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晚。
睁开眼,是在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
木床板硬得硌人,空气里有股陈年的木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种很淡的、清苦的香气。
下雨了。
雨点打在窗外的石板路上,滴滴答答。
我脑子里很乱。
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我穿书了。
穿进一本叫《星光璀璨》的娱乐圈甜宠文里。
成了里面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苏晚。
书里的苏晚,是豪门苏家流落在外的真千金。
十七岁才被认回去。
但家里已经有了个养了十几年、温柔善良、人见人爱的假千金林薇薇。
苏晚从小在乡下长大,不懂规矩,性格偏激,嫉妒林薇薇拥有的一切。
她拼命想融入那个圈子,想夺回父母的关注。
却处处出丑,惹人厌烦。
最后,她作天作地,疯狂针对林薇薇,甚至不惜下药想毁掉林薇薇的清白。
结果被男主顾衍深亲手送进了精神病院。
下场凄惨。
而我穿来的时间点,很不巧。
正是原主被苏家放弃,被顾衍深警告,狼狈不堪地躲到这个偏僻山区的废弃修道院静修的第三天。
距离她最后一次作死给林薇薇下药,只剩不到三个月。
距离她被关进精神病院,只剩半年。
我躺在床上,听着雨声。
胃里空得发慌。
原主赌气跑到这里,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一点点钱。
这废弃修道院,坐落在山坳里,人迹罕至。
除了一个看守这里的老修女——静安师太,就只剩我一个活人。
静安师太年纪很大了,话很少。
每天除了早晚课,就是默默打理着修道院后面一小片菜地和草药圃。
原主来了三天,除了第一天静安师太给她指了这间空置的旧屋子住,两人几乎没说过话。
原主嫌弃这里破旧,嫌弃饭菜寡淡,嫌弃师太古板。
天天关在屋里发脾气。
钱快花完了。
下山一趟不容易。
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剧情杀,我先得饿死在这山里。
不行。
我不能坐以待毙。
精神病院那种地方,谁爱去谁去。
我猛地坐起身。
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屋外的雨还在下。
我环顾这间简陋的屋子。
一张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木桌,一把椅子。
墙角堆着原主带来的那个小小的行李箱。
除此之外,空空荡荡。
唯一的现代化物品,是桌上那个电量只剩百分之十的手机。
信号微弱得可怜。
我拿起手机。
屏幕亮起,壁纸是原主精心P过的自拍,带着点刻意模仿林薇薇的柔弱感。
手指划过屏幕。
各种社交软件上,消息都是99+。
点开。
大部分是以前那些塑料姐妹花的阴阳怪气。
哟,苏大小姐真去山里修仙了
听说那地方连网都没有,晚晚你受得了吗
薇薇昨天还提起你呢,担心你过得不好,唉,她总是那么善良。
苏晚,听说你被苏家赶出来了真的假的
顾少生日宴快到了,薇薇可是女伴哦,某些人不会没收到请柬吧
……
还有几条是原主父母发的。
语气带着疲惫和冷淡。
晚晚,别闹了,在山里冷静几天就回来,别给家里丢人。
你薇薇姐姐很担心你,懂事点。
最后一条,是原主哥哥苏明哲发来的。
苏晚,你这次太过分了。衍深哥很生气,你好自为之。别再去招惹薇薇。
我面无表情地一条条看过去。
心里没什么波澜。
这些人,这些事,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只想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手机电量跳到了百分之九。
屏幕顶端,信号格顽强地显示着一格。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跳进我的脑海。
直播。
对,直播！
书里的世界,直播行业也正火得一塌糊涂。
原主以前为了博眼球,也开过直播。
内容无非是炫富、晒脸、蹭热点。
效果平平,还惹了不少嘲笑。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我身处的地方,是废弃的修道院。
古旧,神秘,远离尘嚣。
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修女。
这本身,不就是一种稀缺的景观吗
城里人看腻了灯红酒绿,看腻了网红脸,看腻了剧本演绎。
这种原始、安静、近乎停滞的地方,会不会反而勾起他们的好奇
我握着手机,心跳有点快。
试试。
总比饿死强。
电量只剩百分之八了。
我立刻打开那个最火的短视频直播平台星河。
原主的账号还在。
名字很矫情,叫晚晚的星光。
粉丝数：321。
大部分还是当初为了看豪门千金笑话才关注的。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飞快地操作。
改名。
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
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听着细密的雨声,还有远处修道院若有似无的、低沉的钟声——虽然那钟早就坏了,但记忆里有它的声音。
山间晚钟。
新ID：山间晚钟。
简介也改了：山坳里,修道院,一日又一日。
简单,直白。
然后,我点开了直播按钮。
前置摄像头打开。
屏幕里映出一张有些苍白、眼下带着青黑的脸。
头发乱糟糟地挽着。
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
背景是斑驳掉灰的墙壁和简陋的木窗。
窗外是连绵的雨幕和湿漉漉的灰色山峦。
跟以前那个妆容精致、背景华丽的苏晚判若两人。
直播间刚开,一个人都没有。
右上角显示：观众
0。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手机靠在窗台上,找了个能拍到我和窗外雨景的角度。
咳……我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干涩,那个……大家好。
没人回应。
只有雨声。
我叫……嗯,你们可以叫我晚钟。我临时给自己起了个名,我现在……在一个很老很老的修道院里。外面在下雨。
我有点词穷。
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播经验为零。
我干脆把镜头转向窗外。
你们看,雨挺大的。山都看不清了。
镜头里是灰蒙蒙的一片,雨丝成线。
依旧没人。
电量：百分之七。
我有点泄气。
大概是我太异想天开了。
谁会看这种无聊的直播
就在这时。
屏幕右上角跳了一下。
观众：1。
一个叫风轻云淡的ID飘了进来。
【用户
风轻云淡
进入直播间】
我精神一振,赶紧把镜头转回来一点,让自己半张脸和雨景同框。
你好有人吗
【风轻云淡】：主播你这是在哪儿看着好破啊。
在一个山里的老修道院。我老实回答,废弃很久了,就我和一个老修女住。
【风轻云淡】：修道院真的假的拍电视剧呢主播你看着年纪不大啊,跑那儿干嘛
说来话长……我含糊了一下,反正……暂时住这儿。
【风轻云淡】：啧,看着挺惨。这地方能住人有网
网……不太好。我看着那可怜的一格信号,电也快没了。
【风轻云淡】：主播你以前是干啥的不像山里人啊。
这个问题有点扎心。
我沉默了几秒。
以前……在城里。
【风轻云淡】：哦,懂了,混不下去躲山里了失恋了破产了
弹幕很直接。
我扯了扯嘴角,没否认。
差不多吧。
【风轻云淡】：有点意思。主播,你拍拍其他地方看看这修道院啥样
有人愿意看！
我立刻来了点精神。
好,你等等,我带你看看。
电量还剩百分之六。
我拿着手机,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
走廊很长,光线昏暗。
脚下的木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在空旷寂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墙壁是粗糙的石块砌成,有些地方糊着厚厚的白灰,早已剥落大半,露出里面深色的石头。
高高的拱形窗户,镶嵌着小块小块的、模糊不清的彩色玻璃,透进来的光线被染成浑浊的色块。
这是走廊。我压低声音,像做贼一样,很老了,走路得小心,怕塌了。
镜头扫过积灰的窗台,扫过墙角巨大的蜘蛛网。
【风轻云淡】：我去……够破的。这得有上百年了吧主播你胆子真大。
观众还是只有他一个。
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听说是有很久历史了。我顺着走廊往前走,那边是静安师太住的地方,我就不去打扰她了。
镜头转向另一侧。
那边是以前修女们祈祷的地方,叫……圣堂门锁着,进不去。
【风轻云淡】：修女真有修女活的
嗯,静安师太。年纪很大了,不爱说话。
我走到走廊尽头。
那里有一扇厚重的木门,通往后面的院子。
我推开沉重的门,发出吱呀——一声长响。
雨小了些。
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
一个不大的院子出现在镜头里。
地面是凹凸不平的石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许多青草和苔藓。
院子一角,有个石头砌的蓄水池,接引着屋檐流下的雨水。
另一角,是一小片被开垦出来的菜地,绿油油的,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生机勃勃。
菜地旁边,还有一个用竹篱笆围起来的小圃,里面种着一些我不认识的植物。
一个穿着深灰色粗布长袍、身形瘦小佝偻的老妇人,正背对着我们,蹲在菜地里,手里拿着一个小锄头,慢慢地清理杂草。
雨后的空气清冽潮湿,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那就是静安师太。我小声对着手机说,她在弄菜地。
【风轻云淡】：哇！真有！这画面……像老电影！主播你走近点拍
不行不行。我连忙摇头,师太不喜欢被打扰。
仿佛是听到了动静。
静安师太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缓缓地、非常缓慢地转过头来。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出现在镜头里。
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粗糙棕褐色。
眼神很平静,像院子角落那口不起波澜的古井。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手里的手机。
眼神里没有任何好奇,也没有被打扰的不悦。
只是平静。
像看一棵草,一块石头。
然后,她又缓缓地转回头去,继续手上的动作。
仿佛我们只是空气。
【风轻云淡】：……这眼神！绝了！主播,你住这儿不怕吗感觉这师太有点瘆得慌。
还好。我实话实说,师太人很好,就是不爱说话。
我看着师太佝偻的背影,看着那块生机勃勃的小菜地,再看看自己手里电量只剩百分之五、信号时断时续的手机。
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
我饿了。我对着唯一的观众说,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可怜巴巴,带来的吃的快没了。钱也快花完了。
【风轻云淡】：噗……主播你也太惨了点。那咋办修道院管饭吗
师太会给我一点简单的饭菜。我叹气,但……很清淡。而且,我也不能一直白吃白喝。
手机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
弹出低电量警告。
百分之四。
哎呀,没电了！我惊呼一声。
【风轻云淡】：别啊！我还没看够呢！主播你充电宝呢
没带……我欲哭无泪。
信号也开始飘忽不定。
画面卡顿起来。
【风轻云淡】：快！主播,你这地方挺有意思的！明天还播吗几点
播！等我充上电！我急忙说,大概……下午雨停了的话。
【风轻云淡】：行！我关注你了！明天下午等你！记得充电！
话音未落。
手机屏幕猛地一黑。
彻底没电关机了。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雨滴从屋檐落下,敲打石板的声音。
我握着冰冷的手机,站在潮湿阴冷的院子里,看着静安师太沉默劳作的背影。
刚刚那一点因为有人关注而升起的微小兴奋,迅速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明天
明天我拿什么直播
充电都是个大问题。
修道院里只有几个昏暗的白炽灯泡。
静安师太屋里好像有个老旧的插座,但她那个屋子,我几乎没进去过。
怎么开口借地方充电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那间冰冷的屋子。
把手机插上充电线。
然后才想起来,这屋里的插座……好像根本没电
我按了按墙上的开关。
屋顶那个蒙着厚厚灰尘的灯泡,毫无反应。
完了。
真的完了。
我瘫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
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里
走剧情去精神病院
不。
绝对不行。
我猛地站起来。
去找静安师太。
为了充电,豁出去了。
我走到静安师太住的屋子门口。
门虚掩着。
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师太
里面没有回应。
过了几秒,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门被拉开一条缝。
静安师太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出现在门后,昏黄的光线在她身后晕开。
她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平静。
有事她的声音很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师太……我有点紧张,我……我那个……手机没电了。您这里……有电吗我想充会儿电。
我指了指她屋里。
隐约能看到墙角有个插座。
静安师太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又落在我紧紧攥着的手机上。
沉默了几秒。
就在我以为她会拒绝,或者干脆不理我时。
她缓缓地拉开了门。
侧身让开。
意思是可以进去。
我松了口气,连忙道谢：谢谢师太！
走进她的屋子。
一股更浓郁的陈旧木头混合着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子比我的还小,但异常整洁。
一张窄小的木床,铺着洗得发白的素色床单。
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搪瓷杯,杯口缺了个小口。
墙角堆着一些晒干的草药。
唯一的电器,是桌上那盏亮着的、瓦数很低的台灯。
光线昏黄。
插座就在台灯旁边。
我赶紧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充电器插上。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开始充电。
成了！
谢谢师太！我再次道谢。
静安师太没说话。
她走到小桌旁坐下,拿起桌上一个粗糙的木碗,碗里是几颗晒干的豆子。
她开始慢慢地、一颗一颗地剥豆子。
动作缓慢而专注。
屋子里很安静。
只有豆子偶尔落入碗底的轻响,还有剥豆壳的细微噼啪声。
我站在充电的插座旁,有点局促。
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看着她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一下一下,极其耐心地剥着豆子。
那双手,承载着岁月的沉重。
师太……我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些豆子……是晚上吃的吗
她没抬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
那个……我帮您剥吧我试探着问。
白住白吃,还蹭电,总得做点什么。
静安师太剥豆子的手顿住了。
她抬起头,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看向我。
似乎在审视。
几秒钟后。
她把木碗往桌子的另一侧推了推。
我赶紧走过去,在她对面的小木凳上坐下。
也拿起豆子开始剥。
豆壳有点硬,剥起来手指有点疼。
我学着师太的样子,专注地剥着。
屋子里又只剩下剥豆子的声音。
昏黄的灯光下,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气氛有种奇异的宁静。
师太,您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吗我忍不住又问。
静安师太沉默着,剥完一颗豆子,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六十年了。
六十年！
我震惊地看着她。
一个人,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地方,一甲子
那……您一直是一个人吗
以前……还有一些姐妹。她剥豆子的动作没有停,后来,都走了。有的走了,有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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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语气很平淡。
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没有悲伤,也没有怀念。
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我剥豆子的手慢了下来。
心里堵得慌。
师太,您……不觉得寂寞吗
寂寞她似乎对这个词感到陌生,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日头升起来,落下去。草长出来,枯掉。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寂寞
我哑口无言。
是啊。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像呼吸一样自然。
我低头看着自己剥出的青翠豆子。
再看看师太平静无波的脸。
直播间里那唯一一个观众的话,突然跳进脑海。
这地方挺有意思的。
像老电影。
也许……真的有人愿意看
看这远离尘嚣的寂静。
看这日复一日的简单。
看这沉默如山的老人。
第二天,雨停了。
天空被洗过,蓝得透亮。
阳光照进破旧的修道院,驱散了些许阴冷。
我起了个大早。
手机充了一夜,满格电。
信号也稳定在两格。
我决定开始我的山间修道院日常直播。
上午九点。
我再次打开星河直播平台。
ID：山间晚钟。
直播间标题改成了：雨过天晴,修道院的早晨。
开播！
观众：0。
我拿着手机,走到院子里。
阳光正好。
石板路上的雨水已经干了,留下深色的水痕。
我把镜头对准那片沐浴在阳光下的菜地。
绿油油的青菜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大家早上好。我的声音比昨天放松了些,我是晚钟。雨停了,天晴了。
镜头转向菜地旁的小草药圃。
这是师太种的草药,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闻着很香。
【用户
风轻云淡
进入直播间】
【风轻云淡】：主播早！真播了！今天天气不错啊！
昨天的唯一观众来了！
我有点高兴。
风轻云淡早！是啊,出太阳了,舒服多了。
我拿着手机,在院子里慢慢走着。
给大家看看我们修道院的‘后花园’。
镜头扫过蓄水池,扫过墙角顽强生长的野花,扫过远处连绵起伏、雨后格外青翠的山峦。
【风轻云淡】：空气看着真好！主播,师太呢
师太在做早课。我小声说,指了指圣堂的方向,我们别打扰她。
就在这时。
静安师太的身影出现在圣堂门口。
她做完早课出来了。
依旧是那身深灰色粗布长袍。
她手里拿着一个木桶,径直走向院子角落的石磨。
那石磨不大,看起来也很有些年头了。
她把木桶放下,里面是泡好的黄豆。
然后,她舀起一勺豆子,倒进石磨的孔里。
开始推动沉重的石磨。
她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吃力。
瘦小的身体随着推磨的动作微微摇晃。
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
汗水顺着她深刻的皱纹滑落。
她没有表情,只是专注地、一下一下地推着。
乳白色的豆浆,沿着石磨的缝隙,慢慢流进下方的木桶里。
发出细微的、潺潺的声音。
【风轻云淡】：卧槽！石磨磨豆浆纯手工现在还有人干这个
【用户
爱吃豆花
进入直播间】
【爱吃豆花】：主播这是在哪石磨豆浆好古老啊！
【用户
闲云野鹤
进入直播间】
观众数：3。
我屏住呼吸,把镜头拉近,对准那缓缓转动的石磨,对准那流淌的、散发着浓郁豆香的乳白浆液。
对准静安师太那双布满青筋和老茧、沉稳有力地推动着石磨的手。
师太在做豆浆。我轻声解释,每天早课之后,她都会做。用后院井里的水,自己种的豆子,自己磨。
【爱吃豆花】：天呐！这豆浆看着就好浓！肯定香！城里豆浆机打出来的根本没法比！
【风轻云淡】：这老太太……看着瘦小,力气不小啊。这石磨看着就沉。
【闲云野鹤】：这画面……太有感觉了。浮躁社会里的一股清流。
观众数跳到了7。
我心头一热。
有人看！
真的有人愿意看这种最原始、最质朴的画面！
石磨转动的声音,低沉而规律。
豆香弥漫在清新的空气里。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
我举着手机,静静地记录着。
没有说话。
也不需要说话。
这无声的劳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师太磨了很久。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白发。
终于,木桶里的豆浆快满了。
她停下动作,用袖子擦了擦汗。
然后,她拿起另一个干净的纱布袋子,把磨好的豆浆倒进去,过滤豆渣。
动作一丝不苟。
过滤好的豆浆,被她倒进一口小锅里。
然后,她走到院子角落的一个土灶旁。
熟练地生火。
柴火噼啪作响。
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
很快,锅里的豆浆开始冒出热气,翻滚起来。
浓郁的豆香被热气激发,弥漫了整个小院。
【爱吃豆花】：咕噜……看饿了！这豆浆绝对好喝！主播你有福气啊！
【用户
岁月静好
进入直播间】
【用户
逃离996
进入直播间】
观众数：12。
锅里的豆浆咕嘟咕嘟地沸腾着。
白色的泡沫翻滚。
师太用长柄木勺,小心地撇去浮沫。
阳光,柴火,翻滚的豆浆,安静的老人。
构成一幅无比安宁的画面。
【岁月静好】：一进来就被治愈了……这烟火气,这安静,感觉时间都慢了。
【逃离996】：羡慕了。这才是生活。我们那叫生存。
豆浆煮好了。
师太熄了火。
她拿过两个粗瓷碗。
盛了两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豆浆。
一碗放在灶台边。
然后,她端着另一碗,慢慢地向我走来。
我愣了一下。
镜头还对着她。
她走到我面前。
把碗递给我。
热气氤氲。
豆浆的香气扑鼻。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是把碗往前又送了送。
意思很明显：给我。
谢……谢谢师太！我赶紧接过碗,有点受宠若惊。
碗壁很烫。
豆浆很浓,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豆皮。
我吹了吹,小心地喝了一口。
滚烫,浓香,带着天然的清甜,瞬间从喉咙暖到胃里。
好喝！我忍不住感叹,对着镜头,也对着师太,特别香！特别浓！
【爱吃豆花】：啊啊啊！主播你拉仇恨！我也要喝！
【风轻云淡】：实名羡慕！这纯手工无添加的！老太太人真好！
【岁月静好】：看着主播喝,我手里的速溶咖啡突然不香了……
静安师太看着我喝豆浆的样子。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
像是干涸大地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隙。
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然后,她转过身,端起灶台上她自己的那碗豆浆,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小口小口地,安静地喝起来。
阳光落在她身上。
像一幅凝固的油画。
我端着碗,感受着掌心的滚烫和豆浆的醇香。
看着直播间的人数,慢慢爬到了25。
弹幕也多了起来。
【用户
爱摄影的王大爷
进入直播间】：这光影！这构图！绝了！主播别动,保持这个角度！
【用户
禅意生活
进入直播间】：何处惹尘埃此心安处是吾乡。善哉。
【用户
好奇宝宝】：主播主播,这修道院就你们两个人吗晚上怕不怕
我一边小口喝着豆浆,一边看着弹幕,心里那点希望的小火苗,蹭蹭往上窜。
有门儿！
谢谢大家来看。我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这里就我和静安师太两个人。晚上……其实还好,习惯了就挺安静的。
怕倒是不怎么怕,就是……有点饿。我半开玩笑地说,师太做的饭菜很清淡,而且……我快没钱买菜了。
【风轻云淡】：哈哈哈,主播又开始哭穷了！昨天就说饿！
【爱吃豆花】：主播开打赏啊！我给你刷个豆花钱！就想看你喝豆浆！
【用户
小富婆】：主播开打赏！豆浆看着太馋人了！
打赏
对哦！
直播可以打赏！
我眼睛一亮。
平台分成后,也能有点收入！
至少能买点米面油盐！
呃……谢谢大家！我有点激动,那我……开一下打赏功能
我手忙脚乱地在后台操作。
很快,屏幕下方出现了打赏的图标。
几乎是同时。
屏幕特效亮起！
【爱吃豆花
赠送了
豆浆一杯！】
【风轻云淡
赠送了
小花花×10！】
【逃离996
赠送了
小星星×5！】
【小富婆
赠送了
星河战舰×1！】
星河战舰！
这可是这个平台比较贵的礼物了！一个要999星河币（相当于99.9元）！
炫酷的特效飞船在屏幕上飞过。
直播间瞬间热闹起来。
观众数跳到了58！
【爱吃豆花】：哇！富婆大气！
【小富婆】：主播加油！好好拍！爱看！明天还来看师太磨豆浆！
【禅意生活】：随喜赞叹。一点心意,望能解主播燃眉之急。
我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打赏提示和滚动的弹幕。
鼻子有点发酸。
手里那碗豆浆的温度,好像一直暖到了心里。
谢谢！谢谢爱吃豆花的豆浆！谢谢风轻云淡的小花花！谢谢逃离996的小星星！谢谢小富婆的星河战舰！谢谢禅意生活！谢谢大家！
我有点语无伦次。
真的……太感谢了！这些钱……够我买好多天的米了！
静安师太喝完豆浆,把碗洗干净放好。
又开始默默地打理她的草药圃。
除草,松土。
动作专注而虔诚。
仿佛那些草药是她的孩子。
我拿着手机,在不打扰她的距离,记录着。
师太很懂草药。我轻声对直播间说,上次我有点着凉,师太熬了碗草药给我喝,第二天就好了。
【用户
中医爱好者
进入直播间】：哦主播能问问师太用的什么草药吗
这个……我有点为难,师太不太爱说话,而且……她好像不太懂现在的草药名字都是山里采的,她自己有叫法。
【中医爱好者】：理解理解！民间很多老方子都这样。主播有机会拍点草药特写看看
好,我试试。
接下来的日子。
我的山间修道院日常直播,渐渐走上了正轨。
每天下午,我都会准时开播。
内容很简单。
拍静安师太的日常。
拍她天不亮就起来做早课。
拍她雷打不动地推石磨磨豆浆。
拍她生火煮那浓香四溢的豆浆。
拍她精心照料那片小小的菜地和草药圃。
拍她坐在院子里,对着夕阳,沉默地捻着不知名的干草茎。
拍雨后修道院屋檐下滴落的水珠。
拍夜晚山间格外明亮的星空。
拍菜地里新长出的嫩苗。
拍草药开出不起眼的小花。
我也开始学着帮忙。
帮师太剥豆子。
帮她给菜地浇水。
帮她晒草药。
动作笨拙,常常出错。
师太从不责备。
只是用那双平静的眼睛看着我。
偶尔,会指正一下我的动作。
比如浇水要浇根,不要浇叶子。
比如某种草药要阴干,不能暴晒。
我们的交流依旧很少。
但那种奇异的默契,在无声中滋长。
直播间的人气,像山间悄然汇聚的溪流,慢慢多了起来。
从最初的几十人,到几百人,再到稳定在一两千人。
打赏也多了。
虽然大部分是小礼物,但积少成多。
我终于有钱下山去小镇上,买米,买面,买油,买一点简单的蔬菜种子,甚至……买了一块小小的五花肉。
那天,我拎着东西回来。
把肉交给静安师太。
她看着那块肉,又看了看我。
没说话。
但晚饭时,那碗清水煮的青菜汤里,多了几片薄薄的、晶莹剔透的肉片。
汤上飘着油花。
那是我穿书以来,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风轻云淡】：主播今天加餐了看着有肉！师太真好！
【小富婆】：主播多吃点！太瘦了！礼物刷起来！给主播买肉补补！
【岁月静好】：看着主播的日子一点点好起来,真好。像看一部温暖的纪录片。
日子平静地流淌。
修道院破旧依旧。
但我的心里,却一天比一天踏实。
远离了苏家的豪门恩怨。
远离了林薇薇和顾衍深。
远离了那些虚情假意的社交圈。
每天日出而作（帮忙）,日落而息（直播）。
虽然清贫,但心是安的。
我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在这山坳里,在静安师太的沉默陪伴下,在直播间网友们的温暖注视下,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
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天下午,我照常在院子里直播。
镜头对着静安师太。
她正在处理一批新采的草药。
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弹幕都在夸师太的手艺,讨论这是什么草药。
【中医爱好者】：看叶片形状和茎秆,有点像紫苏但颜色又不太对……
【禅意生活】：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师太手中,皆是造化。
突然。
修道院那扇沉重、平时很少被敲响的大门,传来了急促的拍打声。
砰砰砰！
声音很大。
在寂静的山院里格外刺耳。
静安师太的动作顿住了。
她抬起头,看向大门方向。
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直播间也瞬间安静了一下。
弹幕刷过一片问号。
【风轻云淡】：谁啊这么大动静
【小富婆】：听着不像好人主播小心！
我也很意外。
这里几乎没人来。
谁会这样敲门
我去看看。我对着镜头小声说,把手机揣进口袋,只露出一点摄像头。
我快步走到大门前。
门是老旧的厚重木门,上面钉着铁条。
谁啊我隔着门问。
苏晚！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一个尖锐、带着明显怒气的女声穿透门板。
这声音……
我心头猛地一跳。
林薇薇！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沉重的门栓。
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林薇薇。
她穿着一身当季最新款的奢侈品牌连衣裙,踩着细高跟鞋,妆容精致无暇。
只是此刻,那张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上,布满了怒气,显得有些扭曲。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身材高大的男人。
像是保镖。
林薇薇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苏晚！你果然躲在这里！她尖声道。
直播间瞬间炸了！
【风轻云淡】：卧槽！谁啊这么嚣张
【小富婆】：这女的谁穿得人模狗样,说话这么难听主播欠她钱了
【用户
吃瓜群众】：前排！有瓜打起来打起来！
我挡在门口,没让她进来。
林薇薇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尽量保持平静。
我怎么找到的林薇薇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我洗得发白的衣服和沾着泥点的布鞋,眼神更加轻蔑,苏晚,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被苏家扫地出门,就躲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装神弄鬼还开直播
她竟然知道我在直播
我心头一凛。
看来她是特意找来的。
我做什么,跟你没关系。我冷下脸,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跟我没关系林薇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拔高,苏晚,你躲在这里装可怜,开直播博同情,是不是还想着怎么勾引衍深哥怎么抹黑我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针。
直播间弹幕疯狂滚动。
【风轻云淡】：衍深哥卧槽三角恋豪门恩怨信息量好大！
【小富婆】：原来主播是豪门千金被扫地出门这女的肯定是那个假千金白莲花！
【吃瓜群众】：年度大戏！主播快怼回去！
【岁月静好】：唉,世俗纷扰,终究扰了这片清净地。
林薇薇！我打断她,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脑子有病就去治！我对你的顾衍深没兴趣！更没兴趣抹黑你！我在这里过我的日子,碍着你什么了
你在这里就是碍着我的眼了！林薇薇指着我的鼻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乞丐！丢尽了苏家的脸！还开直播让所有人都看苏家的笑话吗
她越说越激动。
立刻！马上！关了你的破直播！跟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她身后的两个保镖上前一步,气势逼人。
似乎我不答应,就要强行把我带走。
【风轻云淡】：靠！还想动手主播别怕！我们报警！
【小富婆】：敢动主播试试！我人肉她！
【用户
正义使者】：主播开位置共享！我们给你撑腰！
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
一个平静、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里,不是你们吵闹的地方。
是静安师太。
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就站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粗布长袍。
身形瘦小佝偻。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神平静地看着门外的林薇薇和那两个保镖。
像在看几块吵闹的石头。
林薇薇显然没把这个又老又土的老太婆放在眼里。
她轻蔑地扫了静安师太一眼。
你谁啊老东西少管闲事！
林薇薇！你嘴巴放干净点！我怒了。
静安师太却没什么反应。
她只是看着林薇薇。
那双古井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心浮气躁,肝火太旺。山上有种草,清心去火,要采吗
她像是在问林薇薇。
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林薇薇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噎了一下。
随即更加恼怒。
神经病！老不死的！跟苏晚一样疯！她尖声骂道,你们两个疯子就烂在这破地方吧！
她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
苏晚！你给我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的破直播,等着被封吧！
说完,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又嫌恶地瞥了静安师太一眼,转身对保镖吼道：我们走！
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刺耳的哒哒声。
两个保镖面无表情地跟着她走了。
修道院的大门重新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站在原地,胸口还在因为愤怒而起伏。
手机在口袋里,弹幕已经刷疯了。
【风轻云淡】：气死我了！这什么品种的白莲花！师太怼得好！清心去火！哈哈哈！
【小富婆】：主播别怕！她敢封你直播间,我们就去举报她！人肉她！
【岁月静好】：师太一语道破。嗔怒伤身,那位女施主,心火太炽了。
【禅意生活】：红尘纷扰,不过过眼云烟。主播与师太,守住本心即可。
我深吸了几口山间清冷的空气,努力平复心情。
转过身。
静安师太已经走回了她的草药圃旁。
继续拿起她的小锄头,慢慢地松土。
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阳光落在她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上。
像一幅亘古不变的画。
我拿出手机。
看着屏幕上依旧在滚动的、义愤填膺又充满关切的弹幕。
心里那股愤怒和委屈,慢慢被一种更坚实的暖流替代。
谢谢大家。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更多的是坚定,我没事。让大家看笑话了。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走的。
直播,我会继续。
【风轻云淡】：支持主播！我们都在！
【小富婆】：守护最好的晚钟和师太！礼物刷起来！
【吃瓜群众】：主播挺住！下次那白莲花再来,直播喊我们！喷死她！
林薇薇的威胁,像一片阴云,短暂地飘过。
但很快就被山风吹散了。
我的直播间不仅没被封,反而因为那天冲突的直播事故,人气暴涨了一波。
很多人慕名而来。
想看看能惹得豪门假千金亲自打上门来的山间修道院到底什么样。
想看看那个一句话噎死白莲花的扫地僧静安师太是何方神圣。
观众数一度冲上了五千。
打赏也多了不少。
我买的东西更多了。
米缸满了。
油瓶满了。
甚至还给静安师太买了两身新的、柔软舒适的棉布衣服。
虽然她还是习惯穿她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子。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甚至比之前更充实,更有盼头。
直到一个普通的下午。
我像往常一样,直播静安师太处理草药。
她正在将一些晒干的、形状奇特的根茎切成薄片。
动作稳而准。
【中医爱好者】：师太这刀工！绝了！这切的……是黄精还是玉竹看着品质极好！
【用户
老药工】：主播,能麻烦问问师太,这药材是野生的还是自己种的炮制手法很老道啊！
我充当临时翻译。
师太,这位朋友问,您切的这个,是野生的吗
静安师太头也没抬。
后山挖的。有些年头了。
那……您炮制的手法,是跟谁学的
她切药的手顿了顿。
以前……跟老师父学的。
语气依旧平淡。
【老药工】：老师父看来是家传或者师承啊！主播,能不能请师太多说点或者……展示一下其他炮制手法比如蜜炙或者酒蒸
【中医爱好者】：同求！感觉师太是宝藏啊！
我看着弹幕的请求,有点为难。
师太不爱说话,更不喜欢表演。
我正想着怎么婉拒。
静安师太却放下了手中的刀。
她慢慢地站起身。
走到草药架旁。
那里放着几个小陶罐。
她拿起其中一个,打开盖子。
里面是黏稠的、深琥珀色的蜂蜜。
又拿起另一个小罐,里面是一些暗红色的、切好的药材片。
她走到那个小土灶旁。
生火。
架上一个小铁锅。
锅热后,倒入一些蜂蜜。
用小火,慢慢地熬。
蜂蜜在锅里融化,翻腾起细密的金色泡沫,散发出甜腻的香气。
她专注地看着锅里的变化。
等到蜂蜜熬到一定程度,颜色变深,泡沫变少。
她将那些暗红色的药材片倒了进去。
快速、均匀地翻炒。
动作不快,但极其稳定、流畅。
每一片药材都均匀地裹上了晶莹剔透的蜜液。
在柴火的映照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药香混合着蜜香,弥漫开来。
【老药工】：蜜炙法！手法纯熟！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这炮制出来的蜜炙药材,药性温和,补而不燥！好东西！
【中医爱好者】：开眼了！纯手工蜜炙！现在药厂都是机器操作,哪还有这么讲究的！
【用户
养生达人】：看着就好补！主播,这蜜炙的什么呀能买点不
直播间的人数在飙升。
弹幕全是惊叹和求购。
静安师太将炒好的药材盛出来,摊在竹簸箕上晾凉。
然后,她又默默拿起另一种药材,是几块像树皮一样的东西。
她将药材放入一个干净的小瓦罐里。
然后,从另一个陶罐里,倒出一些清澈的液体。
一股淡淡的酒香飘散出来。
是米酒。
她把米酒倒入瓦罐,刚好没过药材。
然后,将瓦罐放入一个更大的锅里。
锅里加水。
盖上盖子。
隔水炖煮。
【老药工】：酒蒸！这是酒蒸法！用来增强药材活血通络的功效！这手法……现在很少见了！老师傅啊！
直播间彻底沸腾了。
【风轻云淡】：师太深藏不露啊！这是隐藏大佬！
【小富婆】：跪了！师太收徒弟吗我想学！
【养生达人】：主播！求问师太卖不卖药材蜜炙的！酒蒸的！都想买！
【用户
药材商】：主播！麻烦问问师太,这些药材愿意出售吗价格好商量！
弹幕被各种求购和询价刷屏。
我拿着手机,看着专注操作的静安师太,再看看沸腾的直播间。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也许……这真的是条路
师太的手艺,这些来自大山的天然药材,或许能给我们带来一份更稳定的收入
比直播打赏更实在的收入。
等静安师太忙完。
我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屏幕上还在滚动着求购的弹幕。
师太,您看。我指着屏幕,很多朋友……很喜欢您炮制的药材,想买一些。
静安师太看着那些快速滚动的文字。
她看得很慢。
似乎有些吃力。
但看得很认真。
看了好一会儿。
她抬起头。
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疑惑。
买……这些
她指了指簸箕里晾着的蜜炙药材和瓦罐里酒蒸的药材。
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嗯！我用力点头,大家觉得您做得好,是真正的好东西。想买回去用。
静安师太沉默了。
她看着那些药材。
又看看我。
再看看手机屏幕。
像是在理解一件非常陌生的事情。
过了很久。
久到我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她才缓缓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声音很轻。
好。
【风轻云淡】：师太答应了！啊啊啊！主播快上链接！
【小富婆】：蜜炙的！给我留十份！不！二十份！
【养生达人】：酒蒸的也要！各来五份先尝尝！
【药材商】：主播！量大能谈吗私信！高价收！
直播间彻底炸了锅。
我手忙脚乱。
大家别急！别急！我……我去弄个下单的方式！
接下来的日子,更忙碌了。
直播照常。
但内容多了一项：展示静安师太炮制药材的过程。
然后,根据当天的成品数量,在直播间挂上小黄车（购物车）。
蜜炙黄精,蜜炙玉竹,酒蒸当归,酒蒸川芎……
都是师太用后山采的野生药材,亲手炮制。
数量不多。
每次上架,几乎都是秒空。
【风轻云淡】：啊啊啊！又没抢到！主播你多备点货啊！
【小富婆】：哈哈哈,我抢到两份蜜炙黄精！师太赛高！
【养生达人】：收到货了！品质太好了！跟师太直播里做的一模一样！吃完再来！
收入稳定增加。
我买了更好的包装材料。
把药材仔细分装好。
还雇了山下小镇上一个手脚麻利的大姐,每隔几天上山来取一次货,帮我发快递。
静安师太依旧沉默。
但看着那些精心炮制好的药材被打包带走。
她眼里那种疑惑渐渐淡去。
有时,会多采一些草药回来。
有时,会主动告诉我,哪种药材快没了,该去采了。
日子忙碌而充实。
修道院的小院里,弥漫着药材的清香和生活的气息。
我以为,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远离纷争,自食其力。
直到那天。
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再次敲响了修道院的门。
这次,敲门声很轻。
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请问……静安师太在吗
一个苍老、却带着明显激动颤抖的声音响起。
我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穿着考究唐装的老者。
他看起来起码有七十多岁。
但精神矍铄,眼神锐利。
此刻,他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激动和忐忑。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箱子的年轻人,像是助手。
老者的目光越过我,急切地投向院子里。
当看到正在低头分拣草药的静安师太时。
他的眼睛猛地亮了。
嘴唇哆嗦着。
静安……静安师妹！真的是你！
静安师太闻声抬起头。
看到门口的老者时。
她那永远平静无波、仿佛石刻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浑浊的眼睛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还有……一丝被时光尘封许久的复杂情绪。
她手中的草药,无声地滑落在地上。
老者激动地往前几步。
声音哽咽。
师妹！六十多年了！师父他老人家……临终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我们……我们找了你大半辈子啊！
直播间,瞬间安静如死。
下一秒。
弹幕彻底爆炸！
【风轻云淡】：
【小富婆】：卧槽！！！！！！！！！！！！惊天大瓜！！！！！！！！！！
【中医爱好者】：等等！这老先生……这气质……这称呼……难道是……！！
【用户
吃瓜吃到撑】：信息量太大我CPU干烧了！师妹师父六十多年师太到底什么来头！
我拿着手机,站在门口。
看着院子里那戏剧性的一幕。
看着静安师太脸上那从未见过的、碎裂般的表情。
听着老者激动哽咽的话语。
脑子里也嗡嗡作响。
六十多年
师父
师妹
静安师太……她到底是谁
老者名叫秦守仁。
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国医大师。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秦氏古法炮制技艺的传承人。
在中医界,是泰山北斗般的人物。
他激动地告诉我们。
六十多年前。
静安师太,本名秦静安。
是他的亲师妹。
他们的师父,是前朝最后一代御医传人,秦氏古法炮制技艺的正统继承者。
静安师太天资聪颖,尤其对药材的感知和炮制火候的掌握,堪称天才。
深得师父真传,甚至青出于蓝。
是师父最寄予厚望的衣钵传人。
然而。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
一切都变了。
师父被卷入风波,含冤入狱,最终病逝狱中。
秦家也风雨飘摇。
年轻的秦静安,为了保住师父留下的珍贵医书和炮制秘方,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带着那些无价之宝,悄然离开了家。
从此,杳无音讯。
秦守仁和家里人找了她很多年。
甚至以为她早已不在人世。
直到最近。
他在网上偶然看到了我们的直播。
看到了静安师太炮制药材的手法。
那熟悉到骨子里的、独属于秦氏一脉的古法炮制技艺！
虽然师太已垂垂老矣,动作缓慢。
但那举手投足间的神韵,那对火候药性的精准把握,绝不会错！
他立刻动用所有关系,查到了这个偏僻的山坳,这个废弃的修道院。
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师妹……秦守仁老泪纵横,看着静安师太,师父临终前,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他说……他最对不住的,就是你。让你一个女孩子,背负了那么多……
静安师太静静地听着。
脸上的震惊和复杂,慢慢褪去。
又恢复了那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只是那双古井般的眼睛里,有水光在剧烈地晃动。
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最终,只发出几个极其沙哑的音节。
师父……葬在……哪里
秦守仁报了省城一个公墓的名字。
师父的坟……我们后来迁回去了。就在师娘旁边。
静安师太缓缓闭上了眼睛。
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她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无声无息。
却重若千钧。
砸在直播间每一个观众的心上。
【风轻云淡】：……哭了。师太……
【小富婆】：呜呜呜……原来师太有这么沉重的过去……背负了六十年……
【岁月静好】：六十载风雨飘摇,青灯古佛伴孤影。师太……大义。
【禅意生活】：一诺千金,护法藏经。此等坚守,当为吾辈楷模。阿弥陀佛。
秦守仁擦着眼泪。
师妹,跟我回去吧！秦家现在很好！你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师父留下的东西,也该由你来继承发扬！国家现在非常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你的手艺,是真正的国宝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静安师太身上。
直播间几十万观众（消息传开后,人数已爆炸性增长）,屏息以待。
她会回去吗
回到那个阔别六十载、承载着荣耀也背负着伤痛的家族
继承那本该属于她的光环
静安师太缓缓睁开了眼睛。
泪水已干。
眼底只剩下那片熟悉的、望不到底的平静。
她看了一眼激动不已的师兄。
又缓缓地,环视着这个破旧却安宁的修道院。
目光扫过墙角那盘小小的石磨。
扫过院子里那片绿油油的菜地。
扫过晾晒着药材的竹匾。
最后。
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停留了几秒。
然后。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动作很轻。
却无比坚定。
秦守仁愣住了。
师妹！你……
这里,静安师太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清净。
她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这里,习惯了。
她又指了指那些草药。
这些,就够了。
秦守仁张着嘴,还想再劝。
静安师太却已转过身。
慢慢地弯下腰。
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那株草药。
轻轻地拂去上面的灰尘。
继续她被打断的分拣工作。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相认,那沉重的过往,都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吹过了。
便散了。
秦守仁呆呆地站在那里。
看着师妹那佝偻却异常沉静的侧影。
良久。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有遗憾,有释然,更多的是深深的敬佩和理解。
我明白了……师妹。
他走上前。
从助手提着的那个精致皮箱里。
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用油纸包裹着、边角磨损严重的线装古书。
书页泛黄。
封面上是苍劲的毛笔字：《秦氏炮制精要》。
师父临终前,让我一定要找到你,把这个……交给你。
秦守仁双手捧着书,郑重地递到静安师太面前。
这是师父毕生心血,也是我们秦氏一脉的根基。他说……只有在你手里,它才不算明珠蒙尘。
静安师太分拣草药的手,再次顿住了。
她看着那本古书。
眼神剧烈地波动着。
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巨石。
她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
微微颤抖着。
接过了那本厚重的古书。
枯瘦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那磨损的封面。
如同抚过六十年的漫长光阴。
她低着头。
久久地凝视着封面上的字迹。
一滴滚烫的泪。
啪嗒。
落在泛黄的书页上。
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她猛地闭上眼睛。
将那本承载着太多太多的古书,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抱得那么用力。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抱住了她漂泊一生、最终归于一隅的魂。
【风轻云淡】：泪崩了……师太……
【小富婆】：爆哭！师太抱住的不只是书,是她的一辈子啊！
【岁月静好】：此心安处是吾乡。书归原主,魂归故里。善哉。
【中医爱好者】：国宝！真正的国宝！师太和那本书,都是！
秦守仁没有再劝。
他红着眼眶,对着静安师太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带着助手,悄然离开了。
修道院的大门,再次关上。
院子里。
阳光依旧温暖。
草药散发着清香。
静安师太抱着那本古书,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很久,很久。
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我没有打扰她。
只是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门槛上。
陪着。
直播间里。
几十万观众。
也异常安静。
没有弹幕。
只有人数在默默增长。
所有人,都在无声地陪伴着。
陪着这位在深山古院里,默默守护了一甲子时光的老人。
陪着她的沉默,她的悲伤,她的释然。
夕阳西下。
金色的余晖洒满小院。
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
静安师太终于动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
抱着那本古书。
走到我面前。
然后。
在我惊讶的目光中。
她将那本无比珍贵的《秦氏炮制精要》,轻轻地放到了我的手里。
书很沉。
带着岁月的分量和她掌心的温度。
我愣住了。
师太这……
她看着我。
那双平静了六十年的眼睛里。
此刻,清晰地映着夕阳的金辉。
也映着我茫然的脸。
她抬起手。
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
拍了拍我的肩膀。
然后。
指了指院子。
指了指那些生机勃勃的草药。
最后。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
沙哑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传下去。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
像一顶金色的冠冕。
她佝偻的身影,在金色的光晕里。
显得格外高大。
我捧着那本沉甸甸的古书。
感受着书页间流淌的时光和生命。
看着师太平静而充满期许的目光。
再看看直播间里,那无数双无声注视、充满敬意的眼睛。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直冲眼眶。
我用力地。
重重地点头。
嗯！
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
静安师太看着我点头。
那张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
缓缓地。
缓缓地。
绽放出一个笑容。
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带着释然和欣慰的笑容。
像历经漫长寒冬后,石缝里悄然绽放的第一朵小花。
微小。
却足以点亮整个春天。
她转过身。
步履蹒跚,却异常轻快地走向她的那片草药圃。
夕阳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小院里。
药香浮动。
石磨静立。
我低下头。
手指拂过古书封面上那苍劲有力的字迹。
《秦氏炮制精要》。
掌心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