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李老三的胜利大逃亡 > 第一章

1
磨刀霍霍
太行山南麓,层峦叠嶂,像无数凝固的青色巨浪,沉默地挤压着山脚下狭窄的谷地。
李家寨便蜷缩在这谷地的褶皱里,几十户土坯房依着山势错落,灰扑扑的屋顶,烟熏火燎的土墙,透着一股子被大山压榨了千百年的疲惫。
李老三家的院子紧贴着山脚,巴掌大一块地方。
两间低矮的土屋,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粗糙的麦秸泥。院子一角堆着些干枯的柴禾,另一角是石磨,磨盘边缘被经年的手掌磨得油亮。
他此刻正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手里攥着一块粗糙的青石,一下,又一下,用力地磨着搁在腿上的东西。那东西又长又沉,刀身宽阔,布满暗红的铁锈,刃口在青石的打磨下,渐渐显露出一点迟钝的灰白。
这是一把老旧的砍刀,刀柄缠着的布条早已乌黑油腻,散发着一股铁腥和陈年汗渍混合的古怪气味。这是他爷爷留下的,据说是当年跟着义和团大师兄刀枪不入时使唤的家伙什。
磨刀石摩擦着铁器的声音单调刺耳,像钝锯在拉扯木头。李老三低着头,汗水顺着他黝黑粗糙的颈子流进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里。
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渐渐显露的刀刃,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一棱一棱地鼓起来。每一次用力推磨石,都像是在把心头的火气、憋屈和绝望,狠狠地摁进这冰冷的铁器里。
晌午的毒日头悬在当空,晒得院里几棵蔫头耷脑的倭瓜秧子都打了卷。就在这死寂里,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没上栓的门板撞在土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老三磨刀的手猛地一顿。他抬起头,汗水流进眼角,刺得他眯起眼。
门口站着三个人。打头的是个胖子,穿着簇新的蓝绸长衫,外面罩着件黑缎子马褂,肚子腆着,把腰带勒得紧绷绷。一张油光满面的圆脸上,嵌着一对细长的小眼睛,此刻正慢悠悠地扫视着李老三这破败的院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这是李家寨的土皇帝,李旺财。
他身后跟着两个精瘦的汉子,穿着短打,敞着怀,露出精壮的胸膛,眼神凶狠地瞪着李老三。这是李旺财的哼哈二将,村里人背地里都叫他们狗腿子。
李老三,李旺财拿腔拿调地开口,声音像公鸭叫,这大晌午的,磨刀霍霍,准备干啥去呀
李老三没吭声,只是慢慢站起身,把那把沉重的砍刀顺手靠在墙根。他个子不算矮,但长年累月的劳作压弯了他的背脊,站在那胖子面前,显得有些佝偻。
财东家,李老三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事
有事李旺财嗤笑一声,用肥短的手指掸了掸绸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装什么糊涂租子!你李家欠了老子多少年的租子,心里没数
李老三的眼神沉了下去:财东家,您这话说的。我家坡上那几亩薄田,是当年我太爷爷带着我爷爷,一镐头一镐头从石头缝里刨出来的。山是公家的山,地是我家流血流汗开出来的,凭啥要给你交租
放屁!李旺财旁边一个狗腿子立刻尖声骂道,整个李家寨的山头,哪一垄土不是我们东家的你太爷爷你太爷爷那会儿,这山还姓李!是我李家的老祖宗!你爷爷开荒开荒也得东家点头!懂不懂规矩
李旺财摆摆手,制止了狗腿子的叫嚣,脸上皮笑肉不笑:老三啊,甭跟我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以前你家人口多,你爹也算个明白人,该交的,没短过。可如今呢
他那双小眼睛在李老三身上和他身后的破屋子上扫了一圈,意思不言而喻,就剩你一个光棍儿了。这租子,再拖下去,可就真说不过去了。我李旺财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给你三天。
他伸出三根肥短的手指,在李老三面前晃了晃:三天,凑齐了欠下的租子,送到我府上。少一个子儿……他顿了顿,那点假笑也收了起来,眼神变得冰冷,我就拆了你这破屋,收了你这几亩破地!甭以为躲在这山旮旯里,就能赖掉!
说完,李旺财也不再看李老三的反应,仿佛多待一刻都脏了他的鞋底,哼了一声,转身带着两个狗腿子,大摇大摆地走了。院门又被狠狠摔上,留下满院的死寂和刺眼的阳光。
李老三站在原地,像一截被雷劈过的枯树桩。他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破门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烧得他眼前发黑。
凭什么就凭他李旺财姓李就凭他祖上积了点德就凭他现在人多势众,有钱有粮这世道,还讲不讲一点理了!
他猛地转身,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磨刀石,青石滚到墙角,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几步冲回阴暗的土屋里,一屁股重重坐在冰冷的土炕沿上。炕席破旧,露出下面发黑的土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长久无人打理的灰尘气。
他双手捂住了脸,粗糙的、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深深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抖动起来。不是嚎啕大哭,没有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在深夜里舔舐伤口。
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滚烫的,砸在破炕席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爹,前年冬天,一场寒流,咳嗽了半个月,咳着咳着,人就没了。走的时候,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大哥,去年开春,一队扛着青天白日旗的兵路过,二话不说,绳子一套,就被拉走了,连个信儿都没捎回来,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娘,一年里没了当家的,没了大儿子,心口那点气儿,一下子就散了。爹刚过头七,娘也跟着去了,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二哥……二哥是家里最壮实的一个,也是性子最烈的。
刚上个月,也是那些扛枪的,又来抓丁。二哥不服,跟他们争了几句,结果……结果被打得满脸是血拖走了。临走前,二哥死死瞪着他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至今还在疼。
这才多久好好一个家,七零八落,就剩下他一个了。贼老天!你是瞎了眼吗这连年的灾祸,旱了涝,涝了蝗,地里刨不出食儿,兵痞土匪像蝗虫过境,刮了一层又一层。现在,连李旺财这头豺狼,也瞅准了他孤身一人,要扑上来把他最后一点骨头渣子都嚼碎咽下去!
李老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凶狠。他伸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水和汗水的混合物,指甲在粗糙的脸颊上刮出几道白痕。
他站起身,走到墙根,弯腰,重新拾起那把刚刚磨出点寒光的砍刀。冰冷的铁器入手,沉甸甸的分量,似乎给了他一丝扭曲的力量。
他走回屋檐下,重新拿起那块青石,更加用力地磨起来。刺啦——刺啦——火星偶尔在刀口和石头之间迸溅出来,转瞬即逝。
好你个李旺财……李老三低着头,声音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你不让老子活……那大家都别活了!今晚上……老子就送你全家上路!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2
鬼子来袭
他越磨越快,刀刃上的灰白色越来越亮,映着他眼中跳动的、决绝的火焰。他仿佛已经看到李旺财那颗肥猪般的脑袋滚落在尘土里,看到他那些狗腿子惊恐扭曲的脸,看到那雕梁画栋的大宅燃起熊熊大火……
就在这时,院门被哐当一声猛地撞开!力道之大,让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差点散了架。
李老三像受惊的豹子,猛地抬头,握紧了手里的刀,眼中凶光毕露!
冲进来的是邻居李来仓。这是个干瘦的半大老头,背有些驼,平时总是板着一张黑脸,看谁都不顺眼似的。此刻,他那张黑脸煞白煞白,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刚从鬼门关跑回来。
老……老三!快!快跑!李来仓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变了调。
李老三一愣,眼中的凶戾被惊愕取代:来仓叔咋了
鬼子……小鬼子!李来仓指着村外的大路方向,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要打过来了!俺家大小子……上午进城给俺抓药……听药铺掌柜的说的!掌柜的亲戚在县城衙门当差,消息准!说……说鬼子的马队离咱这就几十里地了!见村就烧,见人就杀!李家寨……保不住了!跑!赶紧跑哇!
轰隆!
李老三只觉得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响雷!震得他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李旺财的逼迫还没解决,小鬼子又来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悲愤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像冰冷的铁爪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将手里的砍刀和磨石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他踉跄着冲到院子中央,仰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那毒辣的、万里无云的青天白日!
贼老天——!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控诉,震得屋檐下的尘土簌簌落下,你瞎了眼吗!你聋了吗!这世道还不够苦吗!这百姓还不够惨吗!你是铁了心要把人往死里逼啊!好!好!好!既然这样……
那就谁也别活了!老子先砍了李旺财那老王八蛋!再去杀鬼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死了……老子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操你祖宗十八代的贼老天——!
他吼得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疯魔了一般。
你疯啦!李来仓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捂住了李老三的嘴!他那双粗糙、布满裂口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作死啊!喊这么大声!想把鬼子招来是不是!
李老三被他捂得直翻白眼,挣扎了几下,终究是李来仓拼了老命,把他拖回了屋里。
李来仓松开手,李老三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疯狂却并未褪去,反而更添了一股破罐破摔的戾气。
老三!李来仓压低声音,急得直跺脚,黑脸上满是汗水,你不想活,行!可你想想你爹!想想你娘!想想你大哥二哥!他们为啥死的为啥被抓走的不就是想给你们老李家留条根吗!你要是就这么冲出去,死了,李家就绝后了!你对得起你爹娘吗对得起你大哥二哥吗!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李老三燃烧的怒火上。他眼中的戾气一滞,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听叔一句劝!李来仓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摇晃了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报仇等安顿下来,有的是机会!现在,赶紧走!带上东西,往深山里钻!别回头!钻得越深越好!
李老三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李来仓:走往哪走
李来仓喘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你带上俺家小春!
啥李老三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瞪大了眼睛。小春李来仓的闺女那个眉眼弯弯,笑起来像山泉水一样清甜,每次在溪边洗衣裳,他都忍不住偷偷多看几眼的姑娘李来仓平时防他跟防贼似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李来仓看着他那副傻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别以为俺不知道!你小子,眼珠子都快粘俺家小春身上了!俺是瞎了不成只是……只是兵荒马乱的,俺怕……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下去,俺跟你婶子,带着大小子和小儿子,也准备连夜跑路了。去京城投奔他舅姥爷。可这一路上……谁知道太平不太平小春……小春是个姑娘家,又……又长得招眼。
他声音有些发哽,万一有个闪失,不光她自己……俺们全家都得被她拖累死!俺跟你婶子……商量了……让她跟你走!你……你以后好好待她!也算……也算给你们老李家留个后!也当是……报答你爹当年从山洪里把俺这条命捞回来的恩情了!
李来仓的话,像一道道惊雷,炸得李老三脑袋嗡嗡作响。他看着李来仓那张布满皱纹、此刻却显得异常决绝的黑脸,看着他那双浑浊眼睛里强忍的泪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感激猛地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和暴戾。
这个平日里对他没有好脸色、总是骂骂咧咧的半大老头,在生死关头,竟把他最珍视的闺女托付给了他!还把话说得如此明白,如此……卑微!
李老三的嘴唇哆嗦着,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李来仓面前!
爹——!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重重地磕了下去!额头狠狠撞在坚硬冰冷的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当他再抬起头时,额头一片青紫,沾满了泥土,脸上早已是涕泪横流,混合着地上的灰土,糊成了一片,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感激和一种骤然加身的沉重责任。
李来仓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他伸出手,想扶李老三起来,又觉得不妥,只是用粗糙的袖子使劲抹了把脸:
行了!别嚎了!赶紧的!收拾东西!就带铺盖卷,带点能顶饿的干粮!旁的啥也别拿!快!俺这就回去把小春领过来!再磨蹭就真来不及了!听见村外头的动静没!
李老三浑身一震,果然,远处隐隐约约,似乎有沉闷的、零星的声响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爆裂,又像是……枪声
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像被鞭子抽了一样冲进里屋。屋里光线昏暗,他凭着记忆,一把扯下炕上那床又硬又沉的破棉被,三两下卷成一个卷,用草绳捆住。
又拉开墙角一个破木箱,里面是他仅有的两件换洗衣裳,一股脑塞进一个蓝布包袱里。他冲到灶房,从灶膛边的瓦罐里摸出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土豆,也塞进包袱,紧紧系好,斜挎在肩上。
最后,他抄起那把磨得锃亮的大砍刀,紧紧握在手里,冰冷的刀柄给了他一丝莫名的力量。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冲出屋门,李来仓已经带着一个人站在了院子里。
是小春。
她低着头,穿着一身半旧的碎花布衫,裤脚沾了些泥点。乌黑的头发梳成一条粗辫子垂在胸前,辫梢用红头绳系着。她肩膀微微耸动,一只手死死攥着衣角,另一只手被李来仓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
夕阳照在她半边脸上,能看到晶莹的泪珠正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脚下的泥地上。
老三啊……李来仓声音发颤,他把小春的手,郑重地、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放进了李老三那只握着刀、同样粗糙、同样布满厚茧的大手里。以后……小春就靠你了。你……你可得护着她!千万别……千万别负了她!要是……要是你对不起她……
李来仓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只是那眼神,带着一个父亲最后的、沉重的嘱托和威胁。
李老三只觉得手里那只冰凉、纤细、微微颤抖的小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都在哆嗦。他用力地、笨拙地握紧了那只手,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只重重地、用尽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承诺坚如磐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的声响更清晰了!不再是隐约的闷响,而是几声尖锐的、撕裂空气的脆响——枪声!清晰无误的枪声!紧接着,似乎还夹杂着几声模糊不清的、非人的惨叫,被夜风隐隐送来。
李来仓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推了李老三一把,力气大得惊人,声音都劈了叉:走!快走!往屋后山上跑!钻林子!别回头!跑——!
李老三被推得一个趔趄,他再不敢迟疑,一手死死攥着小春冰凉的手,一手提着沉重的铺盖卷,攥着那把大砍刀,转身就朝着屋后通往山上的那条陡峭小路冲去!
小春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跟着跑,她猛地回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站在破败院子里、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无比单薄的父亲,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爹——!
李来仓没有回应,只是用力地、决绝地朝他们挥着手,像要挥断所有的牵挂。然后,他猛地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冲出李老三家的破院门,朝着自己家的方向狂奔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村道拐角的阴影里。
3
亡命深山
李老三不敢再看,咬着牙,拉着泣不成声的小春,一头扎进了屋后那片黑黢黢、仿佛巨兽张口的山林之中。沉重的脚步声、急促的喘息声、压抑的呜咽声,瞬间被浓密的黑暗和嶙峋的山石吞噬。
山路崎岖陡峭,几乎不能称之为路,只是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布满碎石和荆棘的陡坡。白日里走都艰难,何况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只有惨淡的月光透过浓密树冠的缝隙,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弱的光斑,勉强勾勒出前方狰狞的山石轮廓。
李老三紧握着小春的手腕,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纤细手腕上传来的冰冷和剧烈的颤抖。他自己也是气喘如牛,汗水浸透了后背的粗布褂子,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肩上斜挎的包袱和手里提着的铺盖卷,此刻都成了沉重的负担。
但他不敢停,更不敢松手。身后的山下,那零星的枪声似乎更密集了些,还夹杂着几声模糊的、凄厉的哭喊,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慢……慢点……李三哥……小春的声音带着哭腔,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
李老三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将她半抱在怀里。少女温软的身体带着汗水和泪水的湿意,还有一股淡淡的、属于山野少女的皂角清香,猛地撞进他怀里。
李老三身体一僵,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瞬间冲散了部分疲惫和恐惧,心跳得擂鼓一样。
没事吧他声音干涩地问,扶稳小春,借着月光看她苍白的脸。
小春摇摇头,咬着嘴唇,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没……没事。就是……就是怕……她回头望了一眼山下,李家寨的方向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但那隐约传来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声音,却比任何景象都可怕。
李三哥,我爹娘……我哥他们……能跑掉吗
李老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山下那片黑暗中,似乎有几点微弱的、跳动的火光在移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能!肯定能!你爹都准备好了,他们往京城方向跑,跟枪声来的方向反着!鬼子……鬼子是来抢东西的,应该……应该不会追几个逃难的穷百姓。
这话他说得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此刻只能这样安慰小春,也安慰自己。
小春听了,似乎稍稍安心了些,但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借着一点月光看着李老三刚毅的侧脸轮廓,小声问:李三哥,咱们……咱们这是要去哪啊山里……山里这么大……
李老三拉着她,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一边回忆着:我爷爷以前跟我说过,他年轻那会儿,跟着义和团在山上躲清兵围剿,往大山深处走,走过好远好远……翻过好几道大梁子,在一个……一个叫‘鹰愁涧’的地方再往西,有一片老林子。
林子深处,靠着悬崖,有一座不知道哪个朝代留下来的破庙。庙不大,早就塌了半边。庙后头的山崖上,凿了好多山洞!爷爷说,那洞里,都刻着佛像!大的小的,高的矮的,一尊挨着一尊,密密麻麻的,可壮观了!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人,费那么大功夫凿出来的。那地方,多少年都没人烟了,鸟都不爱去拉屎!
他喘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向往:咱们就往那儿去!鬼子兵再多,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往那没人烟的深山里钻!等到了那儿,我把破庙拾掇拾掇,能挡风遮雨就成。崖下头,肯定有能开荒的地方!咱俩开上几亩地,种点苞谷、土豆……再养几只鸡……就躲在那大山肚子里过日子!谁也找不着咱!
小春静静地听着,随着李老三的描述,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幅远离战火、与世隔绝的画面:幽深的老林,安静的破庙,陡峭山崖上神秘的佛窟,几垄青翠的庄稼,几只啄食的土鸡……虽然荒凉,却充满了安宁的希望。
这希望,像微弱的火苗,暂时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和对家人的担忧。她冰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李老三那坚实、散发着汗味和热气的臂膀,轻轻地、依恋地靠了靠。
李老三身体又是一僵,感受到臂弯处那温软的触碰,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关于未来的模糊憧憬,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和滚烫。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揽着她的手臂。
就在这时,山下的方向,猛地传来几声更加清晰、更加急促的枪响!叭勾——叭勾——像是三八大盖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李老三和小春同时一凛,猛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朝着山下望去。
惨淡的月光下,李家寨那一片低矮的轮廓里,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几个移动的身影!不多,也就七八个的样子,像鬼影一样,分散着,正从村子的几个路口往里钻!他们头上戴着奇怪的、像倒扣的粪瓢一样的帽子,身上穿着土黄色的衣服,在月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每个人都端着长长的枪,枪口下的刺刀,偶尔反射着一点冰冷的月光。
鬼子!真的进村了!
李老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那几个土黄色的身影,像饿狼进了羊圈,迅速分散开来,粗暴地踹开一扇扇破旧的院门,冲进一户户人家!隐隐约约,似乎能听到几声呵斥,几声哭喊,几声砸东西的碎裂声……
看着看着,李老三的眼睛眯了起来,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海。枪!还有……李旺财!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小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小春,你待在这儿!藏好!哪也别去!我去去就回!
小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不!李三哥!别去!危险!那么多鬼子……
放心!李老三掰开她的手,眼神锐利如刀,语气斩钉截铁,我有功夫在身,几个小鬼子,还拦不住我!你藏好!等我回来!
他爷爷当年在义和团,虽然没练成刀枪不入,但也着实学了几手拼命的硬功夫,劈砍格挡,狠辣刁钻。这些年他为了守家护院,在山里打猎防野兽,也没落下,寻常三五个壮汉近不得身。
小春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感受着他话语里的强大自信和不容反驳的力量,满心的恐惧和劝阻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她知道拦不住他。她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用力地点点头,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声音带着哭腔:你……你一定要小心!我……我等你!
嗯!李老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他不再犹豫,将铺盖卷塞给小春,紧了紧肩上的包袱,反手握着那把磨得锃亮的大砍刀,身体一矮,像一头敏捷的山豹,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下方更加浓密的黑暗树影之中,朝着山下那一片混乱和火光潜行而去。
李家寨已然乱成一锅粥。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狗吠声、孩子的哭嚎声、女人压抑的尖叫、男人绝望的咒骂,混杂着鬼子生硬的呵斥和零星的枪响,撕碎了山村夜晚惯有的宁静。
李老三像一道贴着地面的影子,借着房屋的阴影、柴禾垛和院墙的掩护,在混乱的村庄里快速移动。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每一条小巷。血腥味和硝烟味越来越浓,刺激着他的鼻腔。
他绕过自家破院,贴着隔壁王寡妇家的山墙根,像壁虎一样伏低身体。墙那边就是村中一条稍宽些的土路。一个穿着土黄色军服、端着三八大盖的矮壮鬼子,正背对着他,警惕地扫视着前方一处传来哭喊声的院子。那鬼子似乎有些紧张,刺刀尖微微抖动着。
李老三屏住呼吸,眼神冰冷。机会!他像蓄势待发的孤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就在那鬼子稍微侧身,注意力被前方吸引的刹那,李老三动了!
没有一丝声响!他如同鬼魅般从墙根阴影里暴起!左手如铁钳般闪电般探出,从后面死死捂住了鬼子的口鼻!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那鬼子的下颌骨捏碎!同时,他紧握砍刀的右手,手臂肌肉坟起,带着全身的力量和积压的暴戾,狠狠一刀,横着劈向鬼子的脖颈!
噗嗤!
刀刃切入皮肉的闷响在混乱的背景声中微不可闻。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溅了李老三一脸一手!那鬼子身体剧烈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连挣扎都没怎么挣扎,身体便软了下去,手里的三八大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李老三动作不停,迅速将这具还在抽搐的尸体拖进旁边的柴禾垛缝隙里。他飞快地扒下鬼子的子弹盒和牛皮腰带,又在他身上摸索。手指触到一个硬邦邦、沉甸甸的小布包,扯出来一看,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竟是几根黄澄澄的小金条!
还有两个圆滚滚的铁疙瘩!李老三心头一跳,迅速将这些东西塞进自己怀里。他捡起地上的三八大盖,入手冰凉沉重,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好东西!他卸下刺刀插在腰后,提着枪,迅速消失在另一条小巷的阴影里。
刚拐过一个墙角,迎面差点撞上另一个鬼子!这个鬼子似乎听到了点动静,正端着枪,疑惑地朝这边张望。两人几乎脸对脸,距离不到五步!
李老三的心猛地一沉!那鬼子显然也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开枪示警,反而怪叫一声,挺着刺刀就朝李老三凶狠地突刺过来!标准的日军刺杀动作,又快又狠!
小鬼子傻逼!
李老三心中暗骂一声,不躲不闪,就在刺刀即将及体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侧,让过刀锋,左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冰冷的枪管,用力往旁边一拽!巨大的力量让那鬼子下盘不稳,一个趔趄。李老三右手的砍刀带着呜咽的风声,没有丝毫花哨,由上至下,力劈华山!
咔嚓!
刀刃砍在鬼子匆忙抬起格挡的手臂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紧接着去势不减,狠狠劈进了鬼子的肩颈连接处!鬼子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惨嚎,半边肩膀几乎被卸下来,鲜血狂喷,扑倒在地,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李老三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飞快地蹲下搜身。这个鬼子身上没啥值钱东西,只有一小袋干粮和几十发子弹。他把子弹塞进自己的弹药盒,把鬼子的枪也背在身后(现在有两把三八大盖了)。他不敢停留,将两把枪和沉重的子弹盒藏进旁边一个废弃的猪圈草垛深处,只留了一把刺刀别在腰后。做完这一切,他像狸猫一样攀上了李旺财家大院墙外那棵高大的老槐树,浓密的枝叶将他身形完全遮蔽。
他伏在粗壮的树枝上,透过枝叶的缝隙,居高临下地看向灯火通明的李旺财家院子。里面的景象,让他这个一心想着来杀李旺财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旺财家是李家寨唯一像点样子的宅院,青砖瓦房,还有个不小的院子。此刻院子里点着好几盏马灯和火把,亮如白昼。李旺财一家老小,连同丫鬟仆役,十几口人,都瑟瑟发抖地被驱赶在院子中央,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李旺财本人,那身崭新的绸缎马褂被扯开了,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此刻沾满了尘土。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倨傲和精明,只剩下极度的惊恐和谄媚。
他点头哈腰,对着一个挎着指挥刀、留着仁丹胡的军曹叽里咕噜地说着生硬的日语,夹杂着汉语:太……太君!粮食……粮食大大地有!就在地窖!地窖!我……我这就带太君去拿!孝敬太君!只求太君……高抬贵手……
那小头目一脸不耐烦,用生硬的中国话吼道:粮食!快!拿出来!不然,死啦死啦地!
他似乎更关心粮食。
李旺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有!有!马上拿!马上……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护着身后一个抱着大木箱、脸色煞白的小妾。那木箱看起来就很沉。
这小动作立刻引起了旁边一个鬼子的注意。那鬼子一把推开李旺财,劈手就去夺那小妾怀里的箱子!小妾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抱着不肯松手。
八嘎!小头目怒了,以为李旺财在耍花样,猛地抽出雪亮的指挥刀,指着李旺财的鼻子,你的!狡猾!粮食,在哪里!
太君!粮食在地窖!这……这是小人的一点……一点私房……李旺财急得满头大汗,还想解释。
私房小头目狞笑一声,眼中凶光毕露,他显然听懂了这两个字。他不再废话,手腕一抖,那雪亮的刀锋猛地向前一送!
噗嗤!
锋利的刀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李旺财那身雪白的衬衣,深深扎进了他那肥硕的肚皮里!李旺财脸上的谄媚瞬间凝固,变成了极度的惊愕、茫然和难以置信。
他低头看看自己肚子上插着的刀,又看看眼前狞笑的鬼子军官,喉咙里咯咯作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鲜血。
他肥胖的身体晃了晃,像一袋沉重的粮食,噗通一声栽倒在地,眼睛瞪得溜圆,至死都没明白,自己献媚讨好,怎么换来的是一刀穿心
啊——!李旺财的家眷们爆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叫!他的正房老婆更是直接瘫软在地。
院子里剩下的四个鬼子兵加上小头目却爆发出一阵野兽般的狂笑!他们似乎对这种虐杀感到无比兴奋。
小头目拔出指挥刀,在李旺财的尸体上随意擦了擦血,目光淫邪地扫过院子里惊惶哭泣的女眷,最后定格在那个吓得瘫软在地、颇有几分姿色的李旺财小妾身上。
他舔了舔嘴唇,发出一声淫笑,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那小妾的胳膊,不顾她的尖叫挣扎,像拖死狗一样把她往亮着灯的正屋里拖去!嘴里还叽里咕噜地喊着下流的日语。
剩下的三个鬼子兵,眼中也闪烁着嗜血和兽欲的光芒。他们怪笑着,挺着刺刀,开始对院子里剩下的男人进行屠杀!李旺财的大儿子刚扑到父亲尸体上哭嚎,就被一个鬼子从背后一刀捅穿了后心!
账房先生试图去拦,被另一个鬼子一枪托砸碎了半边脸,倒在血泊里抽搐。几个男仆吓得跪地求饶,也被毫不留情地用刺刀捅死!惨叫声、哀求声、刺刀入肉的闷响交织在一起,院子里瞬间成了屠宰场!
杀光了男人,三个鬼子狞笑着扑向了剩下的女眷!不管老幼美丑,抓住一个就按倒在地,撕扯衣服!老妇人凄厉的哭喊,少女绝望的尖叫,孩子惊恐的啼哭,混合着鬼子野兽般的喘息和狂笑,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的惨景!
树上的李老三,目睹了李旺财被捅死的全过程,心中原本涌起的一丝快意,在看到后面这更加惨无人道的屠杀和兽行时,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彻底取代!他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目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
畜生!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他再也按捺不住!什么搞枪,什么报仇,都被抛到了脑后!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这群畜生!
4
血战鬼子
他像一只暴怒的猿猴,悄无声息地从槐树上滑下,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猫着腰,贴着李旺财家高大的院墙根,迅速绕到虚掩的后门处。后门没锁,他轻轻推开一条缝,闪身钻了进去。后院不大,堆着些杂物,通往前院的月亮门敞开着,里面的惨景和声音更加清晰地传来。
李老三抽出腰后的刺刀,反握在手中,冰冷的刀锋紧贴着小臂。他如同鬼魅般穿过月亮门,借着院角堆放的高粱秆垛的阴影,迅速接近了前院那三个正在施暴的鬼子。
一个鬼子正将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死死按在磨盘上,撕扯着她的裤子,少女的哭喊已经嘶哑。另一个鬼子则按住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老妇人徒劳地挣扎着。第三个鬼子似乎刚发泄完,正提着裤子,淫笑着看着同伴施暴。
李老三的目标,就是这第三个落单的!他深吸一口气,脚下猛地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阴影中射出!没有一丝声响!他左手如同铁箍般瞬间勒住了那刚提好裤子的鬼子的脖子,用力向后一扳!同时,右手的刺刀带着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的恨意,从侧面狠狠地、精准地捅进了鬼子的太阳穴!
噗!
刀尖入脑,那鬼子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挺,便软了下去。
李老三动作不停,松开尸体,看也不看,身体如同猎豹般扑向那个按住老妇人的鬼子!那鬼子似乎听到了点动静,刚想回头,李老三的刺刀已经带着风声,从他后颈狠狠扎了进去!刀尖从喉咙前面透出一点寒芒!鬼子身体一僵,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向前扑倒在老妇人身上,温热的血喷了老妇人一脸。
啊——!老妇人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大叫起来!
这叫声立刻惊动了那个压在丫鬟身上的鬼子!他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李老三拔出刺刀,鬼子尸体软倒的一幕!他眼中瞬间充满了惊骇,下意识地去抓丢在一旁的步枪!
晚了!
李老三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已经扑到了他面前!刺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捅向他的胸口!那鬼子仓促间用手臂去挡!
噗嗤!
刺刀穿透了小臂,去势稍减,但还是深深扎进了鬼子的胸膛!鬼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剧痛和恐惧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将李老三推开!他捂着冒血的胸口,踉跄着后退,想张嘴呼喊。
李老三被推得一个趔趄,但反应极快!他顺势拔出刺刀,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捂住鬼子的嘴,右手的刺刀如同毒蛇吐信,对着鬼子的心窝、咽喉、腹部,闪电般连捅了七八刀!刀刀致命!滚烫的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直到那鬼子彻底瘫软下去,像一摊烂泥,他才喘着粗气停手。
院子里瞬间死寂!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和几个女人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啜泣。
李老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对着地上吓傻了的丫鬟、老妇人和另外两个缩在墙角、衣衫不整的下人模样的年轻女子,应该是李旺财家的粗使丫鬟,低吼道:不想死的,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地窖!夹壁墙!能藏人的地方!快!别出声!
几个女人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挣扎起来,互相搀扶着,惊恐万状地朝着后院柴房的方向跑去。
李老三不再管她们,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剧烈的心跳和翻腾的气血,反手握紧滴血的刺刀,闪身躲在了正屋门边的阴影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屋里的灯还亮着,刚才那个小头目拖着小妾进去后,就再没出来。里面似乎没什么动静了,但李老三知道,那畜生肯定听到了外面的惨叫!
果然,脚步声响起!很重,带着点不耐烦和疑惑,朝着门口走来。叽里咕噜的日语骂声也传了出来。
李老三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计算着距离。当门被哗啦一声拉开,一个穿着土黄色衬衫、敞着怀、皮带松垮地挂在腰间的身影刚迈出门槛,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身看清院里的情况时——
李老三动了!
积蓄了全身力量和所有仇恨的致命一击!
他如同捕食的毒蛇,从阴影中暴起!左手闪电般捂住那小头目的口鼻!同时,右手的刺刀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从背后,对着心脏的位置,狠狠捅了进去!刀尖穿透皮肉、肋骨缝隙,直没至柄!
呃——!
那小头目身体猛地僵直!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惊骇、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仿佛李旺财死前的茫然和后悔!他喉咙里发出短促的、被捂住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试图回头看清是谁。但李老三捂着他嘴的手如同铁钳,刺刀在他心脏里狠狠一绞!
小头目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熄灭。他软倒在李老三怀里,温热的血顺着刺刀的血槽汩汩涌出,浸透了李老三的衣襟。
李老三迅速将尸体拖到一边,飞快地在他身上摸索。除了那把王八盒子和配套的子弹,又在鬼子贴身的衣袋里摸到一个硬皮小本子和几张折叠的纸。
打开一看,其中一张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和标注着奇怪符号,像是一张地图!还有一个小布袋,里面是几根沉甸甸的金条!李老三毫不犹豫,把枪插在腰带上,子弹、金条、地图一股脑塞进怀里。至于那把掉在地上的指挥刀,他看都没看。
就在这时,村子另一头,猛地传来几声急促的枪响!紧接着是鬼子惊恐的呼喊声!显然,另外两个在别处搜刮的鬼子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正一边示警一边朝这边冲来!
李老三心头一凛!不敢再耽搁!他立刻翻过李旺财家的后院矮墙,像一道影子般窜入黑暗的小巷,朝着藏枪的废弃猪圈狂奔!
他刚把藏好的两把三八大盖和沉甸甸的子弹盒扒拉出来背上,就听到李旺财家大院方向传来两声变了调的、充满极度恐惧的日语尖叫!显然是那两个赶到的鬼子看到了院子里的修罗场。
李老三冷笑一声,知道那两个鬼子肯定吓破了胆,根本不敢搜查,只会忙着去报信。他不敢停留,背上枪,挎好子弹盒,转身就朝着后山的方向,使出吃奶的力气狂奔!沉重的装备压得他脚步有些踉跄,但求生的本能和想到山上等待的小春,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刚跑出没多远,钻进一片小树林,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压抑的脚步声和女人低低的啜泣声。李老三猛地停下,警惕地回头,握紧了腰间的刺刀。
月光下,三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追了上来。正是他刚才救下的那三个女人:李旺财那个衣衫不整、脸色惨白如纸的小妾,还有两个同样狼狈不堪、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年轻丫鬟。她们看到李老三停住,也吓得停住了脚步,惊恐地看着他,如同受惊的小鹿。
你……你们……李老三头大如斗,看着这三个累赘,跟着我干啥!
那小妾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恩……恩人!带上我们吧!村里……村里都是鬼子!我们……我们没地方去了!求求你!带我们进山!做牛做马报答您!
另外两个丫鬟也跟着跪下,连连磕头。
李老三看着她们惊恐绝望的眼神,再看看山下李旺财家方向隐约的火光,听着远处似乎有更多的鬼子嚎叫声传来,心知她们留在村里只有死路一条。他烦躁地一跺脚:要跟就跟紧点!掉队了老子可不管!
说完,不再理会她们,转身继续朝着山上狂奔。
5
逃亡之路
三个女人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跟上。她们的选择是对的。漆黑的夜晚,莽莽的太行群山,如同沉默的巨兽,吞噬了他们的身影,也暂时隔断了山下那一片血腥的炼狱。鬼子混乱的嚎叫和零星盲目的枪声,在山脚下徒劳地回荡。
半山腰,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处。小春蜷缩在冰冷的石头上,紧紧抱着那个沉重的铺盖卷,像抱着唯一的依靠。她身上的碎花布衫被荆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脸上沾着泥土和泪痕。
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山下黑暗的村庄方向,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恐惧、担忧和等待的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山下隐约的枪声、惨叫、火光,每一次都让她心惊肉跳,浑身发冷。她无数次想冲下去,又无数次被理智和恐惧拉回。她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默默祈祷着。
终于,黑暗中传来了急促的、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压抑的喘息!
小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站起身,借着微弱的月光,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熟悉的身影率先冲了上来!是李老三!他背上背着两杆长长的枪,挎着沉重的子弹盒,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包袱,浑身是汗,脸上、手上、衣服上,沾满了暗红色的、已经半干涸的血迹!整个人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像刚从血池里捞出来!
李三哥!小春带着哭腔扑了上去,声音都在发抖,你……你受伤了!她慌乱地在他身上摸索着,寻找伤口。
没……没事!不是我的血!李老三喘着粗气,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急切地问,你没事吧没人上来吧
没……没有!我藏得好好的!小春用力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看着他浑身浴血的样子,又是后怕又是心疼,吓死我了……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李老三身后,三个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的女人也爬了上来,靠在旁边的石头上大口喘气,脸上同样写满了惊恐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小春愣住了,疑惑地看着李老三。
李老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脸无奈:路上……捡的。李旺财家的。他简单解释了一句,没再多说,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此地不能久留!快走!往深山里钻!
他拉起小春,又回头对着那三个惊魂未定的女人吼了一嗓子:跟上!掉队了没人管!说完,不再迟疑,辨认了一下方向,拉着小春,一头扎进了前方更加浓密、更加深邃、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山林之中。
三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咬了咬牙,也挣扎着跟了上去。一行人,在惨淡的月光下,在狰狞的山石和茂密的荆棘间,艰难地跋涉,向着太行山那深不可测的腹地,亡命奔逃。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偶尔被绊倒的惊呼声,很快就被无边的黑暗和沉寂的大山彻底吞没。
不知翻过了几道陡峭的山梁,穿过了多少片荆棘丛生的密林。脚下的路早已消失,只剩下嶙峋的怪石和深不见底的沟壑。沉重的枪支和弹药盒,此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汗水早已流干,喉咙里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歇……歇会儿吧……实在……实在走不动了……李旺财的小妾第一个瘫软在地,靠着冰冷的岩石,脸色惨白,嘴唇干裂起皮,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另外两个丫鬟也像散了架一样,瘫坐在地上,只剩下喘气的份儿。
李老三自己也到了极限,双腿如同灌了铅,肺叶火烧火燎。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隐隐透出一丝鱼肚白,但黎明前的黑暗依旧浓重。他环顾四周,他们正处在一个狭窄的山沟里,两侧是陡峭的、黑黢黢的山崖,沟底布满碎石,只有一条被山洪冲刷出来的、勉强能容身的干涸水道。
就在这儿歇会儿!李老三哑着嗓子道,天快亮了,不能再赶路,太危险!他指了指头顶陡峭的山崖,万一失足,粉身碎骨。
他拉着小春,找了个相对平整、背风的大石头坐下。小春早已疲惫不堪,几乎是半靠在他身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李老三脱下自己那件沾满血污的破褂子,铺在冰冷的石头上,让小春坐下。他自己则靠在旁边的石壁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夜风吹过山沟,带着刺骨的寒意。头顶,墨蓝色的天幕上,繁星密密麻麻,像无数冰冷的眼睛,俯瞰着这片饱经苦难的大地。李老三仰头望着这浩瀚的星空,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此刻才稍稍松懈下来。
回想起昨夜李家寨的冲天火光、鬼子的兽行、李旺财的死、自己搏命厮杀的血腥……一幕幕在脑海中翻滚,如同噩梦。但最终,他活了下来,还救下了小春,甚至……还弄到了枪,弄到了金子!
一股死里逃生、甚至还小有收获的、难以言喻的舒畅感,夹杂着一种莫名的豪气,猛地冲上他的心头。他侧过头,看着身边紧紧依偎着自己、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的小春。
月光下,她苍白的小脸沾着泥土,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显得那么柔弱,又那么让人心疼。
鬼使神差地,李老三那只沾着血污和泥土、粗糙得像老树皮的大手,试探性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覆盖在了小春那只冰凉的小手上。
小春的身体明显一僵,像受惊的小兔子。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满天星光和眼前男人那张布满疲惫、血污却异常刚毅的脸。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羞涩地低下了头,任由那只滚烫粗糙的大手,紧紧包裹住自己的冰凉。
李老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感受到掌心下那只小手的顺从和微微的颤抖,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保护欲,瞬间填满了他的胸膛。他握紧了那只手,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小春……你放心……往后……只要有我李老三一口气在,就……就绝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我……我一定对你好!
小春的头垂得更低了,耳根都红透了。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没被握住的手,轻轻抓住了李老三的衣角,用力地点了点头。无声的信任和依赖,胜过千言万语。冰冷的山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暖意。
6
山中惊魂
就在这片刻的宁静和旖旎中,山沟深处,靠近他们来时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声:
恩……恩人……等等……等等我们……
是……是俺们……别丢下俺们……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疲惫、恐惧和绝望,在寂静的山谷里幽幽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小春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抓紧了李老三的胳膊,身体缩进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李……李三哥……有……有鬼……山里……有鬼叫……
李老三也是一愣,侧耳细听。那声音……怎么有点耳熟他皱着眉,仔细分辨着方向。借着微弱的星光,他隐约看到山沟下方的阴影里,似乎有几个模糊的人影,正踉踉跄跄、互相搀扶着,朝着他们这边艰难地挪动过来。
李老三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又无比头大的表情。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她们……李旺财家的那几个娘们儿!她们……她们怎么真跟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