在唇边。窗外,一群归巢的白鹭掠过燃烧的晚霞,划出优雅而寂寥的弧线。
在这陈旧狭小的空间里,在生命的最高点,没有厌烦的驱赶,没有冰冷的拒绝,没有不方便的借口。只有这一老一少,只有跨越年龄的、温暖而默契的陪伴,只有对往昔的凝视和对这片土地的无声告别。夏小雨更紧地握住了他冰凉枯瘦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慰藉。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夕阳熔金,将他们的身影和这座老旧的摩天轮,熔铸成生命最后的、温暖的剪影。
每一次心愿的完成,都像给陈国栋即将燃尽的生命烛火,添上了一滴温暖的蜡油。他的精神仿佛被这些温暖的瞬间短暂地照亮,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灰暗,而是多了些平和与满足。然而,身体的衰败如同不可逆转的潮水,无情地提醒着终点的临近。在完成清单后的一个宁静夜晚,窗外的月光如水般流淌进来,映照着老人异常清醒而锐利的眼神。他让夏小雨请来了安心居的负责人和一位律师。他异常清醒,口述了自己的遗嘱。夏小雨和负责人极力推辞,但老人态度坚决,目光灼灼。
我的钱,是我和老伴一分一厘,从牙缝里、从汗水里攒出来的。孩子们……他喘息着,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他们不缺这点。他们缺的,是心。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夏小雨,带着深深的暖意,小雨,你给我的,不是钱能买到的。是暖,是光,是……做人的最后一点体面。‘安心居’,做了我的儿女该做却没做的事……拿着吧,他看着负责人,让它们……去暖那些和我一样,在最后关头……孤零零的人。
律师郑重地记录下老人的意愿:除预留必要的丧葬费用外,名下共计一百万元存款,六十万元赠予安心居临终关怀服务中心,用于改善服务、培训志愿者;四十万元赠予志愿者夏小雨。
7
公正的回响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陈国栋安详地离世了。窗外的雨丝温柔地敲打着玻璃,仿佛在为他送行。夏小雨一直握着他枯瘦的手,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他的脸上带着完成心愿后的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固在唇边的未尽之言。按照他的遗愿,安心居为他操办了简单而庄重的葬礼。没有哀乐喧天,只有几束洁白的菊花和到场几位邻居、医护人员、以及安心居的同事。他的三个子女没有露面,连一个电话也没有,直到葬礼结束数日后,电话才陆续响起。
当得知父亲竟将辛苦积攒的百万遗产全部赠予了一个外人和一个慈善机构时,陈静、陈玲、陈强瞬间炸了锅!震惊、愤怒、羞耻、贪婪,种种情绪在他们心中翻滚、沸腾,最终烧毁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和颜面。他们迅速联合起来,聘请了本市以擅长家庭财产纠纷闻名的律师,一纸措辞严厉、充满指控的诉状,将安心居临终关怀服务中心和志愿者夏小雨告上了法庭!要求法庭基于公序良俗和非真实意愿原则,撤销陈国栋的遗嘱,由他们作为法定继承人继承全部遗产。
法庭上,气氛凝重如铅。旁听席零星坐着几位记者和关注此案的市民。
原告席:
大女儿陈静夫妇:陈静妆容精致却难掩眼底的戾气,她声泪俱下,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悲愤:法官!我父亲病重糊涂了!他怎么可能把一辈子的积蓄给一个认识才几个月的陌生人还有那个机构!肯定是他们趁着我爸孤独无助、神志不清的时候,花言巧语骗了他!诱导他!甚至胁迫他签的字!她的丈夫王涛,西装笔挺,推了推金丝眼镜,言辞更加激烈尖锐:一个刚毕业没背景的小姑娘,凭什么得到四十万巨款不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是什么我爸当时被病痛折磨,根本不可能清醒地处分财产!这份遗嘱无效!绝对无效!
二女儿陈玲:她面容憔悴,头发有些凌乱,眼神却异常凶狠,带着一种被生活彻底扭曲的歇斯底里。她几乎是指着夏小雨的鼻子骂:法官!她就是狐狸精!装得清纯善良,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蛊惑了我爸!我爸一辈子老实巴交,肯定是她用了下作手段!那个什么‘安心居’,就是打着慈善的幌子骗钱的!他们就是看上了我爸的钱!吸血虫!她完全无视了自己在父亲上门时的不耐烦和驱逐,将所有的怨毒都倾泻出来。
小儿子陈强夫妇:陈强脸色阴沉,李莉则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陈强强调:法官,血缘亲情是天然纽带,是伦理道德的根基!法律也规定了子女的法定继承权!我爸的钱,就该由我们这些亲骨肉继承!让一个外人和一个机构拿走算怎么回事这完全违背了人伦常理!李莉尖声附和:就是!法律只规定我们有赡养义务,可没说遗产要留给外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遗嘱要是有效,才是对社会公序良俗的破坏!
原告律师抓住违背伦理、非真实自愿、老人神志不清、机构动机可疑等核心点猛烈攻击,要求法庭基于维护社会公序良俗的原则,撤销这份荒诞不羁的遗嘱。
被告席:
安心居负责人:神色平静而坚定,出示了详实的服务记录(包含每次探访时间、内容、老人精神状态描述)、专业医疗机构出具的立遗嘱当日的医学评估报告(清晰证明陈国栋当时意识清醒,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老人亲笔签名并捺印的遗嘱原件及公证书。她沉稳回应:‘安心居’提供的是专业、有尊严的临终关怀服务,尊重每一位服务对象的意愿。陈老先生的遗嘱是其深思熟虑后的真实意思表示,过程合法合规,我方从未进行任何形式的诱导或干预。
夏小雨:她穿着简单的素色衣服,站在被告席上,眼神清澈而坦然。面对原告方恶意的指控和法庭的凝重气氛,她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平静地陈述。她讲述了第一次推开陈国栋家门时,老人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死寂;讲述了老人断断续续诉说被儿女拒之门外的屈辱和心寒;讲述了完成麦田、糟子糕、摩天轮三个心愿时,老人眼中短暂却真实的满足光芒;也讲述了老人立遗嘱那晚异常清醒和坚决的眼神,以及那句沉甸甸的我的孩子们……不缺这点钱。他们缺的,是心。她的叙述朴实无华,没有煽情,只是将陪伴老人最后时光的点滴,如同画卷般在法庭上徐徐展开。最后,她轻声说:我陪伴陈爷爷,不是为了钱。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在生命尽头,不应该那么孤独。‘安心居’给了我机会去传递一点点温暖,仅此而已。她的叙述中,甚至带着一丝对老人子女如此行径的、深沉的悲悯。
庭审一度陷入焦着。原告律师巧舌如簧,不断强调血缘至上和社会常理,试图在道德层面占据高地,营造被告方动机不纯的氛围。
然而,主审法官是一位目光锐利、经验丰富的长者。在详细审查了双方提交的所有证据,特别是安心居详实的服务记录、无可辩驳的医学报告、遗嘱公证书,并仔细聆听了夏小雨的陈述后,法官心中已然有了清晰的判断。
法槌敲响,法庭肃静。法官用清晰、沉稳、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宣读了判决:
本院经审理查明:
1、关于遗嘱人陈国栋的民事行为能力及遗嘱真实性。
根据医疗机构出具的专业评估报告及见证律师、医护人员的证言,足以认定遗嘱人陈国栋在订立遗嘱时,意识清醒,精神状况稳定,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其订立的遗嘱,形式完备,内容清晰,系其本人真实意思表示,合法有效。原告方提出的‘神志不清’、‘受胁迫诱导’等主张,缺乏事实依据,本院不予采信。
2、关于被告‘安心居’及夏小雨的行为性质。
无任何有效证据证明被告方存在欺诈、胁迫、诱导等非法行为。相反,大量证据(包括详实的服务记录、临终心愿完成过程的照片视频、多位医护及社区邻居的证言)充分表明:在原告(即陈国栋子女)长期疏于履行精神赡养义务,致使老人陷入极度孤独、绝望境地时,被告‘安心居’为其提供了专业、温暖、充满人性尊严的临终关怀服务,极大地慰藉了老人生命最后的时光。志愿者夏小雨的陪伴行为,是纯粹的善意付出,体现了社会互助的宝贵精神,其动机与行为本身,均无可指摘。
3、关于‘伦理道德’、‘血缘亲情’与‘遗嘱自由’的辨析。
法律保护公民的遗嘱自由,其核心在于尊重遗嘱人的真实意愿,这是对个体财产处分权和人格尊严的终极保障。血缘关系固然重要,但它并非继承的绝对前提,更非剥夺遗嘱人合法处分个人财产权利的理由。法律所倡导的‘孝道’,不仅体现在物质供给,更在于精神上的关怀、陪伴与尊重。遗憾的是,原告方在老人罹患重病、最需要精神慰藉的时期,未能尽到基本的精神赡养义务。甚至在老人主动寻求亲情时,表现出明显的冷漠、厌烦乃至驱逐。其行为本身,已违背了基本的伦理道德与人伦常情。在此情况下,要求法庭基于所谓的‘公序良俗’原则,去剥夺一位临终老人对其合法财产、尤其是对给予他生命最后温暖与尊严的机构和个人进行馈赠的权利,是对‘公序良俗’原则的曲解,更是对法律精神的亵渎。
4、关于法定继承权。
法律赋予子女法定继承权,但这不能凌驾于被继承人合法有效的遗嘱自由之上。原告方未尽到赡养义务(特别是精神赡养)的事实,使其无论在道德层面还是法律层面,均处于不利地位。法律保护权利,但绝不保护冷漠。
综上,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及相关法律规定,本院判决如下:
驳回原告陈静、陈玲、陈强的全部诉讼请求!
陈国栋所立遗嘱合法有效!其遗产归属,应严格按照遗嘱内容执行!
法官的法槌落下,声音清脆而有力,如同一声正义的惊雷,在肃静的法庭里久久回荡!
陈静脸上的悲愤瞬间僵住,血色褪尽。王涛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满脸错愕。陈玲的歇斯底里凝固在脸上,化为一种茫然的灰败。陈强和李莉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失落。他们精心编织的贪婪、伪善与对亲情的背叛所构筑的面具,在冰冷确凿的法律事实和法官那句掷地有声的法律保护权利,但绝不保护冷漠!的断喝下,被彻底撕得粉碎!巨大的羞耻感、败诉的打击以及对舆论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们如芒在背,在旁听席零星响起却格外清晰的掌声中,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被告席上平静的夏小雨和安心居负责人,便仓皇地、狼狈不堪地逃离了法庭,仿佛逃离一场公开的审判。
8
余温与新生
遗嘱执行的过程平静而迅速。夏小雨在拿到那笔四十万元的赠款后,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只留下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用于支付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房租和生活开销,以便她能更安心地投入到临终关怀的志愿工作中。然后,她联系了安心居的负责人,提出一个请求:希望将她个人获得的大部分赠款,连同安心居获得的六十万元资金一起,共同发起设立一个专项基金。
这个基金,被命名为国栋安宁关怀基金,名字选择了安宁二字,更契合临终关怀的本质——让生命在终点获得身心的平静与尊严。基金的目标清晰而温暖:专门用于资助像陈国栋老人这样无依无靠、经济困难、亟需专业临终关怀的贫困老人,支付他们的关怀服务费用、必要的医疗辅助器具或实现微小的心愿;同时,也用于支持临终关怀领域志愿者的系统培训、专业能力提升和相关关怀项目的开展。
陈国栋老人最后留下的,早已不是被儿女在法庭上疯狂争夺的冰冷钱财。他留下了一束持续照亮孤独生命终点的、温暖而坚定的光。这光,穿透了亲情异化的冷漠壁垒,在生与死的庄严交界处,刻下了一个关于生命尊严、人性善意与法律公正的永恒印记。这印记,正化为一株常青的树苗,一片安宁的港湾,在时光中悄然生长,默默守护着那些走向生命终点的、需要被温柔以待的灵魂。
在安心居服务点门口,挂上了一块小小的、朴素的铭牌:国栋安宁之家,这几个字,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孤独、温暖与尊严重获的故事。
时光流转。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南风吹拂着新绿的树叶。在国栋安宁之家安静的院子里,夏小雨推着一位新的轮椅上的老人,慢慢地走在树荫下。老人姓吴,沉默寡言,眼神里带着经历风霜后的沉寂。夏小雨选了一本封面素雅的散文集,轻声为他念着一篇关于远方旅行的文章。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温暖跳跃的光斑。院子里一片宁静,只有她温和的诵读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细响。
在院子的东南角,一株新栽下不久的罗汉松幼苗,枝干挺直,针叶青翠,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焕发着勃勃生机。阳光穿过枝叶,在夏小雨膝头摊开的书页上,投下摇曳的、充满希望的树影。那树影之下,隐约可见新一批等待关怀的老人名单,其中一行,写着程国栋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