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登上个月刚走。
邻里街坊都说,老爷子年轻时一个能打十个,是这条街上最硬的汉子。
晚上,他托梦给我,鼻青脸肿的。
儿子,快,给我烧一千个亿,我在地府被揍了,对方叫了十个鬼!
我差点笑出声:你不是能打十个吗
老登有些发怒:老子说的是人,又没说是鬼。
行行行,明天我给你烧,烧五千亿,你多叫几个
不,你现在立刻烧给我。
1.
我爸叫李铁牛,上个月刚咽气。
街坊邻里都说,李铁牛年轻时候一个人能撂倒十个壮汉,是咱们这条老街最不好惹的角儿。
我一直以为这是真事。
直到他头七那天晚上,托梦给我。
梦里,他不再是灵堂相框里那个安详的老头儿,而是顶着一对熊猫眼,鼻梁上还贴着块歪歪扭扭的创可贴,瞧着分外狼狈。
儿子。他开口,声音都带着虚火。
我差点没乐出声:爸,您这是……在地底下跟人干仗了
他老脸一红,梗着脖子:放屁!你爹我这是不熟悉业务,让几个小鬼崽子钻了空子。
几个啊我明知故问。
……十个。
我实在没憋住,笑得在梦里直打跌:爸,您不是号称能打十个吗怎么还让人给揍了
李铁牛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子说的是人!又没说是鬼!鬼不讲武德,上来就下黑手,懂不懂!
他越说越气,在梦里来回踱步: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儿子,你赶紧的,给我烧点钱下来,越多越好,一千个亿起步!
干啥用啊
我在地府被揍了,对方叫了十个鬼!他吼道,我要花钱摇鬼,我要氪金!我要把场子找回来!
我被他逗得不行,随口应付:行行行,明天就给您烧,烧五大千亿,您多叫点兄弟,争取凑个加强连。
不行!李铁牛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就现在!立刻!马上!我一分钟都等不了!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我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凌晨三点,窗外漆黑一片,只有空调外机在嗡嗡作响。
我坐起身,心跳得厉害。
是梦,又不像梦。我爸那张鼻青脸肿的脸,太真实了。
我将信将疑,但心里头总觉得不踏实。万一呢万一我爸真在那边受了欺负,我这当儿子的要是不管,也太不是东西了。
想到这,我翻身下床,从储藏室里拖出前几天办丧事剩下的一大箱金元宝。
我老婆林悦被我惊醒,揉着眼睛问:大半夜不睡觉,你干嘛呢
给我爸送点弹药。
我没多解释,抱着那一大箱纸钱就下了楼。找了个僻静的河滩,我用打火机点燃了那堆积如山的金元宝。
火光冲天,将我的脸映得通红。灰烬随风漫天飞舞,我感觉自己像在参与一场横跨阴阳两界的秘密军火交易,而交易的另一方,是我那刚死不久的老爹。
2.
第二天晚上,李铁牛果然又来了。
这次他可神气了。
梦里,他身穿一套金光闪闪的纸糊黄金甲,肩上扛着一把造型浮夸的纸扎屠龙刀,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几个点头哈腰的小鬼,活脱脱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
儿子,干得不错!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震得我一个趔趄,钱已到账,爹当场就氪金升级了全套装备!
他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里的屠龙刀:昨天揍我的那伙小鬼,已经让爹给打得魂飞魄散了。顺手,我还把他们的地盘给占了。
什么地盘
枉死城西区收费站!李铁牛下巴一扬,鼻孔朝天,以后啊,那一片儿的过路鬼,都得给咱老李家交保护费!
我听得目瞪口呆,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合着我这烧的不是冥币,是风险投资啊。
第二天醒来,我把这事当个笑话讲给林悦听,她白了我一眼,说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让我别瞎琢磨了。
我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接下来几天,生活风平浪静,甚至还有点小惊喜。公司里一个跟了很久的项目,忽然就谈成了,老板一高兴,给我发了笔不小的奖金。
我拿着奖金,给林悦买了她念叨很久的包,她高兴得抱着我亲了好几口。
我心里美滋滋的,想着,看来给我爸烧钱这事,还真能转运。
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
好景不长,第三天,麻烦就来了。
3.
第一个电话,是合作了快十年的生意伙伴老王打来的。
小陈啊,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犹豫,那个……咱们之前谈好的那个项目,我们公司这边……打算撤资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王哥你开什么玩笑合同都签了,就等打款了,怎么说撤就撤了
哎呀,这个……也是我们公司高层的决定,说是市场风险评估没通过。实在是对不住了,小陈,违约金我们会照付的。老王语气里透着一股疏离,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捏着手机,愣在原地。
那个项目是我跟了大半年的心血,前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现在老王说撤就撤,就算赔了违约金,我们公司也得亏个底儿掉。
这事还没个头绪,家里的电话又响了。
是林悦的哭声。
老公,我……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脚……脚好像断了……
我心头一紧,疯了似的往家赶。
林悦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脚踝肿得跟个馒头似的。她告诉我,就是下楼梯的时候,脚下凭空一滑,什么都没踩到,就那么摔了下来。
送到医院,拍了片子,万幸骨头没事,只是严重扭伤。
医生开了药,嘱咐她在家静养,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可我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这些事,太巧了。
晚上,李铁牛又入梦了。
这次,他没那么得意了,身上那套黄金甲多了好几道豁口,屠龙刀的刀刃也卷了。
他脸色阴沉,一见我就开门见山:儿子,出事了。
我动的那个『收费站』,是枉死城一个大人物的地盘。那家伙叫『黑风太岁』,手底下养着一群恶鬼,横行霸道惯了。
今天阳间发生的事,就是他搞的鬼。李铁牛咬着牙,他派了手下的鬼差来阳间给你穿小鞋,这是警告。
我心里一沉:那怎么办
怎么办李铁牛眼睛一瞪,接着打!他有他的黑风太岁,我有我的亲生儿子!他能给你穿小鞋,我就能掀他的老窝!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
儿子,这事没完。想让你爹在那边站稳脚跟,让你在阳间安安稳稳,就得接着烧。
这次,要一万亿!
4.
一万亿。
我醒来后,嘴里还念叨着这个数字。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我爸说得对,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把公司账上能动的钱都调了出来,又找朋友借了一圈,总算凑够了数。但我没急着去烧,而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爸生前提过一嘴,说城北有家寿衣店,做的冥币与众不同,是大额冥通,一张顶一万张。
当时我只当他老糊涂了说胡话,现在想来,或许另有玄机。
我按着模糊的记忆,在城北一条偏僻的老巷子里,找到了那家店。
店面很小,光线昏暗,门口挂着一个褪色的寿字灯笼。
一个瞎眼老头正躺在摇椅上,听见我进门,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问:买什么
我……我买纸钱。我有些紧张,要大额的。
老头从躺椅上坐起来,那双灰白色的眼珠转向我,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没说话,转身从柜台深处摸出一个包裹,递给我。
包裹里的冥币纸张泛黄,触手温润,上面印着我完全看不懂的诡异符文,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朴气息。
这些,够不够老头的声音沙哑。
我掂了掂,分量不轻。
多少钱
不要钱。老头重新躺回摇椅上,拿去烧吧,烧得越旺越好。
我揣着一肚子的疑惑离开了寿衣店。
当晚,我再次来到河滩,将这些印着诡异符文的冥币付之一炬。
火焰不再是之前的橘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妖异的青绿色,没有丝毫温度,却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起来。
那一晚的梦境,简直像开了特效。
李铁牛的黄金甲升级成了暗金色的流光战铠,手里的屠龙刀也变成了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炎魔之刃。他的身后,不再是几个小鬼,而是一支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阴兵队伍。
儿子!你这次烧的不是凡品啊!李铁牛兴奋得满脸通红,那瞎眼老头的冥币,蕴含着阴德之力,你烧的一万亿,堪比普通冥币一兆!
我用这笔巨款,直接招募了一支军队!鸟枪换炮了!
他告诉我,黑风太岁的先头部队已经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枉死城西区已经全部纳入他的麾下。
梦醒之后,我阳间的麻烦也随之烟消云散。
老王主动打来电话,态度谦卑到了极点,不仅恢复了合作,还追加了三成的投资。他一个劲儿地道歉,说自己前几天是鬼迷心窍,猪油蒙了心。
林悦的脚也奇迹般地好了,前一天还疼得走不了路,第二天就健步如飞,仿佛从未受过伤。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以为这场横跨阴阳两界的战争,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5.
我以为可以松口气了。
没想到,我爸的下一个梦,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梦里,他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战铠破碎,浑身是血,连声音都在发抖。
儿子,出大事了……
我闹得太大了,惊动了整个枉死城的幕后主宰,一个真正的『判官』。
黑风太岁,只是他扶持在台面上的一个傀儡。
我心头一紧:那又怎么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烧点钱过去不就行了
没用的!李铁牛的声音里透着绝望,那个判官,查到了资金来源。他发现你烧的不是普通冥币,而是能动摇地府秩序的『往生钱』!
往生钱
对!那是地府的硬通货,关乎轮回转世的根本!这东西被判官私下里垄断了,现在他发现有外来的『往生钱』流入,动了他的根基,已经动了真怒!
李铁牛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他派出了真正的勾魂使,要来阳间直接索你的命!
儿子,这次爹可能护不住你了,他们要动真格的了!
梦境的最后,四周的景象开始崩塌,李铁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我吼道:
去找那个卖你纸钱的瞎子!他是关键!
还有,千万别再烧了!你烧的越多,阳间的坐标就越清晰,他们来得就越快!
我猛然惊醒,浑身被冷汗湿透。
窗外,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刮过,将窗户吹得砰砰作响。
紧接着,我听见客厅的防盗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那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用指甲,轻轻划过门板。
它已经站在门外了。
我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还放着一捆从瞎眼老头店里带回来的往生钱。
一个念头在我脑中疯狂滋长:是听我爸的,坐以待毙,还是再赌一把,烧掉这最后的筹码,给他送去决战的军火
6.
我选择了第三条路。
我没有烧,而是抓起那捆往生钱,连睡衣都来不及换,疯了似的冲出了家门。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我开着车,一路狂飙,冲向城北那条老巷子。
寿衣店的灯笼还亮着,散发着幽幽的红光。
我推开门,瞎眼老头正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躺椅上,仿佛算准了我会来。
你爸都告诉你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我喘着粗气,将李铁牛的话和盘托出。
老头听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说的没错,你烧的,确实是往生钱。
他那双灰白的眼珠转向我,这一次,我却从那片混沌中,读出了一丝悲凉。
我曾是地府的『往生司典吏』,执掌轮回之道。他缓缓道出真相,只因不满那判官私自截留往生钱,倒卖轮回资格,中饱私囊,便被他寻了个由头陷害,剥夺仙职,打落凡间,永世不得超生。
我听得心惊肉跳。
你烧的往生钱,既是他们追踪你的信标,也是我留下的钥匙。老头继续说,那判官做贼心虚,一直想彻底窃取往生道的权柄,而我留在凡间的这些往生钱,正是他补全拼图的最后一块。
他想得到它,所以才会派勾魂使来拿你的命。
那我该怎么办我急切地问。
烧。老头吐出一个字。
我愣住了:可我爸说……
你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头打断我,这次烧,不是为了给他送钱,而是为了给他开路。
他递给我一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记了五个点。
这是城中五处至阴之地,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子时一到,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同时点燃往て钱。
此法,可暂时扰乱阴阳两界的界限,为你爸打开一条直通判官老巢的『阳关道』。
能不能成,就看你们父子俩的造化了。
7.
我拿着地图,立刻开始打电话。
我朋友不多,但个个都是能两肋插刀的兄弟。
第一个是胖子,我发小,开了家烧烤店,膀大腰圆,为人最是仗义。
第二个是猴子,我大学同学,脑子活络,鬼点子多。
还有一个叫阿飞,是我以前公司的同事,后来自己出去单干,混得风生水起。
我没跟他们说鬼神的事,只说我惹上了一个背景很深的黑社会,今晚要做个局,彻底解决麻烦。
他们三个二话不说,全都答应下来。
我们分了工,约定好晚上十一点在各自的地点准备,十二点整,准时动手。
我负责城中心的那个点,就在市人民医院的后山。
安排好一切,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可就在晚上十点半,我准备出门的时候,林悦突然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老公,我肚子……肚子好痛……
我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我抱起林悦,疯了似的冲向医院。
急诊室里乱成一团。
医生给她做了各种检查,B超、CT、验血,结果却是一切正常。
可林悦的状况却越来越差,她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生命体征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流失。
一个老医生看着监护仪上不断下降的曲线,眉头紧锁,对我摇了摇头:陈先生,我们……尽力了,但真的查不出任何病因。你太太的身体机能,像是在……凭空消失。
我浑身冰冷。
我明白了。
这是判官的最后通牒。
他知道我今晚有动作,所以直接对我最珍视的人下了手。
他要我分心,要我崩溃,要我放弃。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胖子的电话,他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无奈:阿陈,我这边出事了!我刚出门,就跟一辆洒水车撞了,人没事,但我的车被死死卡住了,根本动不了!
紧接着,猴子的电话也来了:我被锁在家里了!这破门锁突然就坏了,怎么都打不开,找了开锁公司,说这锁芯结构太复杂,他们也得研究半天!
阿飞的电话是最后一个到的:我车在半路抛锚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拖车公司说最快也得一个小时才能到!
一瞬间,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我站在医院嘈杂的走廊里,一边是仪器发出刺耳警报声的急救室,一边是电话里兄弟们传来的坏消息。
前所未有的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希望即将熄灭,而我的妻子,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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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危急关头,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爸,李铁牛。
那些街坊邻里口中,一个能打十个的传说。
我猛地冲出医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冲回了那条养育我长大的老街。
我挨家挨户,敲响了那些看着我长大的叔伯们的门。
第一家,是李屠夫。他退休前是菜市场的猪肉佬,一把杀猪刀使得出神入化,胳膊比我大腿还粗。
第二家,是张铁匠。他一辈子都在跟火和铁打交道,沉默寡言,但手上那股子力气,能把钢筋捏弯。
第三家,是陈把头。他年轻时在码头扛大包,后来成了工头,嗓门洪亮,在老街里一呼百应。
我冲进他们家里,眼睛血红,几乎是嘶吼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吼了出来。
当然,我隐去了鬼神之说,只说我得罪了一个心狠手辣的黑恶势力,他们绑架了我老婆,威胁我的兄弟,今晚,我要跟他们拼了。
李屠夫看着我,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张铁匠看着我,熄灭了手里的烟斗。
陈把头看着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们什么都没问。
妈的,反了天了!敢动我们看着长大的娃!陈把头一声怒吼。
抄家伙!李屠夫从门后拎出他那把磨得锃亮的剔骨刀。
走!张铁匠抄起了一把沉重的铁锤。
不到十分钟,老街里所有还走得动道儿的爷们,都聚集在了巷子口。
他们手里拿着的,是扳手、是铁棍、是菜刀、是擀面杖。
那是一支由屠夫、铁匠、木匠、退休工人和小商贩组成的,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的老头乐敢死队。
在陈把头的带领下,我们这支怪异的队伍,杀向了第一个出事地点。
9.
胖子的烧烤店门口,他的皮卡和一辆洒水车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撞在一起,车头死死楔入了洒水车的底盘。
几个交警围着,束手无策,说只能等大型吊车来。
陈把头看了一眼,大手一挥:都让开!
他指挥着几个以前在码头干过的老伙计,找来几根粗壮的木杠,利用杠杆原理,硬生生在车底找到了一个支点。
一!二!三!起!
随着陈把头一声怒吼,十几个老头儿同时发力,青筋暴起,那辆几吨重的皮卡,竟然被他们硬生生撬动了分毫!
胖子从驾驶室里爬出来,看着眼前这群白发苍苍却力大无穷的猛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叔……叔们……你们这是……
少废话!我把一张地图和一包往生钱塞到他手里,去南郊的乱葬岗,时间来不及了,快!
解决了胖子,我们马不停蹄地杀向猴子家。
他家那个德国进口的防盗门锁,据说能防住一切技术开锁。
张铁匠上前,端详了片刻,二话不说,抡起手里的铁锤。
咣!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咣!咣!咣!
在张铁匠简单粗暴的物理攻击下,那扇坚固的防盗门,连同门框,被硬生生砸得变了形。
猴子从里面连滚带爬地出来,一脸惊魂未定。
我同样把地图和纸钱塞给他:西城的废弃火葬场,跑着去!
最后是阿飞。
他的车停在绕城高速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我们这群老头儿,加上刚解救出来的胖子和猴子,开着几辆破面包车,直接逆行上了高速。
在无数司机惊恐的目光中,我们找到了阿飞。
李屠夫二话不说,从他那辆破旧的五菱宏光后备箱里,拖出一条比胳膊还粗的拖车绳,一头绑在阿飞的宝马车上,一头绑在自己的五菱上。
坐稳了!
五菱宏光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硬是拖着那辆死火的宝马,在高速上狂奔起来。
我们终于在十一点五十八分,将所有人送到了指定地点。
我站在市医院后山的山顶,手里捏着最后一包往生钱和打火机。
我拿出手机,在那个临时组建的群里,发出了最后一条信息。
听我口令!
三、二、一!点火!
午夜十二点整,五道青绿色的火焰,在城市的五个角落,同时冲天而起。
10.
火焰升腾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遥远的地府,传来了震天的金戈铁马之声。
一声充满了无尽战意的怒吼,直接在我脑中炸响。
儿子!看爹的!
是我爸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直跟在我身边的瞎眼老头,那双灰白的眼珠突然亮了一下。
他告诉我,阳关道已开,但我爸的阴兵只能为他争取时间,要想彻底击败判官,必须毁掉他在阳间的根基。
判官的力量,来源于一件『镇物』。老头急促地说,那是一块吸收了百年香火,却早已被信徒的贪婪和欲望染成漆黑的『功德碑』!
在什么地方我急问。
就在他发家的那座庙宇里,城东的财神庙!
我二话不说,带着身后那群气喘吁吁的叔伯们,掉头就杀向了财神庙。
平日里香火鼎盛的财神庙,此刻却是大门紧闭,里面透出森森的寒气。
门口,站着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壮汉,一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不善,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们是判官在阳间的势力。
站住!私人地方,闲人免进!为首的一个刀疤脸拦住了我们。
陈把头往前一步,吐了口唾沫:你爹我今天就要进,怎么着吧
刀疤脸冷笑一声,从怀里抽出一根甩棍。
一场凡人的战斗,就这么在财神庙前爆发了。
这是一场毫无章法,却又惨烈无比的混战。
我的叔伯们,平均年龄六十开外,对上这些身强力壮的打手,本该毫无胜算。
可他们一个个都跟疯了似的。
李屠夫一把剔骨刀舞得虎虎生风,专挑对方的手腕和关节下手,虽不见血,却让对方瞬间失去战斗力。
张铁匠的铁锤势大力沉,一锤下去,连地砖都裂开,没人敢正面硬抗。
陈把头则用他那在码头练就的擒拿手,专门锁喉、断筋,下手又黑又狠。
他们是在用命,为我开路。
阿陈!进去!找那块碑!陈把头被人一棍打在背上,闷哼一声,却死死抱住对方的腿,朝我大吼。
我眼眶血红,知道自己不能辜负他们的牺牲。
我像一头猎豹,从他们用身体撕开的口子里,冲进了财神庙。
大殿里空无一人,正中央的财神像,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在神像的后面,我找到了那块碑。
它通体漆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仿佛能吸走人身上的阳气。
这就是镇物!
我举起从张铁匠那里拿来的铁锤,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砰!
功德碑应声而碎。
11.
功德碑碎裂的刹那,我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是医院打来的电话,一个年轻护士的声音带着惊喜和不敢置信。
陈先生!奇迹!简直是医学奇迹!您太太她……她没事了!所有的生命体征都恢复了正常,现在已经睡着了!
我腿一软,瘫坐在地,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赢了。
我们赢了。
财神庙外的战斗也结束了。
那些黑衣打手,在功德碑碎裂的瞬间,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个个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失去了所有力气。
叔伯们虽然个个挂彩,但精神头却好得出奇。
陈把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小子,没给你爹丢人。
我看着他们,想说声谢谢,喉咙却哽咽得发不出一个字,只能一个劲儿地鞠躬。
那一晚,李铁牛没有再入我的梦。
第二天一早,我去看望那个瞎眼老头,却发现寿衣店已经人去楼空。
桌上,只留下一张纸条。
判官已倒台,汝父凭借赫赫战功及拨乱反正之绩,已接管枉死城,重整往生道。老朽沉冤得雪,重返地府,此恩此情,永世不忘。
我将纸条收好,对着空无一人的店铺,深深鞠了一躬。
一切,都结束了。
12.
一年后。
林悦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我们结婚多年,一直没孩子,看了不少医生,都说是我身体的问题,很难有后代。
可就在那场大战之后没多久,林悦就查出了身孕。
孩子出生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母子平安,是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
我抱着那个软软糯糯的小生命,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填满。
当晚,我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梦里,不再是那片阴森的地府,而是一片金碧辉煌的宫殿。
我爸李铁牛,身穿一袭庄严的黑色官袍,头戴冠冕,不再是那个街头猛男,而是一位威严的神明。
他从我手中接过他的孙子,小心翼翼地抱着,脸上那股子威严瞬间消失不见,笑得合不拢嘴。
臭小子,看到了吧他用下巴点了点怀里的婴儿,你爹我,在哪都是最硬的汉子。
他告诉我,我们家香火之所以艰难,正是因为那个贪婪的判官,为了修炼邪术,暗中截断了我家的气运。
如今往生道重归正轨,被扰乱的因果回归其主,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他将孩子还给我,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行了,我得去忙了,下面排队投胎的鬼还多着呢。
以后,别总给我烧那些没用的玩意儿,多给你妈烧点好吃的,她念叨好久了。
我笑着点头。
梦醒了。
我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儿,窗外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他们脸上。
我知道,我爸还在用他的方式,守护着我们。
只不过,这一次,他守护的,是整个阴阳两界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