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萧玦三年,他从未踏进过我的寝殿。
大婚那晚,红烛烧成了灰,我从日头高悬等到暮色四合,又从暮色四合等到晨光熹微。等来的不是新婚夫君,是他身边的小厮,低着头,嗓门压得蚊子似的。
王妃,王爷说……苏姑娘身子不爽利,他今晚就歇在那边了。
我坐在冰冷的喜床上,凤冠霞帔还压在身上,沉得脖子快要断了。我点了点头,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字,平得听不出波纹:晓得了。
小厮如蒙大赦,脚底抹油溜了。
满屋子刺目的红,只剩下我一个。那红扎眼,像心口淌出来的血。
苏姑娘,苏轻言。萧玦心尖尖上供着的人。
外头都传,战神秦王萧玦,冷心冷肺,杀伐果决,独独对一个孤女苏轻言,捧在手心里怕摔了。若不是她出身太低,碍着皇家的脸面,这秦王妃的位置,原该是她的。
而我,林晚昔,前朝罪臣的女儿。我爹曾是威风凛凛的镇国大将军,末了却扣上个通敌叛国的屎盆子,满门抄斩。只因为萧玦一句话,才留下我这条贱命,像个战利品,被皇帝指婚给他,做了这有名无实的正妃。
人人都说,我该磕头谢恩。
是,我该感恩戴德。所以我收了所有棱角,学着温顺,学着讨好,学着做个挑不出错的秦王妃。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石头揣在怀里捂久了,总该热乎点。
我错了。萧玦的心,不是石头,是冰。千年不化的寒冰。
三年了,我这晚昔阁,成了王府里顶大的笑话和禁地。他宁可窝在书房熬通宵,宁可去军营跟糙汉子挤大通铺,宁可赖在苏轻言的听雨轩,也绝不往我这儿迈半步。
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都掺着可怜和轻贱。我是正妃,活得却连个没名没分的侍妾都不如。
王妃,该用饭了。贴身丫头阿月端着食盘进来,眼圈红得像兔子。
我没什么胃口,木然地拿起筷子,夹了根菜叶子。
阿月,别哭。嗓子有点哑,不值当。
为这种事掉泪,太不值。我的眼泪,早在我爹和哥哥们被押上刑场那天,就流干了。
我唯一的念想,就是在这王府里,缩着脖子活下去。活到……或许有那么一天,能为我林家洗刷这泼天的脏水。
可萧玦,连这点安生都不肯给。
那天飘着雪,苏轻言染了风寒,咳了几声。整个王府立时鸡飞狗跳。太医走马灯似的进出,金贵的药材流水般送进听雨轩。
萧玦守了她整夜,第二天一早,竟踏进了我的晚昔阁。
这是三年来,他头一回主动进来。
一身玄色锦袍,外罩玄狐大氅,墨发高束,脸是俊,可那双眼睛,冷得跟屋檐下挂的冰溜子似的。他往那儿一站,屋里的炭火都像熄了。
我起身行礼:王爷万安。
他眼皮都没撩一下,径直走到窗边,背对着我,声音硬邦邦砸过来:你懂医。
不是问,是钉死的钉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林家世代行伍,族中女子多少懂点岐黄之术,以防不测。这事,我从未对人提过。
略懂皮毛。我垂下眼。
轻言病了,太医没辙。他终于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盯着我,一丝热气也无,只有审视和疑忌,说是中了一种罕见的寒毒,得用至阳之物做引子才能解。那引子,就是火凤草。
火凤草。
我呼吸猛地一窒。
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一株传说能解百毒、活死人的圣药。我一直贴身藏在香囊里,看得比命还重。
指尖瞬间冰凉,我死死攥住了袖口。
王爷说笑了,我强撑着,指甲掐进掌心,臣妾从未听过什么火凤草。
萧玦嗤笑一声,那笑冷得冻人。他一步步逼近,那股子迫人的气势压得我喘不过气。
林晚昔,他猛地捏住我的下巴,逼我抬头对上他那双寒潭似的眼,少跟本王耍花腔。你爹当年平定南疆,这火凤草就是南疆的圣物。除了你林家,谁配得上
他手劲极大,下巴骨痛得像要裂开。
我没有。我梗着脖子,一字一顿。
这不是谎话。娘咽气前告诉我,火凤草得用未嫁女子的心头血,浇灌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激出那至阳的药性。而我,已喂了它四十八天的心头血。只差最后一天,它便能脱胎换骨。
可我不能说。我有种预感,说了,便是万劫不复。
给脸不要脸。萧玦的耐性显然耗尽了。他猛地甩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来人!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应声闯进来。
给本王搜!
我被她们狠狠按倒在地,撕扯着衣裳,犄角旮旯都不放过。我挣,我踢,像砧板上扑腾的鱼,全是徒劳。
最后,那个贴身香囊,还是被她们从我怀里掏了出来。
萧玦接过香囊,扯开,看见里头那株通体赤红、形如凤羽的小草时,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踱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的我。
林晚昔,你真是贱骨头。他把香囊砸在我脸上,鄙夷像冰碴子,轻言心善,处处替你着想,怕本王强取,让你为难。你倒好,竟想眼睁睁看着她死。
脸被砸得生疼,却抵不过心口剜肉的痛。
苏轻言为我着想天大的笑话!她若真那么善,怎会把这火凤草的风透给萧玦
我趴在冰凉的地上,浑身抖得筛糠似的,不是冷,是恨毒了。
王爷,我抬起头,眼底血丝密布,这火凤草还未功成,现在用,救不了她,只会白白糟蹋了圣药。
哦萧玦眉梢一挑,怎么才算功成
我闭上眼,一滴泪滚出来,砸在地上,凝成冰珠。
需未嫁女子心头血,再喂一日。
话音落,满室死寂。
未嫁女子。
我嫁他三年,仍是完璧之身。这本是钉在我身上的耻辱柱,如今倒成了唯一的筹码。
萧玦的脸瞬间铁青。他盯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羞辱,更多的是被拿捏住的暴怒。
好,好得很。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林晚昔,你给本王出了道好题。
他转身就走,到门口,又顿住,头也不回甩下一句:今晚,本王过来。
那晚,我没等。
我剪开指尖,血珠滴在火凤草上。一滴,两滴……血很快洇红了草叶,它散出的红光,几乎要吞噬整间屋子。
不知流了多少血,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像浸在冰水里,意识也模糊起来。
就在我快撑不住时,寝殿的门被一脚踹开。
萧玦裹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
他看见我腕上的伤口和那株已变得烈焰般璀璨的火凤草,愣住了。
你疯了!他扑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刀片,狠狠掼在地上。
我看着他,虚弱地扯了扯嘴角。
王爷不是急着要吗臣妾等不得了。
他大概没见过我这副样子,一时竟噎住了。他撕下自己的袍角,胡乱裹住我的手腕,动作粗鲁,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够了,他嗓子哑得厉害,够了。
我任他摆布,目光却死死粘在那株火凤草上。它已彻底蜕变,红得像团烧着的火。
拿去吧。我说,救你的心尖子。
萧玦的手一顿。他抬起头,深潭似的眼攫住我,那目光,我看不懂。
他最终还是拿走了火凤草,一言未发,转身消失在门外。
听雨轩那头,很快传来苏轻言转危为安的消息。王府上下,一片喜气。
我的晚昔阁,依旧冷得像座坟冢。
腕上的伤太深,失血太多,我烧得昏天黑地。浑浑噩噩里,又回到了林家被抄那天。
冲天的火,凄厉的嚎,还有爹被架上囚车时,回头望我那一眼。
昔儿,活下去!
我猛地惊醒,一身冷汗。阿月守在床边,见我睁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王妃,您可算醒了!烧了两天了!
我想撑起身子,却软得没一丝力气。
王爷……来过么终究没忍住,问出这句可笑的话。
阿月的泪掉得更凶:苏姑娘刚见好,王爷……王爷一直守着那边。
意料之中。
心,彻底冷透了。
那晚他说要来,不是为了我,只为那最后一滴心头血。如今药到手,人活了,我这药引子,自然弃如敝履。
我躺在榻上,睁着眼,盯着帐顶繁复的花纹,一夜无眠。
我想,该给自个儿寻条活路了。
身子好些,我悄悄变卖了几件母亲留下的、不打眼的首饰,兑成银票,交给阿月,让她在城外置办一处小小的田庄。
王妃,您这是……阿月懵了。
阿月,我攥紧她的手,这地方,我待不长了。日后若有万一,你就去那儿,好好过。
阿月吓得跪下:王爷不会休弃您的!您是圣上亲封的王妃!
我扯出个惨淡的笑。
圣上亲封又如何在萧玦眼里,我抵不过苏轻言一根发丝。
预感很快成了真。
那天是苏轻言的生辰。萧玦为搏她一笑,在王府大宴宾客。
我这正妃,自然也得去。
宴上,我一身正红宫装,坐在主位,看着萧玦对苏轻言嘘寒问暖。他给她布菜,替她挡酒,眉眼间的温存,是我从未见过的光景。
苏轻言呢,一身素白衣裙,脂粉不施,倒比满堂珠翠更扎眼。她怯生生受着他的好,偶尔抬眼瞥我,目光里藏着若有似无的刺。
我木着脸喝酒,眼前的热闹仿佛与我隔了层纱。
酒过三巡,一个使臣的女儿,许是喝高了,大着舌头问萧玦:秦王殿下,都说您跟苏姑娘情深似海,不知何时才给苏姑娘个名分啊
满堂霎时静了。
所有眼睛都钉在萧玦身上。
苏轻言脸颊飞红,羞赧地垂下头。
萧玦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冰冷,锐利。
本王的王妃,身子骨弱,一直无所出。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砸进每个人耳朵里,待开春,本王便奏请父皇,允我另娶侧妃,为皇家开枝散叶。
另娶侧妃。
四个字,像四根冰锥,狠狠捅进心窝。
他连纳妾都嫌轻,非要说另娶。这分量,天差地别。
我端酒杯的手,微微发颤。
如此,便贺喜王爷了。我强挤出个笑,举杯,一饮而尽。
酒液滚过喉咙,烧刀子似的疼。
那晚不知怎么回的晚昔阁。只知道,我的天,塌了。
我以为安分守己,能换一隅安稳。可我忘了,我的存在,就是苏轻言的眼中钉,是萧玦的耻辱柱。
他们,不会放过我。
果然,没过几天,宫里传来消息。
边关急报,我那个被流放充军、本该死在战场上的远房堂兄,竟领着残兵,投了敌国。
一石激起千层浪。
林家通敌叛国的旧账,再次被翻出来,架在火上烤。我这林家女,秦王妃,立时成了众矢之的。
朝堂上,弹劾我的折子堆成山。他们说,林家贼心不死,留我这祸水在秦王身边,迟早酿成大祸。
他们请旨,废黜我的妃位,打入天牢,严刑拷问。
我跪在晚昔阁冰冷的地砖上,听着外头的风声鹤唳,心如死灰。
我知道,这是个死局。为我量身定做的。
我那个堂兄,懦弱无能,哪来的胆子投敌这背后,若没推手,鬼都不信。
而那个推手,除了想我死的人,还能有谁
萧玦,又是萧玦。
为了给苏轻言腾地方,他竟狠到要将我置于死地。
夜深人静,他终于来了。
依旧一身玄衣,一张冷脸。只是这次,眼底添了抹我看不懂的倦。
林晚昔,他开口,嗓子像砂纸磨过,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我抬起头,静静看着他。
王爷是来赐死的么
他喉头一哽,眉头拧紧:本王若想你死,何必等到今天。
是啊,我笑了,笑得凄凉,王爷只想让我生不如死。
他像被针扎了,脸色一沉:胡吣!你堂兄叛国,铁证如山!你身为林家人,罪责难逃!父皇已下旨,废你妃位,打入……
打入冷宫还是天牢我截断他,声气平平。
……他默了。
王爷不必为难。我缓缓起身,走到妆台前,拔下头上那支金簪。那是大婚那日,他按礼制,亲手为我簪上的。
我将金簪搁在桌上,褪下腕上的玉镯。
一件一件,凡沾着他、沾着这秦王府的东西,尽数卸下。
最后,我剥下那身华贵的王妃宫装,只剩一件素白中衣。
这些,还给王爷。我看着镜中苍白如纸、眼神枯槁的自己,轻声道,从今往后,我林晚昔,与你萧玦,与这秦王府,一刀两断。
萧玦愕然看着我,似未料到我如此决绝。
你……
王爷,求您一事。我转身,对着他,缓缓跪下,额头触地,我林家满门忠烈,绝无叛国之人。求王爷彻查,还我林家清白。
这是我第一次求他,也是最后一次。
不为己,只为屈死的父兄。
萧玦看着我,久久不语。眼底情绪翻涌,愤怒、不忍、挣扎……
最终,他闭上眼,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再议。
心,彻底沉入冰窟。
再议,便是回绝。
他根本不信,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他的江山,和他的苏轻言。
我慢慢站起,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好,我懂了。
我转身,一步步向外走。
你去哪萧玦在身后喝道。
我没回头。
去我该去的地方。
我走出晚昔阁,走出这座困了我三年的牢笼。外头的冷风灌进单薄的衣裳,却感觉不到冷。
心死了,人便木了。
王府侍卫拦我,却不敢真动手。因为萧玦就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我一直走到王府大门,看见了停在那儿的囚车。
我知道,那是我的归处。
没有犹豫,我自己爬了上去。
坐下的瞬间,我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萧玦。
他站在那里,灯笼的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脸上,竟是我从未见过的茫然和……一丝悔意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
看花了眼罢了。
囚车门在面前哐当合拢。
隔着木栅,我看见苏轻言从暗处走出来,柔柔地牵住他的手。
王爷,别看了。姐姐她……也是咎由自取。
萧玦没说话,任由她拉着,转身离去。
囚车动了。我闭上眼。
林晚昔,死了。从今往后,活着的,是一缕只为复仇而生的幽魂。
天牢里阴湿腐臭,血腥气混着霉味直往鼻子里钻。
我关在最深的牢房,手脚戴着沉重的铁镣。
每日吃食是馊馒头和浑水。
我不在乎。
只是枯坐着,一遍遍在心里剥开这三年。
终于想通了许多事。
苏轻言一个孤女,凭什么让萧玦死心塌地她为何总在节骨眼上病倒我堂兄叛国的消息,怎就来得那么巧
一切指向一个答案。
苏轻言,绝不简单。她背后,定有股势力。那势力,很可能就是当年构陷我林家的元凶。
他们的目标,或许从来不是我,而是萧玦,是大秦江山。
而我,是他们棋局里的一颗子。一颗用来离间我和萧玦,乱他心神,逼他犯错的棋子。
想通这点,心口那点死灰竟燃了起来。
我不能死。
我死了,正合他们意。我死了,林家冤屈便永沉海底。
我开始咽下那些硬馒头和脏水。我要活。
入狱第十天,有人探监。
不是萧玦,是阿月。
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买通狱卒,溜了进来。
看我形容枯槁,她眼泪唰地下来了。
王妃……
别叫王妃了。我打断她,嗓子粗粝,阿月,听我说。
我把猜测全倒给了她。
阿月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怎么可能苏姑娘瞧着那么弱……
人不可貌相。我冷声道,阿月,眼下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让她去城外田庄躲着,用我给的银票,暗中查苏轻言的底细,还有当年林家军的旧部。
记着,千万小心,别露了行迹。我叮嘱。
阿月含泪重重点头。
她走后,牢里复归死寂。
可我知道,不一样了。心里那簇火苗,烧起来了。
又过几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是萧玦的亲弟,安王萧景。
萧景与我兄长曾是至交。林家出事,他也是唯一替我林家说过话的,只是人微言轻。
他一身便服,风尘仆仆。
晚昔嫂嫂。他隔着牢门,低声唤道。
我抬眼,有些意外。
安王殿下。
我刚从边关回来。他看着我,满眼同情与愧色,你堂兄的事,我查了,有鬼。他根本没叛国,是被人做了局。
我的心猛地一跳:谁
萧景摇头:线索到你堂兄副将那儿就断了,那副将……自尽了。但我查到,他生前,跟南疆那边的人有勾连。
南疆。
又是南疆。
当年构陷我爹的,就是南疆部落。而苏轻言,据说也是南疆逃难来的孤女。
所有线头,拧成了一股。
晓得了。我点头,谢殿下告知。
嫂嫂,你……萧景欲言又止,皇兄他……不是真想你死。他只是被人蒙了眼。你再等等,我定会找到证据,救你出去。
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心头掠过一丝暖。
但,仅此而已。
萧玦不是被蒙蔽,他是选了信苏轻言,弃了我。这才是根。
就算出去,我也不会回他身边。
那座王府,那个男人,于我已是前尘。
殿下保重。我垂眼送客。
萧景长叹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没曾想,转机来得猝不及防。
就在我以为要老死天牢时,牢门突然开了。
来人是萧玦。
他瘦了,憔悴了。下巴冒出一层青茬,眼底乌青浓重。
他一言不发地打开我的镣铐,脱下自己的大氅裹住我。
我没挣扎,只静静看着他。
跟我走。他嗓子哑得厉害,拉起我冰凉的手。
他的手心烫得吓人。
被他一路牵着,走出天牢。刺目的日头晃得我闭了眼。
再睁眼,已在马车里。
萧玦坐我对面,沉默地看着我。
苏轻言呢我问。
他身子一僵,眼神暗下去:她……病了。
我冷笑。又来了。
什么病还要剜我的心头血救么
晚昔!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压着痛楚,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她被人下毒,和上次一样的寒毒。可……火凤草用尽了。
我木然听着,心湖无波。
所以呢我问,王爷带我出来,是想再剜块肉,看能不能入药
你非要这么说话他痛苦地闭上眼,我带你出来,是因景王找到新证,证明你堂兄是冤枉的。父皇已下旨,复你妃位。
复我妃位
多可笑。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当我是什么一件破衣裳么
我不稀罕。我冷冷道。
车里死寂。
萧玦猛地睁眼,死死盯住我:林晚昔,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迎上他目光,一字一顿,我想让你,还有苏轻言,血债血偿。
他被我眼中翻涌的恨意和冰冷震住。那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
你……
王爷不必惊怪。我扯了扯嘴角,这不都是您教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马车回到秦王府。
但我没回晚昔阁,被萧玦径直带去了听雨轩。
一进门,浓重的药味呛人。
苏轻言躺在床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比上次更糟。
几个太医围着,束手无策。
见我进来,都愣了。
萧玦没理他们,拉着我走到床边。
晚昔,他看着我,眼底竟有哀求,我知道你恨我,恨轻言。可她罪不至死。你救她,只要你救她,你要什么,我都应你。
我看着床上那半死不活的女人,又看看身边这低声下气的男人,只觉无比讽刺。
曾几何时,我也这般躺着,烧得死去活来。
那时,他在哪
他在陪这女人庆贺新生。
如今风水轮转,轮到他求我了。
我为何要救她我抽回手,声淡如水,我巴不得她咽气。
你!萧玦气得脸发青。
王爷,我转向他,目光如冰,您是不是忘了,我也通医理。她中的是不是寒毒,我一眼便知。
我走到床边,俯身,装模作样搭上苏轻言的脉。
然后直起身,看着萧玦,笑了。
王爷,贺喜您啊。
萧玦不解:何意
苏姑娘这不是中毒,我慢悠悠道,是喜脉。算日子,快俩月了。
轰!
我的话,像道炸雷劈在所有人头顶。
萧玦的脸,唰地惨白。
他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瞪着床上的苏轻言,又瞪着我。
不……不可能……他喃喃,我从未……从未碰过她。
哦我故作讶异挑眉,那倒奇了。莫非这孩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在场太医。
那个最老的张太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我心底冷笑。
果然有鬼。
其实我根本没诊出喜脉。苏轻言脉象虚浮紊乱,确像中毒。
但我就是要诈他们。
我要让萧玦亲眼看看,他心尖上的人,是个什么货色。
胡说!你这毒妇!你胡说八道!床上的苏轻言猛地睁眼,激动地指着我,王爷,别信她!她想害我!她是妒忌我怀了您的骨肉!
这一激动,反坐实了身孕。
萧玦的脸,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震惊、暴怒、屈辱与绝望的杂糅。
他像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步步逼近床边,死死盯住苏轻言。
孩子,谁的牙缝里挤出的字。
是……是您的啊,王爷!苏轻言哭得梨花带雨,就是那晚……您喝醉了……
哪晚萧玦步步紧逼。
就……就是林晚昔下大狱那晚……
呵,萧玦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喝醉了。来人!
几个侍卫应声冲入。
拿下张太医!
张太医魂飞魄散,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不干老臣的事!是苏姑娘……是她逼我的!
至此,真相大白。
苏轻言与这张太医早有首尾。她知瞒不住,便演了这出苦肉计,假装中毒,再嫁祸于我。等我被处死,她再发现身孕,让萧玦当冤大头。
好一招一箭双雕。
可惜,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萧玦会提前把我放出天牢。
拖下去,萧玦的声音冷得像冰,严审。至于她……
目光转向苏轻言,是前所未有的厌恶与冰冷。
打入水牢,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水牢,是秦王府最阴毒的去处。进去的,九死一生。
苏轻言彻底慌了,挣扎着想下床,被侍卫死死按住。
王爷!我错了!王爷饶了我吧!她哭嚎,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太爱您了啊!
萧玦没再看她,转身拽着我就走。
出听雨轩,日头正好。
我深吸一口气,胸中块垒,似散了些许。
但这只是开始。
现在,你满意了萧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疲惫与自嘲。
我没应声。
他拉着我,回到晚昔阁。
一切如旧。桌上那支被我拔下的金簪,还静静躺着。
萧玦拿起金簪,想为我重新簪上。
我退后一步,避开了。
王爷,我看着他,我们的账,该清算了。
他动作一滞:什么账
您说的,只要我救她,我要什么,您都给。
他默了片刻,点头:你说。
我要一纸和离书。五个字,吐得清晰。
萧玦脸色骤沉。
休想。他断然拒绝,林晚昔,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你休想离开王府半步。
是么我笑了,王爷似乎忘了,我现在,已非您的王妃。圣旨只复我清白,未复我妃位。
他瞳孔猛地一缩。
是,他疏忽了。
废妃旨意已下,天下皆知。如今虽沉冤得雪,但复位的旨意尚未下达。
我只是个寄居秦王府、无名无分的林家罪女。
你!他气结。
王爷若不肯,也罢。我转身走向门口,我想,安王殿下会很乐意帮我这个忙。
我抬出萧景压他。
我知道,他最忌惮这个深得军心的弟弟。
果然,萧玦脸色愈发难看。
你敢!
您看我敢不敢。我伸手拉门。
站住!身后一声低吼。
我顿住脚步,没回头。
身后是死寂。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低头时,他沙哑的声音响起。
好,我给你。
终于拿到了那纸和离书。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兹有妻林氏晚昔,赋性不端,悍妒成性,不堪为配。今两相情愿,立此休书,任其改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为照。
好一个赋性不端,悍妒成性。
他连最后,都要把这脏帽子扣我头上。
我看着那几个字,只觉无比荒谬。
我将和离书小心折好,贴身收起。
谢王爷成全。我对他福了福身,转身就走。
毫无留恋。
林晚昔!他叫住我,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你……去哪
天大地大,自有容身处。我没回头。
你身无分文,一介弱女,能去哪
不劳王爷费心。
我走出晚昔阁,走出秦王府。
阿月早备好马车在外候着。
我上车,第一句话是:走,去城外田庄。
马车启动,我掀帘,最后瞥了眼那扇朱红大门。
门内,萧玦还站着,像尊望妻石。
我放下车帘,隔断了他的视线。
萧玦,再会。
不,是永别。
我与阿月在城外田庄安顿下来。
一处僻静小院,远离尘嚣。
我褪下华服,换上粗布衣,学着耕种织布,日子清贫,却踏实。
这期间,阿月通过旧日林家军的关系,打探到不少消息。
苏轻言下到水牢没几天,就病死了。她腹中骨肉,自然也没了。
张太医被秘密处决,全家流放。
萧玦在王府大发雷霆,处置了一大批下人。整个秦王府,阴云密布。
他开始频频出入晚昔阁,一待就是整天。
他还派人四处寻我,几乎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
但我藏得严实,他找不到。
我以为日子会这般平淡过下去。
直到安王萧景找上门。
他见我一身农妇打扮,在院里喂鸡,整个人都愣了。
嫂嫂,你……
我见是他,也意外。
安王殿下如何寻到此处
我……寻你许久。他看着我,眼神复杂,皇兄他……快疯了。
我喂鸡的手一顿,又继续。
他疯不疯,与我何干
嫂嫂,我知你恨他。可他也被蒙骗了。萧景急切道,苏轻言的身份,我查清了。她根本不是孤女,她是南疆细作,南疆大祭司的亲女。
这消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接近皇兄,是为挑拨离间,窃取军情。当年林将军的案子,也是他们一手策划。买通林将军副将,伪造通敌文书,害林家满门……
萧景说不下去,眼眶泛红。
我静静听着,心湖已无波澜。
真相大白,又如何
我死去的父兄能活过来么我这三年受的屈辱能抹去么
不能。
殿下,我看着他,认真道,都过去了。我只想图个清净。
可……萧景还想说什么。
殿下若还念及与我兄长的情分,我打断他,就请莫将我下落,告于他人。尤其,是您的皇兄。
萧景见我目光决绝,终是长叹一声,点头应下。
他走后,我立刻让阿月收拾行装。
得走了。
小姐,去哪
南疆。
阿月大惊:南疆那不是……
最险处,即最安处。我望向南方,目光如铁,有些债,该讨了。
我与阿月扮作行商,一路南下。
路途迢迢,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但心,从未如此坚定。
我要去南疆,找到那大祭司,为林家雪恨。
还要寻回当年失散的林家军旧部,重振林家军。
我要拿回属于林家的一切。
走了近两月,才至南疆边境。
此地与中原大异,山高林密。
我凭着儿时从父亲处听来的南疆风物,加上阿月打探的消息,开始寻访林家军旧部。
艰难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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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林家军被污为叛军,幸存者多隐姓埋名,散落各处,对外界戒心深重。
我一次次拜访,一次次吃闭门羹。
但我不弃。
我拿出父亲信物,讲述林家冤屈,承诺带他们洗刷污名,重振声威。
终于,诚意打动了第一人。
父亲当年的亲卫队长,吴伯。
他见我,老泪纵横,扑通跪下。
大小姐!老奴……终于等到您了!
得吴伯相助,事顺遂许多。他凭旧日人脉,很快联络上几十个林家军旧部。
星星之火,可燎原。
我在南疆一处隐秘山谷建起据点。
练兵,研习南疆地形战术。将父亲所授兵书与王府所读谋略,尽数用上。
我不再是柔弱林晚昔。
我是林家的女儿,是将来的统帅。
就在势力初具规模时,不速之客寻上门。
是萧玦。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一路追至南疆。
他找到我时,我正与兵士一同操练。
一身利落戎装,墨发高束,脸上沾着泥汗。
他立在练兵场外,定定看着我。
比在京城更瘦,更憔悴。一身风尘,眼底红丝密布。
他就那么看着,目光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悔与痛。
我瞧见他,却未停。
继续喊着号子,手中长枪翻飞,仿佛他只是个不相干的陌路人。
直至操练毕,我才走到他面前。
你来作甚我问,疏离如冰。
晚昔……他开口,嗓子粗粝,随我回去。
回去我像听了个大笑话,回哪回你的秦王府,接着当那召之即来的玩意儿
不是!他急切摇头,晚昔,我知错了。我全知道了。苏轻言是细作,林家是冤枉的……全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账!
他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脆响在山谷回荡。
晚昔,你打我骂我,怎样都行。只要你肯跟我回去。他上前一步,想抓我的手。
我退后一步避开。
萧玦,我看进他眼底,迟了。从我踏出秦王府那刻,一切都迟了。
不迟!不迟的!他几近哀求,我能为你平反!能复你父兄清名!能为你做任何事!我能把王妃之位……不!我能把后位给你!
后位我笑了,笑得眼泪快出来,萧玦,你以为我稀罕你给的,我都不要。我要的,自己取。
目光越过他,投向北方。
我要这朗朗乾坤,海晏河清。我要为我林家七十二口冤魂,讨个公道!我要你萧家,为这错,付出代价!
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捅进他心里。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踉跄着后退几步,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你……你要反
不是反。我纠正,是取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他看着我,看了许久。
那眼神,从震惊,到痛苦,到绝望,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好,他惨然一笑,好一个取回。
他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看他落寞背影,我心无波澜。
不,有一丝。
是大仇将报的快意。
萧玦,这只是开始。你欠我的,欠林家的,我会让你一点一滴,加倍偿还。
萧玦没走。
他在山谷外搭了个茅草棚,住了下来。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秦王,倒像个卑微的赎罪者。
每日,他坐在棚前,远远望着我练兵、理事。
不来扰我,也不言语,只是看。那目光,像被主人遗弃的兽,盛满哀伤与绝望。
手下看不下去。
将军,赶他走么吴伯问。
我摇头。
不必理会。
我就是要他看,看我如何一步步强大,看我如何一步步站到他对面。
我要他日日夜夜,活在悔恨的煎熬里。
这比杀了他更痛。
很快,机会来了。
南疆大祭司不知从哪得了我的消息,派兵围剿。
一场恶战。
敌众我寡,装备悬殊。我方虽占地利,但毕竟是新军,实力不济。
厮杀从黎明持续到黄昏。
山谷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我的兵士,一个个倒下。心在滴血。
就在快撑不住时,一支奇兵突从敌后杀出。
领头者一身玄甲,长枪如龙,所向披靡。
是萧玦。
他竟带着边境亲卫,来援。
我怔住。
他不是该盼我死么
我死了,他的江山才稳。
可他却来救我。
在他的助力下,我们反败为胜。
战后,我浑身浴血站在尸堆中,看着同样血污满身的萧玦走来。
他到我面前,扔了长枪,直挺挺跪下。
晚昔,他抬头看我,眼眶通红,我帮你赢了。你……能不能跟我回去
我看着这曾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跪在我面前,卑微如尘。
心,在那一刻,确实晃了一下。
但,仅一下。
我想起惨死的父兄,想起王府三年的屈辱,想起他弃我于高烧不顾。
那点微澜,瞬间平息。
萧玦,我看着他,字字清晰,即便你今日死在这里,我也不会跟你回去。
他身子猛地一颤。
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了。
我帮你,不为让你跟我走。他苦笑一声,缓缓站起,只是……不想看你死。
他深深看我一眼,转身,带着他的人,默然离去。
那一战虽胜,却折损惨重。
我明白,凭这点人马抗衡整个南疆,是以卵击石。
我需要盟友。
最好的盟友,是安王萧景。
我修书一封予萧景,陈明计划。
要与他里应外合,先平南疆,再清君侧,逼皇帝重审林家旧案。
萧景很快回信。
他应了。
他说信我,也愿助我。因他知我做这一切,不为私仇,为天下公道。
计划进行顺利。
萧景在朝中,以雷霆手段肃清了一批南疆安插的奸细,其中竟包括当朝宰相。
我在南疆,凭萧景提供的军情粮草,连打几场胜仗。
收编南疆小部落,队伍渐壮。
林晚昔三字,在南疆成了传奇。他们唤我白发魔女,因我一夜白头。
那是场惨烈攻城战后。我望着满地尸骸,一夜之间,青丝成雪。
我不在乎。
我只要赢。
这期间,萧玦一直未离。
他如影随形,我打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
不再提让我回去的话,只默默为我做些琐事。
替我打探军情,帮治伤兵,甚至在我遇袭时,奋不顾身挡在我面前。
一次,冷箭从暗处射来。
是他,用后背,为我挡了那致命一击。
箭矢穿透肩胛骨,血瞬间染红衣袍。
我看他倒在我面前,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却还对我笑。
还好……你无事……
那一刻,我承认,心乱了。
我亲手为他拔箭、上药、裹伤。
手在抖。
他看着我,眼中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晚昔,你……是在意我么
我猛地抽回手,霍然起身,重戴冰冷面具。
莫多想。不过是不想欠你人情。
转身疾走,不敢再看他一眼。
怕再看,那千辛万苦筑起的心墙,会轰然倒塌。
不能心软。
决计不能。
决战之日,终于来临。
我率林家军与萧景兵马,在南疆都城外会师。
对手是南疆大祭司,和我那名义上的公公——当朝皇帝。
原来皇帝早与南疆勾结。当年他忌惮我父亲功高震主,便与大祭司合谋,炮制了那起通敌冤案。
而萧玦,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当了他们的刀。
当萧玦从萧景口中得知真相,整个人都垮了。
他冲进皇帝营帐,厉声质问。
为何皇帝冷笑,为朕的江山!林威功高震主,手握重兵,朕夜不安枕!不除他,难道等他来取朕的项上人头么
那你也不能……冤杀忠良!萧玦目眦欲裂。
成王败寇罢了。皇帝一脸漠然,萧玦,你太嫩了。为皇权,牺牲一个林家,算得什么
萧玦看着眼前冷酷的父亲,彻底绝望。
他拔剑,直指皇帝。
你这昏君!不配为帝!
父子,终成死敌。
大战,一触即发。
那一战,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我一身银甲,跨坐白马,冲在最前。
眼中只有南疆大祭司的王旗。
我要亲手,斩下他的头颅,祭奠林家亡魂。
战至酣处,我被几个南疆高手围住。
双拳难敌四手,渐落下风。
就在一把弯刀要劈向我脖颈时,一道身影如天神降临,挡在我身前。
是萧玦。
他一枪挑开弯刀,回身将我护在身后。
晚昔,莫怕。他声音沉稳依旧,莫名让人心安。
我们背靠着背,与敌厮杀。
不知战了多久,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我与他,还有不远处被侍卫团团护住的南疆大祭司。
林晚昔,大祭司阴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挥手,所有弓箭手对准了我们。
我知道,逃不脱了。
漫天箭雨呼啸而至。
我闭上眼,等待死亡。
预想中的疼痛未至。
一个温热的怀抱将我死死护住。
是萧玦。
他用身体为我筑起人墙,挡住了所有箭矢。
我听见利箭洞穿皮肉的声音,噗嗤,噗嗤,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
温热的液体,不断滴落在我脸上、身上。
是他的血。
许久,箭雨停歇。
他护着我的手臂缓缓松开。
他转过身看我,笑了。
他身上插满箭矢,像个刺猬。鲜血从无数伤口涌出,将铠甲染成刺目的红。
晚昔……他开口,声音微弱,血沫从嘴角不断溢出,这下……我们……两清了……
他抬手想抚我的脸,却在半空无力垂下。
身体向后缓缓倾倒。
我下意识伸手接住。
抱着他,跪在血泊里,整个人都空了。
萧玦……我唤他,声音发颤。
他望着我,眼神渐渐涣散。
莫哭……他拼尽最后力气,抬手想擦我脸上的血迹——或许他以为那是泪。
做个……好女王……
手垂落。
眼,永远阖上。
我抱着他渐渐冷硬的身体,坐在尸山血海中,久久不动。
没有泪。
一滴也无。
只觉得心口,空了一块。
大祭司死了,被赶来的萧景一剑封喉。
皇帝被俘,最终在天牢自尽。
这场持续数月的鏖战,终于落幕。
萧景登基,为新帝。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林家平反。
我父兄的牌位被请入皇家宗祠,享万世香火。
林家,沉冤昭雪。
而我,拒了萧景的封赏。
带着我的林家军,回到南疆。
这里曾是我噩梦的开端,如今成了我的新起点。
我废了南疆落后的奴隶制,推行新律,鼓励农商,与中原互通有无。
三年后,南疆在我治下,一派生机。
百姓拥戴我,尊我为王。
登基那日,我一身玄色王袍,立于最高神殿,受万民朝拜。
那袍色,是萧玦最爱的颜色。
不知为何选了它。
或许,只是巧合。
又或许,心底某个角落,终究没能将他抹去。
我成了南疆女王,手握至高权柄与荣光。
所有目标都已实现。
我为林家雪恨,洗刷冤屈。
我拿回了属于我的一切。
可,我并不快活。
夜深人静时,常独坐空旷王殿,望着窗外冷月出神。
会想起那个总穿玄衣、冷着脸的男人。
想起他为我挡箭时,回眸一笑的样子。
想起他咽气前,那句:
做个……好女王……
萧玦,你看,我做到了。
我成了好女王。
可这世间,再无人唤我一声晚昔。
抬手抚上面颊。
一片冰凉。
原来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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