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咕嘟响着。
骨头汤的香气顺着白雾往上飘。
我捞起面条抖了抖水,浇上浓汤,铺满牛肉片,最后淋一勺红亮亮的辣油。
三号桌加辣!
前台小妹吼了一嗓子。
我头也没抬,把碗推到出餐口。
汗顺着脖子往下淌,围裙黏在背上。
这可比当替身累多了。
以前只需要穿着昂贵的裙子,坐在高级餐厅里,当个安静的影子。
现在
现在我是笑笑面馆的老板兼主厨。
下午三点,人少了些。
我靠在冰柜上喘口气,拧开矿泉水灌了半瓶。
玻璃门被推开。
风铃叮当响。
一个男人走进来。
高,瘦,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背着一个旧画板。
头发有点乱,下巴冒着青茬。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老板,一碗牛肉面。声音有点哑。
好嘞,稍等。前台小妹应着。
我重新点火。
煮面,舀汤,铺肉。
动作麻利。
您的面,小心烫。
小妹把面端过去。
男人拿起筷子,安静地吃。
他吃得很快,但动作不粗鲁。
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眼睛。
吃完,他扫码付钱。
味道很好。他站起来,声音还是哑哑的。
谢谢。我点点头。
他背着画板推门出去。
风铃又响。
啧,前台小妹小跑凑到出餐口,压低声音,笑笑姐,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人……
觉得什么我擦着灶台。
怪怪的!穿得破破烂烂,可那气质……不像穷人!而且,她眨眨眼,他偷偷看了你好几次!
吃你的面去。我把一块抹布丢给她,少看点偶像剧。
小妹吐吐舌头,走了。
我继续擦灶台。
角落那张桌子,擦得格外仔细。
那人坐过的地方,很干净。
第二天。
下午三点刚过。
风铃又响了。
还是那个男人。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牛肉面。
吃完,付钱。
谢谢。他说。
不客气。我说。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
他成了店里的常客。
雷打不动,下午三点左右出现。
点一碗牛肉面,安静吃完,付钱离开。
偶尔会说一句谢谢或者味道很好。
话少得可怜。
前台小妹叫他三点钟先生。
笑笑姐,他肯定不是普通人!小妹咬着吸管,一脸笃定,你看他的手,修长干净,指甲也整齐,一点不像干粗活的!还有他那旧画板,我查了,牌子很贵!
面坨了。我敲敲出餐台。
小妹嗷一声跳起来去忙。
我低头切着葱花。
那双手……
是挺好看的。
不像拿画笔的,倒像是……
算了。
跟我没关系。
只要他付钱吃面,就是好顾客。
这天下午,暴雨。
天阴沉得像要塌下来。
店里没什么人。
三点过了,三点钟先生没来。
我搅着锅里翻滚的骨头汤。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门上。
门被猛地推开。
风铃乱响。
他冲了进来。
浑身湿透。
牛仔外套颜色深了一大片,水珠顺着头发往下滴,砸在油腻的地砖上。
画板抱在怀里,倒是干的。
一碗牛肉面。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比平时更哑。
先擦擦。我递过去一包纸巾。
他愣了一下,接过:谢谢。
他坐到老位置。
我煮面。
加了一大勺热汤。
面端过去时,他正拿着纸巾,笨拙地擦着头发和脖子。
袖口卷着,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上面有道挺长的旧疤。
趁热吃,驱驱寒。我说。
嗯。他拿起筷子。
吸溜面条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雨还在下。
他吃得很慢。
吃完,他坐着没动,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靠在出餐台边。
他转过头看我。
眼睛被湿发挡着,眼神很深。
老板……
叫我林笑就行。
林老板,他顿了顿,能……再坐会儿吗
坐呗,又没客人。我指指空荡荡的店堂。
他点点头,又看向窗外。
雨声哗哗。
店里只有我们两个。
前台小妹今天请假了。
安静得有点尴尬。
那个……画画的我找了个话题。
嗯。他应了声。
给看看我指指他护在怀里的画板。
他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下。
抱着画板的手指收紧。
沉默了几秒。
他慢慢把画板转过来,解开带子。
抽出一张画纸。
递给我。
我走过去接过来。
纸上画的是街景。
是我们店门前的这条老街。
湿漉漉的石板路,被雨水冲刷的老墙,屋檐滴下的水线。
还有……
面馆的玻璃门。
门里隐约有个人影,穿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
画得很细。
雨水的流动感,玻璃的模糊反光,门内人影模糊的轮廓。
笔触很老练。
画得挺好。我说。
随便画画。他声音低低的。
学过
嗯,以前……学过一点。
他回答得含糊。
我没再问。
把画纸小心地还给他。
他仔细收好,像对待什么宝贝。
雨渐渐小了。
他站起来。
谢谢。他又说。
一碗面而已。我摆摆手。
他背上画板,推门走进细密的雨丝里。
背影很快消失在湿漉漉的街角。
小妹回来上班,听说这事,激动得直拍桌子。
我就说!我就说他不对劲!画画只是个幌子!笑笑姐,他肯定是冲你来的!
冲我冲我什么我削着土豆皮,冲我会煮面
哎呀!你想想!他天天来,风雨无阻!还画你!不是对你有意思是啥
可能是我面煮得好。
面馆对面那家‘老张记’味道也不差,怎么不见他天天去
我没接话。
把削好的土豆丢进水盆。
水花溅起来。
心里也像被丢进颗小石子。
荡开一点涟漪。
又很快平静。
日子照旧。
三点钟先生还是每天来。
吃面,付钱,偶尔沉默地坐一会儿。
我们之间的话,多了那么一点点。
仅限于面够不够,汤咸不咸。
直到那天下午。
店里坐满了人。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热气和人声。
我正在后厨猛火颠勺,炒一份辣子鸡丁浇头。
油烟机轰隆隆响。
前台小妹突然冲进来,脸色发白。
笑笑姐!外面……外面……
怎么了我关了火。
有个……有个女的!好凶!指名要找你!像……像电视里那种大小姐!小妹声音都在抖。
我解下围裙,擦了把手。
走出去。
店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食客都看向门口。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穿着剪裁完美的米白色套装裙,拎着精致的小皮包。
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
妆容精致,气质冷傲。
那张脸……
我呼吸停了一瞬。
像。
太像了。
像得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像镜子照出了另一个我。
或者说,是照出了我曾经努力扮演的那个我。
苏念。
顾承心尖上那颗碰不得的白月光。
她回来了。
她挑剔的目光扫过油腻的地面,简陋的桌椅,最后落在我身上。
从头到脚。
像在审视一件廉价的仿品。
她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你就是林笑声音也带着冰碴子。
我是。我站直。
这地方,她环视一周,眉头皱得更紧,真是委屈你了。哦,不对,对你来说,可能正合适
食客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我感觉到角落那道目光。
三点钟先生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边。
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筷子。
有事吗我问苏念。
没什么大事。她往前走了两步,高跟鞋敲在地砖上,清脆又刺耳,就是来看看,承哥哥这三年,找了什么样的‘替代品’解闷。
替代品三个字,咬得又重又清晰。
店里更安静了。
现在看到了我迎着她的目光。
她走近我,几乎贴上我的脸。
香水味很浓,很高级。
却让我想打喷嚏。
看到了。她盯着我的眼睛,声音压低,带着恶意的笑,赝品就是赝品。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承哥哥不过是太想我,拿你当个慰藉罢了。现在我回来了,你……
她顿了顿,凑得更近,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
识相点,自己滚远些。别脏了他的眼。
一股火猛地从脚底窜到头顶。
三年。
整整三年。
我穿着她喜欢的衣服,喷着她喜欢的香水,模仿着她说话的神态。
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只因为顾承说:你眼睛很像她。
他给我钱,给我房子,给我光鲜亮丽的生活。
条件是:像她。
现在,正主回来了。
我这个赝品被弃之如敝履。
还要被指着鼻子骂脏了他的眼
我看着她那张和我相似、却写满刻薄的脸。
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难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哦我笑了一下。
然后,我猛地转身。
抄起出餐台上那碗刚做好的、滚烫的、铺满红油的辣子鸡丁。
用尽全力。
朝着苏念那张精致的、高傲的脸。
泼了过去!
哗啦——!
黏稠的、滚烫的、鲜红油亮的辣子鸡丁,混着滚油,精准无比地浇了她满头满脸!
啊——!!!
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瞬间撕裂了店里的寂静。
苏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弹跳起来。
滚烫的油和辣椒糊了她一脸,顺着精心打理的头发往下淌,糊住了她精心描绘的眼睛。
昂贵的米白色套装瞬间染成了恐怖的红油色。
她疯狂地用手抹着脸,发出痛苦的、含糊的嚎叫。
我的脸!我的眼睛!好烫!好辣!啊——!
她跌跌撞撞,像个没头苍蝇,撞翻了一张椅子,又差点撞到别的食客。
店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一片死寂。
只有苏念崩溃的尖叫和痛苦的抽气声。
滚烫的红油,粘在皮肤上,那滋味……
我太清楚了。
以前在厨房帮工,不小心溅到一点,都能疼半天。
何况是整碗泼上去
你……你这个疯子!贱人!我要杀了你!苏念终于勉强睁开被辣得通红的眼睛,状若疯狂地朝我扑过来,长长的指甲直抓我的脸。
我站着没动。
冷冷地看着她。
就在她快要扑到我面前时。
角落那个身影动了。
快得像道影子。
三点钟先生一步跨过来,高大的身体挡在我前面。
他一只手,稳稳地、毫不费力地抓住了苏念疯狂挥舞的手腕。
像铁钳。
苏念的尖叫戛然而止。
她抬头,看向抓住她的人。
那张被红油和辣椒糊得看不清原本面目的脸上,愤怒和痛苦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愕和恐惧取代。
她的瞳孔猛地放大。
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顾……顾……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顾
我心头猛地一跳。
看向挡在我身前的背影。
宽肩,窄腰。
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
那个天天来吃面的穷画家
三点钟先生
顾承!
他抓着苏念的手腕,没有回头看我。
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闹够了吗
苏念浑身一颤,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瞬间瘫软下去。
承哥哥……我……我的脸……好疼……她哭嚎起来,眼泪混着红油往下流,狼狈不堪。
顾承甩开她的手,像甩掉什么脏东西。
力道很大。
苏念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疼顾承的声音毫无温度,自找的。
他转过身。
终于面对我。
那张脸。
依旧是熟悉的轮廓,却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穷画家模样。
下巴的胡茬还在。
头发依旧有点乱。
但眼神变了。
深邃,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像沉睡的猛兽睁开了眼。
这才是他。
顾承。
那个把我当替身养了三年,又在我辞职后,天天装穷跑来吃面的顾承。
他看着我。
眼神复杂。
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惊讶
没事他开口,声音低沉。
我盯着他。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震惊,愤怒,被欺骗的荒谬感,还有一丝莫名的委屈,像打翻的调料瓶,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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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我说。
他眉头微皱。
我指着他,又指了指地上还在哀嚎打滚、一身狼藉的苏念。
她,弄脏了我的店。
你,吓跑了我的客人。
还有,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翻涌,这碗辣子鸡丁,十八块。谁付
顾承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他看了我几秒。
然后,拿出手机。
扫了墙上的收款码。
滴——
收款提示音响起。
微信收款,五万元。
冰冷的电子女声响彻死寂的小店。
所有人都石化了。
包括地上打滚的苏念。
五万
一碗辣子鸡丁
顾承收起手机,看都没看地上的苏念一眼。
够不够他问我。
多了。我说,找不开。
不用找。他语气平淡,剩下的,算她弄脏你店的清洁费。
他目光扫过店里惊魂未定的食客。
今天在座各位的单,我请。
食客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吭声。
他又看向我。
现在,能谈谈吗
谈谈
谈什么
谈我这三年可笑的替身生涯
还是谈他这几个月装模作样的吃面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胃里一阵阵发紧。
不能。我拒绝得干脆,我要打扫卫生。
我弯腰,捡起地上那个空了的、还沾着红油的大碗。
转身,走向后厨。
笑笑!顾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急切。
我没停。
掀开后厨油腻的塑料门帘。
隔绝了他的视线。
也隔绝了外面的一片狼藉和苏念压抑的哭声。
水龙头开到最大。
冰冷的水哗哗冲在手上。
我用力搓洗着那个沾满红油的碗。
一遍。
又一遍。
洗得手指发白,皮肤发皱。
脑子里一片混乱。
顾承。
顾承。
那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噤若寒蝉的顾承。
那个把我当成另一个女人影子,禁锢在华丽牢笼里的顾承。
他竟然……
装成一个落魄的穷画家。
天天来我的小破面馆。
吃一碗十八块的牛肉面
为什么
羞辱我
看我这个赝品离开他后,过得有多狼狈
还是……
白月光回来了,我这个替身却跑了,让他觉得……丢了面子
水很凉。
刺得我指关节生疼。
外面似乎安静下来了。
不知道苏念是被拖走了,还是自己走了。
食客们大概也散了。
我关掉水龙头。
水声停止。
后厨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
门帘被掀开。
前台小妹探进头,小心翼翼。
笑笑姐……那个人……顾先生……还在外面……
嗯。我应了一声。
他……他说……等你打扫完……
我擦干手。
解下围裙。
该来的,躲不掉。
我走出去。
店里已经被粗略收拾过。
翻倒的椅子扶起来了。
地上大片刺眼的红油污渍还在。
顾承站在那片污渍旁边。
背对着我。
看着玻璃门上残留的油点。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
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眼神很深。
坐。他指了指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
我没动。
顾先生,我开口,声音有点干涩,有什么话,直说吧。
他看着我。
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
像在重新认识一个人。
你变了。他说。
人都会变。我说。
变得……他似乎在斟酌词句,很不一样。
离开金丝笼,总要学会自己找食吃。我扯了扯嘴角。
他沉默了一下。
那碗面,他忽然说,很好吃。
我愣了一下。
没想到他开口说的是这个。
谢谢惠顾。我干巴巴地说。
不是客套。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松木香混着油烟味飘过来。
不再是以前那种冷冽昂贵的香水味。
这几个月,是我……他顿了顿,吃得最舒服的时候。
舒服
我看着他。
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戏谑或者嘲弄。
没有。
他的眼神很认真。
认真得让我心慌。
顾先生,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如果你是来叙旧的,或者来看我笑话的,那……
我不是。他打断我。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碗面,他又重复了一遍,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只有你煮得出那个味道。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笑笑,他叫我的名字,不再是林老板,语气低沉,我分得清。
分得清什么
分得清我和苏念
还是分得清一碗面的味道
我没问。
只觉得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
分得清又怎样我语气硬了起来,顾先生,我们早就两清了。你付钱,我扮演。合同到期,我辞职。就这么简单。
我指了指大门。
现在,我要关门打扫了。您请便。
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
顾承没动。
他看着我。
眼神里有种固执的东西。
那三年,他缓缓开口,不只是扮演。
我呼吸一窒。
对我来说,不是。他补充道。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油烟味,残留的辣椒味,还有他身上那股松木香,混杂在一起。
让人头晕。
顾先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别开玩笑了。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他反问。
像。
太像玩笑了。
一个把你当替身的人。
在你辞职后,跑来告诉你,那不只是扮演
这比苏念泼我一脸辣椒油还荒谬。
像不像,都过去了。我别开脸,不想看他。
过不去。
他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我心上。
林笑,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带着一种陌生的郑重,我搞砸了。
我习惯用钱解决问题。习惯把人放在我设定好的位置上。包括你。
我以为给你优渥的生活,让你模仿她,就是……留住一点念想。
我错了。
他深吸一口气。
你辞职那天,我其实……
他话没说完。
店门被人粗暴地推开。
哐当一声!
风铃被撞得乱响。
几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身材魁梧的男人冲了进来。
气势汹汹。
瞬间就把不大的店面挤满了。
领头的是个光头,脖子上有道狰狞的疤。
谁是林笑!光头声音粗嘎,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来。
我心头一紧。
下意识看向顾承。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眼神变得极其冰冷锐利。
像出鞘的刀。
他上前一步,把我完全挡在身后。
动作快得几乎带风。
你们是谁顾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光头上下打量着顾承,似乎觉得他穿着廉价牛仔外套的样子有点可笑。
少管闲事!光头啐了一口,姓林的贱人呢滚出来!敢动我们苏小姐,活腻歪了!
苏念。
果然是她。
泼她一碗辣椒油,这就找人上门报复了
动作真快。
她动不了。顾承站在我前面,像堵墙,有什么事,跟我说。
跟你说光头嗤笑一声,活动着手腕,骨节咔吧作响,你算老几小白脸,识相点滚开!不然……
他身后的几个壮汉也往前逼了一步。
气氛剑拔弩张。
店里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不然怎样顾承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站在那里,明明穿着最普通的衣服,气势却丝毫不输对面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甚至更强。
光头被他这态度激怒了。
妈的!给脸不要脸!给我……
动手两个字还没出口。
顾承动了。
快!
快得我只看到一道残影!
他侧身,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
咔嚓!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光头那条指着顾承的手臂,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弯折了过去!
被硬生生卸脱了臼!
快!
准!
狠!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像演练过千百遍。
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光头的同伙。
他们大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穷画家的男人,下手这么黑!
啊——我的手!我的手!光头抱着软绵绵垂下的手臂,疼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
上!弄死他!光头嘶吼。
几个大汉这才反应过来,怒吼着扑向顾承。
顾承把我往后猛地一推。
躲好!
他迎了上去。
动作迅猛如豹。
侧踢,肘击,过肩摔!
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打在人体最脆弱的关节和穴位上。
沉闷的撞击声,骨骼错位的脆响,痛苦的哀嚎,瞬间充斥了整个小店。
他像一头冲入羊群的猛虎。
动作简洁,高效,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暴力美学。
没有丝毫花哨。
全是致命的格斗技。
我躲在出餐台后面,看得心惊肉跳。
这根本不是什么穷画家!
这身手……
我以前只在他身边最顶尖的保镖身上见过!
不!
比那些保镖更狠!更利落!
不到一分钟。
战斗结束。
五个彪形大汉。
全躺在了地上。
抱着胳膊、腿或者肚子,痛苦地呻吟翻滚,爬都爬不起来。
光头被顾承一脚踩在胸口,像踩着一只癞蛤蟆,动弹不得,只剩恐惧的喘息。
顾承微微喘着气。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在打斗中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人。
目光扫视一圈。
确认安全。
然后,他转头看向我。
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事
我摇摇头。
心脏还在狂跳。
他松了口气。
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老陈,带人来‘笑笑面馆’。处理几个垃圾。
语气平静得像在叫家政服务。
挂了电话。
他走到我面前。
吓到了
还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看着我的眼睛。
似乎想确认什么。
你……我看着他嘴角一点淤青,指了指,脸……
他抬手摸了摸,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
小意思。
他走到被踩在地上的光头面前,蹲下。
回去告诉苏念。
声音不高,却让光头抖得像筛糠。
再敢动林笑一根头发……
顾承顿了顿。
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我让她苏家,从这座城市消失。
光头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失。
听……听清了!顾……顾少!饶命!
顾承站起身。
不再看他们。
很快。
几辆黑色的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店外。
下来几个同样穿着黑西装、但气质截然不同的男人。
训练有素。
动作麻利。
像拖死狗一样,把地上哀嚎的几个人迅速拖走。
连地上的血迹都快速清理干净。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不超过三分钟。
店里恢复了平静。
如果不是空气中残留的一点血腥味,还有地上没擦干净的红油污渍,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打斗从未发生过。
顾承走到我面前。
店暂时不能开了。他说,需要彻底清理,还有……
他看了一眼被打坏的几张桌椅。
我负责。
不用……
必须。他打断我,语气不容拒绝,是我惹来的麻烦。
他拿出手机。
收款码。
我看着他。
他眼神很坚持。
我叹了口气,找出收款码。
滴——
微信收款,二十万元。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我眼皮跳了跳。
桌椅不值钱。
还有你的精神损失费,误工费,清洁费。他说得理所当然。
他收起手机。
这几天别开张了。换个地方,避避风头。
我的店在这里。我说。
我知道。他看着我的眼睛,但安全第一。
他顿了顿。
或者……
他似乎在犹豫。
你搬回……
不可能。我立刻打断他。
搬回那个笼子
绝无可能。
他似乎并不意外我的拒绝。
那就先休息几天。他语气缓和下来,找个安全的地方住。酒店也行,费用……
我有钱。我说。
他看着我倔强的样子,没再坚持。
好。他点点头,那……我先走。
他转身。
走到门口。
手放在门把手上。
停住。
没有回头。
笑笑。
嗯
面馆……什么时候重新开张
看情况。
嗯。他拉开门。
顾承。
我叫住他。
他背影一僵。
慢慢转过身。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叫他的全名。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问。
装穷。
吃面。
打架。
砸钱。
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承沉默地看着我。
眼神很深。
像藏着我看不懂的漩涡。
我想……他缓缓开口。
话音未落。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从后厨方向猛地传来!
整个店面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玻璃门哗啦啦一阵乱响!
紧接着!
刺鼻的浓烟夹杂着火光,瞬间从后厨的门缝里狂涌而出!
呛人的黑烟!
灼人的热浪!
咳咳咳!我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视线瞬间模糊!
是煤气!
后厨的煤气罐!
刚才的打斗……
一定是撞到了什么!
笑笑!
顾承的吼声穿透浓烟!
我听到他朝我冲来的脚步声!
但浓烟太猛了!
热浪扑面!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翻倒的椅子绊了一下!
呃!脚踝一阵剧痛!
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倒向的方向……
正是后厨那扇不断喷涌出火焰和浓烟的塑料门帘!
火舌已经舔舐到了门帘边缘!
塑料发出滋滋的融化声,滴下黑色的粘液!
恐怖的热量灼烧着我的后背!
完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住我的胳膊!
硬生生把我从倒向火海的方向拉了回来!
天旋地转!
我被一股大力死死按进一个滚烫的怀抱!
坚硬,带着尘土和血腥味。
还有一丝熟悉的松木香。
低头!闭眼!别呼吸!
顾承嘶哑的吼声在我耳边炸开!
下一秒!
他用自己的整个后背,死死地护住我!
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抱着我朝远离后厨火源的方向猛冲!
轰——!!!
更大的爆炸声响起!
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了过来!
无数碎裂的碗碟、木片、燃烧的杂物,像炮弹一样四散飞溅!
灼热的气流几乎要把人掀翻!
我被他死死按在怀里。
头埋在他胸口。
能听到他胸腔里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咚!咚!咚!
像要撞碎骨头。
也能感受到那巨大的冲击力撞在他背上时,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和闷哼。
呃!
他抱着我,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推了出去!
重重地撞在店面的玻璃墙上!
哗啦——!
整面玻璃墙应声碎裂!
无数晶莹的碎片像暴雨一样倾泻而下!
我们被巨大的力量裹挟着,冲出了店门,摔倒在门外的人行道上!
滚烫的玻璃碎片擦着我的手臂飞过。
留下火辣辣的疼。
顾承垫在我身下。
承受了大部分的撞击。
他闷哼一声,抱着我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
咳……咳咳……我剧烈地咳嗽着,肺部火辣辣的疼,眼前全是黑烟和金星。
浓烟和火光从破碎的店门里汹涌而出。
街道上响起一片尖叫和警报声。
顾承顾承!我挣扎着想从他怀里爬起来。
他的手臂依旧紧紧箍着我。
但身体一动不动。
后背上……
插着好几块尖锐的玻璃碎片!
深色的牛仔外套被划开一道道口子,鲜血正从里面洇出来。
染红了外套。
也染红了地面。
他闭着眼。
脸色惨白。
额头上全是冷汗和灰烬。
顾承!我声音都变了调。
他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极其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眼神有些涣散。
他看着我。
沾着血污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笑……
声音轻得像气音。
别……怕……
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手臂无力地松开。
顾承!!!
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地划破长空。
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走廊里一片惨白的光。
我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
手上、胳膊上缠着纱布。
都是些玻璃划伤和轻微烫伤。
不严重。
严重的是里面那个。
后背插着玻璃碎片。
爆炸冲击造成内伤。
还有抱着我撞碎玻璃墙时,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护士让我签了一堆单子。
我的手一直在抖。
脑子里一片混乱。
爆炸。
火光。
浓烟。
他扑过来时决绝的背影。
他用后背挡住爆炸冲击时,那瞬间的僵硬。
还有他昏过去前,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别怕。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顾承啊。
那个高高在上,视我为替身的顾承。
他完全可以自己跑掉的。
为什么……
抢救室的灯还亮着。
红得刺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无比漫长。
脚步声匆匆响起。
一个穿着昂贵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快步走来。
是顾承的助理,老陈。
林小姐!他脸色凝重,顾总怎么样
还在抢救。我声音干涩。
老陈看着亮起的红灯,眉头紧锁。
现场初步判断,是煤气管道在之前的打斗中被撞松了,泄漏后遇到明火……爆炸。
打斗……
是因为我。
是因为他帮我挡了苏念的报复。
老陈看着我苍白的脸和手上的纱布。
林小姐,您也受伤了先去处理一下吧
我摇摇头。
我没事。
我要在这里等。
等一个结果。
老陈叹了口气,没再劝。
苏家那边……他欲言又止。
我猛地抬头。
眼神冰冷。
苏念
老陈点点头,脸色难看。
苏小姐……雇的那群人,手脚不干净,大概是想事后给你点‘教训’,碰了煤气阀门……没想到……
呵。我冷笑一声。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
教训
她想要我的命
顾总之前警告过苏家……老陈沉声道,看来,他们没当回事。
他拿出手机。
林小姐,您放心。这次的事,顾总绝不会……
老陈。我打断他。
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现在,我只想知道他怎么样。
老陈愣了一下。
看着我。
然后,默默收起了手机。
是。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仿佛一个世纪。
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一脸疲惫。
我和老陈立刻冲了上去。
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
万幸。
这两个字,让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了一半。
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老陈赶紧扶了我一把。
爆炸冲击造成一些脏器震荡,后背有多处玻璃刺入伤,好在没有伤到重要血管和神经。最严重的是左侧肩胛骨骨裂,还有轻微脑震荡。失血不少,但送来得及时。
医生快速说道。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需要住院观察治疗。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老陈连声道谢。
我靠在墙上。
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没事。
他没事。
太好了。
顾承被推了出来。
躺在移动病床上。
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闭着眼,戴着氧气面罩。
身上缠满了绷带。
像个易碎的瓷器。
他被推进了VIP病房。
护士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老陈去处理后续手续和安保。
病房里安静下来。
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
我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看着他沉睡的脸。
下巴的胡茬似乎更明显了。
额头上贴着纱布。
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着。
像个不安稳的孩子。
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顾总。
也不是那个沉默吃面的穷画家。
只是一个……受伤的男人。
我伸出手。
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没受伤的手背。
冰凉。
我轻轻握住。
想给他一点暖意。
他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我就在病房里守了一天一夜。
老陈劝我去休息,我拒绝了。
中间只出去过一次。
回了趟变成废墟的面馆。
在烧得焦黑的残骸里。
我找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被高温熏得发黑变形、勉强还能看出原样的旧画板。
里面夹着几张烧焦了一角的画纸。
其中一张。
画的是我的面馆。
烟火气。
忙碌的身影。
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
笔触温柔。
我把它带了回来。
顾承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黄昏。
夕阳的金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照进来。
落在他的睫毛上。
他眼皮动了动。
艰难地睁开。
眼神有些茫然。
好一会儿,才聚焦。
看到坐在床边的我。
他愣了一下。
似乎想说话。
却牵动了伤口,眉头痛苦地皱起。
别动。我按住他想抬起的胳膊。
他看着我。
眼神很复杂。
有痛楚,有虚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水……他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拿过旁边的棉签,沾了温水,小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
他安静地配合着。
目光一直落在我脸上。
你……他艰难地开口。
死不了。我放下水杯,医生说你命大。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又疼得吸气。
店……
没了。我语气平静。
他眼神一暗。
沉默下来。
苏念……他又开口。
老陈在处理。我说。
他又沉默了。
病房里很安静。
夕阳的光线在移动。
为什么我终于问出了口。
看着他缠满绷带的身体。
为什么扑过来
他看着我。
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夕阳的光。
还有我的影子。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本能。他低声说。
声音沙哑。
看到火……看到你要倒进去……他闭上眼,似乎还在回忆那惊魂一刻,身体……比脑子快。
他睁开眼。
目光直直地看进我眼底。
带着一种近乎赤诚的坦白。
我不能……再看着你出事。
一次……都不能。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酸涩,胀痛。
那三年……他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虚弱的疲惫,对不起。
我太蠢。
把珍珠……当成了鱼目。
他看着我。
眼神专注得让我心慌。
林笑。
不是因为你像她。
是因为……
他吸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力气。
是你。
煮面时的专注。
泼人辣椒油的狠劲。
守着这间小破店的固执。
还有……
他目光扫过被我放在床头柜上,那个熏得发黑的旧画板。
你……就是林笑。
独一无二的林笑。
我……
他停顿了一下。
似乎接下来的话,重逾千斤。
我好像……
爱上你了。
在……很早以前。
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夕阳的金光,在他脸上跳跃。
他苍白的脸,因为虚弱和这番告白,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眼神却亮得惊人。
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把我当影子,又在我辞职后装穷吃面,最后为我挡了爆炸的男人。
看着他苍白脸上的红晕,和眼底那簇微弱却固执的光。
心里那堵筑了三年的冰墙。
在夕阳的余晖里。
无声地。
裂开了一道缝隙。
暖风。
悄然灌入。
我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表白。
只是站起身。
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桶。
打开盖子。
一股熟悉的、浓郁的骨头汤香气,瞬间弥漫在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里。
他愣了一下。
眼睛微微睁大。
我盛出一小碗汤。
乳白色的汤,上面飘着几粒翠绿的葱花。
热气腾腾。
医生说你暂时只能吃流食。我把碗端到他面前。
他看着我。
又看看那碗汤。
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煮的
嗯。我用勺子搅了搅汤,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
送到他嘴边。
尝尝。
他看着我递过来的勺子。
眼神复杂。
然后。
他微微低下头。
就着我的手。
小心地,喝了一小口。
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
他闭上眼睛。
喉结再次滚动。
像是在回味。
很久。
他才睁开眼。
看着我。
眼眶有点红。
是那个味道。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笑笑……
张嘴。我又舀起一勺。
他乖乖张嘴。
像只温顺的大型犬。
一碗汤。
喂得很慢。
病房里很安静。
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
夕阳的光,渐渐褪去。
窗外,华灯初上。
喂完最后一口汤。
我放下碗。
拿起纸巾,自然地擦了擦他的嘴角。
他身体僵了一下。
随即放松。
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笑笑,他低声说,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试探,店没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收拾着保温桶。
再开一家。
他眼神亮了一下。
地方……选好了
嗯。
在哪
我抬头。
看着他。
还在找。
我……他急切地想撑起身体,又疼得龇牙咧嘴。
别动。
他躺回去,喘了口气。
我……我可以……
不用。我打断他。
他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像被遗弃的小狗。
我的意思是,我看着他的眼睛,新店,我自己来。
钱,我有。
地方,我自己选。
面,我自己煮。
林笑的面馆,我一字一句地说,从头到脚,都只写林笑的名字。
他怔怔地看着我。
看着我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
然后。
他笑了。
虽然扯到伤口,笑得有点呲牙咧嘴。
但笑容很亮。
带着释然和……骄傲
好。他说。
声音很轻。
却很郑重。
都听你的。
三个月后。
城南。
一条不算特别热闹,但烟火气十足的小街。
笑笑面馆的新招牌挂了起来。
红底金字。
比原来那个大了不少。
开业第一天。
生意火爆。
街坊邻居都来捧场。
小妹还是我的前台,忙得脚不沾地。
我在后厨,锅铲翻飞。
汗流浃背。
却干劲十足。
老板!三号桌清汤牛肉面,不加香菜!
五号桌大份炸酱面!
七号桌加个荷包蛋!
小妹清脆的声音穿透喧嚣。
来了!
我捞起煮好的面。
下午三点。
人稍微少了点。
我靠在冰柜上喝水。
玻璃门推开。
风铃叮当。
一个男人走进来。
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肩宽腰窄。
头发精心打理过。
下巴刮得很干净。
气质矜贵。
与这小店格格不入。
正是饭点尾巴,店里还有几桌客人。
看到他,都下意识安静了一瞬。
他目不斜视。
径直走到最里面。
那个熟悉的角落位置。
坐下。
前台小妹瞪圆了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我。
我放下水杯。
走过去。
吃什么
顾承抬起头。
看着我。
眼神专注。
带着笑意。
牛肉面。他说。
加辣
嗯。他点头,加辣。
稍等。
我转身回后厨。
点火,烧水,煮面。
动作熟练。
很快。
一碗热气腾腾、铺满牛肉、淋着红亮辣油的牛肉面,端到他面前。
您的面,小心烫。
他拿起筷子。
挑起面条。
吹了吹。
吸溜一口。
然后,满足地喟叹一声。
还是这个味道。
他吃得慢条斯理。
却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碗底朝天。
他放下筷子。
拿出手机。
扫码。
滴——
微信收款,十八元。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他收起手机。
没走。
看着我。
新店不错。
嗯。
恭喜。
谢谢。
短暂的沉默。
店里只剩下其他食客的谈笑声。
那个……他开口,似乎有点局促,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嗯
他抬起头。
看着我。
眼神认真。
新店……还招合伙人吗
我挑眉。
合伙人
嗯。他点头,神情带着点难得的紧张,出钱出力,不干涉经营,只负责……吃面那种。
我看着他。
看着他眼底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夕阳的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身上。
勾勒出温暖的轮廓。
招。我说。
他眼睛瞬间亮了。
像落满了星星。
不过,我补充道,只招一个。
而且……
我顿了顿。
要自带碗筷。
他愣住。
随即。
笑容在他脸上绽开。
越来越大。
像个终于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
好。他用力点头。
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我自带。
天天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