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里全是烟尘和木炭烧焦后的呛人气味,我动了动手指,碎石瓦砾便从指尖滑落,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苏瑶,从一片废墟里醒了过来。
记忆的最后,是冲天的火光和江慕寒挡在我身前的背影。他替我挡下那致命一击时,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倒下。他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他说:苏瑶,若有来生……不,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扎进我的心口,现在想起来,依旧冷得刺骨。
可他不知道,我根本没有来生。
我是这世间唯一的姻缘树灵,只要执念够深,临死之人的愿望,我便能实现。
比如上一世,林诗雨死在我怀里,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许愿,愿她心爱的江慕寒长命百岁,一生被爱。
于是,江慕寒重生了。
而我,也跟着他回到了故事开始的这一天。
苏瑶!
一声怒吼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拽回。
江慕寒一身白衣,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他俊朗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与厌恶,那双曾温柔看过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质问。
诗雨死了,是不是你做的手脚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为了逼我履行婚约,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我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让我痴缠了两世的脸,心里竟是一片平静。或许是上一世的火烧得太旺,把所有不该有的情绪都烧干净了。
是。我平静地回答。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承认得如此干脆,愣了一下,随即怒火更盛:你承认了你竟然真的……
不是我害死她的。我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但她的死,确实与我有关。
有什么区别!他几乎是咆哮出声,苏瑶,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恶毒!
恶毒
我差点笑出声。若我真的恶毒,林诗雨许愿时,我大可以不理会。若我真的恶毒,上一世为你挡下九十九次灾祸,每一次都险些魂飞魄散的人,又该是谁
可这些话,我说不出口,也不想再说了。
太累了。
爱一个人,真的太累了。
他以为我是靠着家族的婚约才缠上他,却不知,若没有我,他这具病弱的身体,根本活不过二十岁。
上一世,林诗雨死后,他恨我入骨,却还是娶了我。婚后十年,他对我冷若冰霜,却不知,他每一次躲过的意外,都是我用功德换来的平安。
直到最后,他为我挡下那致命一击。
我才知道,原来他心里,也是有过我的。
可那又如何呢他临死前那句不要再遇见,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后悔了。
既然如此,这一世,我便成全你。
江慕寒。我抬起眼,直视着他愤怒的眸子,你想让她回来吗
他再次愣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我帮你,复活她。
空气瞬间凝固。
江慕寒眼中的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荒谬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苏瑶,你又在玩什么把戏用这种鬼话来戏耍我,很有趣吗
我扯了扯嘴角,这大概是我重生后第一个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你信与不信,三天之后,自有分晓。
你以为我会信他冷笑,眼底的鄙夷毫不掩饰,你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想让江家和林家无法追究你的责任!
随你怎么想。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江公子,如果没别的事,我要休息了。毕竟,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还挺疼的。
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激怒了他。
苏瑶!他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样,否则,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疼得皱了皱眉,却没有挣扎。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轻声说:江慕寒,放手。你弄疼我了。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
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我缓缓摊开手心。
三千年功德,换取三天阳寿,逆天改命,复活林诗雨。
这是我作为姻缘树灵,所能动用的,最大的神力。
代价是,三天之后,功德耗尽的我,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灰飞烟灭,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三天之期,转瞬即至。
我承诺过,林诗雨会回来。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窗棂,我体内的力量便如开闸的洪水,汹涌着向外流失。那不是疼,而是一种更可怕的空虚,像是有人正一寸寸地将我的灵魂从这具躯壳里抽离。我的根本是那棵千年姻缘树,此刻,我能感觉到我的根须正在一根根枯萎,断裂。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冷汗湿透了衣衫,连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小姐!小姐不好了!我的贴身丫鬟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可思议,林家……林家小姐她……她活了!
我费力地抬起眼皮,看着她。
就在刚才,林家准备出殡,棺材里突然传出动静,打开一看,林小姐她……她就坐在里面,跟没事人一样!现在全城都传开了,说是神仙显灵!
丫鬟的声音还在抖,我却只想笑。神仙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不过是一个傻子,在用自己的命,换另一个人的愿。
江公子呢我哑着嗓子问。
江公子一听到消息,疯了似的就往林家跑了!我亲眼看见的,他……他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意料之中。我闭上眼,不再说话。
也好,跑快点,去见你心心念念的人吧。
江慕寒,你看,我没有骗你。
身体里的力量流失得差不多了,那种被掏空的虚弱感反而让我有了一种奇异的平静。我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到妆台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像个即将凋零的鬼。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早已备好的大红婚帖,上面用泥金小楷写着江慕寒与苏瑶的名字。我曾无数次摩挲着这两个名字,想象着红烛高照那一日。
真是可笑。
我取来笔墨,用小指勾了一点清水,将墨锭缓缓研开。然后,我蘸饱了墨,小心翼翼地,将苏瑶那两个字,用墨迹彻底覆盖。墨汁浸透了红纸,像一滴化不开的浓血。
待墨迹稍干,我在旁边重新落笔,写下了林诗雨三个字。
一笔一画,用尽了我残存的所有力气。
做完这一切,我刚想喘口气,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江慕寒站在门口,一身寒气。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重新束过,但眼里的红血丝和急促的呼吸还是出卖了他。他身后,跟着一脸幸灾乐祸的林诗雨。她看起来好极了,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仿佛之前躺在棺材里的人不是她。
苏瑶!江慕寒的目光落在我手边的婚帖上,怒火瞬间点燃了他的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几步冲过来,一把夺过婚帖,看到上面被涂改的名字,他气得手都在抖。
炫耀吗向我炫耀你的手段,你的大度苏瑶,你是不是觉得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特别有成就感
林诗雨也走了过来,柔柔弱弱地靠在江慕寒身边,怯生生地看着我:苏瑶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可我和慕寒是真心相爱的。你又何必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们呢
我看着他们,一个怒发冲冠,一个楚楚可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没力气跟他们争辩,只是看着江慕寒,用尽最后的温柔,轻声说:江慕寒,我只是觉得,这才是它本该有的样子。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说完这句话,我几乎耗尽了所有气力。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大概是没见过我哭,愣了一下。
可林诗雨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委屈地说:慕寒,你看,苏瑶姐姐她……她好像很不甘心。
江慕寒眼里的那丝动容瞬间消失,重新被厌恶和冰冷覆盖。他将婚帖狠狠摔在地上,像是丢掉什么脏东西。
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的把戏!苏瑶,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江慕寒与你苏瑶,再无半分瓜葛!
他拥着林诗雨,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门外传来他们远去的脚步声,还有林诗雨低低的啜泣和江慕寒温柔的安抚。
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真疼啊。
比上一世,他为了护着林诗雨,亲手将长剑刺入我心口时还要疼。
也是,上一世他捅我的时候,好歹没说这么多伤人的话。
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我想起上一世,我为他挡下的那九十九次灾祸。
第一次,是他七岁那年,在后山被毒蛇咬伤,我化作人形,用自己的本源灵力为他吸出毒血,结果自己昏睡了整整一年。
第十三次,是他十五岁,策马出游,马匹受惊,冲向悬崖。是我用尽半身修为凝成一道屏障,将他拦了下来。他只是擦破了点皮,而我半边树身都被冲撞的力道震得龟裂。
第四十七次,是他二十岁,京中权贵斗争,有人在他酒中下毒。我拼着元气大损,将那杯毒酒换成了普通的果酒。他安然无恙,我却差点因此枯萎。
……
第九十九次,是城中大火,房梁倒塌,他为了护我,用身体挡在了我前面。
他不知道,那场火本就是冲着我来的,那根房梁就算砸下来,也要不了我的命。可他却以为我只是个普通人。
他临死前说:苏瑶,若有来生……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原来,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最后悔的,却是遇见我。
我趴在地上,笑出了声,眼泪却流得更凶。
江慕寒,你这个傻子。
你根本不知道,你为我挡下的那一次,是我为你挡下的第九十九次。你更不知道,没有我,你根本活不到能为我挡灾的那一天。
也罢,都过去了。
我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衣衫,走出了这个我住了十几年的院子。
我直接去了江家主厅。
江父江母正在堂上喝茶,见到我,江母立刻露出了笑容:瑶瑶来了,快坐。慕寒那孩子,一大早就没影了,真是的。
我走到他们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二老都吓了一跳,江父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江伯父,江伯母,我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请恕苏瑶不孝,我与江公子的婚约,还是就此作罢吧。
江母急了: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个是不是慕寒那浑小子又欺负你了你告诉伯母,我给你做主!
不关他的事。我摇摇头,找了一个最古老,也最无法辩驳的理由,前几日,我请高人重算了我与江公子的八字。高人说,我与江公子八字相克,若强行成婚,不仅会折损江公子福寿,更会累及江家满门。所以……这门亲事,万万不可。
八字不合江父沉吟着,显然有些信了。这个时代的人,对命理之说深信不疑。
瑶瑶,当初合八字的时候,不是说天作之合吗江母还是不愿相信。
或许是当时算错了。我垂下眼眸,伯父伯母,苏瑶不能为了自己,害了江公子,害了江家。请二老成全。
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江父江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惋惜。
许久,江父叹了口气:也罢。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强求。只是……委屈你了,瑶瑶。
我摇摇头,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对待我如亲生女儿的老人。
伯父伯母,多谢你们多年的照顾。苏瑶,告辞了。
我没回苏家,也没地方可去。
下意识地,我走到了城外那棵巨大的姻缘树下。
这是我的本体,也是我唯一的归宿。
功德散尽的虚弱感一阵阵袭来,我靠着粗糙的树干坐下,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化作尘土,随风散去。
也好,至少能死在自己家里。
我才刚闭上眼,想清静一会儿,一阵嘈杂声就由远及近。
就是她!那个恶毒的女人!
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宁静。我睁开眼,看到了林诗雨。
她被一群人簇拥着,像一朵被众星捧月的娇花。她指着我,脸上满是悲愤和恐惧,演得惟妙惟肖。
大家不要被她骗了!她根本不是什么树灵,她是个会妖术的怪物!
她身边站着她的父母,林员外夫妇。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林小姐不是死而复生了吗不是说神仙显灵
嘘!你没听林小姐说吗是这个女人搞的鬼!
林诗雨见火候差不多了,哭着扑进她母亲怀里:爹,娘,女儿好怕!是她,是她骗我说,只要我心甘情愿为慕寒去死,就能让他长命百岁,还能感动上天,让我们来世再续前缘。她就是想骗死我,好独占慕寒!
这番话说得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我真是开了眼了。
原来黑的可以说成白的,功劳可以变成罪过。
我救了她的命,她转头就给我泼了一盆脏水,还是一盆足以淹死我的脏水。
原来是这样!这个女人心肠太歹毒了!
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好的事,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
她是个妖怪!是她害了林小姐!
人群被煽动了,曾经那些对着姻缘树虔诚许愿的男男女女,此刻都成了声讨我的判官。他们看我的眼神,从敬畏变成了憎恶。
一个昨天还来求子的大婶,抓起地上的石子就朝我扔了过来:你这个吃人的妖怪!还我愿望!
石子砸在我的额头上,立刻就见了血。
疼倒不是很疼,就是觉得有点可笑。
还你愿望你的愿望不是已经实现了吗你那结婚十年不孕的儿媳,上个月刚诊出喜脉。
可我什么都没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一时间,石子、烂菜叶、臭鸡蛋,雨点般地向我砸来。
我没有躲。
我的根须深深扎在这片土地里,我能躲到哪里去
住手!
一声暴喝,人群安静了一瞬。
我抬起头,看到了江慕寒。
他拨开人群,快步走到我面前。他的视线扫过我额头的伤口,眉头紧紧皱起。
那一瞬间,我竟然还抱着一丝可笑的期望。
或许,他会信我。
慕寒!林诗雨立刻扑了过来,梨花带雨地抓住他的胳膊,你来了,我好怕,她……她会不会杀了我
江慕寒扶住她,轻声安抚:别怕,有我在。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我,眼里的那一丝不忍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决绝。
苏瑶,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林诗雨,忽然就笑了。
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我说林诗雨在撒谎你信吗
我说我为了救她,已经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你会心疼吗
事到如今,你还笑得出来他似乎被我的笑激怒了,你骗诗雨去死,伪造神迹,蛊惑人心,桩桩件件,都罪该万死!
林员外在一旁煽风点火:江公子,不能再留着这个妖女了!她连姻缘树都是假的,就是她用来害人的幌子!我们今天就要毁了这棵妖树,为民除害!
对!烧了它!烧了这棵妖树!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林员外夫妇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铁锹和锄头,带头就往姻缘树的树根上刨去。
不要!
我下意识地喊出声。
噗嗤——
铁锹深深地嵌入了泥土,也像直接扎进了我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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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我的筋脉像是被硬生生扯断了一根。我疼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爹!娘!你们小心些!林诗雨还在那里假惺惺地喊着。
林家父母刨得更起劲了。
一铲,又一铲。
每一铲下去,都有一条粗壮的树根被斩断,我的身上就多一道血口。剧痛让我浑身痉挛,冷汗浸透了衣衫,可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死死地盯着江慕寒。
他是这里唯一能阻止这一切的人。
只要他一句话。
我看到他眼中的挣扎,看到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
可最后,他还是看向了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诗雨,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来人。
两个家丁立刻上前。
将苏瑶拿下,杖责五十。
什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杖责五十
江家的家法,从不动用私刑。他为了林诗雨,破了例。
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口的位置,比身上任何一处伤口都要疼。
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地架住我,将我按趴在一张临时搬来的长凳上。
我没有挣扎。
也好。
板子重重地落下,每一下,都带着要把骨头打碎的力道。
皮肉绽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
疼,真的太疼了。
可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那点冷。
我能感觉到,围观的人群里,有同情,有不忍,但更多的是快意。
他们大概觉得,亲眼看着一个女妖被惩罚,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我甚至听到了林诗雨压抑的笑声。
江慕寒就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冷眼看着。
他的表情隐藏在阴影里,我看不真切。
他是在为林诗雨出气吗还是在惩罚我的恶毒
或许,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彻底斩断我们之间的一切。
也好。
一,二,三……
我默默地数着。
打吧,打死我才好。
打死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不会再痛,你也能和你的心上人,再无阻碍。
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板子落下时沉闷的声响,和人群的嘈杂。
我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
也是这样,他为了护着林诗雨,亲手将剑刺入我的身体。
他说:苏瑶,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江慕寒,我没有逼你。
从来没有。
我只是……太爱你了而已。
五十道板子,没有要我的命,只是让我成了一块烂肉。
我被丢进了江家最阴暗潮湿的地牢,和老鼠蟑螂作伴。也好,至少比外面那些人要清净。
后背的伤口和腐臭的茅草粘在一起,稍微一动,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可我没动,就那么趴着,像条死狗。
不知道过了多久,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光线刺眼,我眯了眯眼,看到了江慕寒。
他换了一身锦袍,身姿挺拔,与这肮脏的地牢格格不入。他身后,是像受惊小鹿一样,抓着他衣袖的林诗雨。
慕寒哥哥,我怕……林诗雨的声音又软又糯,你看她的眼神,她肯定还在心里咒我。
江慕寒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温度。
苏瑶,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
我看着他们,没说话。我拿什么说我这张嘴,除了让他更烦,还能有什么用
我的沉默,在他看来,就是顽抗。
他皱起了眉,似乎耐心耗尽。
林诗雨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怯生生地说:她不说话,是不是……是不是在想什么更恶毒的法子我听说,有些妖物,不用开口也能害人……
江慕寒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对着门口的两个家丁,声音冷得像冰碴:看来这顿打没让她学乖。去,把她的舌头拔了,让她从此清净。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面露难色,但还是领命走了进来。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江慕寒。
拔掉我的舌头
他怎么能……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冲过去问问他,他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
可我被死死按住,冰冷的铁器撬开我的嘴,一股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剧痛袭来,我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世界就黑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嘴里全是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成了个哑巴。
真好笑,我一个姻缘树灵,听了世间男女三千年的情话、誓言、怨怼,最后,却连为自己辩解的舌头都没了。
嘎吱——
牢门又开了。
这次,只有江慕寒一个人。
他手里端着个食盒,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从里面拿出一碗汤。
是四果汤。我以前最爱吃的。
还疼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分辨不清的情绪。
我没理他。
他自顾自地说:苏瑶,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固执你若早些认错,何至于此
认错我认什么错
认我不该救林诗雨的命还是认我不该爱你这么多年
他用勺子舀起一勺汤,递到我嘴边:喝点吧,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看着那碗汤,又看看他。
他这是在做什么打个巴掌,再给颗糖
哦,不对,他不止给了我巴掌,还拔了我的舌头。这颗糖,未免太廉价了些。
我猛地一扭头,他手里的碗一晃,汤洒了大半。
他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苏瑶!
他把碗重重地放在地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来看你,是想给你指条活路。
他踱了两步,声音压得很低。
诗雨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必须娶她为妻,给她一个交代。这是欠她的。
至于你……他顿了顿,仿佛在宣布一个天大的恩赐,我可以纳你为妾。我会给你一个清静的院子,保你衣食无忧。这样,林家不会再找你麻烦,外面的流言蜚语也伤不到你。苏瑶,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趴在地上,听着他的话,忽然很想笑。
可我发不出声音,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嗬嗬的气音,肩膀抖个不停。
纳我为妾
江慕寒,你可真是慷慨。
你毁了我的根基,拔了我的舌头,还要我感恩戴德地去做你的妾,看着你和林诗雨恩恩爱爱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我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他,摇了摇头。
一次,又一次。
坚定,决绝。
他眼里的那点虚伪的温柔终于消失殆尽,只剩下被人忤逆的恼怒。
不识好歹!他甩下这四个字,拂袖而去。
牢门被重重地关上,地牢里,又只剩下我一个。
我看着地上那碗被打翻的四果汤,混着尘土和茅草,像一滩令人作呕的烂泥。
江慕寒,你看,你最爱的,和我最爱的,终究都成了这个样子。
夜深了。
我疼得睡不着,也饿得没力气。
就在我以为今晚就要这么熬过去的时候,牢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这次,连火把都没点。
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看到了两张扭曲的脸。
是林员外,和他的夫人。
哟,还活着呢林夫人的声音尖利刻薄,像一把锥子,命还真硬啊,妖物就是不一样。
林员外手里拿着一根粗木棍,狞笑着走近:江公子给了你活路,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我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可背后就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爹,娘,跟一个哑巴废什么话!林夫人催促道,打断她的手脚,看她以后还怎么去纠缠江公子!
木棍带着风声,重重地落了下来。
第一下,砸在我的左臂上。
咔嚓——
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我疼得浑身抽搐,眼前发黑,却只能死死咬住没有舌头的牙根,不让自己昏过去。
昏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要醒着,我要记住。
记住这张脸,记住这根棍子,记住这深入骨髓的疼。
咔嚓——
第二下,是右臂。
咔嚓——咔嚓——
双腿。
他们好像很享受这个过程,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
让你害我女儿!
让你这个妖物霸占江公子!
看你以后还怎么当小妾!一个残废,江公子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我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疼,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
那是一种彻底的、毁灭性的崩坏。
我感觉我的身体,连同我的魂魄,都被打碎了。
林家夫妇终于打累了,他们扔下木棍,喘着粗气,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笑了。
走吧,明天就是我们诗雨大喜的日子,别被这妖物沾了晦气。
他们走了,没有关牢门。
大概是觉得,我已经是个废人,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时间好像静止了。
我能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吹吹打打的声音,是江家在为明天的婚礼做准备。
真热闹啊。
江慕寒,你知道我在这里,被人打断了手脚吗
你肯定知道。
这地牢是你家的,没有你的默许,林家的人怎么可能进得来。
你是在等。
等我被折磨得受不了了,爬到你面前,求你,求你给我一个妾位,求你赏我一口饭吃,再找个大夫,接上我这身断骨。
你好狠的心。
也好,我偏不。
我就在这里躺着,烂掉,发臭,变成一堆白骨。
我倒要看看,你和林诗雨的婚床,睡得安不安稳。
天亮了。
婚礼的喧嚣声越来越近,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我甚至能闻到风里传来的酒菜香气。
一个狱卒大概是于心不忍,偷偷给我送了半个冷馒头和一碗水。
我摇摇头。
吃不下了。
狱卒叹了口气,放下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苏……苏姑娘,你……唉。
他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林家……林家把城外那棵姻缘树给砍了。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声音抖得厉害,他们说……说那是妖树,留着不吉利,要当柴火烧了,给……给婚礼的酒席助助兴……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
什么
砍了我的……本体
狱卒的话还没说完,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就从我灵魂最深处炸开。
那不是断骨之痛,不是拔舌之痛。
那是一种……被连根拔起,被烈火焚烧,被碾成齑粉的,属于我这棵树灵的,终极的痛苦。
我的根,我的干,我那历经了三千年风雨的枝叶……
在燃烧。
在化为灰烬。
地牢里的一切都在我眼前扭曲,旋转,最后化作一片血红的火海。
外面喧闹的喜乐声,仿佛成了为我送葬的哀乐。
江慕寒,林诗雨……
我的根基扎在这片土地,守护着这里的姻缘。
你们烧了我……
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我的意识,在冲天的火光和极致的痛苦中,一点点沉入无边的黑暗。
婚礼的喜乐,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着我的魂。
我躺在冰冷的茅草上,听着外面震天的锣鼓,能想象出江府张灯结彩,宾客满堂的盛景。
江慕寒,你今天一定很高兴吧。
你终于得偿所愿,娶了你的心上人。
就在这时,一股灼热的剧痛从我神魂最深处炸开,比打断手脚、拔掉舌头疼上千万倍。
是我的本体。
他们真的,在烧我的本体。
我那扎根三千年的树干,我那庇佑了满城男女的枝叶,此刻正化作柴薪,在烈火中噼啪作响,为一场本不该存在的婚宴,助兴。
我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地牢的墙壁,腐臭的茅草,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红的火海。
我能感觉到我的根须在哀嚎,我的枝干在扭曲,我三千年的修为,正随着那冲天的黑烟,一点点消散。
江慕寒……林诗雨……
你们烧掉的,不只是一棵树。
轰隆——
一声巨响,连我所在的地牢都跟着震了三震。
外面的喜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哭喊。
塌了!房梁塌了!
快跑啊!砸到人了!
江公子!江公子被砸中了!
我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
报应。
真快啊。
混乱中,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穿透了所有嘈杂,像一口巨钟,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阿弥陀佛!孽障!你们这群蠢人,都干了些什么!
是护国寺的老方丈。
我听过他的声音,上一世,他曾为我点过一盏长明灯。
方丈!您怎么来了!快,快救救江公子!是江父焦急的声音。
救怎么救!你们亲手斩断了全城的姻缘,烧毁了庇佑此地的神木,如今灾祸降临,却来问老衲怎么救
老方丈的声音里带着雷霆之怒。
神木方丈,您是说那棵……那棵妖树
妖树老方丈冷笑一声,无知!那乃是世间唯一的姻缘树灵!三千年来,她扎根此地,调和阴阳,维系情缘。你们向她许愿,她便护你们良缘得成。你们不知感恩,反倒听信谗言,将她污为妖物,毁其根基,焚其本体!神木一毁,天罚立至!所有经她而成的姻缘,都会反噬!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是林诗雨。
血……慕寒,我为什么会吐血……好痛……我的心好痛……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我的天!我丈夫刚刚打了我一巴掌,说他早就受够我了!
我那刚过门的儿媳妇,拿着剪刀要跟我儿子拼命,说当初是瞎了眼才嫁给他!
完了,完了!我刚谈成的亲事,对方派人来说,宁可女儿出家,也绝不嫁给我这个穷鬼!
我的也是!他说他爱的根本不是我!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梦碎的声音。
那些曾经在树下许下山盟海誓的男男女女,此刻正像仇人一样互相撕咬、咒骂。
他们终于明白,那棵树不是什么妖物,而是他们幸福的根。
现在,根被他们亲手烧了。
不……不可能……江慕寒的声音从废墟下传来,虚弱,又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她……她怎么会是树灵……她明明是苏家的女儿……
苏家老方丈长叹一声,谢公子,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她本名宴然,是守护你谢家世代的树灵。上一世,你为救她而死,她散尽修为让你重生。这一世,她为了成全你和许家小姐,耗尽功德复活将死之人,甘愿魂飞魄散。你呢你又是如何对她的
谢公子……谢遂安……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江慕寒混沌的脑海。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个永远跟在他身后,为他擦药,为他熬汤,为他挡下无数灾祸的姑娘。
那个在他死后,抱着他冰冷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的宴然。
那个临死前,还在他耳边轻声说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了的苏瑶。
全都是她。
噗——
江慕寒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喜袍。
瑶瑶……
他疯了一样推开压在身上的断木,连滚带爬地从废墟里冲出来,不顾满身的伤,不顾身后林诗雨的哭喊,跌跌撞撞地,朝着地牢的方向狂奔而来。
瑶瑶!苏瑶!
他喊得声嘶力竭,带着血和泪。
牢门被一脚踹开。
光影晃动中,我看到了他。
他一身红衣,沾满了灰尘和血迹,头发散乱,狼狈得像条狗。
他终于来了。
可惜,太晚了。
他冲到我面前,看到我扭曲的四肢和满身的血污,看到我空洞洞的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伸出手,想碰我,却又不敢,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谁……是谁干的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冰碴,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我看着他,没力气,也说不出话。
是你啊,江慕寒。
是你默许的。
瑶瑶……他终于崩溃了,跪倒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进怀里。
他的怀抱,曾经是我最贪恋的温暖。
可现在,我只觉得冷。
从魂魄深处散发出来的,彻骨的寒冷。
我的生命,正随着本体的灰烬,一点点流逝。
对不起……瑶瑶,对不起……
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是他的眼泪。
他哭了。
为了我。
真可笑。
早干嘛去了
你别死……求你,别死……他抱着我,像抱着一件即将破碎的稀世珍宝,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前世,今生……都是我不好,是我混蛋,是我有眼无珠……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却……我却……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他的脸,他焦急的神情,头顶地牢那一方小小的天窗,都在我眼前慢慢化开,变成一团混沌的色块。
江慕寒,你后悔了。
他的眼泪很烫,一滴一滴砸在我的脸上,像是要把我这块快要凉透的冰给捂热。
可有什么用呢
人都快死了,哭得再大声,阎王爷也不会多给半天假期。
瑶瑶……对不起……
江慕寒抱着我,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他这张好看的脸上,现在又是灰又是血,还有两条清晰的泪痕,真是难看。
是我混蛋……是我有眼无珠……我不该信她……我不该……他颠三倒四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沫子。
我想跟他说,别哭了,妆都花了。
可我发不出声音。
我也想跟他说,江慕寒,你现在这副样子,真像个被抢了糖嚎啕大哭的孩子。
可我连动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
瑶瑶……你看看我……求你看看我……他把脸凑得很近,那双曾经对我冷若冰霜的眼睛,此刻红得像要滴出血来,里面全是我的倒影。
我看着他。
看着这张让我痴缠了两世,爱了两世,也恨了两世的脸。
前世,今生……谢遂安,江慕寒……
真是一笔烂账。
他还在哭,还在说对不起。
真吵。
我费劲地抬起手,那只没断的手。骨头像是灌了铅,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他的哭声停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手,好像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我只是想告诉他,别吵了。
可手抬到一半,就再也抬不动了。
罢了。
我看着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神魂深处仅剩的那一丝丝功德,那点可怜的、金色的光,推向了他。
那是我作为姻缘树灵,最后的遗产。
去吧。
带着它,长命百岁,一生顺遂。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那点金光没入他的眉心,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瑶瑶,你把什么给了我拿回去!我不要!他惊慌地喊着,想把那东西从身体里推出来。
傻子。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我的世界,终于彻底黑了下去。
也好。
……
阿弥陀佛。
孽障啊!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姻缘树神,求您宽恕我们的无知!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黑暗里,我好像听到了很多声音。
很吵,很乱。
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有孩子的。
哭声,忏悔声,祈求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我这缕即将消散的魂魄。
烦死了。
人都死了,还搞这么大阵仗。
可渐渐地,我感觉到一丝暖意。
不是我自己的力量,那是一种很陌生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温度。一点一点,像涓涓细流,汇入我干涸的神魂。
怎么回事
我不是应该魂飞魄散了吗
神木庇佑我城三千年,我等却恩将仇报,罪该万死!
求树神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我愿用十年阳寿,换树神重生!
我也愿意!
还有我!
一声声真诚的忏悔,一句句发自肺腑的祈愿,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力量。
我看见了。
我看见城中所有百姓,都自发地跪在已经化为一片焦土的姻缘树前。
他们没有求财,没有求子,没有求姻缘。
他们在为我祈福。
用他们最真诚的悔意,在为我凝聚功德。
真是……一群傻子。
早干嘛去了
那股温暖的力量越来越强,像一个巨大的茧,将我包裹。我感觉自己被撕碎的魂魄,正在被一点点地拼凑、粘合。
然后,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还是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牢,还是那股腐臭的茅草味。
我动了动手指,能动。
我动了动腿,也能动。
我张开嘴,试着发声:啊。
声音沙哑,难听,但确实是我的声音。
我……活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完好无损。四肢百骸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属于人类的疲惫感。
我不再是姻缘树灵了。
我能感觉到,我与这片土地的联系,与城中所有姻缘的联系,都断了。
断得干干净净。
我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瑶瑶
一个颤抖的、带着狂喜和不敢置信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起头。
江慕寒还保持着抱着我的姿势,跪在地上。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里的泪还没干。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这张脸,很熟悉,又很陌生。
他是谁
你……你是谁我问,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茫然。
江慕寒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血色一点点从他脸上褪去,变得比我还苍白。
你……不记得我了
我摇摇头。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有很多人很多事,但都隔着一层浓雾,看不真切。我只知道,我叫苏瑶。
我是……江慕寒。他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声音里是无尽的苦涩,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
我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他却像是怕我消失一样,把我抱得更紧了。
别怕,瑶瑶,别怕。他柔声安抚着,声音抖得厉害,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拿我的命来护着你,再也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地牢的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老方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江父江母。
谢公子,放开她吧。老方丈叹了口气,她因众生愿力而重生,却也因此斩断了前尘。如今的她,只是苏瑶,再不是那个守护了你两世的姻缘树灵了。
江慕寒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许久,他才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我。
我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很不真实。
江母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的好孩子,你受苦了……
我任由她拉着,没什么感觉。
目光越过他们,我看到了地牢外的一角。
林诗雨被她爹娘架着,头发散乱,眼神空洞,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我害的……
她看到我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像是见了鬼一样,尖叫一声,彻底疯了。
真是,恶人有恶报。
江慕寒也站了起来,他走到我面前,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有悔恨,有痛苦,有失而复得的庆幸,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深沉的绝望。
他知道,那个爱了他两世的宴然,那个为他魂飞魄散的苏瑶,真的死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崭新的,不认识他的,陌生的灵魂。
他用尽手段,毁掉了我的一切。
最后,老天爷又给了他一个全新的我。
这大概,才是对他最残忍的惩罚。
他要用他的余生,来面对一个他亏欠了两世,却再也不记得他的我。
也好。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伸出手,指了指他身上那件沾满尘土和血污的大红喜袍。
你这件衣服,真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