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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的雨季来了。
我站在姬府廊下,望着檐外连绵不断的雨帘出神。
裴临渊撑伞从院门外走来。
崔循疯了。
他收伞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拨弄着给阿榆新调的朱漆,头也没抬:哦
整日抱着那件染血的小袄在旧宅门口转悠,逢人就说能救活女儿。裴临渊皱眉,昨日竟拦了左相的轿子,说要借朱漆一用......
漆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左相什么反应
让人打了他二十板子。
裴临渊叹了口气,要不是巡城司的人来得快,怕是要当街打死。
雨声渐密,我望着朦胧的雨雾,忽然想起前世那个雪夜。
崔循也是这般站在我面前,冷眼看着我被他的侍卫按在雪地里,说要用我的血漆救活崔玉瓷。
沈娘子
裴临渊唤回我的思绪,三日后启程去江南的船已备好,你真要走
我淡淡一笑,嗯,阿榆的伤已无大碍,剩下的药方我留给姬府大夫了。
裴临渊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雨停后,我独自去了趟西市。
转过街角,远远就看见崔家旧宅门前围着一群人。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蜷缩在石狮旁,怀里紧紧抱着一团暗红色的衣物。
滚开!晦气!
卖炊饼的小贩一脚踹了过去。
那人也不躲,嘴里念叨着:玉瓷不怕......爹爹找到朱漆了......
听说他女儿化成血水前,一直喊疼呢......
活该!崔家当年剿灭苗寨时,连孕妇孩童都没放过!
议论声中,崔循突然抬起头。
黯淡的目光扫过人群,竟直直地朝我藏身的方向望来。
漆漆......
他猛地爬起来,怀里的血衣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踉踉跄跄地朝我冲来。
沈漆漆!我知道是你!
我转身就走。
等等!
他扑上来抓住我的袖子,你救救玉瓷......用你的朱漆......
袖帛撕裂的声响格外刺耳。
崔大人,令爱已经死了。
不!你能救的!
他疯狂摇头,我留着她的血衣......只要一点朱漆......
我一把甩开他,下意识往后退。
见状,崔循跪着往前蹭了几步:你恨我是吗那我把命还给你!
说罢,他抓起地上的石片就往脖子上划,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只求你救玉瓷......
鲜血顺着他脖颈流下,混着雨水在衣襟上晕开。
周围百姓惊呼着散开。
我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崔循,你的女儿已经死透了,这是你罪有应得!你还记得前世你亲手杀死的那个孩子吗
你......记得前世之事沈漆漆!你既然重活一世,为什么不肯救玉瓷!
他愣住了,手中的石片当啷落地。
我没有回答,转身走向马车。
三日后,汴河码头。
裴临渊亲自来送行,身后还跟着已经能走路的阿榆。
阿榆踮脚递给我一个小包袱:沈姐姐,这是嬷嬷做的桂花糕,路上吃。
谢谢阿榆。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
正要登船,码头上突然骚动起来。
拦住那个疯子!
崔循披头散发地冲过人群。
侍卫刚要阻拦,他却扑通一声跪在跳板前。
带我走......
他仰头望着我,我知道你去江南开漆行......我可以做苦力......
裴临渊皱眉挡在我身前:崔循,你......
他魔怔般喃喃自语:我只要一点点朱漆......
他身上的腥臭味引来周围人的嫌恶。
我示意船工收起跳板,对裴临渊道:走吧。
大船缓缓离岸。
崔循在码头上踉跄追了几步,声嘶力竭地喊:漆漆!我们的孩子也能活!只要你用朱漆......
河风吞没了他的话。
崔循刚才说你们的孩子裴临渊狐疑地问。
我望着浑浊的河水,轻声道:疯子的胡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