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整个京城谁不羡慕我
准皇后,未来的国母。
大周新元元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风里却还带着刮骨的凉意。
我叫林知晚。
今天,我这二十年来活过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我爹,镇北战神林啸,拿命给萧天策换来了北境十年的太平;
我哥,大理寺卿林修,为他把朝堂上那些见不得光的钉子,一颗颗拔干净;
而我……我从十三岁梳起妇人头,学着打理东宫,为他算账、铺路、甚至试毒,我的手,既拿过笔,也沾过血。
我们林家,就是他萧天策手里那把最好用的刀,劈开了他通往龙椅的所有障碍。
可我忘了,刀这种东西,太锋利了,也容易割到主人的手。
用完了,就该扔了。
新帝登基的礼炮还在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传旨太监比戏台上旦角还尖的嗓门,就跟催命似的,扎在了我们林家府门口。他身后,半条街的街坊邻里,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我们家怎么从云端摔进泥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那太监拖长了调子,脸上那层粉,笑起来簌簌地掉,
太傅之女白氏月柔,性行淑均,克娴于内,着即册封为皇后,钦此!
他故意停了停,一双三角眼斜着瞥我,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头刚被拔了牙的老虎。
又诏:将军之女林氏知晚,虽有辅弼之功,然性情刚毅,非国母之选。
朕心念旧,不忍苛责,特退还婚约,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以慰其心。钦此!
周围死一样的安静。
那安静,比一千句嘲笑都难熬。
随即,人群里响起了压不住的嗡嗡声,像是苍蝇闻到了腥味。
那些目光,有同情的,有好奇的,但更多的,
是那种看吧,爬得越高,摔得越惨的痛快。
我能感觉到,我娘扶着门框的手在抖。
那个一辈子没跟人低过头的女人,此刻的脸白得像纸。
我爹和我哥,两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拳头在宽大的袖子里握得骨节发白,青筋暴起。
我一步一步走出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瓷片上,钻心的疼,可脸上不能露出来。
我跪下了,在那太监轻蔑的注视下,对着皇宫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臣女,林知晚,谢主隆恩。
我的声音不抖,也不大,就是有点飘,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那太监好像没料到我这么识趣,愣了一下,随即把那卷写着我林家耻辱的圣旨,连同那份退婚书,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塞进我怀里。
纸张的边缘,划过我的手心,又冷又硬。
他怀里另一个更精致的锦盒里,躺着的是本该属于我的凤印。
他捧着它,像是捧着自己的亲爹。
就在这时,一辆宫里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帘子一掀,走下来一个我这辈子化成灰都认得的人。
白月柔。
我曾经掏心掏肺待过的好妹妹。
她今天穿得格外隆重,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病气、七分无辜的脸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仿佛她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个人。
知晚姐姐……
她走过来,声音柔得能掐出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你别怪陛下,他……他也是没办法。都怪我,要不是我身子不争气,总让他挂心……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我心里冷笑。
多好的演技,多巧的一张嘴。
就靠着这副随时都能晕倒的样子,她成了萧天策心尖上的那粒朱砂痣。
而我这个为他挡过刀、杀过人、熬过无数个大夜的女人,倒成了他龙袍上的一根鱼骨刺,不拔不痛快。
姐姐,陛下让你进宫一趟,说是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她亲热地来拉我的手,那触感,又软又凉,像一条蛇,
你放心,我一定会在陛下面前,好好替你和林家求情的。
她的话,让周围看热闹的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议论。
瞧瞧,还是新皇后心善。
可不是嘛,那林家大小姐,听说在东宫就厉害得跟个男人婆似的,哪个男人受得了
我任由她拉着我,上了那辆我本该坐上去的宫车。
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咯噔咯噔,每一下,都像压在我的心上。
太和殿里,空旷得能听见回声。
萧天策坐在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里,看我的眼神,比看殿外的一块石头还要冷。
林知晚,你可知罪
他一开口,七年的情分,就像一阵风,吹散了。
我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那股寒气顺着膝盖,一直往骨头缝里钻。我把背挺得像一把剑。
臣女不知。
不知
他笑了,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碴子。
一本奏折从他手里甩出来,砸在我面前的地板上,
你父拥兵自重,你兄结党营私!
林知晚,你们林家,是不是以为没了你们,朕这江山就坐不稳了
奏折上,是我爹和我哥的罪状,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原来,他不止是要退婚,不止是要羞辱我。
他是要我们林家,死。
陛下……
白月柔噗通一声跪在我旁边,哭得梨花带雨,
您别生姐姐的气,她只是一时想不开……
林将军和林大人对大周的忠心,天地可鉴啊!
柔儿,你就是太善良了!
萧天策立刻走下龙椅,动作是那么急,那么心疼,亲手把她扶起来,搂在怀里,
这种人的情,你不必替她求。
朕今天把话挑明,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朕留你们林家一条活路。
滚回去,夹着尾巴做人,否则,休怪朕的刀不认人!
我垂下眼睛,把那滔天的恨意,死死地压在眼底。
我怕我一抬头,那眼神会把他活活剐了。
我再次叩首,额头碰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臣女……遵旨。
那天,我是怎么走出皇宫的,记不清了。
只记得回家的路上,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
那些目光,像无数根沾了盐水的针,扎在我身上。
林家,从京城最大的荣耀,变成了最大的笑话。
晚上,将军府大门紧闭。
我爹,我娘,我哥,还有我,一家四口,坐在正堂。
没开灯,只点了一支蜡烛,火苗跳着,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谁都没哭,也没骂。
我爹,那个在战场上号令千军的战神,正慢悠悠地用一块旧布,擦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刀。
他擦得很仔细,像是怕弄疼了老伙计。
打了半辈子仗,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天气,
这腰啊,确实该歇歇了。
我哥,那个能从一根头发丝里查出惊天大案的大理寺卿,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咔作响。
京城这破案子,一件接一件,没完没了,脑仁疼。
明儿起,我得告个长假。
好好琢磨琢磨,隔壁王大妈家那只总丢的鸡,到底是个什么路数的贼。
我娘,那个手里掌管着京城半数钱庄的女财神,拿出了她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拨着。
唉,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地主家也没余粮了。
她皱着眉,一脸愁容,
明儿开始,府里开销减半。
针头线脑,鸡鸭鱼肉,我都得亲自看着买了,不能再让人糊弄了。
他们三个说完,都转过头,看着我。
我拿起那份退婚诏书,一言不发,将它扔进了面前的火盆里。
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那明黄的绸缎,那刺眼的性情刚毅,非国母之选,很快就卷了边,变黑,最后成了一撮见不得光的灰。
我笑了,是这三年来,第一次笑出了声。
那笑声,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爹,娘,哥。
我站起来,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从明天起,女儿也想通了。
咱们就让他们瞧瞧,没了他萧天策,没了他那个皇后的位置,我林知晚,我们林家——
到底会过成什么样!
窗外,夜黑得像一盆泼翻的墨。
一场戏,现在才刚刚开锣。
第二章:人往低处走,水往高处流
人倒了,墙都不用人推,自己就塌了。
我们林家被退婚的第二天,各种消息就跟春天里漫天飞的柳絮似的,钻进了京城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着《战神卸甲》,说我爹当晚就气得呕了血,在床上躺成了个活死人。
第二天,是被人用门板抬着去兵部交的虎符。
那枚调动北境三十万大军的虎符,他递出去的时候,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大理寺那边传出来的闲话更邪乎。
说我哥林修,受了我的刺激,一夜之间就疯魔了。
他把我俩关在屋里,指着我的鼻子,问我为了一个男人值不值得。
然后,就把那些杀人放火的案卷全锁进了柜子,从箱底翻出了一桩三年前的悬案——城东李大妈家丢了只不下蛋的老母鸡。
我哥红着眼说,这案子不破,他寝食难安。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我娘。
那个曾经在京城钱庄界呼风唤雨的女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个抠门的泼妇。
她先是哭着喊着说家里养不起闲人了,把府里一半的下人都给辞了,连跟了她十几年的老管家都没留。
接着,又把城南两个最赚钱的铺子挂了牌子,见人就诉苦,说再不卖点家当,我们一家老小就要上街要饭了。
这些事,传得有鼻子有眼。
整个京城的人都在看笑话。
他们说,林家这棵大树,根已经烂了,新皇不过是轻轻踹了一脚,就倒了。
起初,还有几家我爹的老部下,我哥的同僚,上门来探望。
可我爹躺在床上,盖着三层被子还喊冷,哼哼唧唧,话都说不出一句整的。
我哥呢,就拉着人家,非要跟人复盘那只老母鸡的失踪路线,从鸡窝的朝向,聊到母鸡的生平,把人家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问得满头大汗,出门的时候,脚步都是虚的。
我娘更是厉害。
拉着人家的夫人,眼泪说来就来,一边哭诉日子艰难,一边问人家能不能借点银子周转。
几回下来,我们家门口,清净得能听见麻雀叫。
而我,林知晚,就成了这出大戏里,最可笑的那个角儿。
我把兵书、策论、账本……所有过去那些让我引以为傲的东西,都锁进了箱子。
我学着京城里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每日坐在窗户边,笨手笨脚地学刺绣。
针脚歪歪扭扭,绣出来的小猫不像猫,小狗不像狗。
有一次,针扎进了指头,冒出一颗血珠。
我看着那点红,没觉得疼,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我们一家子,就这么踏踏实实地,烂在了泥里。
我们退得有多快,白家就进得有多猛。
我爹交出兵权的第三天,圣旨就下来了。
新皇后白月柔的亲哥哥,白世杰,那个除了在围猎场上跟人抢过一只兔子外,连真刀都没摸过的公子哥,成了新的镇北将军。
我哥罢工的第五天,白月柔的二哥白世英,也被火线提拔进了大理寺,当了少卿。
专门审理那些我哥审不了的大案。
我娘前脚刚卖了铺子,国丈母娘后脚就用高出三成的价钱给买了过去。
白夫人如今是京城贵妇圈里最红的人,走到哪儿都有一群人捧着,下巴抬得比谁都高。
整个朝堂,乌烟瘴气,几乎成了白家的天下。
听说,萧天策在白月柔的宫里,听着这些消息,笑得特别开心。
他搂着他那娇滴滴的美人,语气里满是不屑:
你看,一群没骨头的丘八罢了。
朕还没怎么动手,就吓得屁滚尿流。
没了他们,我大周的江山,不是更稳了吗
白月柔靠在他怀里,声音柔得像没有骨头:
陛下是真龙天子,他们自然是怕的。
只是……臣妾总觉得,这样对知晚姐姐,太委屈她了。
你啊,就是心太善。
萧天策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发,
那种女人,给你提鞋都不配。
朕让她安安分分地活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他以为,我们真的怕了,真的认命了。
他不知道,人往低处走,是为了避风。
水往低处流,是为了积蓄力量,掀起更大的浪。
那天晚上,一家人又凑在了一起。
饭桌上,没有大鱼大肉,就是几碟青菜,一盘豆腐。是我娘打发了厨子后,亲自下厨炒的,盐都放得小心翼翼。
娘,这也太素了,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我哥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脸嫌弃。
我娘瞪了他一眼,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
有得吃就不错了!
你妹妹那些退婚的赏钱,我都锁库里了,那是要给她当嫁妆的,一个子儿都不能动!
我爹抿了口小酒,滋味悠长地说:
这豆腐好,刮油。
人上了年纪,就得吃点清淡的。
对了晚儿,你那绣活,练得怎么样了
我放下筷子,有点不好意思:
女儿手笨,绣了一天的鸳鸯,看着倒像两只没毛的鸡。
一家人,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常,听着又心酸又好笑。
等下人都退下了,我哥才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我爹也摸出一封烧了一半的信,我娘则拿出了她那个从不离身的小算盘。
三个人,神情都变了。
白世英接手连环案,三天抓了五个流民屈打成招,现在城西乱成了一锅粥,百姓怨声载道。
我哥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白世杰到了北境,把我提拔的几个副将全给撤了,换上了一帮只会拍马屁的亲信。
我爹冷笑一声,眼神里是刀锋般的锐利,
军心散了,北边那群狼崽子,估计尾巴都快摇起来了。
我娘拨着算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在给白家算着死期:
我卖掉的两处铺子,他们高价接手,现在到处收购产业,钱已经不够用了。
我安插在钱庄里的人说,他们为了撑场面,开始偷偷挪用北境的军粮款了。
三张网,已经悄无声息地撒了下去。
我爹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考校:
晚儿,现在柴火都备好了,你觉得,这东风,什么时候刮合适
我端起桌上那杯早就凉透了的茶,轻轻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不急。
我看着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淡淡地说:
鱼才刚咬钩,得让它把饵吃干净,吃得饱饱的,忘了自己还在水里。
等它以为自己能飞的时候,再收杆。
等白家爬到最高,高到全京城的人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的时候……那时候,他们才会摔得够响,够疼。
第三章:一盏凉茶,两记耳光
一个月后,太后寿宴。
这种场合,过去我是主角,如今,我娘俩是来看主角的。
一踏进那金碧辉煌、暖香扑鼻的大殿,我娘的后背一下子就僵了。
我能感觉到,她挽着我的那只手,手心在出汗。
无数道目光,像夏天里烦人的蚊子,嗡地一下全围了过来。
那不是看人,是称量,是估价,看看我们林家如今还剩下几斤几两,够不够他们踩上一脚再吐口唾沫。
白月柔穿着凤袍,像一朵被金水浇灌出的娇花,依偎在萧天策身边。
她母亲白夫人,被一群官太太围在中间,满头的珠翠晃得人眼疼。
她们才是这大殿里,最热的炭火。
而我们,被领到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
那位置,冷清得连宫女都懒得过来添茶。
屁股还没坐热,一个尖酸又带着娇气的声儿就飘了过来。
哟,这不是知晚姐姐吗
是白月柔的亲妹妹,白青青。
她领着几个小姐妹,摇着一把画着喜鹊登梅的团扇,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那裙摆,几乎要扫到我们桌上的冷盘子。
姐姐近来瞧着,倒是清闲了不少。
她用扇子半掩着嘴,一双眼睛却毫不客气地在我身上来回打量,
也是,如今这朝堂上的大事,也用不着姐姐再操心了。
在家绣绣花,养养性子,挺好。
她身边那几个,都跟着吃吃地笑。
周围的桌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些贵妇们,看似在聊天,耳朵却都竖得比兔子还长。
我娘放在桌下的手,死死地攥住了我的。
那力道,勒得我生疼。
我知道,她在替我憋着一口气。
我却笑了,抬起头,很平静地看着她。
妹妹说的是。
如今我就是个闲人,哪比得上白家人,个个都是国之栋梁,日理万机。
我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声音不大,但足够旁边几桌听清楚。
白青青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
随即冷哼一声,脸上的刻薄再也懒得掩饰:
知道自己是闲人就好!
姐姐还是好好练练你的女红吧,往后嫁妆也能体面些。
可千万别成了嫁不出去的赔钱货,一辈子在娘家吃闲饭,那才叫丢人!
赔钱货三个字,她咬得又重又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了过来。
那一瞬间,大殿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口,被这根针扎得猛地一缩。
疼,是真的疼。
七年的付出,换来这么一句戳心窝子的话。
我娘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就要站起来。
我反手按住她,力气用得很大。
我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娘,别气。
跟这种人动气,不值当。
我站起身,脸上没有怒,反而带着一丝担忧,轻轻叹了口气。
妹妹说得对,嫁妆是得好好备着。
我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天真的关切,
不过说起来,这嫁妆再多,也怕家里出贼啊。
我昨儿听我爹在床上咳得厉害,嘴里还念叨,说北境那地方冷,三十万将士可千万不能饿着肚子。
我就瞎操心,不知白大将军接管北境后,那粮草库房看得严不严实
可千万别像前朝似的,出了监守自盗的大案子,把兵哥哥们的过冬粮都偷着卖了……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呢!
我这番话,说得又慢又轻,像是在说什么家常闲话。
可离我们近的那几桌武将和御史,脸色当场就变了。
北境粮草
监守自盗
这几个字,比赔钱货要重一万倍。
白青青那张得意的脸,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像见了鬼一样,色厉内荏地叫道: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哥哥才不会!
我当然信白大将军不会。
我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声音更软了,
我就是替陛下和将士们瞎担心。
毕竟,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陛下怪罪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的话音刚落,一个上了年纪的御史已经噗通一声跪到了大殿中央,声音洪亮:
陛下!北境粮草,事关国本,不容半点差池!
臣恳请陛下,立刻派人核查账目,以安军心!
萧天策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
他可以容忍白家安插亲信,但绝不能容忍有人动他的兵、动他的粮。
传旨!
他冰冷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命禁军副统领,即刻前往兵部,封存北境所有粮草账目,待朕查验!
白夫人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
白月柔也慌了,想说什么,却被萧天策一个眼神给钉在了原地。
白家所有人的那股嚣张气焰,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就在这时,一个大理寺的捕快,满头大汗地从殿外跑了进来,也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都变了调:
启禀陛下!大理寺……大理寺白少卿,出事了!
所有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萧天策皱着眉:何事如此惊慌!
那捕快喘着粗气,像是跑丢了半条命:
回陛下,林……林大人查的那桩李大妈失鸡案,刚……刚刚在城西一个地下赌坊,找到了几根鸡毛!
顺藤摸瓜,竟查出那赌坊不仅聚赌,还销赃!
我们在赌坊的账本上……发现了……发现了白少卿的名字!
这一下,整个大殿,像热油里泼进了一勺水,彻底炸开了。
堂堂大理寺少卿,新皇的红人,竟然跟一桩偷鸡案,一个地下赌坊,扯上了关系!
我哥查了一个月的鸡毛,最后,竟把白家这位新贵给扫了出来!
白夫人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差点当场晕过去。
白青青更是吓得瘫坐在地上,嘴巴张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眼前这出好戏,缓缓坐下,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轻轻吹了吹。
然后,我抬起眼,隔着乱糟糟的人群,对上了主位上萧天策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我朝他,举了举茶杯,微微一笑。
陛下,别急。
我们林家这台摆烂的大戏,才刚唱了个开场。
第四章:伤筋动骨,釜底抽薪
秋老虎还没发威,南境就传来了百年不遇的水灾。
老天爷像是漏了个窟窿,大雨下了整整一个月,河水漫过了堤坝,淹了良田,无数人拖家带口地成了灾民,眼巴巴地等着朝廷救命。
告急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进宫里,堆在了萧天策的龙案上。
他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打仗要钱,救灾,更要钱。
可他登基后,又是修宫殿,又是搞庆典,国库早就被他掏空了,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
没钱,怎么办
满朝文武,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白月柔她爹,那个老太傅,颤巍巍地站出来,出了个好主意——
让京城的官老爷和有钱的商户们,为国分忧,捐款。
这主意,正好说到了萧天策的心坎上。
圣旨一下,一场热热闹闹的献爱心大戏,就在午门外头开锣了。
白家,自然是这台戏的主角。
国丈母娘白夫人,为了给当皇后的闺女长脸,为了显摆白家如今是何等的忠君爱国,第一个站了出来。
她穿金戴银,走到那个红木做的募捐台前,高声宣布:
我白家,愿为陛下分忧,为灾民祈福,捐银,十万两!
十万两!
底下的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笔钱,差不多是白家一半的家当了。
白夫人很享受这种被人当神仙看的目光,脸上那得意的笑,藏都藏不住。
她甚至还好心地走到我娘跟前,声音大得生怕别人听不见:
林夫人,您家里的难处,我们都知道。
如今不比从前,量力而行就好,可千万别为了面子,打肿脸充胖子。
陛下仁德,不会怪罪你们的。
那口气,好像我们林家能掏出几两碎银子,都是天大的福气。
我娘的脸,还是那副愁苦又局促的样子。
她拉着我的手,走到台前,从一个洗得发白、边角都起了毛的旧钱袋里,哆哆嗦嗦地掏了半天。
最后,在周围一片看笑话的目光里,她放下了十两碎银子。
林家……如今,就只能拿出这么多了。
我娘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说完,就拉着我,在一片压不住的哄笑声中,像是逃跑一样,快步离开了。
那天,白家成了京城人人夸赞的第一善人。
我们林家,成了个笑话,一个国难当头,连几两银子都凑不齐的破落户。
没人看见,我娘转身的那一刻,她那双总是精明得像狐狸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冰冷,像猎人看到兔子踩进套子里的光。
鱼儿,终于把那块最肥的饵,连钩带线地吞下去了。
当晚,京城几家最大的米行、布庄和钱庄的掌柜,都悄悄地聚在了我们家一处没人知道的别院里。
这些人,过去或多或少,都被白家挤兑过、打压过,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气。
我娘坐在主位上,白天那副愁苦的样子,半点也找不到了。
她面前没有账本,只有一张画满了圈圈点点的京城地图。
各位,
我娘的声音不响,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人心里,
白家这次,为了买个好名声,把家底都快掏空了。
他们手底下那些铺子,如今就是个空架子,全靠从钱庄借钱撑着。
这根弦,绷得太紧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现在,是时候让它断了。
第二天,一场看不见刀枪的仗,在京城打响了。
先是我娘早就悄悄盘下来的林记老米行,突然挂出牌子:所有米面,一律降价三成!
老百姓过日子,图的就是个实在。
消息一传开,米行门口的队,排得拐了好几个弯。
白家的米行,一下子冷清得能听见苍蝇飞。
他们没办法,只能咬着牙,跟着降价。
紧接着,城西最大的锦绣阁布庄,也宣布降价三成。
白家的布庄,再次被逼着跟进。
降价,就等于往外撒钱。
白家就像一个被戳了无数个洞的气球,银子哗啦啦地往外流。
白夫人急了,想从钱庄再借,却发现,京城所有的钱庄,都像约好了一样,突然周转不开,一文钱都拿不出来了。
为了撑住铺子,白夫人只能开始变卖田产和古董。
可就在这时,市面上突然传出了一个小道消息——
说白大将军在北境虚报军粮,贪墨军饷,皇上派去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这个消息,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跟白家有生意来往的人,都怕被牵连,连夜上门讨债。
原本还想买他们田产的人,也都把手缩了回去。
白家的资金链,彻底断了。
不到半个月,白家名下的十八家铺子,关了十二家。
就在白夫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外地来的神秘富商出现了。
他用比市价低了足足五成的价钱,打包买下了白家所有关门的铺子和急着出手的田产。
白夫人没得选,只能签了那份跟卖身契差不多的文书,用这点救命钱,去填她儿子在北境捅出的那个天大的窟窿。
她以为自己是断了条胳膊,好歹保住了命。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人连根拔了。
那天晚上,我娘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叠厚厚,还散着墨香的地契。
她一张一张地看过去,脸上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晚儿,
她抬起头看我,
做生意跟打仗一样,最怕的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为了那点虚名,把吃饭的本钱都扔出去,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白家,就死在了这张‘面子’上。
她把那些地契收好,放进一个上了锁的铁盒里。
他们的根,已经被我们砍断了。
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那根看着最粗壮,其实早就被虫子蛀空了的‘树干’了。
我懂我娘的意思。
白家的钱袋子空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在朝堂上最大的靠山——兵权了。
第五章:破庙孤影,寒潭之盟
白家的钱庄垮了,铺子关了,可我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就像一棵大树,我们只是砍掉了它几根粗壮的枝丫,但它的根,还深深地扎在皇宫那片最肥沃的土里。
只要根还在,只要龙椅上那个男人还护着他们,这棵树就永远不会倒。
只靠我们林家,不够。
我需要一个盟友。
一个有本事、有野心,也和我们一样,恨透了萧天策和白家的人。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几乎快被京城遗忘的人影。
京城西郊,甘露寺。
那里住着一位比寺庙还要破败的王爷——七王爷,萧沉。
他是先帝的第七个儿子,也是所有皇子里,公认最有才干、最得民心的那一个。
也正因为如此,他成了萧天策的眼中钉。
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削了他的兵权,夺了他的封地,把他扔进这座破庙里,名义上是为国祈福,实际上,就是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在所有人眼里,这位曾经惊才绝艳的七王爷,已经是个连条狗都懒得冲他叫的废人了。
可我知道,老虎就算被关在笼子里,也还是老虎。
我借口为南境灾民上香,带了些香烛供品,一个人,坐着最不起眼的一辆青布马车,去了甘露寺。
寺庙是真的破。
院墙上爬满了青苔,墙皮大块大块地掉下来,露出里面的黄土。
大殿里,神像的漆都快掉光了,香炉里积着厚厚一层灰,冷得没有半点人气。
我绕过正殿,往后院走。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男人,正坐在后山一个快干了的池塘边。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手里拿着一根光秃秃的竹竿,在钓鱼。
那池塘里,浑浊的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连个水泡都没有。
他身形很瘦,侧脸的轮廓在秋日斑驳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寂寥,但那挺直的脊背,却透着一股折不断的傲气。
他就是萧沉。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学着他的样子,看着那片死水。
王爷好兴致,
我轻声开口,
这池塘里,怕是连条虾米都快干死了,能钓上什么来
他没有回头,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来一样。
钓鱼,钓的不是鱼,是耐心。
他的声音很淡,像是很久没跟人说过话,有点沙哑,
林小姐,不也是一位很有耐心的钓客吗
撒了那么久的饵,如今,想必已经网到了不少大鱼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什么都知道。
我索性不再绕弯子,在他身边蹲下,开门见山:
鱼是网到了几条,可我的网太小,怕网不住那条最凶的鲨鱼。
说不定,还会被它挣破了网,反咬一口。
萧沉终于转过头,正眼看我。
他的眼睛很深,像一口枯井,看不见底,但井底,却藏着火。
所以,你想找个新渔夫,帮你一起补网,一起收网
他笑了,那笑里,带着三分自嘲,七分凉意,
可你眼前这个渔夫,连渔船都破了,拿什么帮你去斗那深海里的鲨鱼
船破了,可以修。
只要渔夫还在,就有希望。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用力,
我听说,最好的船匠,不是在修船,而是在等一场能掀翻所有旧船的大浪。
只要浪来了,他就能用最快的速度,造出一艘最结实的新船。
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撞在一起,我看见他眼底那簇火,烧得更旺了。
我们是同一类人。
被命运踩进泥里,却不甘心就这么烂掉的人。
大浪
萧沉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浪从何来
浪,不用等风来。
我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有时候,只要往水里丢的石头够多,够重,浪,自己就会来。
一个愚蠢的君王,会亲手为自己挖好坟墓。
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在他挖累的时候,多递几把铲子。
萧沉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那根光秃秃的竹竿,很久,很久。
我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后,听见他在身后,用一种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若是造船,我需要最好的木头,和……足够的银子。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木头,我林家有的是。
至于银子,白家刚刚捐了一大笔给我,应该够用了。
说完,我不再停留,径直走出了甘露寺。
回到马车上,我的心还在狂跳。
不是害怕,是兴奋。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一张足以颠覆整个大周的网,已经悄悄地织了起来。
我们林家,负责在明面上,不停地往萧天策那条千疮百孔的船上扔石头,让他自乱阵脚,让他众叛亲离。
而萧沉,这位被所有人遗忘的王爷,会用我们给的钱和人,在暗地里,悄悄地修复他那艘破船,把他那些散落天涯的旧部,一个个找回来。
然后,等着我们亲手掀起的那场滔天巨浪,把他,也把我们,一起送上岸。
第六章:一场大火,一碗热粥
入冬的第一场雪还没下来,京城西边那片穷人扎堆的棚户区,先迎来了一场滔天大火。
火,是半夜烧起来的。
天干物燥,风一卷,火舌头像疯了的野兽,一夜就把上百间破木头搭的屋子啃得干干净净。
那晚,半个京城的天空都是红的,像烧透了的铁。
那股子焦糊味,混着人绝望的哭喊声,顺着风,能飘出十几里地。
我站在府里的高楼上,遥遥地看着那片火海,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还是觉得心里发冷。
而此时此刻的皇宫里,萧天策正因为寝宫里飘进了一丝烟味,大发雷霆。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一群废物!
他烦躁地把前来报信的太监赶了出去,转头搂着怀里的白月柔,语气里满是嫌恶,
城西那帮贱民,死了就死了,可别让烟味熏着朕的柔儿。
白月柔温顺地替他抚着胸口,声音软得像棉花:
陛下息怒,想必城防营很快就能把火扑灭了。
只是可怜了那些百姓,不如……臣妾捐出些不打眼的首饰,替他们祈福吧。
她永远都是这样,用最温柔的姿态,说着最凉薄的话。
几件首饰,怎么换得回上千人安身立命的家
萧天策对她的善良很是受用,搂着美人,很快就把城西那片火光忘到了脑后。
他们不知道,这场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几百间破屋,更是他们屁股底下那张龙椅,最重要的一条腿——人心。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我跟我娘坐着马车,去了火场。
眼前那景象,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到处都是烧黑的木头桩子和断壁残垣,地上还冒着烟,踩上去都是烫的。
成百上千的灾民,穿着烧得破破烂烂的单衣,像一群被抽了魂的木偶,呆呆地坐在废墟上。
男人不说话,女人抱着孩子不哭,孩子们的脸上,全是黑灰和吓傻了的表情。
空气里,全是绝望的味道。
朝廷派来救灾的官,是白夫人的娘家侄子,一个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的草包。
他带着一队官兵,懒洋洋地站在外围,把朝廷拨下来的粮食和帐篷堆在一边,嫌灾民脏,不让他们靠近。
我亲眼看见,一个饿得走不动道的老人,只是想讨口水喝,就被一个官兵一脚踹倒在地,骂骂咧咧地说他冲撞官威。
那一刻,我看见我娘的眼睛里,燃起了一股真正的火。
她没去跟那个草包理论,而是直接对车夫下令:
回府!把库里所有能吃的粮食、能穿的棉衣、能用的药材,全都给我拉过来!
再派人去城里所有米行布庄,告诉他们,林家要买下他们所有的存货,我只有一个要求——快!
半天之内,就在官方那个草包侄子还在抱怨天气太冷的时候,我们林家的粥棚,已经一字排开,在废墟旁立了起来。
大锅里,是冒着热气的白米粥,熬得又稠又香。厚实的棉衣,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治烧伤、防风寒的汤药,由大夫一碗碗分发。
我娘亲自坐镇,她没多说一句话,眼神却比谁都坚定。
她指挥着府里的下人和临时雇来的伙计,安顿老人,照顾孩子,有条不紊,那样子,不像个贵妇,倒像个身经百战的将军。
我也换下了华服,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素衣,亲手给一个被烫伤了胳膊的小女孩上药,给一个冻得嘴唇发紫的老人披上棉袄。
那些原本已经绝望了的灾民,看着我们,眼神从麻木,到惊讶,再到感激。
一个头发全白了的老婆婆,端着一碗热粥,喝了两口,突然对着我的方向,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老泪纵横地哭喊道:
活菩萨……你们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活菩萨三个字,像一颗石子,砸进了死水里。
所有被我们救助的灾民,全都自发地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也许不知道我是谁,但他们知道,在这场天灾人祸里,是林家,给了他们一口活命的热粥,一件保命的寒衣。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一回头,就看见我哥林修,带着几个大理寺的同僚,从废墟深处走了出来。
他们每个人,脸上、身上,全是黑灰,官服被刮得破破烂烂,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整整一夜没合眼。
那个曾经不务正业,只知道查丢鸡案的大理寺卿,此刻的眼神,却像一把淬了火的刀。
他快步走到我娘面前,嘴唇干裂,声音沙哑得厉害:娘,妹妹。
我娘看着他满身的狼狈,心疼地问:修儿,你这是一夜没睡查到什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我哥看了一眼周围那些麻木的灾民,又看了一眼我们支起的粥棚,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全是压不住的怒火。
娘,这不是天灾!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是人祸!
他从怀里,掏出半截烧焦了的,还带着油味的火箭头,狠狠地摔在地上!
白家那群畜生!为了追一个据说是偷了他们东西的家奴,追进了这棚户区。
嫌这里头又脏又臭,巷子又多,竟然下令放火,想把人给逼出来!
他们没想到风太大,火势失了控,就把……就把整个西城,给点了!
我哥的话,像一个惊雷,在我们身边炸开!
周围几个离得近的灾民听见了,那原本麻木的眼神,瞬间被不敢置信的惊恐和滔天的仇恨所取代!
原来,这不是天灾!
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嫌他们脏,就放了一把火,把他们的家,他们的亲人,全都烧成了灰!
与此同时,京城里的各大茶楼酒肆,悄然流传起了一个新的段子。
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拍,讲的不再是才子佳人,而是一个冷血的皇帝,和一个只知争风吃醋的草包皇后。
讲的是一群猪狗不如的蛀虫官,为了抓一个小偷,就敢放火烧了半座城!
讲的,还有一个被皇家退了婚的将军府大小姐,在所有人都捂着自己钱袋子的时候,却倾尽家财,救济苍生。
这些故事,由七王爷萧沉安插的人,通过那些走街串巷的说书人之口,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老百姓们听着,议论着,愤怒着。
他们把自己亲眼看到的,和故事里听到的,对上了号。
于是,民怨,就像那场大火之后的暗火,在京城的地底下,悄然蔓延。
他们开始琢磨,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白家,真的配得上他们的香火和跪拜吗
一场大火,让萧天策和白家,输得干干净净。
而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了这世上最厉害,也最靠得住的兵器。
第七章:国门将破,图穷匕见
京城里还在为那场大火的善后银子吵得不可开交时,一封从北境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血书,像一盆腊月里的冰水,兜头浇在了金銮殿上。
北境,破了。
驻守在雁门关外的三万先锋营,被蛮族十万铁骑一夜踏平,全军覆没!
蛮族大军像开了闸的洪水,连破三城,如今刀锋已经顶在了雁门关的门口。
大周的北大门,就快要守不住了!
那封血书,是幸存的斥候用命换回来的。
上面只有八个字,字字泣血:国门将破,速请战神!
战神哪个战神
满朝文武,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下意识地投向了城南那座府邸——那个被收了兵权,如今正卧病在床的镇北将军,我爹,林啸。
而那个被皇帝寄予厚望的新将军,白月柔的亲哥哥白世杰呢
奏报上说,他一听见蛮子的马蹄声,第一件事不是点兵守城,而是连夜打包金银细软,准备弃关南逃!
要不是几个还念着我爹旧情的老将,用命拦住了他,只怕这会儿,雁门关上已经插上了蛮族的狼旗!
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一个酒囊饭袋的草包!
萧天策坐在龙椅上,气得浑身发抖。
他一把将龙案上的奏折全都扫到了地上,那张一向自负英俊的脸,因为愤怒和恐惧,扭曲得不成样子。
废物!一群废物!
他像一头困兽,在殿上咆哮,
朕养你们何用!白家的人呢!给朕滚出来!
老太傅和他那个在大理寺当官的儿子,抖得像风中的两片落叶,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陛下息怒……臣……臣有罪……
有罪
一句有罪,能换回我大周三万将士的命吗
能挡住关外那十万铁骑吗
萧天策的眼睛都红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屁股底下这张他梦寐以求的龙椅,是这么的冰冷,又是这么的滚烫,烫得他坐立不安。
三天,仅仅三天。
北境的告急文书,一封比一封急,一封比一封血腥。
雁门关被围,粮草断绝!
守将重伤,军心涣散!
三州百姓暴乱,开门献城!
整个大周的江山,已经摇摇欲坠。
朝堂上,再没人敢说话。
那些曾经跟在白家屁股后面,把白世杰夸成天神下凡的官员,此刻都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裤裆里。
终于,在雁门关守将发来最后一封城破在即,臣以死殉国的绝笔信后,萧天策彻底垮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下龙椅,看着满朝文武,声音沙哑地问出了那个他最不想问,却又不得不问的问题:
谁……谁能替朕,去请林将军出山
第二天一早,皇帝的御驾,在一众禁军的护卫下,停在了我们家门口。
萧天策亲自来了。
他没穿龙袍,只穿了一身常服,脸上是掩不住的憔悴和屈辱。
我爹,那个病了好几个月的病人,此刻却穿着一身硬朗的劲装,精神好得很,正坐在堂屋的主位上,慢悠悠地喝着茶。他连站都没站起来。
萧天策走进大厅,看着我爹,嘴唇哆嗦了半天,那声林爱卿,才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林……林将军,
他放下了九五之尊的架子,声音里带着哀求,
北境危急,社稷将倾,还请将军……不计前嫌,为国出征。
我爹这才放下茶杯,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陛下,
我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山一样沉稳,
臣,已经是个告老还乡的废人了。
朝堂之上,不是有白将军那样的少年英才吗何须劳动我这把老骨头。
萧天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知道,这是羞辱,是打在他脸上,火辣辣的耳光。
可他没得选。
他对着我爹,深深地,弯下了他那自登基以来,就再没弯过的腰。
是朕错了!
是朕有眼无珠,错信了小人!
朕恳请将军,救救大周,救救朕!
我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好,
我爹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挡在了萧天策面前,
既然陛下开口,臣,不能不从。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像刀一样锋利。
但臣,有三个条件。
第一,北方所有兵马,从今天起,归我一人调遣。
上至将领,下至小兵,是杀是剐,由我一人说了算。
我不想在我杀人的时候,还要写封奏折来京城问问陛下的意思!
第二,粮草军饷,三日之内,双倍送到雁门关。
少一粒米,少一文钱,我立刻带兵回来!
第三,
我爹的目光,扫过萧天策身后那个捧着剑匣、瑟瑟发抖的太监,
我要陛下的尚方宝剑。
此去北境,凡有不听号令、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不管他官有多大,后台有多硬,我都可以先斩后奏!
每一个条件,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捅在萧天策的心窝子上。
这是要兵权,要财权,还要生杀大权!
这哪里是臣子,这分明是要做北境的王!
萧天策的拳头,在袖子里握得死紧,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他知道,只要他点了头,这天下,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可他看着我爹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最终,还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
朕……准了!
那天,我爹重新穿上了那身落满了灰尘的玄铁铠甲。
当他走出府门,跨上那匹老马时,整个京城的百姓,都自发地涌上了街头。
他们没有喊口号,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是敬畏,是信赖,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出去的希望。
我爹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皇帝,只是举起手中的尚方宝剑,遥指北方,声音如雷:
出发!
大军开拔,马蹄声震天动地。
我站在门口,看着我爹那如山般坚毅的背影,我知道,他此去,不再是为了那个多疑寡恩的君王。
他是为他身后的万千百姓,为我们林家被践踏的荣耀,也为我们这场精心算计的复仇,
去落下最后一颗,也是最致命的一颗棋子。
图穷,匕现。
第八章:宫门喋血,黎明新生
我爹领兵出征后的第十五天,一封来自北境的捷报,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京城。
——镇北将军林啸,于雁门关外设伏,以三万疲兵大破蛮族十万铁骑,阵斩敌军主帅,俘虏数万!
蛮族元气大伤,十年之内,再不敢南下窥探!
这是大周立朝以来,最酣畅淋漓的一场大胜!
消息传来,整个京城都活了过来。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放鞭炮,敲锣鼓,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镇北将军威武,喊得地动山摇。
然而,这份天大的喜悦,却没能吹进紫禁城那高高的红墙。
金銮殿上,萧天策听着捷报,脸色却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死死地攥着龙椅的扶手,指甲陷进了金漆里,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
他不是傻子。
他知道,这场胜利,不属于他这个皇帝。
这只属于林啸,那个如今手握北方所有兵权,还拿着他亲手赐予的尚方宝剑的男人。
我爹,成了北境百姓口中的活菩萨,成了北境将士心中的神。
而他这个皇帝,则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陛下,不好了!
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城……城西的京郊大营,反了!
萧天策猛地站了起来,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你说什么!
七……七王爷萧沉,他……他拿着林将军的兵符,接管了整个京郊大营!
如今正带着三万兵马,朝着皇城来了!
轰的一声,萧天策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响雷。
林啸……萧沉……
他终于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一个从我被退婚那天起,就已经布好的,天罗地网的死局!
护驾!护驾!
他惊恐地尖叫起来,那声音,又尖又细,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
可他的话音还没落,金銮殿那两扇沉重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走在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查了几个月鸡毛的大哥,林修。
他今天没穿那身碍手碍脚的官服,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衣。
他手里,捧着一卷长长,明黄色的东西。
他身后,跟着几十位白发苍苍的老臣,这些人,曾是先帝最信任的肱骨,如今,他们的脸上,只剩下失望和冰冷。
林修!你想造反吗萧天策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哥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走到了大殿中央,将手里的画轴,猛地向空中一抛!
那画轴在空中展开,像一道黄色的瀑布,从殿梁上垂下,上面用朱砂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罪状!
先帝驾崩第七日,新帝萧天策,为除异己,密诏太医毒杀安王、裕王!
南境水灾,新帝与国丈白家合谋,侵吞赈灾银两三十万,致使数万灾民,饿殍遍野!
京城大火,新帝为求自保,下令关闭西城门,断绝灾民生路,活活烧死百姓上千!
……
我哥每念一条,身后就有一位老臣,颤巍巍地呈上一份如山的铁证!
那些罪状,一声比一声响,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萧天策的心上。
他瘫软在龙椅上,面如死灰。
不……不是我……
在绝对的恐惧面前,他指着从侧殿跑出来、同样一脸煞白的白月柔,毫不犹豫地嘶吼道,
是她!是白家!都是他们逼我做的!
陛下!
白月柔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殿外,传来了整齐划一、如同踏在人心上的脚步声。
身穿玄铁铠甲的七王爷萧沉,手持长剑,一步一步,走进了金銮殿。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直直地钉在龙椅上那个早已魂飞魄散的人身上。
皇城守卫,没有抵抗。
宫中禁军,没有阻拦。
所有人都知道,天,要变了。
这场宫变,甚至不需要流血。
萧沉走到萧天策面前,将手里的长剑,当啷一声,扔在了他的脚下。
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萧沉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皇兄!七皇兄!你不能杀我!我是天子!
萧天策连滚带爬地从龙椅上下来,抱着萧沉的腿,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你杀了我,就是篡位!
而他身后,那朵曾经让他神魂颠倒的白莲花,早已两眼一翻,吓得晕死了过去。
我,就站在殿门口的阴影里,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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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这个我曾爱过的男人,如何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变成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我的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冰冷如死水般的平静。
从他为了权势,将我林家一脚踩进泥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死了。
萧沉一脚踹开他,眼神里全是恶心。
来人,
他冷冷下令,
废帝萧天策,皇后白氏,打入冷宫,终身不得踏出一步!
白氏一族,满门抄斩!
其余党羽,尽数下狱,听候发落!
两个士兵走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瘫软如泥的萧天策和白月柔拖了出去。
一场持续了几个月的复仇大戏,终于,落下了帷幕。
我走出大殿,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来了。
第九章:山河为聘,与君共赢
萧沉登基的第三天,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道:国库出资,为南境水灾和京城大火中枉死的百姓,修陵立碑。所有受灾的家庭,分田地,免税三年。
第二道:彻查全国官吏,凡贪赃枉法者,一律严惩。
并在各州府衙门口,设鸣冤鼓,百姓若有冤屈,可直接上书天听。
第三道:昭告天下,废除后宫,新帝此生,只立一后,永不纳妃。
前两道旨意,像春风,吹散了笼罩在京城上空数月的阴霾,让老百姓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个新君王的担当。
而第三道旨意,则像一块石头,在京城所有高门大户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同一个地方——我们林家。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教我娘一套新学的五禽戏。
她学得笨手笨脚,我爹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乐呵呵地指点江山。
我哥则抱着一盘刚切好的西瓜,看得津津有味。
我们一家人笑作一团,这几个月来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好像都成了上辈子的事。
就在这时,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激动得都破了音:老……老爷!夫人!大……大小姐!陛……陛下的车驾,到……到门口了!
我们一家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份了然的笑意。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萧沉来的时候,没穿龙袍,就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
他身后跟着的,不是仪仗队,而是一箱箱抬着聘礼的内侍,那红色的绸缎,从我们家门口,一直铺到了街尾。
他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走进了我们家的正堂。
他没有自称朕,也没有半分皇帝的架子。
他就那样站在我们一家人面前,像一个最普通的晚辈,对着我爹我娘,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林将军,林夫人,
他的声音,诚恳又郑重,
晚辈萧沉,今日前来,只为一事。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初见时的试探和算计,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化不开的温柔。
知晚,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是敲在了我的心上,
我知道,你心里装的,从来不只是儿女情长。
你想要的,也不是一个能为你遮风挡雨的男人,而是一个能与你并肩看风雨的同路人。
他从怀里,拿出了那枚沉甸甸的,代表着至高皇权的传国玉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那冰凉的玉石,碰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我给不了你一个女人所能幻想的,最安逸的后宫。
因为这江山,百废待兴,前路,依旧会有无数的艰难险阻。
我甚至不敢保证,我永远会是那个最英明的君主。
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唯一能给你的,就是这万里江山的一半话语权,和一个毫无保留,与你共担所有风雨的萧沉。
林知晚,你……可愿嫁我为妻,做我大周唯一,也是此生仅有的皇后
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甜言蜜语。
他给我的,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顶级的尊重,和最实在的承诺。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自己,看着他捧到我面前的那颗,滚烫的,毫无保留的真心。
我等了这么久,谋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为了一个,能真正看到我的价值,尊重我的选择,愿意与我并肩而立的男人。
我笑了,眼泪却不争气地,一滴一滴掉了下来。
那不是委屈的泪,是熬过所有苦难后,终于得见天光的,喜悦的泪。
我娘早已背过身去,用袖子偷偷地抹着眼泪。
我爹,那个在战场上流血都不皱一下眉头的汉子,此刻眼圈也红了。
我哥则在一旁,咧着嘴,傻呵呵地笑着。
我对着萧沉,缓缓地,屈膝一福,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清晰。
臣女林知晚,愿与君携手,共担这山河重任,共看这盛世太平。
一个月后,大婚。
我穿着绣着九天凤凰的嫁衣,坐着十六人抬的凤辇,从将军府出发。
一路上,百姓夹道,万民空巷。
最终,凤辇在太和殿前,稳稳停下。
萧沉穿着一身龙袍,早已等在了那里。
他没有高高在上地坐在龙椅上,而是亲自走下了那九十九级台阶,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在万民的欢呼声中,向我伸出了手。
我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一同走上了那条通往权力之巅的漫长石阶。
我看到台阶下,我的家人,正满脸欣慰地看着我。
我看到满朝文武,对我俯首称臣。
我看到曾经那些嘲笑我、轻视我的人,如今都只能仰望我的背影。
但我心里很清楚,我所追求的,从来不是这些。
真正的强大,不是你站得有多高,不是你拥有多少权力。
而是无论你身处何种境地,是云端还是泥潭,你的家人,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你的爱人,永远是你最默契的同盟。
是那份无论顺境逆境,都敢全家一起摆烂的底气;
是那份无论成败,都能与君共赢天下的勇气。
这,才是我们林家,真正的,传家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