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靠碰瓷成为豪门团宠 > 第一章

我数着轮胎离膝盖的距离。
三米。两米。一米。
黑色轿车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急刹在我面前。最后半块干硬的馒头还卡在我喉咙里,不上不下。我顺势往前一扑,不是扑向车头,而是侧身倒向冰冷的水泥地,动作干净利落。膝盖蹭过粗糙的地面,火辣辣的疼瞬间炸开,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车门砰地打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冲下来,脸色比锅底还黑。找死啊你!他吼着,眼神像刀子。
周围迅速聚起一小圈人,指指点点,嗡嗡议论。我半撑起身,捂着膝盖,声音不大,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对不住……我低血糖犯了,眼前一黑……
话没说完,身体配合地晃了晃,脸色估计也白得吓人——饿的。
少来这套!西装男不吃这套,掏出手机,碰瓷是吧报警!
等等。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后车窗缓缓降下一半。里面坐着一位老人,头发银白,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深灰色的中式立领外套。他的目光像探照灯,落在我脸上,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头。那眼神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有点长,长得不太正常。
我心里咯噔一下。剧本不是这么写的。我预想的是司机骂骂咧咧,我据理力争(当然要显得虚弱),最后他怕麻烦甩我几千块走人。这老头的气场,不对劲。
小姑娘,你叫什么老人的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的嘈杂。
……江浸月。我垂下眼,避开他的审视。这名字是我妈取的,说生我那晚月亮浸在江水里,很美。现在,它成了我碰瓷的代号。
江浸月……老人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块看起来就很老很贵的怀表表盖,上车。
啊我和西装男同时出声。我是不敢置信加警惕,他是震惊加不解。
老董事长,这……西装男急了。
我说,上车。老人语气没变,却重了几分,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送她去医院,检查清楚。
西装男不敢再反驳,只是看我的眼神更凶了,像要把我生吞活剥。周围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夹杂着运气真好、这老头傻了吧之类的窃语。
我脑子飞快转着。去医院那不行。医院一查,我除了饿得发晕和膝盖那点皮外伤,屁事没有,当场就得穿帮。可看这架势,不上车,今天怕是走不了。
硬着头皮,我被他半搀半架地塞进了那辆宽敞得离谱的后座。真皮座椅散发着冷冽的皮革和一种淡淡的、昂贵的木质香气。我僵着身体,尽量缩在门边,离那老人远远的。
车子启动,平稳地滑入车流。车内死寂。老人闭目养神,手指依旧轻轻敲着怀表盖,嗒、嗒、嗒,每一下都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西装男,后来我知道他叫陈秘书,透过后视镜狠狠剜了我一眼。
老……老先生,我鼓起勇气,声音有点发颤,谢谢您。其实……其实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擦破点皮,不用去医院的。您看……要不前面路口放我下去我自己处理就行……
老人睁开眼,那目光又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不急。他只吐出两个字,又闭上了眼。
完了。我心沉到谷底。这老头到底想干什么
车子最终停在全市最顶尖的私立医院门口,门口穿着制服的保安小跑着过来开车门,态度恭敬得不像话。我像个木偶一样被陈秘书请下车,几乎是押送着进了VIP通道。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就像专家的医生护士围着我,动作轻柔,效率奇高。抽血,拍片,问诊。我手心全是汗,一遍遍强调:我真的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医生拿着刚出来的片子,笑容可掬地对老人说:顾老先生放心,这位小姐除了膝盖软组织挫伤和轻微的营养不良,没有其他问题。休息几天就好。
营养不良。这四个字让我脸颊发烫。
顾老先生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送她去病房休息,准备点吃的。
不!不用!我几乎是跳起来,我……我回家休息就好!真的不用麻烦!
你家里有人照顾他问。
我哑然。我妈躺在城中村那个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等着我拿钱回去买药。我垂下头,指甲掐进掌心。
没有。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那就安心住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最终裁决的味道。陈秘书立刻领会,指挥着护士把我往高级单人病房带。
病房像个豪华酒店套房,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护士送来了精致的餐点,热气腾腾,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我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像有只手在抓挠,可看着那些食物,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不安,巨大的不安笼罩着我。
这老头,顾老先生,他图什么我这副穷酸样,有什么值得他费心难道……他认出我了不可能!我立刻否定。我妈带着我离开那个地方时,我才五岁,记忆都模糊了,只记得很大的房子和很多冷漠的脸。我妈也从不提,只说是很远很远的亲戚,断了就断了。
我缩在病床上,裹紧被子,盯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病房门被推开。不是医生护士,也不是陈秘书。
是三个男人。
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穿着剪裁极佳的深色大衣,眉眼深邃冷峻,像终年不化的冰山。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冰冷的不悦。他身后半步,站着一个穿着机车皮夹克的男人,头发染了几缕张扬的银灰色,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冷笑,眼神像带着钩子,上下打量我,满是轻蔑。最边上那个看起来年轻些,穿着柔软的米白色毛衣,气质温和,但他的眼神也带着清晰的疏离和疑惑。
三张脸,轮廓依稀有些相似,都好看得不像真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散发着对我的排斥和敌意。
爷爷让我们来看看你。冰山男开口,声音和他的脸一样冷,我是顾凛。他下巴微抬,指向皮夹克,顾烬。再转向毛衣男,顾屿。
顾凛,顾烬,顾屿。顾家第三代的三位太子爷。我在心里默默对号入座。顾凛,顾氏集团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出了名的冷面阎王。顾烬,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娱乐版常客。顾屿,还在国外顶尖学府深造的艺术新锐。
阵仗真够大的。我扯出一个僵硬的、自认为很无害的笑:你们好,我叫江浸月。麻烦你们跑一趟,我真的没事了。
没事顾烬嗤笑一声,双手插在皮夹克兜里,踱步进来,像巡视领地,没事能让老爷子亲自发话,住进这儿还劳动我们兄弟三个一起来‘探望’他在探望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满是嘲讽。
手段挺高啊,他俯下身,凑近了些,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和古龙水混合的气息,压迫感十足,说说,怎么撞上我爷爷车的嗯想讹多少
他的目光太刺人,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心脏狂跳。我没有……
没有顾屿温和地开口,声音清澈,但话里的意思并不温和,我们查过路口的监控。你站在路边,看着车过来,才‘晕倒’的。时间点,卡得很准。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片段,正是我晕倒前几秒的画面。画面清晰,我站在路边,眼神分明是看着车来的方向,然后才身体摇晃着倒下。
铁证如山。我脑子嗡的一声。
顾凛一直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我,那眼神像冰锥,要把我钉死在骗子的耻辱柱上。
我……喉咙干得发紧,我攥紧了被子,我承认,我是……是故意等在那儿的。豁出去了。谎言被戳穿,再狡辩只会更难看。
顾烬直起身,发出一声轻蔑的呵,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顾屿收起手机,眼神里的那点温和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疏离。
但我不是为了讹钱!我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拔高了些,带着破釜沉舟的孤勇,我需要钱!很急!我妈病了,很重,需要手术!我找不到别的办法!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它们掉下来。示弱可以,但我不想在他们面前哭。太狼狈。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顾烬脸上的嘲讽僵了一下,随即又换上更浓的讥诮:哟,故事编得还挺感人。卖惨谁不会
是真的!我猛地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凶狠,我手机里有我妈的诊断书!有缴费单!你们可以查!我叫江浸月,我妈叫苏晚!你们去查啊!
我的反应大概有些出乎他们意料。顾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顾屿抿了抿唇,没说话。
行了。顾凛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带着终结话题的意味,不管真假,你的目的达到了。爷爷心善,你的医药费、你母亲的费用,顾家会负责。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一笔无关紧要的生意,但到此为止。养好伤,拿着钱,离开这里。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他眼神里的警告,赤裸裸。那意思是,别妄想攀附顾家。
顾家不是你能碰瓷的地方。顾烬补充了一句,语气轻佻又残忍。
顾屿没再说话,只是那眼神,像在看一个麻烦,一个需要尽快清除的障碍。
他们没再多看我一眼,仿佛多待一秒都嫌脏了空气。顾凛率先转身,顾烬吹了声口哨跟上,顾屿最后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恢复了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
我坐在病床上,浑身冰冷,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刚才强撑的那点凶狠瞬间泄了气,只剩下无边的难堪和屈辱。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砸在雪白的被子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目的达到了吗我妈的医药费有着落了。顾凛亲口承诺的,顾家不会赖账。
可为什么心里这么堵像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花。
他们鄙夷的眼神,轻蔑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我蜷缩起来,把头埋进膝盖。碰瓷……这个标签,这辈子都撕不掉了吧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个处心积虑、手段下作的骗子。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困在这间豪华的病房里,像只被圈养的金丝雀。顾家的钱到位了,我妈被转进了这家医院最好的病房,由顶尖专家接手治疗。陈秘书面无表情地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公事公办,没有多余的情绪。
顾老先生没再来过。那三兄弟更不可能出现。
只有护士每天按时送餐,换药,态度礼貌而疏离。她们看我的眼神,也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我知道,我的事迹大概早就在这层楼传开了——那个靠碰瓷住进VIP病房的幸运(或者说心机)女孩。
身体上的伤很快结痂,痒痒的。心里的憋屈和无处发泄的愤怒却与日俱增。顾凛那句到此为止像魔咒一样箍着我。我像个等待施舍的乞丐,等着顾家觉得恩情偿清,然后把我扫地出门。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认了。碰瓷是事实,我认。但顾家这三个眼高于顶的少爷,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像我是什么肮脏的垃圾。
一股邪火在心底烧起来。既然你们认定我是碰瓷的,是来捞好处的,那我就……捞给你们看!不是怕我动心思吗我偏要动!我要让你们知道,小人物被逼急了,也能硌掉你们几颗牙!
我主动联系了陈秘书,语气恭敬又带着点怯懦:陈秘书,麻烦您跟顾老先生说一声,我身体好多了,想……想当面谢谢他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陈秘书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公事化地回答:我会转达顾老先生。
转机出现在第三天下午。陈秘书亲自来接我,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江小姐,顾老先生在清漪园,请你过去喝杯茶。
清漪园是顾家的老宅,位于城郊半山,真正的豪门深宅。车子驶过长长的林荫道,停在气派的中式宅院前。白墙黛瓦,飞檐翘角,庭院深深。
我被引到一处临水的敞轩。顾山阙老先生正坐在藤椅上,面前摆着一套古朴的紫砂茶具。他穿着月白色的中式褂子,比在医院时多了几分闲适,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
来了他示意我对面的位置,坐。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脊背挺得笔直。顾老先生,谢谢您。我低着头,声音放得很轻,谢谢您救了我妈,也……谢谢您没把我送进警察局。
举手之劳。他拿起小茶壶,缓缓注入两个小杯,动作行云流水,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
我依言端起那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小茶杯,滚烫的茶水温热了指尖。我学着顾凛他们可能会有的样子,小口啜饮。清香沁入心脾,但我尝不出好坏,只觉得紧张。
你母亲怎么样了他问。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很好。我放下杯子,手指绞在一起,多亏了您。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种长久的、穿透性的审视又来了。江浸月……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我老实回答。
二十一……他喃喃重复,眼神有些飘忽,像是透过我在看很远的地方。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故人难道……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浮现。
特别是这双眼睛。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怀念,有痛楚,还有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倔强,清亮,像浸在水里的月亮。
我下意识地垂下眼帘。我妈也说过类似的话。
家里还有什么人他状似随意地问。
只有我和我妈。我声音低下去,我爸……很早就走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敞轩里只有水声潺潺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安心养着吧。最终,他放下茶杯,语气恢复了平静,你母亲那边,不用担心。你……也别有负担。
他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陈秘书无声地出现在敞轩入口。
这次见面,像一粒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顾山阙那句像故人,像一道微光,也像一道无形的绳索。它让我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可能,也把我更深地绑在了顾家这艘巨轮上。
回到医院,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次会面的信息,就在走廊拐角被堵住了。
是顾烬。
他斜倚在墙上,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银灰色的发丝垂落几缕在额前,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又危险的气息。看到我,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哟,碰瓷精,见完老爷子了他站直身体,逼近一步,收获不小吧老爷子心软,我们哥几个可没那么好糊弄。
我停下脚步,压下心里的厌恶和那点被他气势压制的慌乱,抬起头直视他:顾二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他双手插兜,俯视着我,眼神轻佻地扫过我的脸,我就是好奇,你下一步打算怎么演是假装柔弱博同情呢,还是……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变得有些露骨,打算换个目标比如……勾引一下我们兄弟中的谁毕竟,老爷子年纪大了,能给你的庇护有限。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又狠又准地扎过来。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没一巴掌扇过去。
顾二少想多了。我强迫自己声音平稳,甚至带上一点刻意的冷淡,我对你们顾家的任何人,都没兴趣。
没兴趣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没兴趣你赖在这不走没兴趣你巴巴地跑去见老爷子江浸月,你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爷见得多了。他猛地伸手,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不小。
放……放手!我挣扎,却撼动不了他分毫。
他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烟草和薄荷糖的味道,混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我警告你,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冰冷刺骨,离老爷子远点,离顾家远点。拿了钱,立刻滚蛋。再让我看到你耍花样……他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动作侮辱性十足,我让你和你那个病秧子妈,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他猛地松开我,像丢开什么脏东西。我踉跄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下巴火辣辣地疼。
他看都没再看我一眼,转身,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扬长而去。
屈辱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涌,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我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死死盯着他消失的走廊尽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顾烬。这笔账,我记下了。
我妈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脸色红润了,精神也足了。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顾老先生是菩萨心肠,是顾家救了我们母女俩的命,让我一定要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我看着妈妈感激涕零的脸,心里五味杂陈。顾家的钱确实救了她的命,这点我认。可顾家那三兄弟的态度,尤其是顾烬的羞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
我成了顾家老宅清漪园的常客。顾山阙似乎默许了这一点。他喜欢在午后让我去陪他喝茶,下棋,或者只是坐在敞轩里,听他讲一些陈年旧事,讲他年轻时如何白手起家,讲商场的诡谲风云。他很少再提那个故人,但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里,那份透过我在看别人的怀念越来越浓。
我在他面前扮演着一个安静、懂事、带着点感激和仰慕的后辈。听他说话时眼神专注,适时地递上一杯热茶,或者在他沉思时保持绝对的安静。我小心翼翼地藏起所有的不甘和棱角,把自己打磨成他可能喜欢的样子。
清漪园很大,我偶尔也会在花园里迷路。顾凛通常不在家,他在市中心的集团总部忙得脚不沾地。顾屿大部分时间泡在他自己的画室里,或者学校。最常撞见的,就是顾烬。
他似乎很闲,或者说,很热衷于给我添堵。
花园小径上,他开着那辆嚣张的红色跑车,故意贴着我的裙摆呼啸而过,溅起的水泥点子弄脏了我的新鞋子。我捏紧拳头,默不作声地擦掉污渍。
游泳池边,我坐在躺椅上看书(装样子),他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回来,音乐震天响,嬉笑打闹,把水故意泼到我这边。我合上书,起身离开,无视他们刺耳的哄笑。
餐厅里,他会在饭桌上故意提起碰瓷的话题,用那种夸张的语气:爷爷,您说现在这世道,有些人为了钱,命都不要了,啧啧……
顾山阙通常会皱皱眉,不轻不重地说一句:吃饭。顾凛面无表情,顾屿则微微蹙眉,看我一眼,眼神复杂。
每当这时,我就把头埋得更低,小口扒拉着碗里的饭粒,扮演着受气包的角色。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月牙印。
忍。我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顾山阙对我的态度在软化,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渐渐多了几分真切的温和,不再仅仅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机会终于来了。
顾氏集团旗下一个重要的慈善晚宴,在市中心顶级酒店举行。政商名流云集,衣香鬓影。顾山阙作为顾家掌舵人,自然要出席。他破天荒地,让陈秘书通知我:江小姐,老先生让你准备一下,晚上一起去。
我知道,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向外界释放的信号——这个叫江浸月的女孩,得了顾家老爷子的青眼。
陈秘书送来了一条裙子。不是高定,但也足够精致,柔和的香槟色,剪裁得体。穿上它,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我深吸一口气。今晚,是我的舞台。
我挽着顾山阙的手臂步入宴会厅时,瞬间吸引了无数道目光。探究的,好奇的,审视的,嫉妒的。闪光灯此起彼伏。顾山阙神态自若,拍了拍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抚我的紧张(虽然我一点也不紧张,只有兴奋)。
顾凛、顾烬、顾屿三兄弟早已到场。顾凛一身笔挺的黑色礼服,正与人低声交谈,气场强大。顾烬则是一身骚包的暗紫色丝绒西装,端着酒杯,和几个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谈笑风生。顾屿穿着合身的灰色西装,安静地站在角落,气质干净得像一幅水墨画。
看到我挽着顾山阙出现,三人的表情都变了。
顾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悦。顾烬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化为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厌恶,他隔着人群,朝我举了举杯,嘴角的弧度冰冷。顾屿则显得很惊讶,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担忧
顾山阙带着我,走向主桌。一路不断有人上前寒暄,称呼他顾老、顾董。他从容应对,偶尔会向人简单介绍一句:这位是江浸月小姐。
没有多余的解释,却足以引发无数猜测。
我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姿态谦逊,眼神温顺,像一个乖巧懂事的晚辈。我能感觉到背后如芒在刺的目光,来自顾烬,也来自其他角落。我知道,很多人都在心里给我贴上了攀附豪门、心机上位的标签。
无所谓。标签贴得越多,我的碰瓷人设立得越稳,顾山阙对我的庇护就越显得情有可原——毕竟,谁会跟一个可怜又有点小心机的孤女计较呢
晚宴进行到一半,顾山阙被几位重要的合作伙伴请去偏厅谈事。他示意我留在原地休息。
我端着一杯果汁,走到露台透气。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开,璀璨又遥远。
呵,挺会演啊。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顾烬端着酒杯,走到我身边,倚着栏杆。夜风吹起他额前银灰色的发丝,他侧脸在光影下显得轮廓分明,也带着十足的侵略性。
顾二少。我转过身,脸上依旧挂着温顺的笑。
别装了。他嗤笑一声,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上下刮着我,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你以为挽着老爷子的手露个脸,就真成了顾家小姐了麻雀就是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他的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刻薄,更直接。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今晚我站在顾山阙身边的样子彻底刺激了他。
我从来没想过变成凤凰。我平静地看着他,声音不大,却清晰,顾二少,我只是想好好活着,让我妈也好好活着。这很难理解吗
理解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压迫感,你这种处心积虑往上爬的女人,我见得多了!你妈病了谁知道是不是你编的故事就算真病了,顾家给的钱还不够你还想怎么样赖着不走,哄着老爷子,下一步是不是就该算计顾家的财产了
他的指控一句比一句恶毒,声音也扬了起来,引得露台附近有人侧目。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这些日子积压的屈辱、愤怒、被轻贱的难堪,在这一刻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去他的忍!去他的谋!
顾烬!我猛地抬起头,迎上他满是轻蔑和怒火的眼睛,声音拔高,带着豁出去的尖锐,你除了会仗着顾家的势欺负人,你还会什么对!我是碰瓷了!我认!我是为了钱!为了救我妈的命!我卑鄙!我下作!可你呢
我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撞上他的胸膛,仰着头,眼神凶狠得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你生来就拥有一切!你开着几百万的跑车,住着几亿的豪宅,挥金如土!你当然可以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为了几万块手术费不要脸!因为你从来没尝过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你没见过你唯一的亲人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样子!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我就因为你姓顾吗你的高贵,你的优越感,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剥掉顾家二少爷这层皮,你顾烬又算什么东西!
露台上一片死寂。夜风似乎都停了。
顾烬脸上的嘲讽和愤怒彻底僵住,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一直在他面前装鹌鹑的碰瓷精,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尖锐、如此不留情面的反击。他瞪着我,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错愕,甚至……一丝被戳中痛处的狼狈。
周围侧目的宾客也惊呆了,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凝滞的、充满火药味的空气。
二哥,江小姐。顾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到了我们中间,不着痕迹地将我和顾烬隔开了一些。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但眼神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劝阻意味。晚宴快结束了,爷爷那边可能要找我们了。
他转向顾烬,语气平静:二哥,你喝多了。又转向我,眼神带着安抚,江小姐,这里风大,进去吧。
顾烬死死地瞪着我,胸膛起伏,显然怒火未消,但顾屿的出现和话语,像一盆冷水,让他暂时压下了当场发作的冲动。他重重地冷哼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你给我等着!撂下这句狠话,他转身,带着一身戾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露台。
我站在原地,身体还在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刚才那一通发泄,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看着顾烬离去的背影,一股后怕才慢慢涌上来。我冲动了。太冲动了。
抱歉,顾三少。我深吸一口气,勉强对顾屿扯出一个笑容,让你看笑话了。
顾屿看着我,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和疑惑,反而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他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开口:二哥他……脾气是急了点。但你说的话……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未必没有道理。
我惊讶地抬眼看他。
他对我露出一个温和却有些无奈的笑容:进去吧。爷爷那边,我会帮你解释一下刚才的……小插曲。
顾屿的解释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顾山阙似乎并没有追究露台上的冲突。晚宴结束后,他神色如常地让我坐他的车回去。车上,他闭目养神,只淡淡说了一句:小烬脾气冲,你别往心里去。
我低声应了:是,顾老先生。
心里却清楚,我和顾烬的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表面的平静。我依旧隔三差五去清漪园陪顾山阙喝茶下棋,扮演着温顺懂事的角色。顾凛依旧很忙,偶尔在老宅遇见,他看我的眼神更加深邃复杂,带着审视和评估,但不再有最初那种纯粹的冰冷厌恶。顾屿对我的态度则明显缓和了许多,碰面时会主动点头打招呼,有时甚至会问一句我母亲的恢复情况。只有顾烬,彻底把我当成了空气,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当成了需要随时清除的病毒,眼神里的厌恶和戒备有增无减。
顾山阙对我的信任似乎在加深。他有时会让我帮他整理书房里的一些旧书报,或者帮他读一些不太重要的信件。我知道,这是一个接近顾家核心信息的机会,但我暂时按兵不动。急不得。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顾山阙的老毛病犯了,心绞痛。家庭医生紧急处理后,建议立刻送医院做全面检查。陈秘书开车,顾凛和顾屿都赶了回来,跟着一起去了医院。顾烬大概是出去玩没联系上。偌大的清漪园,只剩下佣人和……我。
我守在顾山阙的卧室外,坐立不安。虽然医生说了没有生命危险,但看着老人苍白的脸色和紧皱的眉头,我心里还是揪得慌。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点开一看,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
照片上,是我妈!她被人反绑着手,堵着嘴,蜷缩在一个光线昏暗、看起来像是废弃仓库的角落里!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紧接着,一条短信跳出来:
【不想你妈出事,立刻一个人来城西旧码头7号仓库。报警或者告诉顾家任何人,就等着收尸。】
后面附了一个详细的定位。
时间显示,就在十分钟前。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妈!他们抓了我妈!是谁为了什么钱还是……因为我得罪了顾烬
顾烬那张充满戾气的脸在我眼前闪过。是他吗因为他那句等着可……顾烬虽然混蛋,会做这种绑架的事吗我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怎么办报警顾家短信里说得清清楚楚,报警或者告诉顾家,我妈就没命!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几乎将我淹没。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我妈才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身体还很虚弱……他们会对她做什么
不行!不能慌!江浸月,冷静!冷静下来!
我死死咬着嘴唇,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尖锐的疼痛让我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清明。
顾家的人都去了医院,清漪园里没人会注意到我。雨这么大,正是最好的掩护。旧码头……离这里很远,在城市的另一端。
我猛地站起身,冲回自己暂住的客房,翻出我藏起来的、之前顾家给我的零花钱现金(我一直没敢多花,总觉得这钱拿着烫手),大概有两三万。又冲到厨房,找到一把小巧但锋利的水果刀,塞进靴筒里。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拉上卫衣的帽子,悄无声息地溜出清漪园的后门,冲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我浇透,冷得刺骨。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旧码头的地址。司机透过后视镜,狐疑地看了一眼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我。我哑着嗓子解释:家里……家里有急事。
车子在暴雨中艰难前行。我紧紧攥着手机,盯着那个定位,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是煎熬。我妈惊恐的眼神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车子在离旧码头还有一段距离的偏僻路口停下。司机不肯再往前:姑娘,里面太偏了,这大雨天的,不安全。就这儿下吧。
我付了钱,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再次冲进雨幕。
城西旧码头早已废弃多年,到处是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和废弃的吊机骨架,在暴雨和夜色中如同狰狞的怪兽。7号仓库位于码头最深处,破败的铁皮门半开着,里面透出昏黄摇曳的光。
我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一步步靠近那个如同巨兽嘴巴的仓库入口。靴子踩在泥泞和水洼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我来了!我站在门口,对着里面昏暗的光影大喊,声音因为紧张和寒冷而颤抖,放了我妈!
仓库里很空旷,堆着些破旧的木箱和杂物。昏黄的灯光来自角落一盏应急灯。我看到我妈了!她被绑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嘴里塞着布团,看到我,拼命地挣扎摇头,发出呜呜的声音,眼泪流了满脸。
在她旁边,站着三个男人!都穿着黑色的雨衣,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
钱呢为首的那个男人开口,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我强压下冲过去的冲动,从湿透的卫衣口袋里掏出那沓用塑料袋裹着的现金,举起来:钱在这里!放了我妈!
扔过来!另一个男人喊道。
先放人!我咬着牙,不退让。
妈的,臭娘们,还讨价还价拿着铁管的男人骂了一句,作势就要朝我妈走去。
不要!我尖叫一声,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扔!我扔!我用力把装钱的塑料袋朝他们脚边扔过去。
塑料袋落在地上。为首的男人弯腰去捡。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仓库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狂暴的引擎轰鸣声!那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绑匪。
下一秒,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如同黑色的闪电,带着刺耳的刹车声,猛地一个甩尾,横着停在了仓库大门口!刺目的车灯像两把利剑,直直地射进仓库,将里面的情形照得清清楚楚!
雨水冲刷着机车和骑手。骑手穿着一身黑色的机车服,同样湿透,银灰色的发丝紧贴在额前,脸上戴着黑色的头盔,看不清面容。但他跨坐在机车上,单手控着车把的姿态,那种张扬到极致、也凶狠到极致的气场……
是顾烬!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怎么来了!
顾烬没有下车。他单手掀开头盔的面罩,露出一双在车灯映照下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像择人而噬的凶兽。他扫了一眼仓库里的情况,目光在我妈身上停顿了一瞬,最后落在那三个绑匪身上,声音透过雨声,冰冷得如同地狱传来的审判:
三个杂碎,活腻了
三个绑匪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顾烬骇人的气势震住了,一时有些慌乱。拿铁管的那个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他妈谁啊少管闲事!
顾烬冷笑一声,动作快如鬼魅!他猛地一拧油门,重型机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车头高高抬起,竟然直接朝着仓库里面冲了进来!
操!三个绑匪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
机车巨大的前轮狠狠碾过我刚才扔在地上的那袋钱,带着泥水,朝着离我妈最近的那个拿铁管的绑匪直冲过去!
绑匪怪叫一声,狼狈地往旁边一扑,险险躲开。机车擦着他的身体冲过,撞翻了一堆破木箱,发出轰隆巨响。
顾烬在机车冲势将尽时猛地一踩刹车,同时身体一拧,一个利落的侧身滑停,机车稳稳停住,离我妈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轮胎卷起的泥水溅了我妈一身。
妈!我趁着混乱,再也顾不上害怕,尖叫着冲了过去。
顾烬长腿一跨,从机车上跳下来,动作干脆利落。他挡在我妈身前,面对着惊魂未定的三个绑匪,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咔吧的轻响。
现在,他勾起唇角,笑容冰冷又残忍,带着一股嗜血的狠劲,轮到老子跟你们算账了。
接下来的场面,混乱又血腥。
顾烬的身手好得惊人。他显然练过,而且路子很野,招招狠辣,专攻要害。雨衣绑匪虽然有铁管,但在顾烬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根本招架不住。
一拳砸在面门,鼻血飞溅。
一记凶狠的侧踢踹在肋下,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最后一个被他抓住手腕反向一拧,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铁管哐当落地。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三个绑匪像破麻袋一样倒在地上呻吟,失去了反抗能力。
顾烬甩了甩手上的血水(不知道是他的还是绑匪的),走到那个为首的男人面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俯下身,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谁指使的
绑匪疼得直抽气,眼神惊恐:没……没人……就是……就是看她有钱……想捞一笔……
放屁!顾烬脚下用力,绑匪发出一声惨嚎,不说实话,老子现在就废了你!
真……真的!绑匪哭嚎着,大哥……大哥饶命……我们就是……就是看新闻……知道她是顾家老爷子……关照的人……想着……想着绑了她妈……肯定能……能敲一笔大的……
新闻我猛地想起,之前慈善晚宴,我和顾山阙一起出现的画面,确实上了本地财经版的小角落。没想到……
顾烬显然也信了,眼神里的戾气稍微退去一点,但依旧冰冷。他直起身,拿出手机,拨了个号,语气简洁:城西旧码头7号仓库,三个垃圾,处理一下。
然后报了个名字,听起来像是他信得过的手下。
挂了电话,他才转过身,看向我。
我正手忙脚乱地给我妈解绳子,扯掉她嘴里的布团。我妈吓得浑身瘫软,抱着我嚎啕大哭:月月……月月……吓死妈了……
我紧紧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安抚,自己也忍不住掉眼泪,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汹涌而来。
顾烬就站在那里看着,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淌,打湿的银灰色发丝贴在额角。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复杂地看着抱在一起的我们母女俩,没有了平日的嘲讽和戾气,也没有了刚才打架时的凶狠,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他的机车服被划破了几道口子,手背上也有擦伤,渗着血丝。
仓库里一片狼藉,只有应急灯昏黄的光,映照着地上的绑匪、散落的钞票、翻倒的木箱,还有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我们。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汽车引擎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气息精悍的男人冲了进来,看到里面的情景,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朝顾烬点头:二少。
拖走。顾烬言简意赅,指了指地上呻吟的三人。
那些人动作麻利地架起绑匪,迅速清理现场。
顾烬这才走到我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坐在地上的我和我妈。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做了一件让我和我妈都目瞪口呆的事。
他脱下了自己那件湿透、沾着泥污和血迹的机车服外套,里面是一件同样湿透的黑色T恤,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他把那件宽大的、还带着他体温(虽然也是冷的)的外套,扔到了我身上。
穿上。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别扭,别他妈冻死了,回头赖上我。
我抱着那件带着雨水、汗水和淡淡烟草味的外套,愣住了。
还有你,他看向惊魂未定的我妈,语气依旧很冲,但似乎又刻意放缓了一点点,能走吗
我妈吓得直往我怀里缩,说不出话。
顾烬皱了皱眉,啧了一声,显得有些烦躁。他转身对还没离开的一个手下说:阿强,车开过来。送她们……去医院检查一下。
叫阿强的男人立刻应声:是,二少。
顾烬不再看我们,弯腰捡起地上被机车碾压过、沾满泥水的钱袋,掂量了一下,随手扔给我:拿着。脏了,但还能用。
说完,他走向他那辆停在仓库中央、同样沾满泥水的重型机车,长腿一跨,发动引擎。
巨大的轰鸣声再次响起。他戴好头盔,面罩落下前,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残留的怒气,有未消的戾气,似乎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别扭和不自在
今天的事,嘴巴闭紧点。他丢下这句话,一拧油门,黑色的机车像离弦的箭,冲出了仓库大门,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我抱着他扔给我的外套和钱袋,扶着瑟瑟发抖的我妈,看着阿强开过来的黑色轿车,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恍恍惚惚。
顾烬……救了我们
那个恨不得我立刻消失的顾烬那个骂我是碰瓷精、骂我是心机婊的顾烬
巨大的不真实感,冲击着我所有的认知。
我妈被送到医院做了全面检查,除了惊吓过度,没有大碍。顾山阙和顾凛、顾屿很快也知道了消息(阿强肯定汇报了),赶了过来。
顾山阙震怒,立刻动用了顾家的力量彻查。结果很快出来,那三个绑匪确实是本地几个游手好闲的地痞,看到新闻上顾老爷子对我另眼相看,又打听到我妈刚做完手术住在好医院,临时起意想敲一笔大的,并非受人指使。
顾凛的脸色很难看,一方面是因为安保的疏漏,另一方面……大概是因为救人的是顾烬。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说了一句:人没事就好。后续顾家会处理干净。
顾屿则显得很担忧,一直安慰我和我妈。
顾烬没再出现。
绑架事件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顾家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也彻底打破了我小心翼翼维持的碰瓷精人设。
顾山阙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透过我看故人的怀念,而多了几分真切的关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安排我和我妈住进了顾家在市区一套安保严密的高级公寓,还特意派了人暗中保护。
顾凛依旧很忙,但看我的眼神少了些评估,多了点……类似麻烦但不得不处理的无奈顾屿则成了公寓的常客,经常带着水果或小点心来探望我妈,陪她聊天解闷。我妈简直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她以为是顾家派人救的我们,顾屿没解释,我也没说破)。
顾烬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直到一周后,顾山阙在老宅设家宴,特意点名让我和我妈也去。
走进餐厅时,气氛有些凝滞。顾凛、顾屿已经到了。顾烬坐在最下首的位置,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手背上贴着一块醒目的创可贴,正百无聊赖地转着打火机。看到我们进来,他动作顿了一下,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随即又垂下,继续玩他的打火机,仿佛我们只是空气。
我妈局促不安,连连道谢。顾山阙摆摆手,示意我们坐下。
席间,顾山阙问起顾烬手上的伤:小烬,手怎么弄的
顾烬头也没抬,懒洋洋地回了一句:玩车,蹭的。
顾山阙没再多问。顾凛看了顾烬一眼,没说话。顾屿则悄悄对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饭吃得有些沉闷。快结束时,顾山阙放下筷子,目光缓缓扫过桌边的三个孙子,最后落在我身上。他清了清嗓子,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感:
今天叫你们回来,是有件事要宣布。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向他。
我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有些事,该定下来了。顾山阙的语气很平静,律师下午会过来。我的遗嘱,已经立好了。
餐厅里落针可闻。顾凛坐得笔直,面无表情。顾烬转打火机的动作停了,眼神锐利地看向顾山阙。顾屿则显得有些紧张。
我的心也提了起来。遗嘱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山阙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慈爱,有托付,有决断,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江浸月,他清晰地叫出我的名字,声音沉稳有力,我名下顾氏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权,由你继承。
轰——!
像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
我整个人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百分之三十顾氏集团那是天文数字!是泼天的富贵!
我下意识地看向那三兄弟。
顾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神变得极其锐利冰冷,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刀,直直地刺向我!那目光里充满了震惊、质疑、以及被侵犯领地的强烈愤怒!他放在桌下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顾屿也惊呆了,清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看顾山阙,又看看我,充满了难以置信。
而顾烬——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桀骜不驯和嘲讽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我,瞳孔骤然收缩!震惊、错愕、荒谬、然后是一种被彻底愚弄和背叛的滔天怒火!那怒火如此汹涌,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他手里的打火机啪地一声,被他生生捏断了!
爷爷!顾烬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你疯了!百分之三十!给她!
顾山阙平静地看着暴怒的顾烬,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我清醒得很。
凭什么!顾烬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算什么东西!一个碰瓷的!一个处心积虑接近你的骗子!你给她百分之三十!那我们呢!我们才是你的亲孙子!
顾凛虽然没说话,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冰冷的眼神,显然和顾烬是同一种质问。
顾山阙的目光扫过他们,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威严:就凭她救过我的命。
什么!这次连顾凛都失声了。
顾烬像被掐住了脖子,吼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震惊地看着顾山阙,又看看同样一脸茫然的我。
我救过顾山阙的命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顾山阙看着顾烬,缓缓道:小烬,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在清漪园后山的荷塘边吗
顾烬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回忆和迷茫。
你贪玩落水,顾山阙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不会水,急得差点也跟着跳下去。是那个在花园里修剪花枝的苏姨,听到呼救,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把你捞了上来。她自己呛了水,差点没缓过来。
苏姨我妈我猛地看向我妈。我妈也愣住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后怕和恍然的表情。
她是苏晚。顾山阙看向我妈,眼神带着深深的感激和复杂,浸月的母亲。当年,她救了你一命,顾家却连一句正式的感谢都没有,甚至因为她只是临时工,事后连补偿都只是象征性地给了一点,就让她离开了。
顾山阙的目光回到三个孙子身上,带着沉痛: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想报答这份救命之恩。直到那天在医院,我看到浸月……看到她母亲年轻时的影子,才终于找到。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顾家欠苏晚一条命。如今,苏晚的女儿,机缘巧合又以自己的方式……让我想起了这份亏欠。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看透了我所有的小心思,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包容。
这百分之三十的股权,他斩钉截铁,是顾家还给苏晚的救命之恩,也是我顾山阙,对故人的一点心意。给浸月,我心安理得。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凛脸上的冰冷和愤怒僵住了,被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所取代。他看向我妈,又看向我,眼神剧烈地变幻着。
顾屿则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我妈的眼神充满了真诚的感激和歉意。
而顾烬……
他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缓缓跌坐回椅子上。他低着头,银灰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放在桌上那只捏断了打火机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那只贴着创可贴的手,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律师什么时候来的,遗嘱文件上那些冰冷的条文具体写了什么,顾凛和顾屿最终说了些什么……我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听不真切。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将我彻底淹没。原来是这样。我妈无意中救过顾烬的命,这份恩情被顾家遗忘,成了顾山阙的心结。而我,一个为了救母不择手段的碰瓷精,阴差阳错地,成了打开这个尘封心结的钥匙。
百分之三十的顾氏股权……像一座从天而降的金山,砸得我头晕目眩,手足无措。这不是我最初想要的。我最初想要的,只是我妈活命,只是想狠狠出口恶气,顶多……是让顾家那三个眼高于顶的少爷吃瘪,让他们再也不能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我。
可现在呢
我成了顾氏集团举足轻重的股东。我拥有了他们生来就拥有、并引以为傲的财富和地位的一部分。甚至……是很大一部分。
这感觉,没有想象中的扬眉吐气,反而像踩在云端,脚下虚浮,充满了不真实感和一种……荒谬的恐慌。
家宴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结束。顾山阙显得很疲惫,被陈秘书扶着回房休息了。顾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沉重。
顾屿走到我和我妈面前,语气诚恳又带着点歉意:苏阿姨,江……浸月,对不起。以前是我们……不知道。真的非常非常感谢苏阿姨当年的救命之恩。他看向我,眼神清澈温和,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妈局促地摆着手,眼圈又红了:哎,哎,过去的事了,小屿少爷别这么说……
一家人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这个家,对我来说太陌生,也太沉重了。
顾烬一直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直到顾屿也离开了,餐厅里只剩下我和他,还有不知所措的我妈。
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
我妈怯生生地拉了拉我的衣袖:月月……我们……也回去吧
我刚要点头。
一直低着头的顾烬,突然动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盛满桀骜、嘲讽、或是怒火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赤红,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震惊、难堪、被颠覆认知的茫然、还有……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我脸上,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这个人。
江……浸月。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他叫我的名字,不再是充满讥诮的碰瓷精,而是完整的三个字,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艰涩。
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有些东西,在他心里彻底崩塌了,也重建了。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那些高高在上的轻蔑,在铁一般的事实和他爷爷沉重的还债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道歉质问还是别的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他看也没看倒下的椅子,像一头受伤又愤怒的困兽,带着一身无处发泄的、混乱的气息,大步冲出了餐厅,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脚步声急促而沉重,渐行渐远。
我站在原地,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落下来,在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还残留着晚餐的味道,混合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寂静和……新的、充满未知的硝烟气息。
顾家的门,我算是真正踏进来了。以一种谁都没想到的、近乎荒诞的方式。
以碰瓷开场,以继承巨额股权为转折。
这豪门的水,比我想象的,更深,也更浑。
我扶着惊魂未定又茫然无措的我妈,慢慢走出这间气氛凝重的餐厅。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顾家老宅古老而奢华的廊道上。
前方,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