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个怪癖,她喜欢招待县里不同的男人来我们家过夜。
为此,我从小受尽了白眼和唾骂。
他们骂我是万人骑生下的小贱种,朝我扔石子,撕我的作业本。
我哭着回家,发疯一样砸东西。
可每次父亲和爷爷奶奶都只是抱住我,什么话也不说
我恨她,恨到了骨头缝里。
可在我的婚礼前夕,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1
婚礼前的恩赐
我的婚礼前三天,未来婆婆来了。
县长夫人,陈芳,优雅地坐在我家那张吱嘎作响的破旧沙发上。
她身上有股好闻的香水味,衬得我家的空气都带着一股霉味。
那沙发因为她的到来,显得更加局促不安。
她用戴着冰种玉镯的手,慢条斯理地端起我爸苏建国刚泡的茶,只送到唇边闻了闻,便轻轻放下。
亲家,不是我挑剔。
她声音温和,目光却像尺子一样在我家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我爸那张谄媚的脸上。
只是为了阿泽和苏晴的名声,婚礼那天,苏晴的母亲……还是不要露面了。
她的语气,像是在赏赐什么天大的恩惠。
我爸的腰瞬间弯得更低,像一只被滚水烫熟的虾。
应该的,应该的,陈夫人说得对,为了孩子,为了孩子。
他搓着手,脸上是那种我看了二十年的,卑微到骨子里的笑。
我站在门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
屈辱像潮水,一瞬间就淹没了我的口鼻。
陈芳满意地笑了,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审视和告诫。
苏晴是个好孩子,我们家阿泽喜欢,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也喜欢。
只是这家庭……唉,以后嫁过来,就跟过去彻底断了吧。
她说完,站起身,仿佛多待一秒都是对她身份的侮辱。
我爸点头哈腰地把她送到门口,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巷子口,他才直起那弯了半天的腰。
我没理会他,转身冲进里屋。
母亲赵兰的房间,永远都是那股灰尘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她正坐在窗边发呆,夕阳的余晖给她镀上一层灰败的金色,让她看起来像个没有灵魂的纸人。
我冲到她面前,将陈芳的话像一堆发臭的垃圾,狠狠丢在她脸上。
你听见了吗
我的声音尖利得不像自己的,带着压抑了二十年的恨意。
人家嫌你脏!嫌你丢人!婚礼不让你去!
她毫无反应,依旧呆呆地看着窗外,仿佛我说的是别人的事。
这副麻木的样子,比打我一顿还让我难受。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死了,所有人都干净了!我也干净了!
二十年了!你知道我怎么过来的吗他们叫我小贱种,朝我扔石头,说我是万人骑生下的野种!
我恨你!赵兰,我恨你!
我声嘶力竭,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恨意早已烧干了我所有的泪水。
全县的人都叫她活菩萨,多讽刺的称呼。
因为她谁的床都上,谁的忙都帮,只要那些男人能给我爸在工厂里行个方便,或者给我们家一点点好处。
她用自己,铺就了我们家苟延残喘的路。
在我撕心裂肺的吼声中,她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双死水般的眼睛转向我,嘴唇嗫嚅了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发出来。
那丝波动,不是愧疚,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悲哀。
就在这时,父亲和奶奶冲了进来。
父亲一把将我从母亲身上拉开,奶奶则用拐杖咚咚地敲着地。
晴晴,别这样,你妈……她有苦衷。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该死的苦衷!
我听了二十年,它像一把生锈的钝刀,日复一日地割着我的理智和神经。
奶奶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叹息。
作孽啊,这都是命,谁也怨不得。
我甩开父亲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们。
我注意到,他们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对我口出恶言的责备。
他们的眼中,竟然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仿佛我刚才那番恶毒的诅咒,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2
最后的通牒
巷子口的黑暗,被一道刺眼的车灯划破。
那束光像一把利剑,精准地刺穿了我家的窗户,也刺穿了我紧绷的神经。
是林泽的车。
我几乎是逃一般地冲了出去,不想再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里多待一秒。
江边的风带着湿气,吹在脸上有些凉,却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
林泽从身后拥住我,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上。
晴晴,别气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磁性,像大提琴的低鸣。
我妈那个人,就是老思想,好面子。她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江面上倒映的城市霓虹,那片繁华璀璨,是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我爱的是你,这就够了。
他将我转过来,面对着他。
路灯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深情和歉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在我面前打开。
当啷一声,一条钻石项链垂了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过了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亲手为我戴上。
那冰冷的钻石贴着我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它像一个甜蜜的镣铐,沉甸甸的,却也给了我无穷的希望。
对新生活的渴望,像疯长的藤蔓,瞬间就缠绕住我的心脏,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委屈。
我伸手抚上那串钻石,闭上了眼睛。
是的,过了门,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回到家时,父亲和奶奶已经回房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母亲的房间还亮着灯。
我推开门,她还是那个姿势,坐在窗边,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我走到她面前,将脖子上的项链解下来,连同那个丝绒盒子,一起拍在她面前的旧木桌上。
清脆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她终于动了,目光缓缓移到那条项链上。
那璀璨的光,似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看见了吗
我的声音很冷,没有一丝温度。
这是林泽给我的,你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干净的东西。
我俯下身,盯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用尽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词汇。
婚礼之后,你从这个家消失,永远别再出现。
你是我人生的污点,是我一辈子都洗不掉的耻辱。
只要你还存在一天,我就永远都抬不起头。
我在等,等她崩溃,等她痛苦,等她歇斯底里地质问我为什么这么狠心。
我想看她为我流一滴泪,哪怕是痛苦的泪,也好过这死气沉沉的麻木。
但她没有。
她只是抬起头,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那悲哀浓得化不开,像要把人吞噬。
她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晴晴,如果……我是为了救你呢你信吗】
我愣住了,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大笑。
笑声在我胸腔里回荡,震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救我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得喘不过气。
你用糟蹋自己的方式救我赵兰,你别再给你的肮脏找借口了!真让人恶心!
我没注意到,虚掩的房门外,父亲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靠在墙上,双手在剧烈地颤抖,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
3
死寂的喜悦
大红的喜字,贴满了家里的每一扇门窗,像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明天,我就要嫁人了。
整个家都沉浸在一种诡异的亢奋里。父亲和爷爷奶奶忙前忙后,脸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热情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如释重负,一种即将甩掉瘟神般的轻松。
晴晴啊,快来试试,看这喜被喜欢不奶奶抱着一床崭新的丝绸被子,殷勤地在我身上比划着。
我看着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想起了小时候,她是如何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拖油瓶,是如何将我妈吃剩的饭菜倒给我。现在,她手里的丝绸,滑腻得像一条蛇。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父亲搓着手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口:晴晴,嫁到林家,要好好过日子,孝顺公婆,当个好媳妇。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目光躲闪,仿佛我才是那个让他羞于见人的人。我心底冷笑,这虚伪的温情,比任何打骂都让我感到恶心。
我越发坚信,离开这里,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我沉浸在对未来的幻想里,林泽的温柔,那座城市的繁华,那条闪烁的钻石项链……这些是我对抗眼前这一切的唯一武器。
我刻意忽略了母亲那扇紧闭的房门。
它像一道横亘在家里的伤疤,一天了,没有打开过,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晚饭时,桌上摆满了菜,丰盛得像过年。
奶奶将一碗炖得金黄的鸡汤推到我面前,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晴晴,多喝点,养足精神,明天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我拿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鸡汤,油花散开,映出我没什么表情的脸。我抬起头,轻声问了一句。
她呢
奶奶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沉了下来,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她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
大喜的日子,别提那个晦气的人!
关在屋里,饿不死她。
我没再说话,低头喝了一口汤,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有一丝暖意。父亲始终埋头扒着碗里的饭,一言不发,咀嚼的动作都显得那么沉重。
这个家,从根上就已经烂透了。
深夜,我躺在为我准备的新床上,翻来覆去。
隔壁的房间,死一样的寂静。那寂静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让我莫名地发慌。
我想去看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断。我的脚像灌了铅,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我对自己说:苏晴,别心软,别犯贱。明天你就自由了,她的一切,都将与你无关。她是死是活,是病是痛,都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放着昨晚的画面。
她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那里面深不见底的悲哀。
还有她那句轻得像风一样的话。
【晴晴,如果……我是为了救你呢你信吗】
我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天花板。
梦里,又是那双眼睛,悲哀地,绝望地看着我。她不停地张嘴,像一条濒死的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血,从她的嘴角流下来,染红了我的视线。
我惊坐而起,冷汗湿透了睡衣。
隔壁,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个荒唐又冰冷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脑子。
【她说的……救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4
血色的婚礼
化妆师正捏着我的下巴,仔细描摹着我的唇形。
镜子里的女人,穿着洁白的婚纱,眉眼精致,陌生地像另一个人。
苏小姐的皮肤底子真好,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了。
化妆师的赞叹轻飘飘的,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脸上的肌肉早已僵硬。
美吗或许吧。用母亲的命换来的婚礼,能不美吗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我透过镜子,看到了冲进来的父亲苏建国。
他头发乱得像一团鸡窝,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满脸都是死灰色。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封信,那力道,像是要将信纸捏碎,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骇人的白。
化妆师吓了一跳,手里的口红在我唇边划出一道刺眼的红痕。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看着我这一身洁白的婚纱。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那眼神,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
是恐惧,是那种看到了鬼一样的,极致的恐惧。
我的心,在那一刻,忽然沉了下去,像坠了铅块的石头,直直地砸向无底深渊。
昨夜那个荒唐的念头,再次浮现,伴随着一阵刺骨的寒意。
晴晴……
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
你妈……
走了。
我的心跳,在那一秒骤然停止。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成了冰。
世界安静了。
我听不到化妆师的惊呼,也看不到父亲那张扭曲的脸。
啪嗒。
是化妆师手里的眉笔掉在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将我的魂魄拉了回来。
我听见自己用一种极其平静,又极其陌生的声音问。
什么叫……走了
她昨晚割腕了。
父亲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哭腔,却更像是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惧宣泄。
警察……警察刚来过……
这是她留给你的信。
他踉跄着冲过来,将那封皱巴巴的信,硬塞进了我的手里。
5
地狱的真相
我撕开了信,那是我母亲的字迹,却像来自地狱的判词。
我的指尖冰凉,几乎感觉不到纸张的触感。那上面娟秀的字迹,是我从小模仿到大的,可现在,每一个字都像一条毒蛇,钻进我的眼睛,咬噬我的神经。
晴晴,妈妈走了,别难过。
二十年前,你得了罕见的败血症,医生说你活不过五岁。我和你爸你爷你奶都绝望了。
我的呼吸停滞了。我只记得小时候总是在生病,他们却说只是体弱。
这时,一个游方道士给了你爷一个方子,叫‘百阳续命阵’,说要集百家青壮男子的阳元,以母亲的身体为‘阵眼’,才能为你续命。
阵眼……
阵眼是什么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我看不懂,我不敢看懂。那一行字,像烙铁一样,在我脑子里烫出一个血肉模糊的洞。
我的命,是这样来的
我发疯一样冲出房间,婚纱的裙摆被我踩得凌乱不堪。
我将那封信狠狠砸在父亲苏建国的脸上,用尽全身力气,指甲深深掐进他脖颈的皮肉里。
这是不是真的!
我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嘶哑,尖利,像一只濒死的野兽。
说啊!
父亲的身体一软,和我身后的爷爷奶奶一起,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三个我最敬爱的长辈,此刻像三条摇尾乞怜的狗。
是真的!父亲的哭嚎声震耳欲聋,他抱着我的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晴晴!我们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让苏家绝后啊!
你妈是自愿的,她是为了救你!她爱你啊!
自愿
多么可笑的两个字。
奶奶也哭喊着爬过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心疼,只有怨毒。
我们苏家对得起她了!要不是为了你这个讨债鬼,她怎么会……怎么会……
她的话戛然而止,但那未尽之意,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讨债鬼。
原来,我是个讨债鬼。
我恨了二十年的母亲,那个永远对我冷漠疏离,眼神空洞的女人。我以为她不爱我,原来,她是用这种方式,一刀一刀地,把命割给了我。
而这些我最亲的家人,是旁边递刀的人。
是他们,把她推进了地狱,然后又嫌她身上脏。
我的哭声停了。
心在一瞬间,冷成了冰,硬成了石头。
我转身,一步一步,走回房间。身后的哭喊和辩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擦干眼泪,用化妆师掉在地上的口红,重新描摹我的嘴唇。那红色,红得像血。
然后,我走进了母亲的房间。
那里面常年不见光,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悲哀的气息。我从床头柜上,捧起了她那张唯一的、已经发黄的黑白遗像。
照片上的她还很年轻,扎着两条辫子,眼睛里有光。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鲜活的母亲。
6
带血的仪式
洁白的婚纱拖曳在地,胸前,是我母亲黑白肃穆的遗像。
当我出现在婚礼现场时,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像被掐住脖子的鸡,戛然而止。全场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我,震惊,鄙夷,看好戏的目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宾客们的议论声像夏日午后的蚊蝇,嗡嗡作响,钻进我的耳朵。
那不是苏家女儿吗她捧着个遗像干什么
大喜的日子,太晦气了!
林浩和他父母的脸,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精彩纷呈。他快步冲到我面前,英俊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他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苏晴,你疯了!
他伸手想来抢我怀里的遗像,眼神里满是嫌恶。
把那东西拿开!
我侧身躲过,将母亲的遗像抱得更紧了些。冰冷的玻璃镜面贴着我的胸口,我却觉得无比温暖。
我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
东西林浩,你看清楚,这是我妈。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安静的礼堂。
她没能看到我长大,今天,她来看我出嫁。
林浩的脸色铁青,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父亲,县长林正国,快步走了过来,那张在电视上永远义正言辞的脸上,此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和怨毒。
他看了一眼我怀里的遗像,眼神躲闪,随即又用一种威严的口吻对我父亲苏建国说。
建国!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胡闹!
他的母亲张兰,则像看一个死人一样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早就听说你妈死得不光彩,今天一看,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父亲和爷爷奶奶跟在我身后,像三只斗败的公鸡,垂着头。他们演着悲痛欲绝的戏码,父亲甚至挤出几滴眼泪,对着林正国连连作揖。
亲家,对不住,对不住!这孩子是想她妈想疯了,我们这就带她下去!
奶奶也拉着我的胳膊,指甲掐进我的肉里。
晴晴,别闹了,快跟奶奶回去,啊
我甩开她的手,看着眼前这群人,他们丑陋的嘴脸,比我母亲的遗像更像一场葬礼。
婚礼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竟然还要继续。
是林正国的意思,他说,吉时不能误,不能让宾客看了笑话。可现在,我们已经成了最大的笑话。
我被他们推搡着走上礼台,像一个提线的木偶。聚光灯打在我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我站在台上,紧紧抱着母亲的遗像,感觉自己像一个孤独的战士,在对抗整个肮脏的世界。
司仪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试图用热情洋溢的声音暖场,可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复仇。
我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就能控诉这个世界的不公。我以为,这是结束。
可我看见,台下的林正国,对我父亲比了一个隐晦的手势。父亲的身体瞬间僵硬,随即,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决绝。
我忽然明白了,这场婚礼,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幸福。
它是一个仪式,一个比百阳续命阵更残忍、更血腥的仪式。
而我,依然是那个祭品。
7
婚姻的骗局
交换戒指的环节到了。
林浩拿起那枚钻戒,动作僵硬地朝我走来。
在所有宾客的注视下,他努力挤出一个深情的微笑,可那笑意不及眼底,冰冷得像手术刀。
他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指骨。
他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声音,像毒蛇一样吐着信子。
你妈总算死了,这下,我爸就安全了。
苏晴,别闹了,安安分分做你的林家媳妇,我们两家才能把这个秘密,永远埋葬。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有他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脑海里。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台下第一排的县长林正国。
他正端着酒杯,和身旁的人谈笑风生,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可我分明记得,母亲那个破旧的笔记本上,记录着每一笔为我续命的善款,而林正国的名字,出现的次数最多,金额也最大!
原来如此。
原来,我母亲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这场看似完美的婚姻,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为了封锁秘密而设下的陷阱!他们不是来娶我,是来给我全家套上一把永远挣脱不开的枷锁!
我看着我那点头哈腰的父亲,看着他脸上卑微又恐惧的笑,我明白了。
什么亲家,什么联姻,都是狗屁!
我们苏家,从头到尾,都只是林家养的一条狗!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嘶吼划破了礼堂虚伪的和谐。
大家别被骗了!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的男人冲上了礼台,是我那个一直嫉妒我家的远房二叔。
他一把抢过司仪手里的话筒,面目狰狞,眼睛里闪烁着疯狂又快意的光。
他指着我父亲,声音嘶哑地吼道。
什么为女续命,都是假的!
我这里有当年医院的诊断书,苏晴的病根本不致命,吃药就能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高高举起,像举着一道审判我的圣旨。
是她妈水性杨花,不知廉耻!联合我大哥一家,编了这个谎言来骗钱,骗那些有头有脸的人!
轰的一声,我的世界彻底炸裂。
台下所有宾客的目光,瞬间从同情、嘲笑,变成了赤裸裸的鄙夷和愤怒。
那些窃窃私语,像无数条黏腻的虫子,爬满我的全身。
我就说嘛,哪有那么玄乎的病。
原来是联合起来骗钱的,苏建国一家真是不要脸!
可怜了林县长,娶了这么个骗子家的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看着二叔那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看着父亲瞬间煞白、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林正国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得逞的冷笑。
我终于懂了。
什么百阳续命阵,什么二十年的牺牲,全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一个由我至亲之人编造的,荒诞的,用来敛财的骗局。
我母亲的死,不是为了保护秘密,而是因为她这个骗子,失去了利用价值。
而我,这个被蒙在鼓里二十年的傻子,这个苦难故事里唯一的主角,到头来,只是全县人眼中最大的笑话。
我怀里母亲的遗像,此刻变得无比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烙穿了我的胸膛,也烙碎了我所有的信仰和尊严。
8
母亲的武器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微光。
是母亲信里的最后一句话。
晴晴,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背叛了你,就打开我床底下那个上锁的旧木匣,那里有我为你留下的……唯一的武器。
武器。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混沌的意识。我猛地一颤,僵硬的四肢终于恢复了一丝知觉。
我不再看台上任何一张丑恶的嘴脸,也不再听耳边任何一句恶毒的诅咒。我提着婚纱的裙摆,像一个疯子,不顾一切地冲出了礼堂。
身后传来父亲惊慌失措的呼喊,但我充耳不闻。我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冲进母亲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卧室。我扑倒在地,伸手探向床底,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粗糙的木匣子。
就是它!
我把它拖出来,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一把小小的铜锁,早已锈迹斑斑。我没有钥匙,也等不及去找。我冲到院子里,抄起一块垫墙角的砖头,对着那把锁狠狠砸了下去!
哐!
哐!
木屑飞溅,我的手背被划出一道血痕,可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终于,锁扣应声而断。
我颤抖着掀开匣盖,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里面没有钱,没有金银首饰,甚至没有一张存折。只有一个用牛皮纸包着,厚得像砖头一样的日记本,和十几支散落的,最老款的录音笔。
我拿起那本日记,封面上是母亲清秀又决绝的字迹:我的复仇账本。
我的复仇账本。
这六个字,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我冰冷的血液。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1998年3月5日,晴,林正国,时任城建科副科长。地点:东郊废弃砖窑。事由:为苏建国解决工作调动。代价:现金五百元,粮票三十斤。备注:此人好色,手脚不干净,承诺之事拖延一周方才办妥。
1999年8月12日,晴,张胜利,百货公司采购股股长。地点:县招待所203房。事由:为苏建国争取单位福利分房名额。代价:‘飞鸽’牌自行车一辆,‘中华’烟两条。备注:酒后吐真言,挪用公款赌博,欠债三千余元。
一页,一页,又一页。
二十年的时间,每一笔善款的来源,每一个男人的名字、日期、地点、他们给了什么,为了什么,甚至他们不经意间暴露的把柄,都被我母亲用她那惊人的记忆力,一笔一划,清晰无比地记录了下来。
这哪里是什么账本,这分明是一张用我母亲的血泪和屈辱绘制出来的,足以将整个县城所有头脸人物拖下水的地狱版图!
而我的父亲,苏建国,就是踩着我母亲的身体,利用这些肮脏的交易,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工人,一步步爬到了今天水利科科长的位置!
我死死地攥着日记本,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页里。原来,我身上流淌的,不只是被欺骗的血,还有用母亲的尊严换来的脏污。
我随手拿起一支录音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按下了那个小小的,红色的播放键。
一阵电流的滋滋声后,一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谄媚地响了起来。
林县长,您放心。
是我父亲,苏建国。
赵兰那边我来搞定,保证她到死都以为是为了救孩子……她那个人,心软,好骗。
我的血,彻底冷了。
9
审判日
我拖着缀满珍珠的婚纱,像拖着一口沉重的棺材。
一小时前,我是新娘。
一小时后,我是索命的恶鬼。
我推开礼堂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婚礼进行曲戛然而止,数百双眼睛齐刷刷钉在我身上。
婚纱撕了,发髻乱了,手背干涸的血迹在白手套上格外刺眼。
所有人都像在看一个疯子。
我的父亲苏建国,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的笑瞬间龟裂,惊慌地冲来拦我。
小兰!你疯了!
我侧身躲开,目光越过人群,直直落在台上错愕的新郎,林浩身上。
我一步步走上台阶,高跟鞋笃、笃作响,是为某些人敲响的丧钟。
司仪吓傻了,我走过去,劈手夺走话筒。
刺耳的电流声后,我扫过台下衣冠楚楚的宾客,最后,目光落回父亲惊怒交加的脸上。
我的声音不大,却冰冷地穿透全场。
今天,不是我的婚礼。
是我母亲,赵兰的追悼会。
也是某些人的……审判日。
我无视台下的哗然,从身后拿出那个旧日记本。
我高高举起它,像法官举起判决书。封面上我的复仇账本六个字,在灯下闪着血光。
各位‘贵人’,这是我母亲用二十年的血泪和屈辱,为你们亲手写下的功德簿。
我翻开第一页,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开始宣读。
一九九八年三月五日,林正国,时任城建科副科长。
我抬眼,精准地锁定了第一排的林县长,我的准公公。他脸色瞬间惨白。
我笑了笑,继续念:地点,东郊废弃砖窑。事由,为苏建国解决工作调动。代价,现金五百元,粮票三十斤。
我顿了顿,补充道:哦,还有备注。此人好色,手脚不干净。
林县长的身体晃了晃,他身边的妻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
我翻过一页,目光扫向另一桌。
一九九九年八月十二日,张胜利,百货公司采购股股长。
一个胖男人猛地站起,又在众人注视下颓然坐下,冷汗湿透后背。
地点,县招待所203房。事由,为苏建国争取福利分房。代价,‘飞鸽’自行车一辆,‘中华’烟两条。
我合上日记,看着台下那些惊恐慌乱的脸。
这样的‘功德’,还有很多。李局长,王老板……二十年,我母亲用她的身体,铺平了我父亲的青云路,也喂饱了在座的各位。
疯了!你这个疯女人!林浩面目狰狞地朝我扑来,想抢走日记本,来人!把她拉下去!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逆来顺受的苏兰。
可他还没碰到我,就被身边的两个伴娘死死拦住。她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此刻眼神决然。
我怜悯地看着疯狗般的林浩,摇了摇头。
别急,林大公子。
我掏出那支小小的录音笔,晃了晃。
日记是文字,怕你们不信。这里还有点声音,请大家欣赏。
我按下播放键,将录音笔对准话筒。
一阵电流声后,一个谄媚的声音响彻大厅。
林县长,您放心。
是我父亲,苏建国。
赵兰那边我来搞定,保证她到死都以为是为了救孩子……她那个人,心软,好骗。
录音里,林县长轻笑了一声:还是建国你有办法。
整个世界,安静了。
林浩的母亲尖叫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林浩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林县长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而我的父亲苏建国,和我的爷爷,像两条被抽了筋骨的狗,双双瘫软在地。
我看着台下那些曾经羞辱我、对我指指点点的人,他们此刻脸上只剩震惊和恐惧。
这场婚礼,成了最盛大的审判庭。
一束光照在我身上,驱散了最后的阴冷。
我第一次感觉,我不是妓女的女儿。
我是我母亲,赵兰的骄傲。
审判已经结束。
但行刑,才刚刚开始。
10
沉入大海的新生
那场婚礼后,县城的天,塌了。
林县长一夜倒台,快得惊人。
我没亲眼去看那些人的下场,但他们的惨状,却自己长了腿似的,拼命往我耳朵里钻。
林家树倒猢狲散,林浩他妈受不了刺激,疯了。
至于我那本功德簿上的贵人,一个都没跑掉。纪委的工作组,把这座小城盘根错节的网,割得鲜血淋漓。
我回了那个所谓的家。
家里死气沉沉,爷爷躺在床上,看见我就把脸扭到墙那边去。
我父亲苏建国,像条败犬,瘫在椅子上。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怨毒,也是恐惧。
你毁了我们!你把这个家全毁了!他声音嘶哑地咆哮。
我坐在母亲坐过的椅子上,慢悠悠擦着手。
家我轻笑,抬眼看他,用我妈的血肉堆起来的地方,也配叫家
畜生!里屋传来爷爷的咒骂。
我站起身,走到苏建国面前,俯视着他。
苏建国,你搞错了一件事。我声音很平,我不是来吵架的,是来通知你,这房子,我要卖了。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懒得再废话,转身就走。
几天后,一个暴雨夜,他们消失了。
我回到家,屋里被洗劫一空,桌上留了张纸条。
是苏建国的字:苏兰,我没你这个女儿,你不得好死。
我把纸条凑到煤气灶上,火苗舔舐着字迹,很快,一切化为灰烬。
不得好死
我们这一家,从我妈闭眼那刻起,谁又配善终呢。
这地方,我一秒也不想多待。我用最快的速度卖掉了房子,买家是一对不知情的外地夫妻。
也好,让新的生活,盖住旧的肮脏。
我带着母亲的日记,和那些用屈辱换来的钱,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
火车开动,我没回头。
最终,我选了座靠海的南方小城。
第二天清晨,我租了条小渔船出海。
当四周只剩下无边的蔚蓝时,我让船夫停了船。
我从包里,拿出那本厚厚的日记,和一张母亲的遗像。照片上的她,扎着麻花辫,笑得温柔。
我抱着它们,像抱着母亲最后一次。
我低下头,在照片上她年轻的脸上,印下一个迟了太久的吻。
妈,结束了。我的声音被海风吹散,欺负你的人,都遭到了报应。安息吧。
我松开手。
日记本和遗像一起,缓缓沉入深海,消失不见。
那一刻,压在心头二十年的巨石,终于碎了。
她用惨烈的一生教会我,一个女人,该怎么为自己活。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海面。我眯起眼,仿佛看见了海水深处,母亲终于释然的笑脸。
我的人生,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回到岸上,我换了新的手机卡。海风吹干了眼泪,也吹来了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