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邻座的工位,F-007,空了。
连同它的主人,我的死党林风,一起消失了。
周一早上九点,我端着一杯冰美式走进星云科技研发三部,那股熟悉的,由代码、咖啡因和焦虑混合成的气味,像往常一样钻进我的鼻腔。
但今天,这味道里好像破开了一个洞。
一个真空地带。
我僵在原地,视线死死地钉在F-007上。
那里什么都没有。
原本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算法导论》、用了三年的颈枕、写满鬼画符的代码手稿、吃到一半的薯片,还有那个他最宝贝的、贴着肝就完了四个大字的保温杯……
全都没了。
桌面被擦得能反光,映出我那张错愕到扭曲的脸。
就好像林风这个人,连同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这个世界上工工整整地抠了出去。
林风呢我喉咙发干,下意识地问了对面的同事王强。
王强的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和我对视了一秒,又飞快地躲开,眼神飘忽。
不……不知道啊,可能……请假了吧。
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立刻把头埋了下去,敲击键盘的声音比平时响了三倍,好像多看我一眼,就会被吸走魂魄。
整个上午,办公室里死一样地寂静。
没人再提林风的名字,没人朝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投去哪怕一丝余光。
他们就像一群设定了精密程序的机器人,对系统里出现的致命BUG,选择了集体无视。
这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午饭时间,我没去食堂,直接在茶水间堵住了部门主管张俊伟。
他正端着茶杯,看到我,脸上习惯性的笑容僵了一下。
伟哥,林风到底怎么回事他离职了我开门见山,声音压不住地发抖。
张俊伟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手心的热度却让我感到一阵冰冷。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
小沈,聪明人,不该问的别问。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告诫和疲惫,公司高层下的通知,林风……个人原因离职。他的东西,HR那边已经处理干净了。
个人原因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他上周五还跟我说,这个项目不干完他死都不走！他连着加了一个月的班,怎么可能招呼都不打就走！
这就是大厂,人来人往,再正常不过。张俊伟挣开我的手,眼神里透着一股麻木,小沈,听哥一句劝,管好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瞎想。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太了解林风了。
那个被所有人私下称为卷王之王的男人,技术部公认的第一大神。
他可以为了一个算法优化,三天三夜不睡觉,双眼熬得像兔子,但他绝不是一个没有交代的人。
我们是朋友,是这座冰冷的代码巴别塔里,为数不多能交换真心的伙伴。
上周五深夜,我们一起下班,走在空无一人的天桥上,他双眼放光,那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他抓着我的肩膀,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阿渊,我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一个能让咱们星云大厦地动山摇的大宝贝！等这个项目忙完,我第一个给你看！
他还说,他正在秘密收集证据。
什么证据
能让市值千亿的星云科技地动山摇的证据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猛地掏出手机,指尖颤抖着拨通了林风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又点开微信,我们最后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五。
我发了条消息过去：【在哪回话！】
红色的感叹号,和一行刺眼的小字,瞬间弹了出来。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被拉黑了。
一股寒意,从我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我像疯了一样冲出公司,拦了辆出租车,报出了林风租住的地址。
师傅,麻烦快点！求你了！
到了地址,我猛敲住在隔壁屋的房东的门,咣咣直响。
房东是个和气的中年大叔,被我吓了一跳,但还是用备用钥匙帮我打开了门。
门锁咔哒一声。
门后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屋子里,空空荡荡。
所有属于林风的私人物品,衣服、电脑、书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干净得,就像从来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就和那个工位一模一样。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林风不是离职了,也不是失踪了。
他是被抹掉了。
从这个世界上,被一股我无法想象的力量,从物理意义上,彻彻底底地抹掉了。
02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精神分裂。
白天,我坐在星云科技光鲜亮丽的写字楼里,扮演着一个正常的程序员。
林风那个代号F-007的工位,第二天就被一个刚来的实习生占了。
那小子一脸兴奋,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没有人再提起林风。
他的名字,从项目文档里、从通讯录里、从所有人的嘴里,都消失了。
大家照常开会,写代码,为了KPI争得面红耳赤,好像那个曾经把我们所有人都卷趴下的卷王,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可一到晚上,巨大的恐慌和疑云就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把自己锁在出租屋里,拉上所有窗帘。
我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社交平台、大学同学群、老乡会……凡是林风留下过痕迹的地方,我都翻了个底朝天。
一片死寂。
一个在互联网上如此活跃的顶尖程序员,就这样被一键清空了,所有的账号注销,所有的动态消失,干净得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太不正常了。
星云科技研发部,人人都知道这里的末位淘汰制有多残酷。
每个季度,绩效垫底的5%必须滚蛋。
这把剑悬在每个人头上,逼着我们往死里卷。
可林风是谁
他是卷王之王,绩效永远是金字塔顶尖的那一个,他怎么可能被淘汰
唯一的解释是,他踩了公司的雷区。
个人原因离职,这六个字就是一块巨大的黑布,底下藏着的,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真相。
我不能在公司动手,那里的网络处处是眼睛。
我只能在家里,用着一层又一层的代理,像个幽灵一样在虚拟世界里潜行。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林风曾经半开玩笑地塞给我一个加密U盘,说里面有他留的后门线索,以备紧急情况。
我把U盘插入电脑,里面只有一个加密文档。
我开始疯狂地尝试密码。
我试了近百个组合,全都是他最喜欢的动漫角色和他最痴迷的算法名称的排列组合。
轰雷的帝国、迪昂的复仇、Floyd-Warshall……
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
就在我快要绝望时,屏幕上密码错误的红色提示框,终于变成了绿色。
我进去了！
那是一个伪装得极其普通的通道,直接链接到公司HR系统的一个隐藏数据库。
数据库的名字叫历史员工档案。
点开它,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近三年,研发三部明面上因为末位淘汰走的人,和这份档案里记录的,根本对不上。
除了那些拿了N+1赔偿、正常办了手续的人,还有一份被加密的名单。
名单上,整整十五个名字。
他们的离职状态,全都被标注为：经心理疏导后自愿离职,已签署特殊保密协议。
我手指发抖,随机点开一个叫王磊的档案。
王磊,38岁,资深架构师。
档案记录,两年前,他在一次项目复盘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质疑CEO提出的奋斗者协议是霸王条款,涉嫌违法。
没过多久,他就因个人原因离职了。
我切换到外网,搜索王磊和星云科技。
结果和林风一模一样,查无此人,他的领英、脉脉、知乎账号,全部消失。
我又查了名单上的几个人。
一个因为拒绝无偿加班跟总监拍了桌子,一个无意中发现了某个核心项目的数据造假。
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曾经的刺头,或是掌握着公司机密的程序员。
他们都在某个时间点之后,从互联网上蒸发了。
十五个人。
加上林风,就是十六个。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公司的心理疏导中心,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阵恶寒从我脚底升起,直冲头顶。
就在我毛骨悚然之际,电脑屏幕右下角,公司的内部通讯软件,突然弹出一个对话框。
沈渊,这么晚还不睡,在关心公司的‘历史’吗
我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把笔记本电脑从桌上扫下去。
发信人的头像,是一张笑意盈盈的美丽面孔。
温予心,星云科技的HR总监。
那个被全公司男人奉为知心姐姐的美女HR。
她永远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化着精致的淡妆,笑容温和,声音轻柔。
她能记住几百个员工的名字和喜好,总是在你为了KPI焦头烂额时,适时地送上一杯咖啡,一句鼓励。
她是这台冰冷公司机器里,唯一那个看起来有温度的零件。
我的心跳得像要炸开。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我在查这个
公司的网络监控,已经到了这种滴水不漏的地步了吗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冰凉地敲击键盘：温总,您也没睡啊。我只是在看一些以前的项目资料。
她的消息几乎是秒回,还附带一个微笑的表情。
是吗我还以为你在找林风呢。大家都很关心他,不过他确实是自己要走的,说压力太大了,想回老家休息。这是他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体贴、周到,却让我感觉像有毒蛇在皮肤上爬行。
你最近看起来也很累,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项目压力太大了如果有什么困扰,随时可以来找我聊聊。我的办公室,随时为你敞开。
最后那句话,像一句温柔的关心,更像一句不加掩饰的警告。
我猛地合上电脑,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T恤。
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误闯蛛网的飞虫,而那只最美丽的蜘蛛,正在黑暗里,静静地、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我。
我被盯上了。
03
温予心的那条消息,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敢再碰公司的任何网络,那张无形的大网,已经盯上了我。
唯一的办法,是回到现实世界,用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去寻找线索。
我重新打开那份加密名单,十五个名字,十五段被抹去的职业生涯。
我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名字上：李梅。
三十出头的女测试工程师,性格火爆。
离职前,她因为怀孕被暗示主动降薪,当着几十人的面和总监拍了桌子。
这样的人,骨头硬,不像其他人那么容易被彻底磨平。
靠着几张被网络缓存下来的旧照片和零碎信息,我花了一整天,终于挖到了她表妹的联系方式。
电话接通,我谎称是李梅的大学同学,很多年没见,想聚聚。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几秒,一个带着警惕的声音传来：我姐……她出国了,去深造,换了手机号,我们也不怎么联系。
漏洞百出。
出国了我故作惊喜,去哪个国家我正好也要出去,说不定还能碰上。
这……我也不清楚,她走得挺急的,就说想换个环境。
我没时间跟她绕圈子,直接下了猛药：其实,我找她有急事。有一份她以前的保险理赔下来了,金额不小,必须她本人签字才能领。要是联系不上,这笔钱可能就没了。
钱,是最好的敲门砖。
电话那头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她把声音压得极低：……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她没出国,在老家,一个叫‘静心小镇’的地方。她不让我们去找她,说想过自己的新生活。
静心小镇。
我立刻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个邻省的偏远小城,挂掉电话,一个计划在我脑中成型。
我必须去。
请假动身前,我给自己上了一道保险。
我把加密U盘里所有的东西——那份名单、和林风的聊天记录、我的所有猜测,全部打包,设置了一封定时邮件,收件人是国内几家以报道犀利著称的媒体。
如果我在72小时内,没有登录我的私人邮箱取消发送,这封邮件就会像一颗炸弹,准时引爆。
两天后,我站在了静心小镇的街头。
小镇和我想象中一样,安逸、缓慢,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路上,和星云科技那栋冰冷的写字楼仿佛是两个世界。
按照表妹给的模糊地址,我在一家茶馆里,找到了李梅。
只一眼,我就差点没认出来。
我记忆里的李梅,永远扎着高马尾,眼神像刀子,说话像机关枪。
可眼前的女人,剪了齐耳短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眼神里一片平和,甚至有些空洞。
她正低头泡茶,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仿佛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几十年。
李梅姐我试着叫了一声。
她抬起头,看到我的一瞬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但立刻又被死寂覆盖。
你认错人了。她声音很轻。
我直接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死死盯着她：我叫沈渊,‘星云科技’的。我来,是想问林风的事。
林风两个字像电流,瞬间击中了她。
她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烫在她手背上,她却像没感觉到一样。
我不认识什么林风,也不知道什么‘星云科技’。她猛地别过头,声音开始发颤。
李梅姐,我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那份‘特殊保密协议’,也知道那个‘心理疏导中心’。
最后六个字,像一把铁锤,砸碎了她所有的伪装。
李梅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猛地站起来,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扫视四周,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拖进了旁边的包间。
门关上的瞬间,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的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恐惧。
我想知道真相。我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林风不见了,和他一样的,还有十五个人。你们,是不是都被送到了那个地方
李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死死抱住头,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别提那个地方……别提……那是个魔窟……
我递给她一杯水,等她情绪稍微平复,把我的来意和林风的失踪和盘托出。
在我的再三保证下,她终于崩溃了,断断续续地,讲出了那段地狱般的经历。
原来,星云科技里所有被认定为不稳定因素的员工,都会在某一天,被温予心请去办公室喝茶。
她会用最温柔的语气,指出你工作中可能存在的问题,暗示你的能力已经落后,你的存在会给团队带来负能量。
如果你不服,如果你反抗,那么下一步,就是建议你去公司的心理疏导中心进行调整。
那个中心,不在公司,而在市郊一栋守卫森严的别墅里。
那里没有人打你,也没有人把你关起来。李梅的声音空洞得可怕,但比那些恐怖一百倍。他们……会毁掉你的精神。
一群所谓的心理专家,会对你进行长达数周的封闭式辅导。
他们会把你过去所有的工作失误无限放大,否定你的一切成就,让你从心底里相信,自己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们拿着你家人的照片,你的房贷合同,你的未来威胁你,告诉你一旦被星云贴上不合格的标签,整个行业都会将你封杀。
日复一日的精神虐待和高强度洗脑,足以摧毁任何一个正常人的意志。
最后,他们会给你两个选择。李梅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一,滚蛋,净身出户,并且在你的档案里写上‘能力低下,职业道德败坏’。二,签一份保密协议,发誓永不泄露公司的一切,然后拿一笔钱,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小地方,他们会给你一份全新的履历,让你‘重新开始’。
我们……我们都被毁了,只想逃跑,几乎所有人都选了第二条。她惨然一笑,那笔钱,就是卖掉灵魂的价钱。
这就是真相。
不是肉体消灭,而是从社会层面,从职业生涯里,把你这个人彻底抹杀。
林风……他那么骄傲的人,他肯定也……李梅已经说不下去。
我的心,一寸寸地凉了下去。
星云科技这部精密的机器,就是用这种最文明、最体面的方式,清洗掉那些它不想要的零件。
主导这一切的,是CEO吗我问出了最后的疑问。
李梅却摇了摇头,眼神里的恐惧,比刚才浓烈了十倍。
不……我们从没见过CEO。从头到尾,和我们谈话,给我们签协议的,都只有一个人。
谁
温予心。李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个笑起来像天使一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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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从静心小镇回来,我感觉自己像被抽走了魂。
李梅那空洞的眼神,和她口中那个叫心理疏导中心的魔窟,像一根根冰锥,扎进我的脑子里。
星云科技,这个我卖命了三年的地方,原来是一台精密的绞肉机。
它不沾血,却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连同他的尊严和未来,一起绞成粉末。
而温予心,那个永远对我笑得最温柔的女人,就是按下开关的刽子手。
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将我淹没,我算什么一个普通的程序员。
而我的对手,是一个市值千亿的商业帝国。
我甚至开始绝望地想,林风……那个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是不是也像李梅一样,被磨平了所有棱角,正躲在某个我永远找不到的角落,过着被安排好的人生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右下角,那个我专用的加密邮箱,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叮的提示音。
我麻木地瞥了一眼。
一封新邮件。
没有标题,发件人的ID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邮件正文里也空无一字。
只有一个GPS坐标,和一串精确到秒的时间：明日,23:00:00。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死死盯着那个乱码ID,那独特的加密算法风格,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记忆里。
是林风！
他没被抓住,他还活着！他还在主动联系我！
血液,在一瞬间重新冲上我的大脑。
所有的颓丧和绝望都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战栗。
第二天深夜,我按照坐标,来到市郊一个废弃的旧货仓库。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腥味,月光从破烂的铁皮屋顶窟窿里照下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
我打开手机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照出堆积如山的废弃杂物,像一个个潜伏的怪物。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把手电关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地从仓库深处的黑暗里传来。
我浑身一激灵,立刻关掉手电,将自己隐入黑暗。
一个削瘦的身影慢慢从一堆废弃集装箱后走了出来。
他比一个月前瘦了太多,皮肤也黑了,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像一把刚刚淬过火的刀。
是林风。
阿渊,你比我想的还要快。他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像是很久没有笑过了。
你……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鬼我还以为你……我冲上去,声音激动得发抖,一拳捶在他肩膀上。
以为我被‘净化’了林风冷笑一声,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屑,就凭他们,还不够格。
接下来,他所说的一切,让我感觉自己之前所有的调查,都像是一场被安排好的剧本。
林风早就察觉到了公司内部那个恐怖的清洗机制。
作为技术大神,他能接触到的核心信息远超常人。
他发现,那些被末位淘汰的同事,都曾在某些方面,触碰到了公司的红线。
他不动声色地开始秘密调查。
但他很清楚,如果他以一个在职员工的身份去举报,他手里的证据,只会被星云强大的法务团队碾碎。
而他自己,会立刻成为下一个被送进心理疏导中心的人。
他需要一个局,一个能将整件事彻底引爆的局。
于是,他策划了自己的失踪。
我需要一个局外人。一个够聪明,够讲义气,又足够关心我,肯为我豁出命的人,来替我完成这个局的‘前半部分’。林风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我故意在你面前透露我在查东西,故意让你看到我的疲惫和压力。我知道,只要我一消失,你一定会追查到底。
我的心一沉,一股被利用的酸楚涌了上来：你利用我
是,也不是。林风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一个人躲在暗处,能做的太有限了。我需要你在明处,吸引温予心他们的注意力,也让你亲眼看看,这个系统到底有多邪恶。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明白,我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
他所谓的金蝉脱壳,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表演。
他早就预感到温予心要对他下手,在那之前,他用自己写的小程序,远程抹掉了自己所有的网络痕迹,又花钱雇人搬空了公寓,完美制造了一场人间蒸发。
我赌对了。他们以为我被吓跑了,放松了警惕。而你,顺着我留下的U盘,一步步找到了李梅,揭开了那个魔窟的真相。
我这才彻底明白,我之前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我不是一个孤勇的调查者,我只是他计划里,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现在,前半盘棋走完了。林风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闪烁着复仇的火焰,接下来,该我们反击了。
他转身打开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却做了军工级加密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文件夹和文档。
这三年,我利用职务之便,复制了公司服务器里几乎所有他们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林风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雷,包括所有被送去‘心理疏导中心’的员工档案、他们被迫签下的协议、那个中心的内部监控录像……甚至,还有这个。
他点开一个音频文件。
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女声,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是温予心。
……王工,你要想清楚,你儿子马上就要上小学了,太太的工作也不稳定。如果你的履历上,被星云打上‘能力不足’的标签,哪个公司还敢要你为了所谓的‘正义’,毁掉整个家,值得吗
……签了这份协议,这笔钱,足够你在任何一个三线城市,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子。这难道不是一种解脱吗你为什么还要执着于那些,不属于你的‘真相’呢
每一段录音,都是她用最温柔的语气,对一个崩溃的员工,进行精神围剿的铁证。
我听得后背发凉,拳头死死攥紧。
这些,就是我们的炮弹。林风合上电脑,目光如炬地看着我,下周,就是星云科技的新品全球发布会。届时,全球直播,所有高管,包括那个从未露面的CEO都会到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那里,就是我们审判他们的法庭。
我看着林风,心中那点被利用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战栗。
我不再是那只孤立无援的蚂蚁。
现在,我身边有了一个最强大的盟友。
好。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燃烧,我们一起,把这座星云大厦,在全世界面前,彻底炸碎。
05
接下来的七天,我像个影子一样消失了。
我请了年假,和林风一起,藏身在那个散发着铁锈和尘土味的废弃仓库里。
这里成了我们反击星云科技的秘密基地。
白日里,阳光从破损的窗户斜射进来,割裂了昏暗,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的微尘。
夜晚,只有我们两台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散发着幽冷的光。
分工明确,林风是我们的矛。
他十指在键盘上翻飞,一行行复杂的代码在他手下诞生,那是一个绝对隐秘、无法追踪的入侵程序。
他要用它,在发布会那天,劫持星云科技引以为傲的全球直播系统。
而我,负责打磨我们的子弹。
我将林风盗取的海量数据,一份份筛选,整理。
那些冰冷的录音,沾着血泪的协议,一长串受害者的名单,每一份证据,都必须剪辑成最有冲击力的画面,在最关键的时刻,精准地射向星云科技的心脏。
在整理那些财务数据时,我发现了一个关键的细节。
林风,你看这个。我指着屏幕上的一份财务记录,眉头紧锁,这些给‘被离职’员工的遣散费,每一笔都走了公司正规的财务流程,账目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人力资源优化支出’。
林风凑过来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我继续分析道：这说明,CEO张建国和整个董事会,对‘心理疏导中心’的存在,是完全知情的,甚至是默许的。所以,我们的最终目标,就是以张建国为首的整个高层,没错吧
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达成的共识。
张建国,那个推崇狼性文化,把员工当成消耗品的商界枭雄,就是这个罪恶系统的缔造者。
林风却沉默着,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他的屏幕上,是一个被强行恢复的、已经粉碎性删除的加密邮件。
不对,阿渊,你看这里。林风的声音有些干涩,像被砂纸磨过。
我把头探过去,那封邮件的发件人,正是温予心,收件人,是一个境外的加密邮箱。
邮件正文短得令人心悸,只有一句话：
最新一批‘种子’的资料,老规矩。
种子我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林风没有回答,他的手指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屏幕上的代码飞速滚动。
几秒钟后,那个加密压缩包被强行破解。
包里的东西,让我瞬间头皮发麻,那是五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个人档案。
这五个人,我都有印象,都是最近从公司自愿离职的核心技术骨干。
档案里,不仅有他们每个人的技术能力评级、完整的项目经历、性格弱点分析,甚至连他们的家庭成员信息、个人财务状况、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隐私,都被记录得一清二楚。
林风的手没有停,他顺着那个境外邮箱的线索,一层层地追踪下去。
最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名字——矩阵数据。
星云科技在国内最大的竞争对手。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温予心……她不只是在帮公司‘清理’刺头,我的声音在发抖,她还在……贩卖公司的核心人才！
林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凝重来形容,那是一种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他切换了窗口,调出了另一份数据——温予心的丈夫的个人海外账户流水。
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转账记录,像一记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
每一笔巨额资金的汇入时间,都精准地对应着一批核心员工离职之后。
而汇款方,正是几家与矩阵数据有密切关联的空壳公司。
真相,以一种比我们想象中更加丑陋、更加贪婪的面目,被彻底撕开。
心理疏导中心,这个残酷的精神绞肉机,或许最初只是CEO张建国用来清除异己、维护统治的工具。
但温予心,这个最完美的执行者,却利用这个工具,建立起了属于她自己的地下王国。
她根本不是什么刽子手,她是一个披着HR总监外衣的人贩子！
她利用职权,精准地筛选出那些既有反抗精神、又掌握着核心技术的顶尖人才,给他们贴上不稳定因素的标签,然后启动净化程序,将他们逼到精神崩溃。
在这些人签下协议、被公司扫地出门后,她完成了最恶毒的一石二鸟。
一方面,她向CEO邀功,说自己高效地解决了潜在风险,巩固了自己知心姐姐的地位。
另一方面,她转手就把这些顶尖人才的所有资料,连同他们的软肋和把柄,打包高价卖给竞争对手矩阵数据。
那些被星云科技抹去履历的程序员,在行业里寸步难行,走投无路之下,很可能就会被矩阵数据用极低的代价秘密招募,被迫为昔日的敌人效力。
温予心,用着星云的资源,挖着星云的墙角,为自己牟取了天价的私利。
CEO张建国或许是始作俑者,但他恐怕到死都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HR总监,正在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地掏空公司的根基。
这个女人……我的喉咙发干,只觉得一阵反胃,她比我们想的,要可怕一万倍。
林风沉默了很久,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滔天的怒火。
原本,我只想让‘星云科技’付出代价。他的声音冰冷刺骨,现在看来,我要让她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他删掉了之前写了一半的入侵程序,重新开始。
我也将整理好的证据全部推翻,重新调整了剪辑的顺序。
最终的视频,将不再是一场对公司的控诉。
它将是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温予心那张温柔美丽的画皮,让全世界都看清楚,那面具之下,到底藏着怎样一副贪婪而恶毒的嘴脸。
06
2025年7月11日。
我混在国际会议中心的人群里,鸭舌帽和口罩几乎遮住了我的整张脸。
手心里的汗把口袋里的微型震动器浸得又湿又滑,那是林风和我唯一的联系。
舞台上灯光璀璨,CEO张建国正意气风发地描绘着星云科技的宏伟蓝图。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我们每一位奋斗的‘星云人’！他们是公司最宝贵的财富！
他的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听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死死地钉在第一排那个穿着白色套装的女人身上。
温予心,她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像一朵圣洁的白莲花,正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台上的CEO。
就是这张脸,用最温柔的语气,将一个个鲜活的灵魂推入深渊。
几公里外,林风应该已经准备就绪,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现在,就让我们一同见证,‘启明4.0’AI系统的诞生！
随着张建国一声令下,全场灯光骤暗。
就在这一刻,我口袋里的手机短促地嗡动了一下。
来了！
林风动手了。
中央的巨型LED屏幕上,本该出现的酷炫LOGO闪烁了一下,变成了一片刺眼的雪花。
全场哗然。
看来,我们伟大的‘启明’系统,还有一点小小的害羞。张建国脸色难看,还想用幽默来挽回场面。
但屏幕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雪花消失,屏幕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
然后,一行白色的字,像幽灵一样,缓缓浮现。
《消失的打工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会场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不等他们反应,一张空荡荡的工位照片出现,工位牌上写着：F-007。
紧接着,是林风的照片,旁边一行冰冷的标注：卷王林风,连续加班35天后,人间蒸发。
王磊、李梅……十五个名字,十五张面孔,像一连串的讣告,重重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资深架构师王磊,因质疑‘奋斗者协议’,被‘优化’。
测试工程师李梅,因怀孕,被‘劝退’。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记者们疯狂按下的快门声,闪光灯像要把整个会场点燃。
后台怎么回事！掐断信号！快！张建国的咆哮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声音已经变了调。
可一切都晚了,林风的程序像病毒一样,已经彻底接管了这里的一切。
屏幕上出现了心理疏导中心几个大字。
紧接着,李梅那经过变音处理,却依然充满恐惧的声音,从顶级音响里泄出。
……那是个魔窟……他们会毁掉你的精神……
骚动在人群中蔓延,一些前同事的脸上,露出了我熟悉的、夹杂着震惊和痛苦的表情。
然后,高潮来了。
温予心那甜美温柔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签了这份协议,这笔钱,足够你在任何一个三线城市,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子。这难道不是一种解脱吗你为什么还要执着于那些,不属于你的‘真相’呢
就在这段录音播放的瞬间,现场所有的摄像机,像被设定好的程序,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台下的温予心。
她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
血色从那张精致的脸上褪去,美丽的双眸中只剩下纯粹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她想躲,可那无数个冰冷的镜头,像无数双眼睛,将她牢牢钉在座位上。
她所有的优雅和从容,在这一刻,碎成了粉末。
台上的张建国也彻底懵了,他看着屏幕,又看看台下失态的温予心,眼中除了愤怒,还有被彻底背叛的震惊。
但这还没完。
最后的重磅炸弹,被林风毫不留情地引爆。
屏幕上,出现了温予心与竞争对手矩阵数据的加密邮件,和她个人海外账户那一笔笔巨额的转账记录。
两行血红色的大字,烙印在屏幕中央。
清理公司‘垃圾’,牟取私人暴利。
贩卖核心人才信息,掏空公司根基。
全场彻底炸锅了！
原来是她！
我有个同事去年也是这样突然离职的,原来……
我们每天996,累死累活,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打倒职场PUA！
人群中,被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呼喊声像浪潮一样席卷而来。
温予心在无数鄙夷和愤怒的目光中彻底崩溃,她瘫软在座位上,用手捂住脸,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这个审判她的世界。
保安冲上来,却被愤怒的记者和员工死死围住。
我看着台上那面如死灰的张建国,知道这场仗,我们赢了。
我悄悄挤出混乱的人群,走到会场外,大口呼吸着微凉的空气。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是林风发来的两个字：
赢了。
是的,赢了。
07
星云科技的发布会门事件,成了当年最具爆炸性的社会新闻。
公司股价一夜之间蒸发近半,面临着海量的诉讼和调查。
温予心因涉嫌职务侵占、非法获取公民信息、商业窃密等多项罪名被警方逮捕。
CEO张建国引咎辞职,公司高层大换血。
那些消失的打工人,在媒体的帮助下,纷纷站了出来,组成了集体诉讼团,向星云科技讨要一个公道。
他们的故事,引发了全社会对于996、职场PUA、内卷文化的深刻反思和激烈讨论。
一场风暴,似乎涤荡了所有的罪恶。
我和林风在那个废弃的仓库里见了最后一面。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我问他,空气里还残留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
不知道。林风笑了笑,那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真正放松的笑,可能会去环游世界,也可能找个小岛写一辈子的代码。但绝不会再进任何一家大厂。
他反问我：你呢
我辞职了。我说,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碰了碰拳头,然后各自转身,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我们是这场战争的英雄,但战争的胜利,并不意味着和平的永恒。
几个月后。
我坐在一家路边咖啡馆,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招聘信息。
我依然迷茫,但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突然,我的手机收到一条新闻推送：著名投资人宣布注资重组星云科技,新任CEO表示将彻底改革公司文化,建立‘人性化’管理新模式。
我看着那条新闻,嘴角浮现出一丝复杂的微笑。
我关掉手机,端起咖啡,看向窗外。城市依旧车水马龙,远处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像一座座沉默而巨大的钢铁森林。
我知道,星云科技的故事或许结束了。
但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每一栋亮着灯的写字楼里,或许还有无数个星云科技,还有无数个在深夜里挣扎、迷茫、甚至即将消失的打工人。
这场战争,或许,才刚刚开始。
我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站起身,走入人海。
前路未知,但这一次,我要为自己而活。
刚走出咖啡馆,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新闻,不是垃圾短信。
是一封加密邮件,来自一个陌生的乱码地址。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这次不是林风的算法,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更复杂、更冰冷的加密方式。
我颤抖着手点开邮件。
没有标题,没有正文,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星云科技新上任的、那位满脸微笑、承诺人性化管理的新CEO。
而在他的身后,背景墙上挂着一幅合影。
合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笑得温婉动人。
是温予心。
照片下的拍摄日期,是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