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乱世书白马梦 > 第3章 断指夜行·孤雏投野
晨雾未散时,陈景玄已在河岸走了三个时辰。
雾气像一层湿冷的纱,缠在脸上,模糊了视线。
河岸两侧的芦苇垂着水珠,风一吹,便簌簌滴落在他湿透的衣襟上。
断指处的疼意早从锥刺变成钝麻,混着湿衣贴背的冷,像根冰针直往骨头里钻。
每走一步,泥靴就陷进河岸半寸,有回踩滑了,整个人摔进泥沟,断指的伤口擦到碎石,疼得他闷哼一声,却连滚带爬起来时,第一反应是摸鞋底——残页还在,干的。
“活着。”他对着掌心哈气,指腹蹭过腰间裹着断指的布包,那团血痂隔着布料硌得肚皮生疼。
这疼像根线,一头拴着他跳得发慌的心脏,一头系着泥地里歪歪扭扭的“陈”字——他每走半里就会在树干上刻一个,树皮刺得指甲缝渗血,可看着那些歪扭的刻痕,喉间的腥气就能压下去些。
“陈景玄死了。”他又念了一遍,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风里飘来腐叶味,混着一丝腥甜,他忽然顿住脚——荒林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渗血。
是只野兔。
后颈被利器划开,毛上凝着暗红的血珠,尸L半埋在冻土里,还带着余温。
陈景玄的喉咙动了动,舌尖抵着上颚,尝到铁锈味——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他蹲下身,用碎石敲开野兔周围的冰层,冰碴子扎得手背生疼,指尖冻得发紫,几乎失去知觉。
裹着破布的左手刚要去抓兔腿,忽然听见枯枝断裂声。
三只野犬从树后钻出来。
黄褐毛色结着草屑,眼睛泛着绿莹莹的光,最前头那只嘴角还沾着血,显然刚吃过什么活物。
犬齿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喉咙里滚动的低吼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陈景玄的背绷成弓弦。
他想起奶娘说过,野犬怕声响,可他现在连块石头都攥不稳。
喉结动了动,他慢慢扯下腰间的兔肉,往左边扔出两丈远。
野犬们愣了一瞬,随即疯狂扑向那团肉,犬吠声撕裂了夜的寂静。
陈景玄趁机猫腰往右边跑,却被树根绊了个踉跄。
他闷不吭声地爬起来,看见最近的树桠离地不过三尺,咬着牙扒住树皮往上攀——藤刺扎进掌心,他却笑了,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树干上,和新刻的“陈”字融成一片。
野犬的吠叫在树下炸开时,他已经蜷在树杈里。
月光漏下来,照见野兔尸L被撕得七零八落,碎毛混着血沫溅在雪地上,像团被踩烂的红梅花。
他摸着饿得发疼的肚子,把脸埋进臂弯——奶娘总说“饿极了就咬舌头”,可他舍不得疼,只敢轻轻舔唇,尝点口水的咸味。
后半夜起风了,风掠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陈景玄从树杈滑下来时,腿肚子直打颤。
他裹紧湿衣往林深走,远远看见间歪倒的棚屋,屋檐下还挂着半截兽皮门帘。
推开门的刹那,霉味混着松脂味扑过来——墙角有堆未燃尽的柴火,灰烬里还埋着半块炭。
他跪下来,用冻僵的手指拨拉柴火。
火星子“噼啪”炸开时,他差点哭出声。
借着火光,他摸出鞋底的残页,放在火边烘烤。
水痕渐渐从纸里渗出来,父亲圈过的“白马嘶风,志在千里”八个字重新清晰,墨迹在火光里泛着暖黄,像父亲从前摸他头顶时的温度。
“阿玄,此赋乃先祖所作。”他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是那年中秋夜,月亮大得像面锣,父亲举着残页坐在廊下,“白马之志,不在千里,而在不屈。”陈景玄的鼻尖酸了。
他慌忙低头,却见残页背面有几道淡墨——是父亲的字迹,比正面更潦草,像是急着写就的:“白马非马,志在人心。”
“志在人心……”他念了一遍,又念一遍,火光照得眼眶发烫。
原来父亲早把话藏在这里,藏在纸背的褶皱里,等他在荒林的火堆旁,在断指的疼里,在野犬的吠叫后,才终于看懂。
火堆渐熄时,夜枭的叫声从头顶传来。
“咕咕——”那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林子里的死寂。
陈景玄猛地抬头,想起奶娘哄他睡觉时哼的童谣:“夜枭鸣,山径明,小郎莫怕夜路黑。”他屏住呼吸。
夜枭又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往西北方飞。
陈景玄跟着走了半里,果然看见条被野藤遮住的小路,石子路上还留着半枚兽蹄印——是猎户常走的山道。
他站在路口,回头望向东南方。
那里有座城,城楼上飘着“施”字幡,像团沾了血的乌云。
他摸了摸怀里的断指包,又摸了摸残页,喉咙里滚出句哑哑的笑:“施文庆,你烧了我的家,杀了我的奶娘,可你烧不掉这两个字。”
月光漫过林梢时,陈景玄踏上山径。
走了约莫半里,路忽然分作两条:左边铺记松针,右边嵌着碎石,都隐在树影里,像两柄指向不通方向的刀。
他站在岔路口,听见夜枭又叫了一声。
风卷着松涛扑过来,吹得残页在怀里窸窣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