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夏天是从一串单车铃声开始的。
林小满抱着一摞画纸冲出美术教室时,帆布鞋底在水磨石地面上打滑,整个人往前踉跄着扑出去。画纸像白鸟似的纷飞起来,最上面那张水彩画——她熬夜画的夕阳下的操场,正正落在一辆飞驰而来的山地车前轮边。
小心!
清冽的男声裹挟着风扑面而来,林小满只觉得手腕被人猛地攥住,惯性让她撞进一个带着洗衣粉清香的怀抱。鼻尖蹭过对方校服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里,混着单车急刹的吱呀声。
画纸被车轮碾过的脆响让她猛地回神。抬头时,撞进一双盛着笑的眼睛里,睫毛很长,瞳孔是浅褐色的,像浸在水里的琥珀。男生松开她的手腕,弯腰去捡那张沾了灰的画,白T恤的领口随着动作露出清晰的锁骨线。
夕阳画得不错。他抖了抖画纸上的灰,指腹划过画布上被车轮压出的折痕,可惜了。
林小满的脸唰地红透了,抢过画纸抱在怀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对、对不起,是我自己不小心。
男生推着单车站起来,车把上挂着的篮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林小满得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校服胸前的名字牌——江译,高二(3)班。
是那个总在宣传栏里出现的名字,运动会百米冠军,数学竞赛一等奖,据说还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林小满在美术社的画展上见过他的照片,穿着球服举着奖杯,眉眼锐利得像出鞘的剑,可此刻他眼里的笑意却软得像棉花糖。
下次别跑这么快。江译的单车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他指了指她怀里的画纸,美术社的
嗯。林小满攥紧画纸边角,指尖都在发烫,我叫林小满,高一(7)班的。
知道了,林小满。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快走吧,要上课了。
看着他跨上单车消失在走廊尽头,林小满才发现自己的心跳还没平复。被他攥过的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像夏日午后的阳光,烫得人心里发慌。
那天下午的数学课,林小满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草稿本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单车铃,有的带着花纹,有的缠着彩带,画到第七个时,她忽然在铃下面画了个小小的梨涡。
同桌戳了戳她的胳膊:小满,你看窗外!
教学楼后的香樟树下,江译正和几个男生打篮球。他跃起投篮时,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他身上,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林小满的笔尖顿了顿,在草稿本角落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一行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字:今天的风是甜的。
二
再次见到江译,是在两周后的图书馆。
林小满抱着一本《水彩静物技法》在书架间穿梭,寻找靠窗的位置。刚把书放在桌上,就听见熟悉的单车铃声从窗外传来。她探头望去,正好看见江译锁好单车,背着双肩包走进图书馆。
他径直走到她对面的空位坐下,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阳光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指尖骨节分明,转笔的动作又快又稳,笔杆在指间划出流畅的弧线。
林小满假装看书,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他的动作。他看书时习惯微微皱眉,思考时会用指关节轻轻敲桌面,偶尔接到同学的消息,回复时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一点点。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书页上。猛地抬头时,正对上江译含笑的眼睛。她的笔记本上,他转笔的侧影已经初见雏形,铅笔线条还带着犹豫的颤抖。
偷画我他压低声音说,气音拂过桌面,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
林小满像被抓包的小偷,慌忙合上笔记本,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我、我没有……
没关系。江译指了指她的《水彩静物技法》,准备比赛
嗯,下个月的全市青少年美术大赛。她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颗柠檬糖递过去,这个给你,谢、谢谢你上次没让我赔你单车……
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彩色的光,江译愣了愣,接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谢了。他拆开糖纸,把糖丢进嘴里,眼睛弯了弯,挺酸的。
那天下午,他们断断续续地聊了很多。林小满知道了江译不喜欢吃香菜,却很爱喝学校门口的冰镇柠檬水;江译也知道了林小满最怕上体育课,却能在画室里待一整天。
夕阳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江译收拾东西准备走时,忽然指着她的笔记本说:下次画我,可以告诉我一声,我摆个好看点的姿势。
林小满的脸又红了,低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听见他的单车铃声渐渐远去,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甜丝丝的。
从那以后,图书馆的靠窗位置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每个周末下午,林小满都会带着画具,江译则背着篮球和练习册,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一个画画,一个做题,偶尔抬头相视一笑,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柠檬香。
江译会给她带冰镇的柠檬水,用透明的玻璃杯装着,杯壁上凝着水珠;林小满则会画些小插画给他——打篮球的少年,解数学题时皱眉的侧脸,甚至是他被风吹乱的头发。
画得越来越像了。江译把她画的小像夹进数学笔记,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的线条,有天赋。
是你长得好画。林小满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译却笑得格外开心,梨涡深深的:那以后当我专属画师
蝉鸣声声的盛夏里,这句话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起圈圈涟漪。林小满看着他眼里的光,用力点了点头,感觉整个世界的阳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三
八月中旬的美术大赛初赛那天,林小满紧张得手心冒汗。
她画的是图书馆窗边的场景,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少年的侧脸,单车铃在画角闪着细碎的光。评委走过她的画架时,她听见其中一个说:光影处理得很细腻,情感很真挚。
公布晋级名单时,林小满在人群里看到了江译的身影。他穿着干净的白T恤,手里拿着两瓶冰镇柠檬水,正对着她笑。
恭喜。他把其中一瓶递给她,瓶身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手指,我就知道你可以。
还没到决赛呢。林小满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酸甜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紧张,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有篮球赛吗
请假了。江译的目光落在她沾着颜料的手指上,决赛画什么
还没想好。林小满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老师说要有新意,还要有自己的故事。
江译想了想,忽然说:周末带你去个地方。
周末的清晨,江译骑着单车载着林小满穿过城市的老街。风掀起她的白色连衣裙裙摆,她抓着他校服的后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心跳像被单车铃敲打着,叮叮当当地停不下来。
他们在城郊的旧铁路旁停下。废弃的铁轨延伸向远方,两旁长满了狗尾草和野菊,远处的稻田翻着金色的浪。阳光穿过晨雾洒下来,把一切都镀上了层温柔的光晕。
这里是我小时候常来的地方。江译捡起块石子踢向铁轨,心情不好的时候,坐在这里看火车经过,就觉得什么烦恼都没了。
林小满沿着铁轨慢慢走着,帆布鞋踩在铁轨上发出哐当的轻响。她拿出速写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江译坐在旁边的枕木上,抱着篮球看着她,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像撒了把碎金。
你知道吗林小满忽然开口,笔尖在纸上停顿,我爸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着妈妈过。她总说我性子闷,不像别的女孩活泼,可我一画画就觉得开心。
江译沉默了片刻,说:我爸爸常年在外地工作,我跟奶奶住。以前总觉得孤单,后来发现打球的时候,队友的欢呼声能填满整个球场,就不觉得了。
风吹过稻田,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个少年坐在旧铁轨上,分享着彼此的秘密,像两株依偎着生长的向日葵,朝着同一个方向汲取阳光。
林小满忽然有了灵感。她翻开速写本,笔尖飞快地舞动——铁轨延伸向远方,少年抱着篮球坐在枕木上,阳光落在他身上,单车停在旁边,车铃在风里轻轻摇晃。
决赛就画这个。她指着画稿,眼睛亮得像星星,名字叫《夏日回音》。
江译凑近看了看,指尖轻轻点在画中的单车铃上:画得真好。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林小满的耳尖瞬间红了。她低下头假装整理画具,却听见他轻声说:等你拿了奖,我请你去看篮球赛,我们队的总决赛。
好啊。林小满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心里像灌满了夏天的风。
那天下午回家的路上,江译载着她穿过种满梧桐树的小巷。单车铃叮叮当当地响着,林小满的裙摆被风吹得鼓鼓的,她悄悄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校服的后襟。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
四
决赛前的日子,林小满一头扎进了画室。
她把在旧铁路旁画的速写放大成水彩画,反复调整光影和色彩,力求每个细节都完美。江译每天放学都会来看她,有时带些小零食,有时只是坐在旁边安静地看她画画,等她一起回家。
九月初的一个傍晚,突然下起了暴雨。林小满收拾画具准备离开时,发现江译站在画室门口,手里撑着一把大大的黑伞,校服半边都被雨水打湿了。
你怎么来了她跑过去,看见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用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给你送这个。江译把东西递给她,塑料袋里是个崭新的画框,决赛要用的吧
林小满愣住了,指尖抚过光滑的木质边框,眼眶忽然有点发热:你怎么知道我需要画框
上次听你跟老师说还差个合适的画框。江译挠了挠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不知道合不合适。
很合适,我很喜欢。林小满抱着画框,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被填得满满的,又暖又软。
雨还在下,江译撑开伞把她护在伞下。两人并肩走在雨中,水花溅湿了帆布鞋,却没人在意。路灯在雨幕里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紧紧依偎在一起。
决赛那天,我一定去给你加油。江译的声音穿过雨丝,带着格外认真的语气。
嗯。林小满用力点头,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忽然说,你的篮球赛,我也一定去。
决赛当天,林小满站在自己的画前,紧张得手心冒汗。《夏日回音》被挂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画中的铁轨和少年在灯光下仿佛有了生命,单车铃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像真的在响一样。
评委们在画前驻足了很久,低声讨论着什么。林小满在人群里搜寻着江译的身影,却始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白T恤。
颁奖仪式开始了,当主持人念出一等奖,林小满,《夏日回音》时,她甚至有点恍惚。走上领奖台接过证书和奖杯时,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在人群里逡巡。
没有江译。
他没来。
林小满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酸的。下台后,她抱着奖杯和证书,失魂落魄地走出展厅,手机里也没有他的消息。
回到家时,雨已经停了。林小满把画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江译送的画框里。看着画中抱着篮球的少年,她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掉在了画框的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水雾。
第二天早上,林小满在教室门口遇到了江译的同桌。
你找江译啊同桌的语气带着惋惜,他昨天下午跟队里去省里参加集训了,紧急通知的,走得特别匆忙,好像还跟老师问了你的比赛时间呢……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原来他不是没来,而是走了。
他、他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不清楚呢,说是可能要待到寒假。同桌叹了口气,他好像有东西要给你,让我转交给你。
那是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封面是篮球的图案。林小满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江译熟悉的字迹:
林小满,对不起,没能去看你的决赛。相信你一定拿了奖,你那么厉害。这个本子给你,画画累了的时候可以写写东西。等我回来,一定去看你的画,也一定带你去看我们队的比赛,说话算话。——江译
笔记本里还夹着一张画,是江译用铅笔勾勒的小小插画——一个女孩在画板前画画,旁边站着个男生,手里拿着瓶柠檬水,两人的头顶有个大大的太阳。
林小满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她忽然想起昨天傍晚,天空阴沉得像要塌下来,原来那不是要下雨的预兆,而是离别的前奏。
那天下午,林小满去了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和以前一样洒在桌面上,却只有她一个人。她拿出画具,在纸上画了一个空荡荡的单车棚,角落里落着一片叶子,旁边写着:等你回来。
五
江译走后的日子,林小满的生活仿佛缺了一块。
她依旧每天去画室画画,却没人再给她带柠檬水;她还是会去图书馆,却总是习惯性地看向对面的空位;放学路上,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单车铃声
她开始在江译送的笔记本上写日记,画插画。有时是画室窗外的夕阳,有时是图书馆的猫咪,有时是空荡荡的篮球场,每一页都写着对某个少年的思念。
美术老师看到她的画,说她的画里多了些以前没有的东西,更加动人了。林小满知道,那是思念的味道,是等待的颜色。
十月底的一天,林小满收到了一个快递,来自省里的集训基地。
打开一看,是一个篮球形状的钥匙扣,还有一封信。江译的字迹依旧龙飞凤舞,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林小满,我们打赢了省里的友谊赛!这个钥匙扣是纪念品,给你。集训很忙,但我每天都有想你。你的画一定在学校的展览室里吧等我回去第一时间就去看。听说你们班要办元旦晚会,你会表演节目吗要是画画的话,记得拍照片给我看。——想你的江译
林小满把钥匙扣挂在自己的画具袋上,每次拿起画笔都能看到。她给江译回信,告诉他学校的银杏叶落了,美术社的画展很成功,她的《夏日回音》被挂在了教学楼的大厅里。
他们开始通过信件联系,像两个生活在慢时光里的人,把彼此的日常细细写在纸上,贴上邮票,寄往远方。林小满会画些小插画贴在信里,江译则会在信的末尾画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带着浅浅的梨涡。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林小满在信里告诉江译,元旦晚会她报名了现场绘画表演,主题是冬日里的阳光。
江译很快回信了,信很短,只有一句话:等我回来,做你画里的阳光。
看到这句话时,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像被炉火烤过似的发烫。她把信小心翼翼地夹在笔记本里,开始期待元旦的到来,更期待那个说要做她画里阳光的少年。
元旦前一天,林小满去画室准备表演要用的画具。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单车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她猛地回头,看到夕阳下,那个穿着白T恤的少年正骑着单车朝她而来,车把上挂着一个篮球,脸上带着她熟悉的笑容,梨涡浅浅的。
我回来了。江译停下车,眼里的光比夕阳还要亮,没错过你的表演吧
林小满站在原地,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看着他眼里清晰的自己,忽然就红了眼眶。她跑过去,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带着哭腔,却又笑着:欢迎回来。
江译往前走了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柠檬糖,剥开糖纸递到她嘴边:给你,庆祝我回来,也预祝你的表演成功。
林小满下意识地张嘴咬住糖,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混着眼里的泪水,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说:你的篮球赛……还能看吗
当然。江译笑得更开心了,下学期开学就是总决赛,到时候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车铃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重逢伴奏。
元旦晚会那天,林小满的现场绘画表演成了最大的亮点。
聚光灯下,她站在巨大的画布前,手里的画笔在颜料盘和画布间灵活地跳跃。起初,观众只看到一片茫茫的白雪和光秃秃的树枝,可随着她的笔触不断叠加,画面渐渐变得生动起来——雪地里,一个少年骑着单车,车后座坐着个女孩,两人都笑得眉眼弯弯,单车铃在雪光里闪着细碎的光,树枝上还挂着几个红灯笼,温暖的光晕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这幅画叫什么名字主持人在一旁轻声问道。
林小满放下画笔,看向台下某个方向,声音清亮:《冬日里的阳光》。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江译坐在第一排,眼里的笑意像盛不下似的,满满地溢出来。他看着画中那个骑着单车的自己,看着女孩飞扬的裙摆,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一点也不冷了。
表演结束后,江译在后台找到了林小满。她正被同学们围着称赞,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红晕。看到江译过来,她立刻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画得真好。江译递给她一杯热奶茶,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手怎么这么冷
林小满的手被他包裹在温暖的掌心,像有电流窜过,瞬间传遍全身。她低着头,小声说:刚画完,有点冻着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江译没有松开她的手,牵着她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出教学楼。
冬夜里的风带着寒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的暖意。月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温柔的光,像给这条路铺了层银纱。
下学期的美术课,老师说要组织写生活动。林小满被他牵着,脚步轻快,去郊外的湖边,听说那里的春天特别美。
我陪你去。江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篮球赛打完,我有很多时间。
林小满抬起头,撞进他温柔的眼眸里,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她忽然想起在旧铁路旁的那个下午,想起他说要做她画里的阳光,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江译,她鼓起勇气,轻声问,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江译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面对着她。月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眼里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格外认真的神情。
不是有点。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很喜欢。
林小满的呼吸猛地一滞,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继续说:从第一次在走廊里接住你,看到你画的夕阳开始,就喜欢了。看你在图书馆偷偷画我,看你在铁轨旁认真画画的样子,就越来越喜欢。
他的声音像冬夜里的暖炉,一点点融化了林小满心里的紧张和不安。她看着他眼里的真诚,看着他嘴角浅浅的梨涡,忽然笑了起来,眼里闪着泪光:我也是。
江译愣住了,随即眼里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他用力抱住她,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笨拙:真的
嗯。林小满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感觉无比安心,从你把柠檬糖递给我的时候,就开始了。
冬夜的风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却吹不散两人之间的暖意。江译紧紧抱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又怕弄疼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收紧手臂。
林小满,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以后你的画里,都有我好不好
好。林小满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无比坚定的语气,你的篮球场上,也有我。
那天晚上,江译送林小满回家,一路都牵着她的手。雪地上留下两串并排的脚印,深浅不一,却紧紧依偎着,像一首写在雪地里的诗。
六
寒假很快就过去了,春天带着暖暖的风来到了校园。
林小满和江译成了学校里公开的秘密。他们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在放学后去画室,一起在周末骑着单车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江译的篮球赛,林小满每场都去看,坐在第一排,举着写有他名字的加油牌,比谁都激动;林小满的画展,江译总是第一个到场,认真地看着每一幅画,然后在留言本上写下长长的评论。
美术社的同学都说,林小满的画越来越有温度了。以前她的画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感,可现在,无论是阳光、花朵还是街角的小猫,都仿佛带着笑意,暖得人心头发颤。
是因为心里有了想画的人吧。林小满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梨涡。
四月的一个周末,江译带着林小满去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美术教室。
教室里空荡荡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地板上,灰尘在光束里跳舞。江译指着墙角的画架:还记得吗你就是在这里撞的我。
哪有!林小满脸一红,是我自己不小心。
江译笑着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不管怎么说,都是缘分。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拂过她的发丝,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林小满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对了,江译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给你的。
林小满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色的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单车铃,上面还刻着一个译字。
我找人定做的。江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林小满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拿起项链,转身让江译帮她戴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仿佛带着他的温度,暖得人心头发烫。
我很喜欢。她转过身,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羽毛拂过,谢谢。
江译的脸瞬间红透了,愣在原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林小满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江译回过神,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再笑就亲你了。
才不怕。林小满仰着下巴,眼里的笑意亮晶晶的。
阳光透过窗户,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
五月的篮球赛总决赛,江译所在的球队赢了。
当裁判吹响终场哨声的那一刻,全场沸腾了。江译抱着奖杯,在人群里找到了林小满,径直朝她跑过去,在她面前停下,喘着气说:看到了吗我们赢了!
看到了!林小满笑着,眼里却有点湿润,江译,你好厉害。
江译放下奖杯,在全场的欢呼声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眼里的光芒比奖杯还要耀眼。
那天晚上,球队聚餐,江译带着林小满一起去了。
队友们都在起哄,说要江译交代怎么追到美术社的女神。江译只是笑着,把剥好的虾放进林小满碗里,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是我追的他。林小满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包间瞬间安静下来。
江译惊讶地看着她,林小满却冲他笑了笑,继续说:第一次在图书馆看到他转笔,就觉得他特别厉害,后来发现他不仅厉害,还特别好。
队友们都惊呆了,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江译的脸有点红,却紧紧握住了林小满的手,指尖的温度滚烫。
聚餐结束后,江译送林小满回家。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其实,江译忽然说,第一次在宣传栏看到你的画,就注意到你了。画里的夕阳,和我每次打完球看到的一样,特别美。
林小满愣住了,原来他们的缘分,比她以为的还要早。
那幅画还在吗她问。
在,我偷偷拍了照片,存在手机里。江译拿出手机,翻出那张照片给她看,一直没告诉你。
照片里,夕阳把操场染成了金色,跑道上的人影被拉得很长,画的角落写着小小的林小满三个字。
林小满看着照片,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靠在江译的肩膀上,轻声说:江译,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夏天,谢谢你成为我画里的阳光,谢谢你让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江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收紧了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七
六月的风吹来了毕业的气息。
高三的学长学姐们穿着校服在校园里合影,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伤感和对未来的憧憬。林小满看着他们,忽然有点舍不得。
别担心。江译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我们还有一年呢。
可是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林小满有点惆怅,到时候你要去上大学,我还要在这里……
不管我去哪,都会经常回来的。江译握紧她的手,而且我们可以考同一座城市的大学,这样就能经常见面了。
林小满抬起头,看到他眼里的认真,心里的惆怅顿时消散了不少。她用力点头:好,我们一起努力。
夏天的蝉鸣越来越响,阳光也越来越烈。江译开始忙着复习,准备迎接高考,林小满则在准备新的画展,同时也在为自己的目标努力——她想考江译心仪的那所大学的美术系。
他们见面的时间少了,但彼此的心意却越来越坚定。江译会在课间跑来找她,递给她一瓶冰镇的柠檬水,然后匆匆赶回教室;林小满会在晚自习后,把写满鼓励的便签贴在他的课桌里,画个笑脸给他加油。
高考前一天,林小满去了江译的教室。
他正在收拾东西,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林小满递给他一张画,上面是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正在阳光下奔跑,旁边写着:加油,江译,你是最棒的!
江译接过画,眼里的光亮得惊人。他把画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笔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柠檬糖,塞进她嘴里:等我好消息。
嗯!林小满用力点头,看着他眼里的自己,忽然觉得充满了力量。
高考结束那天,江译走出考场,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林小满。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手里举着欢迎回家的牌子,笑得像朵向日葵。
江译跑过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紧紧抱住了她。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充满了喜悦。
欢迎回来。林小满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笑得格外开心。
那个夏天,阳光格外灿烂,蝉鸣格外响亮,而他们的青春,也像一幅刚刚完成的画,色彩明亮,充满希望。
江译最终考上了他心仪的大学,在南方的一座海滨城市。林小满也没有辜负自己的努力,顺利考入了同一座城市的美术学院。
开学前的那个周末,他们又去了城郊的旧铁路。
铁轨依旧延伸向远方,两旁的狗尾草长得很高,风吹过稻田,发出沙沙的声响。江译骑着单车,林小满坐在后座,双手环着他的腰,单车铃叮叮当当地响着,像一首欢快的歌。
还记得吗你就是在这里说要画《夏日回音》的。江译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记得。林小满把脸贴在他的背上,那是我最满意的一幅画。
其实,我也有幅画要给你。江译停下单车,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画筒。
林小满打开画筒,里面是一张素描——一个女孩在画室里画画,阳光落在她的发梢,画架上的画布虽然空白,却仿佛充满了无限可能。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字:我的小满,我的阳光。
林小满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抬头看向江译,发现他也在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像潮水一样涌来。
江译,她轻声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的。江译握住她的手,眼神无比坚定,不管是在这座城市,还是未来的任何地方,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风吹过他们的发梢,带着夏天的味道。单车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的约定伴奏。
林小满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眼里的阳光和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最好的青春,就是这样吧——有喜欢的人,有想做的事,有对未来的憧憬,还有不管走多远,都能找到彼此的勇气。
她拿起画笔,在速写本上画下此刻的画面——铁轨延伸向远方,少年和女孩并肩站在单车旁,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单车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夏日里最动听的回音。
画的名字,她想好了,就叫《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