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拍卖会上,江墨的成名作《追光者》以天价落槌。
闪光灯中他却瞥见角落女子腕间的银铃手链——与二十年前不告而别的初恋林晚一模一样。
记者追问创作灵感,他苦笑:画的是个骗子。
当晚画廊突遭大火,监控拍到纵火者左腕银铃闪烁。
深入调查才知,当年林晚为救他错失留学机会,如今身患绝症。
而火灾现场遗留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替我看看,你笔下的锦绣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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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槌落惊心
震耳欲聋的喧嚣被拍卖师手中那柄小小的木槌轻易斩断。
成交!
两个字,重若千钧,狠狠砸在灯火辉煌的拍卖大厅中央。伴随着那声清脆的槌响,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紧接着又被海啸般的掌声、惊叹声和闪烁成一片的镁光灯彻底淹没。
三千八百万!恭喜七号买家!恭喜江墨先生!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脸上是职业性的亢奋,目光投向台下前排那个身影。
江墨端坐着。
深灰色的定制西装勾勒出挺拔依旧的肩背线条,剪裁考究,一丝不苟。岁月在他英俊的眉眼间刻下了细纹,却未曾磨灭那份深邃的轮廓和沉淀后的沉静。只是此刻,那份沉静之下,是旁人难以窥见的巨大空洞。
三千八百万。这个数字在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恼人的飞虫。他成名已久,《追光者》更是他艺术生涯的里程碑,这幅凝结了他无数心血、被无数评论家誉为灵魂之光的作品拍出天价,本该是职业生涯最耀眼的时刻。
可心底,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
拍卖师的声音还在继续,介绍着《追光者》如何捕捉了理想主义者在漫长跋涉中对终极之光的虔诚追逐,如何体现了生命的韧性与精神的纯粹。每一个华丽的辞藻,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着他麻木的神经。
追逐纯粹
他微微阖了下眼,试图驱散眼前因强光刺激而产生的短暂晕眩。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某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疲惫和厌倦,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掠过一张张或艳羡、或激动、或精于计算的面孔。
就在那光影交错的边缘,靠近厚重丝绒帷幕的角落阴影里,一个模糊的身影短暂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女人。
她几乎完全隐没在昏暗之中,像一道沉默的剪影。看不清面容,只能捕捉到一个微微低着头的轮廓,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大厅里鼎沸的热浪吞噬。她穿着一件样式极其简单、颜色深沉的旧外套,与周遭的珠光宝气、锦衣华服格格不入。
然而,就在江墨的目光即将滑开的刹那——
女人似乎感到不适,抬起左手,极其轻微地掩了下口鼻。
就是这电光石火般的一个动作。
一截纤细、苍白得有些过分的手腕,从明显不合身的旧外套袖口滑出。
手腕上,缠绕着一条细细的旧银链。
链子末端,系着一枚小小的、古拙的铃铛。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无形的手狠狠扼住。
江墨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缩!血液在身体里瞬间冻结,又在下一个心跳时如岩浆般轰然奔涌,直冲头顶!耳边所有的喧嚣——掌声、惊叹、拍卖师激情的余音——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石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只剩下那一枚在昏暗角落里,因那微小的动作而无声摇曳、反射着冰冷幽光的——银铃。
第二章:旧铃刺骨
江老师!江老师!一个亢奋得近乎尖锐的女声穿透了江墨耳边那片死寂的真空,将他硬生生拽回这个金碧辉煌却令人窒息的空间。
是助理小陈,年轻的脸庞因激动涨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录音笔,几乎要怼到他面前。
天价!三千八百万!创造了您个人作品拍卖的新纪录!更是今年国内当代艺术市场的最高成交价!您此刻是什么心情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吗《追光者》这幅画,它背后的灵感源泉究竟是什么
镁光灯如同密集的冰雹,噼啪作响地砸在他脸上、身上,将他笼罩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
无数双眼睛,带着探究、好奇、崇拜或算计,紧紧锁定着他。
那角落的阴影,那枚小小的银铃,仿佛只是他极度疲惫下产生的幻觉,被这汹涌的现实彻底淹没。
可手腕处,却传来一阵真实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尖锐刺痛。
像是有看不见的冰锥,正沿着神经脉络狠狠扎下。
江墨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脸上那副被无数镜头打磨得近乎完美的、疏离而礼貌的面具,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纹。
他微微侧过头,试图再次捕捉那个角落的身影,但那里只剩下晃动的光影和陌生的人脸。
哪里还有什么旧外套的女人
哪里还有什么银铃
幻觉吗还是……
他缓缓转回头,目光没有落在助理充满期待的脸上,也没有聚焦于任何一台闪烁的镜头。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这奢华的厅堂,穿透了厚重的墙壁,落在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被尘封的过去。
嘴角扯动了一下,一个苦涩至极、带着浓浓自嘲的弧度在他唇边绽开。
那弧度里,浸满了二十年来沉淀的疲惫、不解,还有一丝被时间熬煮得几乎麻木、却又在此刻被狠狠撕开的痛楚。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砂砾摩擦般的沙哑,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安静:
灵感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咀嚼着某种难以下咽的东西,每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呵……画的是个骗子。
……助理小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举着录音笔的手僵在半空。
周围嘈杂的采访声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了一瞬。
闪光灯都仿佛停滞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密集、更疯狂的闪烁,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骗子
这石破天惊的两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人群中激起千层浪!
惊愕、疑惑、难以置信的表情迅速在记者们的脸上蔓延开来。
这和他们预设的任何一种答案都相去甚远!这简直是爆炸性的转折!
江老师,您说什么
骗子请问是什么意思
是指画中人物的身份吗还是创作经历
能详细说说吗江老师
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来,带着灼人的急切和猎奇。
江墨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甚至懒得再去看那些急切的面孔。
他感到一种深沉的、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疲倦。
他不再理会身后掀起的惊涛骇浪,不再回应任何追问。
只是对身边同样被骗子二字震得有些发懵的经纪人阿辉,极其简短地丢下两个字:
走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记者——动作不算粗暴,却异常坚定。
那挺拔的背影在无数镜头的追逐下,径直走向出口,将身后那片因他一句惊人之语而彻底沸腾的喧嚣、惊愕和铺天盖地的闪光灯,毫不留情地甩在了身后。
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铺着昂贵地毯的地面上,也踏在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那枚小小的银铃,像个冰冷的烙印,深深烙在了他的视线里,更烙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它无声地摇晃着,不是清脆的叮当,而是发出一种只有他能听见的、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令人齿冷的嘲笑。
第三章:焚心之火
引擎低沉的轰鸣撕破了午夜的寂静,黑色的宾利慕尚如同一条沉默的巨鲨,滑入位于城市近郊、环境清幽的画廊园区。
浓稠的夜色包裹着一切,只有园区内稀疏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圈,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模糊的光晕。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
阿辉几次想开口,透过后视镜看到江墨紧闭双眼、靠在真皮座椅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以及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郁和疲惫,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那句石破天惊的骗子,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车子稳稳停在墨韵画廊门前。
这是江墨的工作室兼私人画廊,也是他存放心血和灵魂的地方。
灰白色的现代主义建筑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峻、孤寂。
江墨推开车门,深夜带着湿气的冷风扑面而来,让他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丝。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画廊二楼那扇属于他画室的巨大落地窗——那里本应是漆黑一片。
然而,就在视线触及的刹那!
一点刺目的猩红,如同地狱恶魔骤然睁开的独眼,猛地在那片深沉的黑色幕布上跳跃出来!
不是灯光!
是……火!
江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直冲头顶!
火……火!他失声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扭曲变形,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沉稳。
阿辉刚熄火下车,闻声猛地抬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我的老天爷!
二楼的落地窗内,那点猩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膨胀!
浓烟如同翻滚的黑色巨兽,咆哮着从窗缝和通风口汹涌而出,瞬间就吞噬了半面玻璃!
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昂贵的防紫外线玻璃,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噼啪爆裂声!
火光的倒影在江墨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疯狂舞动,映出他脸上从未有过的、近乎崩溃的惊恐!
《追光者》!画室!江墨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撕裂般的念头。
那幅刚刚拍出天价的杰作,那幅凝聚了他半生心血、甚至扭曲了他整个灵魂的作品……它的备份稿、创作手记、无数灵感碎片……全都在那间画室里!
更重要的是,那是他灵魂的锚点,是他过往岁月唯一具象的证明!
报警!快报警!阿辉最先反应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手指因为巨大的恐惧而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而江墨,在最初的巨大惊骇之后,一股夹杂着暴怒和毁灭欲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了所有理智的困兽,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不似人声的咆哮,不管不顾地就要朝着那正被烈焰吞噬的画廊大门冲去!
墨哥!你疯了!阿辉魂飞魄散,扔掉手机,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他。
火太大了!进去就是送死!消防!等消防!
放开我!江墨双目赤红,疯狂地挣扎着,力气大得惊人。
画室里不仅有《追光者》,还有……还有无数关于她的痕迹!
那些他以为早已尘封、却在此刻被那枚银铃和这场大火同时点燃的记忆碎片!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化为灰烬!不能!
冷静!江墨!你给我冷静!
阿辉几乎是用身体在阻挡他,两人在冰冷的夜风中、在越来越刺鼻的焦糊味里,在画廊门前那片被火光映照得如同地狱入口的空地上,狼狈地撕扯着。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夜空,红蓝爆闪的光芒急促地旋转着逼近。
消防车和警车几乎是同时赶到现场。
训练有素的消防员迅速接管了局面,高压水龙如同愤怒的白龙,咆哮着冲向二楼肆虐的火魔。
火势被强大的水流压制、撕裂,发出更加剧烈的嗤嗤声和爆裂声。
江墨被两名警察拦在警戒线外,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颓然地靠在冰冷的警车上。
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黏腻地贴在背上,晚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死死盯着二楼那扇被浓烟和火焰包裹的窗户,眼神空洞,只剩下绝望的灰烬。
阿辉在一旁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火势终于被控制,渐渐熄灭,只留下焦黑的残骸和滚滚白烟。
一个穿着消防指挥官制服、脸上带着烟灰的男人走了过来,神情严肃地看向江墨:江先生初步判断,起火点就在二楼您的画室。火势蔓延很快,损失……恐怕非常严重。
江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消防指挥官的肩膀,死死盯着那扇已经变形、碎裂的落地窗黑洞洞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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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另一名负责现场勘察的刑警队长也走了过来,他戴着白手套,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闪着幽光的U盘。
他的表情凝重而锐利,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江墨失魂落魄的脸。
我们在主控室调取了起火前二十分钟的监控录像。
刑警队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画面显示,有一个可疑人物,在起火前不久,从后巷翻墙进入园区,目标明确地直奔您的画廊,破坏了后门的简易报警装置后,进入了建筑内部。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紧紧锁住江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监控拍到了他(她)进入后门通道时的一个短暂侧影。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但有一个细节非常清晰——
他(她)抬手臂遮挡面部时,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东西。
一枚……银色的、很小的铃铛。
嗡——!
江墨的脑子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整个世界瞬间失声,所有的景象都扭曲变形。
消防员忙碌的身影、闪烁的警灯、阿辉担忧的呼喊、刑警队长严肃的面孔……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而遥远。
只有那枚小小的、在冰冷监控画面中一闪而过的银铃,在视野中心无限放大,旋转着,发出无声的、尖锐的嘶鸣!
银铃!
又是银铃!
拍卖会角落里那个模糊身影手腕上的银铃!纵火者手腕上的银铃!
冰冷的寒意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狠狠收紧!
一股比画室被焚毁更强烈的、灭顶的恐惧和一种被无形巨网死死罩住的窒息感,攫住了他。
是她
真的是她!
那个他口中的……骗子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报复毁灭还是……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警车车身,缓缓滑坐下去,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阿辉惊恐的呼唤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烈焰焚烧后的刺鼻焦糊味混合着湿冷的夜风,钻入他的鼻腔,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第4章:灰烬中的真相
刺鼻的焦糊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江墨站在被警戒线封锁的画廊入口,脚下踩着被水浸透、混杂着黑灰的瓦砾。
眼前的世界,只剩下黑与白,是烈焰吞噬后留下的、触目惊心的残骸。
昔日洁白流畅的墙面,如今像被泼了浓墨,焦黑一片,扭曲变形。
昂贵的防紫外线落地窗只剩下狰狞的金属框架,玻璃早已化为齑粉。
空气中弥漫着高温灼烧后的尘埃,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细小的玻璃碴子刮过喉咙。
他亲手挑选的家具、悉心收藏的艺术品、那些承载着无数个日夜的灵感碎片……全部化作地上这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灰烬。
阿辉紧跟在江墨身后,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江墨一步步走向通往二楼的、被烧得只剩骨架的旋转楼梯,每一步都踏在松脆的焦炭上,发出令人心碎的碎裂声。
楼梯扶手扭曲如怪物的肢体,指向那片曾经是他灵魂圣地的废墟。
画室的门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巨大的、丑陋的豁口。
江墨站在豁口外,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石雕。
目光所及,是彻底的毁灭。
巨大的画架倒在地上,焦黑的木料散落一地。
昂贵的颜料管被高温熔化成奇形怪状的彩色硬块,粘在同样焦黑的地板上。
墙壁上那些他随手涂抹的灵感速写、钉着的风景照片、收集的素材……全部消失,只留下被烟熏火燎的印记。
最中心的位置,那个特制的、存放《追光者》备份稿和所有核心创作手稿的防火保险柜,此刻像一个被烤熟的铁疙瘩,扭曲变形地歪倒在墙角。
柜门被高温强行撬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几缕尚未完全烧尽的纸屑边缘蜷曲着,无声地宣告着彻底的湮灭。
墨哥……阿辉的声音带着哭腔,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想扶住江墨摇摇欲坠的身体。
江墨却猛地抬手,阻止了他。
他像没听见一样,踉跄着走进这片余温尚存的炼狱。
他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灰烬和碎玻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蹲下身,无视那滚烫的温度和刺鼻的气味,双手近乎疯狂地在厚厚的灰烬里翻找、挖掘。
指尖触碰到尚未冷却的金属碎片,烫得他微微一缩,却毫不停顿。他在寻找什么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只是一点残存的痕迹,一丝能证明那个她曾经存在过、或者证明这场毁灭与她有关的证据
又或许,只是在绝望中寻找一种徒劳的自我惩罚
江先生!这里非常危险!结构可能不稳,请立刻离开!消防员和警察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墨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只剩下这片灰烬。
手指被尖锐的碎片划破,渗出细小的血珠,混入漆黑的灰里,瞬间消失不见。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绝望吞噬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坚硬、方正的小角。
不是烧焦的木料,也不是扭曲的金属。
他动作一顿,心脏骤然缩紧。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厚厚灰烬。
一个笔记本。
一个边缘被烧焦卷曲、封面染满污渍、显得格外破旧廉价的硬壳笔记本,竟然奇迹般地躲过了大火的彻底吞噬,半掩在几块掉落的石膏板下。
江墨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颤抖着手,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将那个笔记本从灰烬中抽了出来。
笔记本很厚,入手沉甸甸的。封皮是深蓝色的布纹,上面用褪色的银线绣着一个模糊的图案——一株简笔的银杏树。这个图案,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尘封的记忆!
他认得这个笔记本!
二十年前,大学图书馆里那个靠窗的位置,那个总是低着头、安静得像株含羞草的女孩,她的膝盖上,就放着这样一个笔记本!
阳光透过高大的银杏树叶洒在她身上,也落在这个深蓝色的封面上,那株银线绣的银杏树仿佛在发光。
她偶尔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腼腆又明亮的笑容,眼睛里盛满了整个夏天。
林晚!
这个笔记本,是林晚的!
巨大的冲击让江墨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握不住这轻飘飘又重若千钧的本子。
警察和消防员已经围了上来,想要接过证物。
江墨猛地将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护住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抱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负责的刑警队长,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她……林晚!她在哪里你们……找到她了吗
刑警队长看着他失魂落魄又带着疯狂执念的样子,眉头紧锁,语气凝重:江先生,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目前火灾调查还在进行,嫌疑人身份尚未最终确认。至于您提到的这位林晚女士……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们确实在排查关联信息。但请您先冷静,配合我们工作。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江墨猛地低吼,怀中的笔记本硌得他肋骨生疼,监控!银铃!还有这个……他举起那本染满灰烬的笔记本。
这是她的!是她留下的!她在哪里告诉我!
江墨!阿辉赶紧上前拉住他,生怕他做出过激举动。
刑警队长眼神锐利,示意手下稍安勿躁。
他看着江墨,沉声道:我们正在全力追查。但有一点,江先生,根据初步走访和监控追踪,那个戴银铃的可疑人物在纵火后,并未远离这片区域。有人看到,一个身形单薄、穿着旧外套的女人,在起火后不久,出现在距离画廊不到两条街的……市第三人民医院的门口。
市第三人民医院
江墨浑身剧震!这个名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他的脑海!
一个可怕的、带着血腥味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疯狂滋生:她受伤了被火烧伤了还是……在逃离现场时出了意外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画室被焚毁更甚!
医院……他喃喃道,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不再理会警察的阻拦,抱着那个破旧的笔记本,如同离弦之箭,跌跌撞撞地冲出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废墟,冲向画廊外停着的车子。
墨哥!等等我!阿辉大惊失色,连忙追了上去。
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黑色的宾利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凌厉的轨迹,不顾一切地冲向市第三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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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大厅永远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绝望焦虑混合的气息。
深夜的值班护士被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惊动。
林晚!有没有一个叫林晚的女人送进来大概这么高,很瘦,手腕上……可能戴着一个银铃铛!
江墨冲到护士站,语无伦次,形容狼狈,昂贵的西装上沾满了灰烬和污渍,脸上还有被自己指甲划破的血痕,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同样脏兮兮的旧笔记本。
护士被他吓了一大跳,看着他通红的双眼,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警惕地摇头:先生,您冷静点。我们这里没有收到叫这个名字的重症烧伤或外伤患者……
不是烧伤!可能……可能是别的病!很严重!她一定在这里!
江墨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他无法接受又一次的落空。警察说的线索就在这里!
先生,您这样我们无法帮您查询……护士试图安抚。
查!给我查住院部!所有科室!江墨几乎是在咆哮,巨大的恐惧和连日来的冲击让他濒临失控的边缘。阿辉气喘吁吁地赶到,一边向护士道歉,一边死死拉住江墨。
墨哥!墨哥你冷静!我们慢慢找!医院这么大……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从旁边的内科诊室走出来,似乎是被外面的动静惊动。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江墨那张因激动而扭曲、却又莫名透着一丝熟悉感的脸上,又扫过他怀里那个深蓝色封皮的旧笔记本,眼神陡然一凝。
林晚老医生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是……江墨
江墨和阿辉同时一愣,猛地看向这位陌生的医生。
您……您认识林晚您认识我江墨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怀中的笔记本抱得更紧,指节用力到发白。
老医生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江墨,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怜悯,还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他侧身,让开通往诊室的路,语气低沉而清晰:
跟我来吧。林晚……是我的病人。
她在这里住院,已经……很久了。
第5章:时光的囚徒
滴…滴…滴…
单调、规律、冰冷的电子仪器声,如同永无止境的秒针,在寂静的病房里固执地行走着。
这声音取代了呼吸,取代了心跳,成为这片空间唯一的主宰,无孔不入地钻进江墨的耳朵,钻进他混乱不堪的脑海。
病房是单间,很干净,甚至称得上温馨。
米色的窗帘半拉着,窗外是城市凌晨尚未完全苏醒的朦胧微光。
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素雅的白色康乃馨,花瓣上还带着新鲜的露珠,在这片死寂中倔强地散发着微弱的生机。
然而,病床上的人,却将这仅有的一点生气也彻底吸走了。
江墨僵立在门口,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冰雕。
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留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片空白的眩晕。
病床上躺着的,是林晚。
那张脸……他曾在梦中描绘过千万次,在画布上试图捕捉过每一寸光影变化的脸。
如今,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苍白地呈现在他眼前。
时光的刻刀是如此的残忍。
曾经饱满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像嶙峋的山石般凸起。
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没有血色的白,薄得仿佛能看见下面青紫色的细小血管。
曾经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如今变得稀疏而枯黄,无力地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
她的眼窝深陷,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
嘴唇是干涸的、毫无光泽的灰白色,微微张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
她瘦得脱了形,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几乎看不出起伏,只有旁边心电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曲线,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
她像个被时光遗忘、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空壳的脆弱人偶。
江墨的呼吸停滞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捂住自己骤然失声的嘴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怀里的旧笔记本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认出了她,却又如此陌生。
这……就是那个在拍卖会角落惊鸿一瞥、在监控里戴着银铃纵火的骗子
这……就是那个在他记忆中永远带着阳光般笑容、眼睛里藏着星辰大海的林晚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将他瞬间淹没。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却又猛地停住,仿佛病床周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死死隔绝在外。
他不敢靠近,不敢触碰,生怕自己的一丝气息,就会惊散了这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
她……江墨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挤得异常艰难,她……得了什么病
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的老医生——陈主任,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悲悯。
他弯腰,轻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深蓝色笔记本,指尖拂去上面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
阿尔茨海默病。陈主任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江墨的心上,早发型。确诊……已经有七年了。
阿尔茨海默……痴呆
江墨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病床上那张沉睡中依旧紧锁着眉头、仿佛在承受巨大痛苦的脸。
那个曾经才华横溢、思维敏捷、能和他彻夜讨论艺术与哲学的林晚
那个在图书馆里安静看书、笔记做得一丝不苟的林晚
不……不可能……他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
陈主任没有反驳他,只是将目光投向心电监护仪那跳动的曲线,继续说道: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带着一种宣告最终审判般的残酷,一年前,她又确诊了胰腺癌。晚期。
胰腺癌……晚期!
这两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江墨耳边轰然炸响!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猛地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
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陈主任后面的话变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发现得太晚了……扩散严重……手术机会已经失去……
……目前……姑息治疗……化疗……副作用极大……
……她的身体……就像一艘到处漏水的船……非常虚弱……
……阿尔茨海默的进程……在病痛和药物刺激下……也……加速了……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剜在江墨的心上。
他死死地盯着病床上林晚那枯槁的面容,巨大的痛苦和灭顶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吞噬。
他仿佛看到了这七年来,她是如何孤独地对抗着记忆的流失,如何在遗忘的迷雾中挣扎沉浮,又是如何在确诊癌症后,独自一人面对这双重的、足以碾碎灵魂的绝境。
而他……在哪里
他在镁光灯下接受赞誉,在拍卖会上看着她的画作拍出天价,在媒体面前称她为……骗子!
骗子……这两个字此刻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回他自己身上。
他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瞎子!是那个被恨意蒙蔽了双眼、活在可笑谎言里的蠢货!
为什么……江墨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她当年……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踞心头二十年的、带着血淋淋伤口的疑问。
陈主任深深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摩挲着手中那本深蓝色的旧笔记本,仿佛那是连接过去唯一的钥匙。
他走到病床前,动作轻柔地将笔记本放在林晚枕边,挨着那个插着康乃馨的花瓶。
这个笔记本,是她最珍视的东西。从入院那天起,就一直紧紧攥在手里,谁也不让碰。清醒的时候,她偶尔会写写画画,虽然笔迹越来越颤抖,越来越难以辨认……
陈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抱着它,像抱着最后的浮木,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或者……一遍遍低声念着你的名字。
江墨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
至于当年……陈主任的目光转向江墨,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锐利。
江先生,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告而别’,背后藏着的是另一个人拼尽全力的‘成全’。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指了指那个笔记本。
答案,或许都在这里。在她还能清醒地记录下那些字句的时候。
陈主任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轻轻带上了病房的门,将这片充斥着仪器声、死亡气息和巨大悲伤的空间留给了江墨。
门关上的轻响,仿佛切断了江墨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
他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墙,蜷缩起来。高大的身影此刻显得那么脆弱无助。
他双手深深插进自己凌乱的头发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
没有哭声。
只有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断断续续的、破碎的呜咽。
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汹涌而出,滑过他沾满灰烬的脸颊,砸落在同样冰冷的地砖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病床上那个瘦弱得几乎被被子淹没的身影。
二十年锥心刺骨的怨恨,在残酷的真相面前,轰然崩塌,碎成齑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溺毙人的悔恨和痛楚。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句道歉
他错过的,何止是二十年时光
他弄丢的,是他整个世界里,唯一的光。
第6章:迟来的忏悔者
晨曦艰难地穿透半拉的米色窗帘,在病房冰冷的地砖上投下几道狭长的、苍白的光带。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被这微弱的光稀释了一些,但心电监护仪那固执的滴…滴…声,依旧如同冰冷的跫音,丈量着这方寸之间流逝的生命。
江墨维持着靠墙蜷缩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
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眼睛干涩刺痛,布满血丝。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被悲伤浸透的石像,目光空洞地落在病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上。
阿辉几次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温水和简单的食物,嘴唇翕动,最终只是无声地将东西放在旁边的柜子上,又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只有林晚偶尔细微的、带着痛苦的呻吟,或是无意识的肢体抽动,才能将江墨从那种近乎凝固的麻木状态中短暂地拉扯出来。
不知何时,病床上的人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江墨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屏住呼吸,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林晚的眼皮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眼睛……曾经盛满了清澈星光和明媚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灰翳。
空洞,茫然,没有焦点,仿佛迷失在浓雾深处,找不到归途的灵魂。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神涣散,嘴唇微微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涌上江墨的喉咙。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到床边,却又在距离一步之遥的地方猛地刹住脚步。
他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自己的存在会惊扰到她,会打破这短暂苏醒的脆弱时刻。
晚晚……他尝试着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颤抖,晚晚……是我……江墨……
林晚的目光依旧涣散地停留在天花板的某一点,仿佛没有听见,又仿佛听见了,却无法理解这声音的意义。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被什么困扰着,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像是在咀嚼一个无法出口的名字。
晚晚江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陈主任的话在他脑中回响——阿尔茨海默的进程……加速了……
他鼓起勇气,试探着又靠近了一小步,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努力与她的目光平行。
晚晚,你看看我……我是江墨……他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想要去触碰她放在被子外那只枯瘦苍白的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林晚空洞的眼神骤然转动了一下,视线毫无征兆地、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江墨的动作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巨大的希冀如同烟花般在他心底炸开。
然而,下一秒。
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睛里,没有惊喜,没有熟悉,更没有爱意。
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看陌生人一样的……警惕!
你……林晚的嘴唇艰难地开合,发出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干涩的音节,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身体下意识地往远离江墨的方向缩了一下,那只没有被触碰的手也猛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是谁她终于挤出了完整的句子,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防备。那双眼睛里,是彻底的陌生。
轰——!
江墨脑子里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在这一声你是谁的质问下,彻底崩断了!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灭顶。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他看着林晚眼中那纯粹的陌生和戒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碎,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
她忘了。
她真的把他忘了。
二十年的刻骨铭心,二十年的怨恨纠缠,在她被病魔侵蚀的大脑中,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空白。
他对于她,只是一个突然闯入病房、意图不明的陌生男人。
我……我……江墨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他窒息。
他该说什么告诉她他是那个恨了她二十年、又在她病入膏肓时才得知真相的混蛋
告诉她他是那个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永远缺席的……骗子
就在这时,林晚的目光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缓缓移开,落在了江墨身后的床头柜上。
她的视线,聚焦在那个深蓝色的、染着灰烬的旧笔记本上。
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眸里,忽然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烛火般摇曳的……光亮。
她的嘴唇再次无声地蠕动起来,这一次,似乎带着一点急切。
江墨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到了那个笔记本。
他猛地想起陈主任的话——这是她最珍视的东西!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乱的脑海。
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个沉甸甸的笔记本,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将笔记本递到林晚的眼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晚晚,你看……这个……你认得吗这是你的笔记本!是你一直带着的!
林晚的目光牢牢地锁在深蓝色的封面上,锁在那株用褪色银线绣着的、简笔的银杏树上。
她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亮似乎稳定了一些,戒备的神色也稍稍褪去了一点。
她没有看江墨,只是伸出那只枯瘦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摸着笔记本的封面。
她的指尖划过那株银杏树的轮廓,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她的嘴唇依旧在无声地动着。
江墨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凑近了一些,努力想要听清。
……杏……一个极其含糊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
江墨的眼睛瞬间睁大!银杏!她认出了银杏!
对!银杏!晚晚,是银杏树!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们学校……图书馆外面……那两排好大的银杏树!秋天的时候,叶子金黄金黄的,落下来像铺了金子!你……你最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阳光照进来,落在你身上……还有这个笔记本上……
他语无伦次地描述着,试图唤醒她哪怕一丝一毫的记忆。
林晚抚摸笔记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微微侧过头,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微弱的困惑和探寻,看向了江墨的脸。
不是看陌生人的警惕,而是一种……努力想要辨认、想要抓住脑海中某个模糊闪回碎片的迷茫。
她的嘴唇又动了动,这一次,江墨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两个破碎的音节:
……墨……江……墨……
声音很轻,很含糊,像梦呓。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江墨的心上!
她叫了他的名字!
尽管那么模糊,那么不确定,但确确实实,是江墨!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江墨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单膝跪倒在病床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覆上了林晚那只正在抚摸笔记本的、冰凉枯瘦的手。
这一次,林晚没有躲闪。
她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那只被握住的手,却只是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并没有抽回。
她依旧困惑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仿佛在努力辨认眼前这张流泪的、布满悔恨与狂喜的脸孔,和她记忆中那个遥远的、模糊的名字,到底有什么关联。
是我……晚晚,是我……江墨紧紧握着她的手,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蠢……是我……他哽咽着,语无伦次,二十年的悔恨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那万分之一。
林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流泪,看着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地忏悔。
她眼中的迷茫更深了,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他汹涌的情绪和话语。
她只是微微歪了歪头,像一个懵懂的孩子看着一个失控的大人,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回被江墨握住的、她自己的手上。
她的手指,在江墨滚烫的掌心下,极其微弱地、试探性地……蜷缩了一下。
一个微小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回应。
却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穿透了江墨心中无边的黑暗和悔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护士推着治疗车走了进来,准备给林晚输液。
当护士熟练地拿起林晚那只枯瘦的手臂,准备寻找血管时,江墨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在林晚纤细、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
一枚小小的、古拙的银铃,被一条同样纤细的旧银链系着,正静静地贴着她冰凉的皮肤。
那枚在拍卖会昏暗角落、在纵火监控画面中一闪而过的银铃!
此刻,它就真真切切地戴在林晚的手腕上,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微弱的光泽。
江墨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
是她!
监控里那个纵火的人,真的是她!
可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