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浴火重华:商女谋 > 第一章

第一幕:血色回溯
初秋的风带着桂花残存的甜香,却吹不散灵堂里沉滞的腐朽气。沈知微一身素白孝服,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面前乌木棺椁里躺着她的父亲,三日前暴毙的户部侍郎沈崇文。烛火跳跃,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出浓重阴影,也映亮了腕间一点猩红——那是用力掐进掌心留下的月牙痕,唯有刺痛才能压住几乎冲破喉咙的癫狂笑意。
她回来了。
从二十六岁那场精心布置的谋杀,回到了十五岁,父亲骤然离世的第七日。前世,正是这场丧事,成了她一生飘零、任人鱼肉的起点。
知微啊……
一道刻意放柔、带着泣音的呼唤自身后传来。继母王氏被丫鬟搀扶着,踉跄扑到棺前,保养得宜的脸庞涕泪横流,好不哀戚。老爷!你怎就狠心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去了啊!留下这偌大家业,叫我这妇道人家如何支撑知微还未及笄,幼子尚在襁褓……老爷啊!
哭嚎声情真意切,引得前来吊唁的宾客无不侧目,暗叹这续弦夫人果然重情重义。
只有沈知微知道,这眼泪底下藏着怎样淬毒的蛇信。前世,正是这位重情重义的继母,在父亲死后迅速把持中馈,一面用慢性毒药将她折磨得形销骨立,一面纵容她那好表哥王晋对她百般照拂,最终顺理成章将她嫁予此人。而王晋,那个看似温文尔雅的表哥,实则是条披着人皮的豺狼,榨干她生母留下的最后一点嫁妆后,转手便将她送进了地狱。至于她掏心掏肺对待的好姐妹林婉柔……
沈知微指尖的力道又深了一分,几乎掐破皮肉。她缓缓抬起脸,苍白的小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冰冷、沉静,穿透王氏虚假的悲声,直直钉在她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
母亲,
少女的嗓音带着哭后的沙哑,却清晰得足以让灵堂前排的几位夫人听清,父亲骤去,女儿心如刀绞。只是家中产业、账册、库房钥匙,父亲生前曾多次提及,待女儿及笄,便要亲自教导打理,为日后出嫁执掌中馈做准备。如今父亲虽去,遗言犹在耳畔。女儿……女儿想为父亲分忧,更想替父亲守好这份他毕生心血!还请母亲,将钥匙与账册交予女儿保管!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连王氏那抑扬顿挫的哭声都卡在了喉咙里,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素来怯懦、任由她拿捏的继女。交钥匙交账册这丫头疯了不成
一位与沈崇文交好的翰林夫人皱起眉,审视的目光扫过王氏:沈夫人,知微小姐所言可是沈大人遗愿若真如此,孝女承志,亦是情理之中。
这……这……
王氏被那目光刺得心头发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沈崇文确实提过要亲自教导嫡女管家,但她万万没想到这死丫头敢在灵堂上、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发难!她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知微,你年纪尚小,又悲痛过度,这些琐事……
母亲!
沈知微猛地拔高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扑通一声重重叩首在地,额头撞击青砖发出沉闷一响。女儿不小了!父亲生前常教导女儿,为人当明理、担责!女儿愿在父亲灵前立誓,定殚精竭虑,守好沈家门楣!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她抬起脸,光洁的额头瞬间红肿一片,渗出点点血丝,衬着那双燃着幽火的眸子,竟有几分慑人的凄厉。
宾客们窃窃私语起来。孝女承父志,誓言铿锵,字字泣血。反观这继母,百般推诿,其心……可议啊!
王氏被那目光刺得脊背发凉,仿佛心底最隐秘的算计都被这丫头看穿了。在无数道或同情、或质疑、或审视的目光下,她骑虎难下。若强行拒绝,不仅坐实了霸占家产、苛待原配嫡女的恶名,更可能引来人彻查沈崇文之死!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咬碎银牙,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谢母亲成全!
沈知微再次叩首,伏地的瞬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钥匙和账本,只是第一步。王氏,王晋,林婉柔……还有那个最终将她推入深渊的良人……你们欠我的,我要连本带利,亲手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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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蛛网初结
沉重的库房大门在身后吱呀关闭,隔绝了外面窥探的视线。沈知微独自站在昏暗的光线里,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陈年锦缎的气息。前世,直到被囚禁致死,她都未曾真正踏入过这里一步。母亲留下的丰厚嫁妆,父亲积累的庞大家业,尽数成了滋养仇敌的沃土。
她点燃带来的烛台,昏黄的光晕驱散角落的黑暗,也照亮了眼前堆积如山的箱笼。指尖拂过冰冷的铜锁,上面王氏贴的封条墨迹犹新。沈知微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撕开封条,从怀中取出一把黄铜钥匙——这是她生母林氏的陪嫁之物,前世至死都贴身藏着,王氏遍寻不得,却不知此物能开沈家所有库房主箱。
咔哒一声轻响,锁簧弹开。箱盖掀起,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料中的金银珠玉,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摞摞账册,以及压在账册最上方,一个毫不起眼的乌木小匣。
沈知微呼吸一滞。她认得这个匣子!前世王晋曾醉酒后得意洋洋地炫耀,说他能搭上三皇子那条线,全凭沈崇文留下的好东西,可惜沈崇文不识抬举,至死不肯交出,最终便宜了他。莫非……
她颤抖着手打开乌木匣。没有珠光宝气,只有几封泛黄的书信,和一枚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印鉴。信是父亲的字迹,收信人落款赫然是萧珩!当朝最年轻的首辅,皇帝倚重的股肱之臣,亦是未来……搅动朝堂风云、将三皇子一系连根拔起的铁腕人物!
信中言辞恳切,多是探讨时局民生,偶有提及三皇子门人仗势圈地、强占民田之事,字里行间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与不齿。而那枚印鉴,底部阳文篆刻崇文清正四字,正是父亲私印!
电光火石间,前世许多模糊的碎片在脑中骤然拼接清晰!父亲并非暴毙,而是因手握三皇子不法证据,又拒绝同流合污,才被灭口!王晋后来能攀附三皇子,定是将父亲搜集的证据篡改或销毁,甚至可能……反咬一口,用这印鉴伪造了父亲投靠的证据!
一股冰冷的恨意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比前世被匕首刺穿心脏时更甚!沈知微死死攥住那枚冰冷的印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好,好得很!原来血仇之上,还背负着父亲的血债!
**吱嘎——**
库房门轴发出一声轻微干涩的呻吟,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沈知微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猛地将匣子合拢藏入袖中,厉声喝道:谁!
门外一片沉寂,只有风吹过庭院树叶的沙沙声。
是错觉还是……有人窥伺王氏的人还是三皇子的爪牙
冷汗顺着背脊滑下。她太大意了!复仇的火焰烧得太旺,竟忘了此刻的自己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孤女,任何一点行差踏错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父亲的死就是最血腥的警告!
必须更快!更稳!更要……借力!
萧珩!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寒星,骤然闯入她的脑海。敌人的敌人,就是天然的盟友!前世这位首辅大人最终扳倒三皇子,手段之凌厉令人胆寒。他需要扳倒政敌的刀,而自己,需要一座足以碾碎仇敌的靠山!
只是,与虎谋皮……沈知微看着袖中那方乌木匣,眼底翻涌着孤狼般的决绝与狠戾。她还有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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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首辅的刀
秋雨缠绵,将青石板路浸润得油亮。一辆半旧的青帷小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京城最负盛名的翰墨轩后巷。沈知微戴着素纱帷帽,在丫鬟云雀的搀扶下下车,快步闪入书斋侧门。云雀是她重生后唯一能信任的人,前世为她而死的小丫头。
小姐,您真要……
云雀紧张地攥着衣角,声音发颤。她虽不知具体,但小姐自老爷去后,整个人都变了,那双眼睛里沉淀的东西让她害怕又心疼。
在此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雅间。
沈知微的声音隔着素纱,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漱玉雅间的门。
室内暖意融融,驱散了秋雨的湿寒。紫檀木书案后,一人身着月白云纹锦袍,正执笔挥毫。听见门响,他并未抬头,只淡淡道:沈小姐比约定的,晚了一炷香。
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久居上位的无形威压。
正是当朝首辅,萧珩。
沈知微取下帷帽,露出那张尚带稚气却已无半分怯懦的脸。她目光扫过书案,雪白的宣纸上,墨迹淋漓的并非诗词文章,而是一个锋芒毕露、力透纸背的杀字!心头微凛,她面上却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首辅大人日理万机,小女总要打点妥当,方能不引人注目。毕竟,
她顿了顿,直视那双终于抬起的、深不见底的眸子,小女与大人今日之会,若落入有心人耳中,于大人是风流韵事,于小女……便是灭顶之灾。
萧珩放下笔,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传闻中怯懦、此刻却像出鞘利刃般的少女。她眼底有深切的恨,有玉石俱焚的决绝,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悉世事的冰冷清明。有趣。他查过她,沈崇文那个被继母拿捏得死死的女儿,怎会在父亲死后突然性情大变,甚至拿到了沈家账册钥匙
沈小姐胆识过人。
萧珩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锋,试图剖开她所有的伪装,只是,本官很好奇,一个深闺弱女,手中究竟握着什么筹码,敢与本官谈‘合作’二字
沈知微不再多言,径直从袖中取出那个乌木匣,轻轻推至书案中央。
萧珩修长的手指打开匣盖。当看到那几封书信和熟悉的印鉴时,他素来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惊涛骇浪!他迅速拿起最上面那封,目光扫过信中提及三皇子门人强占京郊良田、逼死农户数条人命的字句,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周身气压骤降,连室内的烛火都似乎摇曳了一下。
这正是他一直在暗中追查、却苦于证据被销毁的关键线索!沈崇文果然留有后手!
家父生前,曾言首辅大人乃国之柱石,清正不阿。
沈知微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戚与坚定,小女人微言轻,无力为父伸冤,更无力撼动那遮天蔽日的巨树。唯有将此物,托付于值得托付之人。
萧珩合上匣盖,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木纹,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深沉的算计与审视:沈小姐,仅凭此物,尚不足以扳倒树大根深之辈。你,还能给本官什么
耳目。
沈知微毫不犹豫,吐出的两个字清晰冷冽,小女身在沈府内宅,那王晋与继母王氏,已与三皇子府上某位‘贵人’搭上了线。他们贪得无厌,动作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急。他们……是最好的鱼饵,亦是大人您,最不易被察觉的眼睛。
她微微前倾,烛光在她眼中跳跃,像两簇幽冷的鬼火:大人只需静待,看小女如何让他们,将更多的罪证与破绽,亲手送到您面前。而大人您,
她迎上萧珩深不可测的目光,在小女需要时,递一把……能见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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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敲打着沉默。
许久,萧珩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雅间内回荡,带着一丝危险的愉悦。好一个‘递刀见血’!
他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走近沈知微。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额发,目光却锐利地锁住她眼底每一丝波动。
沈知微,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字字清晰,与本官合作,无异于悬崖走索。你可知,若一步踏错,或是让本官觉得你无用,甚至……碍事,
他语气陡然转冷,你的下场,会比落在三皇子手中,凄惨百倍
沈知微仰着头,不退不让,甚至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妖异的笑,眼底是孤狼般的狠绝与疯狂:首辅大人,您又可知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人,早已无所畏惧。您若递刀,我必让那仇敌之血,染红您登顶的台阶!若您觉得我无用……
她声音轻了下去,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我自有办法,让您觉得‘碍事’的东西,彻底消失。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在激烈碰撞。一个权倾朝野,深谙人心鬼蜮;一个浴火重生,满心复仇烈焰。
最终,萧珩直起身,眼中的审视化为一丝激赏,还有更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兴味。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那么,合作愉快,沈小姐。
记住你的话。
沈知微将微凉的手放入他宽大温热的掌心,一触即分。肌肤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她迅速收回手,帷帽重新遮住面容,转身决然离去,留下一室清冷梅香与无尽的悬念。
萧珩负手立于窗前,看着那抹纤细却挺直如青竹的背影消失在迷蒙雨幕中。他摩挲着方才握过她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玉石般的凉意和……不易察觉的微颤。
沈知微……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底是狩猎者发现新奇猎物般的灼热光芒,别让本官失望。这场戏,本官要你……唱得满城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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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焚心以火
岁末的寒风卷着细雪,抽打着沈府高悬的素白灯笼。距离沈崇文下葬已过百日,府内压抑的哀戚气氛被王氏刻意营造出的一丝虚假暖意取代。她开始频繁设宴,邀请京中勋贵女眷,明为散心,实则是为王晋铺路。
腊月廿三,小年。暖阁里炭火烧得极旺,熏笼里暖香袅袅。几位与王氏交好的夫人正围坐品茗,话题有意无意地绕着青年才俊打转。王晋一身簇新的宝蓝锦袍,手持折扇,言笑晏晏,风度翩翩地穿梭其间,吟几句应景的酸诗,逗得夫人们掩唇轻笑,赞不绝口。
瞧瞧晋哥儿,真真是出息了!学问好,人品贵重,又这般孝顺姑母,知微丫头有福气呀!
李御史夫人拉着王氏的手,目光暧昧地在静坐角落的沈知微和王晋身上逡巡。
王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笑得一脸慈爱:我这做母亲的,不就盼着他们表兄妹和睦,知微能有个好归宿吗晋儿是自家人,定不会委屈了知微……
沈知微低眉顺眼地坐在绣墩上,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冷透的茶,指尖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心底一片冰封的漠然。好归宿前世,正是这自家人,将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抬眼,目光掠过王晋那张看似温良的脸,最后落在他腰间悬着的一个崭新的、绣工精致的松鹤延年荷包上——那是林婉柔的手艺。
时机,快到了。
果然,几日后,一封带着隐秘花香的信笺,由林婉柔贴身丫鬟悄悄送到了王晋书房外的回廊石凳下。这一切,被沈知微安插在花园洒扫的哑婆看得清清楚楚。
小姐,东西拿到了!
云雀脚步轻快却带着紧张地闪进沈知微的闺房,将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还带着泥土气息的小布包放在桌上。里面赫然是几封书信和一个彩绘瓷瓶。
沈知微戴上素绢手套,小心翼翼地展开信。林婉柔那熟悉的、娟秀中带着媚骨的字迹映入眼帘:
晋郎亲启:相思如焚,药石无医。知微表妹处所用之‘安神散’,妾已按方备妥,托人置于老地方。此物性缓,无色无味,久服则神思倦怠,缠绵病榻,终至灯枯。姑母处亦已打点,只待她病弱难支,你我再续前缘,沈家偌大家业,尽入君手……柔儿字。
字字句句,毒蛇吐信!
沈知微面无表情地看完,又将那彩绘瓷瓶凑到鼻下,轻轻一嗅。一股极淡的、几乎被劣质香料掩盖的苦杏仁味钻入鼻腔——是慢性的缠丝散!前世,正是这东西,让她如娇花般迅速枯萎!
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猛地攥紧信纸,指节发出可怕的脆响,眼底赤红一片,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那些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那些被王晋和林婉柔嘲笑愚弄的耻辱,被当作货物般转手的绝望……无数血腥的画面在脑中尖啸!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云雀被她狰狞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去掰她的手。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叩击。
三长一短。
是萧珩的人!
这声暗号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沈知微眼中焚天的业火。她剧烈地喘息着,强迫自己松开几乎被指甲刺破的手心,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眼底的疯狂血色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还不到时候。
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迅速将信件内容抄录一份,原件与瓷瓶重新包好,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云雀,原样放回。
小姐
云雀不解。
照做。
沈知微的声音不容置疑,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残酷光芒,饵放回去,鱼……才会咬得更死。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尖悬停片刻,落下几行清峻小楷。信是写给萧珩的,内容简洁:鱼已动,饵在瓮。请大人备好刀,静待收网之期。落款处,她画了一朵极简的、含苞待放的墨梅。
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云雀:老办法,送去‘翰墨轩’。
做完这一切,沈知微推开紧闭的窗棂。寒风裹着雪粒子呼啸而入,吹散室内的暖香,也吹拂着她额前碎发。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远处传来隐约的爆竹声,提醒着人们新岁将至。
王晋,林婉柔,王氏……你们尽情地笑,尽情地算计吧。
这将是你们最后一个安稳的年。
她缓缓抬起手,接住一片冰冷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迅速消融。
**血债,终需血来偿。年关……好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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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寿宴惊雷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沈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王氏今日做寿,遍邀京中贵胄。王晋鞍前马后,俨然以半个主人自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处处透着虚假的繁华。
暖阁里,夫人小姐们笑语喧阗。林婉柔一身娇艳的桃红袄裙,依偎在王氏身边,巧笑倩兮,妙语连珠,哄得王氏心花怒放,拉着她的手不住夸赞:瞧瞧我们婉柔,真是可心儿!模样好,性子好,手也巧!将来谁娶了去,可是天大的福气!
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瞥向一旁静坐的沈知微。
沈知微今日只穿了件半旧的藕荷色袄裙,脂粉未施,脸色在暖阁过于浓烈的熏香和炭气中显得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偶尔以帕掩口低咳几声,一副久病恹恹的模样。她这副样子落在众人眼中,更坐实了体弱多病、难当大任的印象,越发衬得林婉柔光彩照人。
姑母谬赞了。
林婉柔含羞带怯地低下头,眼波却流转着得意,瞟向沈知微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
沈知微垂着眼,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金桔,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紧贴她站立的云雀,能感觉到小姐那看似单薄的身体里,绷紧了一股蓄势待发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时机,到了。
前院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隐隐夹杂着呵斥和器物碎裂声!暖阁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
王氏不悦地皱眉。
一个管事连滚爬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夫、夫人!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差!凶神恶煞的,说……说要拿人!
什么!
王氏惊得猛地站起,王晋和林婉柔也瞬间变了脸色。
暖阁的门帘被粗暴地掀开!
一队身着玄色公服、腰挎佩刀的刑部衙役鱼贯而入,为首者面容冷硬,目光如电,正是刑部侍郎赵严!他身后跟着的,赫然是京兆府尹和两名御医打扮的人!
满堂女眷吓得花容失色,惊呼连连。
赵大人!您这是何意今日乃本夫人寿辰……
王氏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
赵严面无表情,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惊惶的王晋和林婉柔,最后落在角落的沈知微身上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展开手中一卷盖着刑部大印的公文,朗声道:
奉旨查案!沈崇文大人暴毙一案,疑点重重!现有人证物证指证,沈王氏、王晋、林婉柔三人,涉嫌合谋毒害朝廷命官,侵吞家产,戕害嫡女!刑部、京兆府协同办案!来人——
拿下!
一声令下,如惊雷炸响!
衙役如狼似虎扑上!
不!你们血口喷人!姑母救我!
王晋惊骇欲绝,挣扎嘶吼。
放开我!我是冤枉的!晋郎!晋郎!
林婉柔吓得魂飞魄散,钗环散乱,涕泪横流,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娇美。
王氏更是眼前一黑,直接瘫软在地,被衙役粗暴地架起。
混乱中,沈知微虚弱地站起身,似乎因惊吓过度而摇摇欲坠,被云雀死死扶住。她抬起苍白的脸,看向赵严,眼中适时地涌上震惊、悲痛与难以置信的泪水,声音破碎而颤抖:赵、赵大人……我父亲他……真的是……
那副摇摇欲坠、悲痛欲绝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生怜悯。
赵严对上她那双含泪却深不见底的眼,心中了然,面上却一派公事公办的肃然:沈小姐节哀。此案陛下亲谕,严查到底!定会还沈大人一个公道!
他手一挥,搜!
衙役立刻分头行动。很快,王晋书房暗格里的金银、地契,王氏内室夹墙中私藏的巨额银票、与三皇子府管事往来的密信……一件件被搜出,摊在众人面前!更致命的是,一名衙役捧着一个刚从花园假山洞里起出的油纸包——里面正是林婉柔亲笔信和那瓶缠丝散!
御医当场验毒,确认瓷瓶内乃宫中禁药缠丝散,与沈崇文遗体残留之毒,以及沈知微日常补药中所查出的微量毒素,同出一源!
铁证如山!
满座哗然!看着那一家三口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模样,再看向那个孤零零站着、脸色惨白却强忍悲痛的少女,所有宾客眼中都充满了震惊、鄙夷,以及深深的同情。
好毒的心肠!
谋害朝廷命官,侵吞家产,还要毒杀原配嫡女!禽兽不如!
沈小姐真是可怜……
沈知微在无数道怜悯的目光中,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只有紧贴着她的云雀,能感觉到小姐指尖那冰冷刺骨的恨意,以及……一丝大仇将雪的、近乎战栗的激越。
父亲,您看到了吗
这只是开始!
她睁开眼,泪光迷蒙中,仿佛看见暖阁雕花门扉的阴影处,一道颀长的身影静立。萧珩不知何时已至,隔着混乱的人群与喧嚣,他的目光穿透一切,精准地落在她身上。没有言语,只微微颔首,眼神深邃如海,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是激赏是了然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沈知微心头猛地一跳,迅速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灼人的视线。
心湖深处,却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了细微的、陌生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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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烬中生花
肃杀的秋风吹过刑部大牢高耸的围墙,卷起几片枯叶。阴暗潮湿的甬道深处,最肮脏的囚室内,王晋蜷缩在发霉的草堆上,曾经的风流倜傥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污垢和一双因恐惧绝望而浑浊不堪的眼睛。
铁门哗啦作响。
王晋像受惊的野兽般猛地抬头,逆着甬道口微弱的光,他看到了那个纤尘不染的身影。
沈知微。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乌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步步走进这污秽之地,仿佛踏月而来的仙子,与周遭格格不入。云雀提着一个食盒,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看向王晋的眼神像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知……知微表妹
王晋眼中骤然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手脚并用地爬过来,隔着粗壮的木栅栏伸出手,涕泪横流,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以前都是姑母和林婉柔那两个贱人逼我的!我是被她们蒙蔽了!表妹,你救救我!看在我们青梅竹马的份上……
沈知微在离栅栏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摇尾乞怜的丑态,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青梅竹马
她轻轻重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棱折射的寒光,王晋,你配提这四个字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王晋耳中。
你伙同王氏,用‘缠丝散’一点点毒杀我父亲的时候,可想过‘青梅竹马’
你纵容林婉柔将同样的毒下入我的汤药,看着我日渐枯萎的时候,可想过‘青梅竹马’
你榨干我生母最后一点嫁妆,将我像货物一样送给周扒皮那个禽兽,换取你攀附三皇子的投名状时,
沈知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滔天的戾气,又可曾想过……‘青梅竹马’!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得王晋面无人色,浑身瘫软!她知道了!她竟然连周扒皮的事都知道了!
不……不是的……我没有……
王晋语无伦次,恐惧彻底攫住了他。
你有。
沈知微打断他,语气恢复了令人心悸的平静。她从云雀手中接过食盒,打开,里面是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酒。她将酒菜一样样,从容不迫地摆放在肮脏的地面上,隔着栅栏,推到王晋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杯‘青梅酒’,
她执起酒壶,倒满一杯清冽的酒液,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晃动着致命的光泽,我敬你。
王晋看着那杯酒,如同见了最恐怖的毒蛇,猛地向后缩去,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不!我不喝!沈知微!你好毒的心!你想毒死我!
毒死你
沈知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阴森的牢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嘲讽。王晋,你也配脏了我的手
她端起酒杯,在王晋惊恐万状的注视下,手腕微倾——
清冽的酒液,尽数泼洒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
此酒,祭我父亲在天之灵。
祭我前世……错付痴心、受尽凌辱、惨死刀下的……沈知微!
前世二字,她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王晋心上!他听不懂,但那话语里蕴含的滔天恨意和某种超越生死的苍凉,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沈知微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秽。她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冷得像九幽寒冰:
王晋,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日吧。三皇子倒了,你这条断了脊梁的狗,也到了该被清算的时候。斩首太痛快了。流放三千里,披枷带锁,为奴为婢,尝尽世间最下贱的苦楚……这才是你的归途。
她转身,裙裾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
我会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风光。亲眼看着你,还有你那些主子们,如何在地狱里……挣扎哀嚎,万劫不复!
没有再看身后那滩烂泥般的男人一眼,沈知微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出这吞噬了太多冤魂的黑暗牢狱。甬道尽头的光越来越亮,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父亲的血仇已报,王氏、王晋、林婉柔尽数伏法,沈家产业在她雷霆手段下已肃清重整。大仇得报,夙愿已偿。
可为何……心中那片被恨意燃烧过的焦土,并未如预期般生出解脱的欢喜,反而是一片更深的、茫然的空寂
她走出刑部大门。深秋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却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寒意。一辆低调却难掩华贵的玄色马车静静地停在街角。车窗的帘子掀起一角,露出半张线条冷峻的侧脸。
萧珩。
他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
四目相对。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深处那片劫后的废墟。没有询问,没有安慰,只有一种无声的了然和……等待。
沈知微的脚步顿了顿。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掠过。
前尘血火已烬。
而烬中……是否还能开出新的花
她微微扬起下颌,迎着萧珩的目光,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那辆象征着权力漩涡中心的马车。阳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纤细,却已蕴藏着顶天立地的力量。
路还很长。
她和他之间的棋局,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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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烬里寻香
新帝登基的爆竹声震碎了京城最后一缕残冬的寒意。三皇子一党如大厦倾颓,树倒猢狲散,牵连者众。菜市口的青石板被反复冲刷,血色却仿佛已浸入石髓,在春日暖阳下蒸腾起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沈府门楣依旧,内里却已天翻地覆。曾经属于王氏的院落被彻底推平,移栽了一片灼灼盛放的桃林。沈知微一袭素锦常服,独自立于桃树下,指尖拂过柔嫩的花瓣。风过,落英如雨,拂了她满身。
大仇得报,沈家产业在她铁腕下蒸蒸日上,甚至因她在三皇子案中大义灭亲的立场和暗中协助萧珩的功劳,新帝下旨嘉奖,赐下忠义传家的匾额,无人再敢小觑这位年轻的沈家主母。
可喧嚣落定,心底那片被仇恨焚烧殆尽的焦土,却并未如预期般生出欢喜的绿意,反而是一片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空茫。像跋涉千里的旅人终于抵达终点,却发现目的地只剩一片废墟。支撑她重活一世、从地狱爬回来的那根名为复仇的脊梁,似乎也随着仇人的覆灭而悄然松动了。
小姐,
云雀捧着件薄斗篷轻步走来,为她披上,眼中满是担忧,风还凉,仔细身子。
她看着小姐一日日沉寂下去,像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名剑,敛尽了锋芒,却也失了生气。
沈知微拢了拢斗篷,目光飘向远处宫阙巍峨的轮廓。那个人……此刻应在权力的巅峰翻云覆雨吧他需要的刀已饮饱了仇敌的血,他许诺的靠山也稳稳立在了她身后。交易完成,两不相欠。一丝莫名的涩意悄然爬上舌尖。
云雀,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备车。去……慈恩寺。
马蹄踏过青石板,辘辘声响碾碎一城繁华。慈恩寺古刹深藏山间,香火鼎盛。沈知微屏退随从,独自踏入大雄宝殿。巨大的金身佛像低垂慈悲的眼眸,俯视着芸芸众生。檀香袅袅,梵唱低徊。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良久,却发现自己无愿可求。
仇已报,家已安。
余生漫长,竟不知该为何而活。
施主心若浮萍,无根无依,纵有万贯家财、滔天权势,亦是苦海沉浮。
一道苍老平和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沈知微蓦然睁眼。一位须眉皆白、面容清癯的老僧不知何时立于身侧,目光澄澈,仿佛能洞穿人心。
大师……
她喉头微哽。
执念如刀,可斩业障,亦可困己身。
老僧双手合十,声音如暮鼓晨钟,敲在她空寂的心湖上,前尘已了,业火已熄。施主何不看看这劫后余烬之中,可还有未灭的星火可还有……值得托付此身的、新的缘法
新的缘法
沈知微怔忡。眼前倏然闪过那双深不见底的、总带着审视与算计,却又在她最绝望时递来刀的眼眸。她猛地摇头,似要驱散这不合时宜的幻影。
缘起缘灭,非人力可强求。
老僧微微一笑,转身离去,留下偈语在空寂的大殿中回荡,莫向外觅,当观己心。心灯不昧,处处菩提。
心灯……
沈知微默念着这两个字,茫然步出大殿。春日暖阳倾泻而下,寺中古木参天,新绿勃发。她沿着青石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行至后山一片僻静的竹林。清风过处,竹叶沙沙,如碎玉落盘。
竹林深处,竟有一方小小的石亭。亭中,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负手而立,背对着她,正凝望山间奔流的云雾。山风卷起他墨色的袍角,猎猎作响,周身弥漫着久居人上的孤高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
萧珩!
沈知微脚步顿住,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撞了一下,漏跳半拍。他怎么会在这里
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萧珩缓缓转过身。春日明媚的光线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线条,深邃的目光穿越摇曳的竹影,精准地落在她身上。没有朝堂之上的凌厉锋芒,那目光深沉依旧,却似乎多了些别的、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首辅大人。
沈知微定了定神,上前几步,在亭外站定,依礼垂眸。姿态恭谨,却带着刻意拉开的疏离。
萧珩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视线在她略显清减的脸庞和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上停留片刻,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沈小姐,好雅兴。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步下石阶,走近她。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混合着清冽的松柏气息和一丝极淡的龙涎香,瞬间侵占了沈知微的呼吸。
大人不也是
沈知微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维持着安全的距离。
萧珩将她细微的抗拒尽收眼底,眸色微沉。他忽然抬手,沈知微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却见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物——并非什么奏章密信,而是一支通体碧绿、温润生光的翡翠簪子。簪头雕琢成一朵半开的梅花,玲珑剔透,清雅绝伦。
路过玉珍阁,见此物尚可入眼。
他将簪子递到她面前,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想着应合你用。
沈知微愕然抬眸,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那里没有了惯常的算计与审视,只有一片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直白的专注。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分。
大人厚爱,知微愧不敢当。
她压下心绪,垂下眼帘,婉拒之意明显,此物贵重,且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
萧珩低低重复,忽然向前一步,瞬间拉近的距离让沈知微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翻涌的暗流。他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
沈知微,与本官谈交易时,你胆大包天,敢说‘与虎谋皮’。如今尘埃落定,倒想起‘于礼不合’了
他修长的手指不容抗拒地抬起她的下颌,逼她直视自己眼中那不再掩饰的灼热与占有欲:
本官这头虎,胃口大得很。饮血啖肉,已不足餍足。
如今,虎看上了饲主。
你说……该如何是好
山风骤停,竹叶的沙沙声仿佛也瞬间远去。
沈知微被迫仰着头,望进那双仿佛要将她吞噬的深眸。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风暴——是欲望,是占有,是志在必得的强势,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急切。
没有算计,没有权衡。
只有男人对女人最原始的宣告。
心口那一片死寂的焦土,仿佛被这滚烫的目光燎过,有什么东西在灰烬之下,微弱却顽强地跳动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这张权倾天下、令无数人敬畏战栗的脸。看着他眼底那不容错辨的、近乎蛮横的索求。
许久。
沈知微忽然笑了。
不是从前那种冰冷的、带着算计或恨意的笑。而是像冰封的河面骤然被春风撞开,漾起细碎而真实的光。
她抬手,没有去接那支价值连城的翡翠梅花簪,而是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紧蹙的眉心。动作带着一丝试探,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首辅大人,
她的声音轻若呢喃,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破土而出的生机,与虎谋皮,终有尽时。
但若饲主……甘愿饲虎呢
萧珩的瞳孔骤然收缩!握住她下颌的手猛地收紧,又像是怕捏碎了她般瞬间放松。那双向来深不可测、掌控一切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名为狂喜的失控情绪。
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
力道之大,撞得沈知微微微踉跄,额头抵上他坚实温热的胸膛。隔着层层衣料,那擂鼓般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重重地敲击着她的耳膜,也震碎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疏离与空茫。
山风再起,吹动竹海如涛。
碧绿的翡翠梅花簪从萧珩手中滑落,悄无声息地跌落在柔软的苔藓上,折射着春日暖阳,晶莹剔透。
无人去拾。
沈知微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在这带着松柏气息的、霸道而温暖的禁锢里。前尘血泪,尽付东流。烬中寻香,香在心头。
她缓缓抬起手臂,环住了男人劲瘦的腰身。
动作生涩,却带着孤舟归港般的、全然的交付。
萧珩的身体瞬间僵硬,随即更紧地将她嵌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印上她光洁的额发,落下了一个近乎虔诚的吻。
沈知微,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失而复得的震颤和后怕,本官的江山……
分你一半。
不是赏赐,不是交易。
是共享。是托付。是这头猛虎,将最柔软的腹心,彻底袒露于他认定的饲主面前。
竹林深深,掩去了相拥的身影,只余风过竹梢的低语,温柔地拂过那支静静躺在苔藓上的梅花簪,簪头那朵半开的翡翠梅花,在斑驳的光影下,悄然绽放。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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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重活一世才明白,最好的复仇不是以恨止恨,而是活得比谁都明亮。沈知微立于摘星楼顶,俯瞰万家灯火。
萧珩从身后拥住她,将虎符与凤印放入她掌心:我的江山缺个女主人,虎皮褥子也缺个压寨夫人。
她笑着吻上他喉结:首辅大人,这算强抢民女
他扣紧她的腰:是请君入瓮。
浴火重生的不是凤凰,而是执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