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那些回的去的曾经 > 第一章

煎饼铛上的面糊被竹蜻蜓推成圆薄的月亮,滋滋的油响裹着葱花香气漫过来时,林鹿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她盯着玻璃橱窗里那只握着纸巾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指腹蹭过女孩唇角的动作轻得像羽毛,和十年前在晚自习后那条梧桐道上,替她擦掉嘴角冰淇淋渍的模样,重合得让人心口发紧。
加两个蛋,多放薄脆。
夏阳的声音透过油烟飘出来,比记忆里沉了些,却依然带着某种熨帖的温和。林鹿下意识摸向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闺蜜的聊天界面
——刚看到夏阳了,在买煎饼。
女孩仰头对夏阳笑,梨涡里盛着细碎的阳光。林鹿忽然想起高二那年运动会,她跑完八百米晕在终点线,也是这样被夏阳半抱着,他校服领口沾着她的冷汗,却还是把最后一口矿泉水喂给了她。
让让。
后面有人催。林鹿踉跄着退到公交站牌后,指尖掐进掌心。煎饼店的铃铛叮当作响,夏阳牵着女孩的手走出来,路过她身边时,女孩正咬着煎饼含糊地说:下周去看的画展,票我订好了。
好。
夏阳应着,目光不经意扫过林鹿,停顿了半秒。
那半秒像被无限拉长。林鹿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影子,穿着十年前绝不会碰的深色风衣,头发烫成了成熟的卷度,脸上是精心化过的淡妆,只有微微颤抖的下颌线泄露了破绽。
他好像想说什么,喉结动了动。但最终只是颔首,一个礼貌得近乎陌生的招呼。
公交恰在此时到站,林鹿随着人流挤上去,车门关闭的瞬间,她看见夏阳正低头替女孩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围巾。和无数个冬天一样,他总是先注意到别人冷不冷。
车窗映出自己苍白的脸。林鹿闭上眼,车轱辘碾过路面的震动,突然就把她拽回了
2015
年的深秋。
那天也是这样的冷。她蹲在大学图书馆后巷,手里攥着被撕碎的保研名额公示单,夏阳跑过来时,毛衣上还沾着实验课的消毒水味。没事,
他把她冻得通红的手塞进自己口袋,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搞学术。
她当时哭得喘不过气:可那是你帮我改了七遍的申请书。
改申请书是因为我知道你想试,
他摸了摸她的头,指尖带着实验室的凉意,但没选上,说明有更适合你的路在等你。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名额原本是她的。系主任找过夏阳,说只要他肯放弃出国交流的机会,就能把名额让给女朋友。林鹿在他抽屉深处发现那张被揉皱的交流项目确认函时,窗外的银杏叶正落得纷纷扬扬。
他从来不说自己做了什么。就像高三那年她急性阑尾炎住院,他每天逃课来陪床,却骗她说自己是请了病假;就像刚毕业租房,他偷偷打两份工,只为了租离她公司更近的房子,却笑着说房东人好给了折扣。
林鹿靠着冰凉的车窗,眼眶突然就热了。这些被她刻意尘封的细节,像漏网之鱼,在重逢的刺激下纷纷浮出水面。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同事发来的设计稿修改意见。林鹿深吸一口气,点开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敲下
好的,马上改。指甲涂着最新款的豆沙色,是上个月和客户吃饭时被建议的
成熟色号。
十年前她只爱亮粉色,夏阳总说像草莓糖。
公交到站,林鹿随着人流下车,高跟鞋踩在人行道的砖缝里,发出清脆的声响。经过一家奶茶店时,她顿了顿。曾经夏阳每天晚自习都会绕远路来买一杯珍珠奶茶,三分糖,去冰,因为她来例假时不能碰凉的。
玻璃门推开的瞬间,风铃叮咚作响。林鹿抬头,正对上吧台后男生的脸,和记忆里奶茶店老板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您好,需要什么
一杯珍珠奶茶,
林鹿的声音有些发哑,三分糖,去冰。
等待的时候,她看见墙上的电子日历显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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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17
日。距离他们分手那天,正好年零一个月。
分手是她提的。在他连续加班一个月,错过她二十五岁生日之后。她摔碎了他提前准备好的蛋糕,吼着
你心里只有工作,却没看到他西装口袋里露出的戒指盒一角。
后来从共同朋友那里得知,他那天是去谈一个大项目,成了就能调回本地分公司。他甚至已经租好了带阳台的房子,说要种满她喜欢的向日葵。
奶茶递过来时,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林鹿握着杯子往前走,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甜得发腻。她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原来那些自以为是的牺牲和沉默,最终都变成了刺向彼此的刀。
路过十字路口时,红灯亮起。林鹿停下脚步,目光越过川流不息的车河,落在对面的写字楼。那是夏阳公司的方向。
三年前她搬走那天,也是这样的红灯。她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看着他追出来,衬衫皱巴巴的,眼里布满红血丝。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声音嘶哑,就三个月。
她当时只是摇了摇头,转身上了出租车。后视镜里,他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绿灯亮起,人群往前涌动。林鹿被裹挟在其中,脚步有些踉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江城。
她犹豫了一下,划开接听键。
是林鹿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苍老,是夏阳的母亲。
林鹿的心猛地一沉。
阿姨
小鹿啊,
夏母的声音带着哭腔,夏阳他……
出事了。
林鹿握着奶茶的手突然收紧,塑料杯被捏得变了形,褐色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米白色的风衣上,像一朵迅速晕开的墨渍。
她站在原地,看着车水马龙在眼前流动,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那个十分钟前还在给新女友擦嘴的男人,那个她爱了十年、怨了三年的男人,怎么会……
在中心医院抢救,
夏母的声音断断续续,他钱包里……
还放着你们的合照。
林鹿的眼前瞬间一片空白。她想起分手那天,他疯了一样翻遍抽屉找那张照片,她当时只觉得可笑,现在才明白,那是他最后的执念。
出租车在身边停下,司机探出头问:姑娘,走吗
林鹿机械地拉开车门,报出医院的名字。车窗外的霓虹模糊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块,像极了他们这十年兵荒马乱的爱情。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通话界面。林鹿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突然想起高二那年,夏阳把她的号码设成快捷键,说这样吵架时,他能第一时间打给她道歉。
那时的他们,以为只要足够相爱,就能对抗整个世界。
却不知道,打败爱情的从来不是时间,而是那些藏在沉默里的误会,和自以为是的成全。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林鹿付了钱,踉跄着冲进急诊楼。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让她想起高三那年的医院。只是这一次,躺在里面的人,是她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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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站的护士正在登记信息,林鹿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臂:夏阳在哪刚刚送进来的夏阳!
护士被她吓了一跳,指着走廊尽头:抢救室,家属在那边。
林鹿顺着她指的方向跑过去,远远看见夏母坐在长椅上抹眼泪,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正是下午在煎饼店看到的那个。
女孩看到她,眼神复杂地动了动,没有说话。
林鹿的脚步顿在抢救室门口,红色的灯在头顶明明灭灭,像在无声地宣判。她突然不敢上前,怕听到那个最糟糕的结果。
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地说:手术很成功,但还没脱离危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林鹿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腿一软差点摔倒,旁边的女孩伸手扶了她一把。
谢谢你。
林鹿低声说。
女孩摇摇头,声音很轻:我是他妹妹,夏月。
林鹿愣住了。
夏月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我哥说,等他好了,要亲自跟你道歉。
道歉林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该道歉的人,或许是她才对。
夏月从包里拿出一个日记本,递给林鹿:这是我哥的日记,他说如果你来了,就交给你。
林鹿颤抖着接过日记本,封面是她高中时最喜欢的星空图案,边角已经磨得有些发白。她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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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今天小鹿生气了,因为我忘了给她买奶茶。明天一定要记得。
日期是十年前的今天。
林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她蹲在地上,抱着日记本失声痛哭,像个迷路的孩子。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映着她孤单的身影。远处传来夏母压抑的哭声,和抢救室里仪器滴答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悲伤的旋律。
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早已串联成爱的证据。只是等她明白的时候,却差点永远失去了说爱的机会。
林鹿抬起头,看着抢救室紧闭的门,在心里默默说:夏阳,你一定要醒过来。
这一次,换我等你。
监护仪的滴答声渐次平稳时,林鹿正蹲在病房走廊的安全出口抽烟。打火机擦出的火苗在指尖明明灭灭,映着她眼下青黑的阴影,像幅被雨水洇过的水墨画。
林小姐。
护士站的呼叫器突然响起,她掐烟的动作顿了顿,烟蒂烫在虎口留下浅红的印子。
夏阳醒了。
病房里的白窗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林鹿站在门口,看着病床上睁开眼的男人,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他颧骨陷下去一块,嘴唇干裂起皮,唯有那双眼睛,还像高中时那样,漆黑得能溺毙人。
你来了。
夏阳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目光在她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她攥着病历本的手上。
林鹿把那本星空日记放在床头柜,塑料封面在阳光下泛着旧旧的光。夏月说你要道歉。
她刻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却没发现自己在发抖。
嗯。
夏阳转过头看向窗外,输液管里的药水顺着透明的管子往下滴,对不起,当年没告诉你保研名额的事。
还有呢
林鹿追问。她想起生日那天摔碎的蛋糕,想起出租屋里消失的向日葵种子,想起无数个他说
在加班
的深夜。
夏阳沉默了。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刺耳,他的手指在被子底下蜷缩起来,指节泛白。没有了。
林鹿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她以为重逢会是场迟来的海啸,却没想过只是阵不痛不痒的风。夏阳,你记不记得高三那年,你把我写满错题的笔记本弄丢了,蹲在操场哭了半节课
男人的睫毛颤了颤。
那时候你连丢本笔记都怕我生气,
林鹿的声音抖得厉害,现在呢你连解释都懒得给了
病房门被推开,夏月提着保温桶走进来,看到这场景脚步顿了顿。哥,医生说你得好好休息。
她把碗递过来,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林小姐守了你三天,也该回去了。
林鹿没接那碗粥。她看着夏阳避开的眼神,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有些伤口不是时间能抹平的,是他亲手挖深了沟壑,再不肯填起来。
好。
她转身往门口走,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床脚,带起一阵微弱的风。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夏阳的声音:林鹿,我们结束了。
她的脚步钉在原地,阳光从走廊尽头涌过来,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原来十年兵荒马乱,最后只配得一句轻飘飘的
结束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鹿没再去医院。她把所有精力扑在项目上,通宵改方案时,电脑屏幕的光映着空了半瓶的威士忌。闺蜜打来电话骂她傻,说夏阳就是仗着她心软,她握着鼠标的手停了停,说:我只是累了。
直到那天去给合作方送文件,在写字楼楼下又遇见夏阳。他穿着合身的西装,脸色好了很多,正和一个穿白衬衫的女人说话,眉眼间带着她久违的温和。
女人抬起头,林鹿才发现是上次在煎饼店看到的夏月。林小姐
夏月有些惊讶,我哥刚出院,我来接他复查。
夏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文件给我吧,我转交。
林鹿把文件夹递过去,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像触到块冰。她转身要走,却被夏月叫住:林小姐,我哥他……
夏月。
夏阳打断她,声音冷了几分。
回去的路上,林鹿把车开得飞快。雨刷器在玻璃上左右摆动,却刮不掉那些涌上来的回忆。她想起大学毕业那天,夏阳抱着她在操场上转圈,说要攒钱买套带阁楼的房子,让她在上面画一辈子画。
手机在副驾震动,是条陌生短信,附带着张照片。医院的缴费单,上面的金额后面跟着一长串零,付款人是夏阳。那是她母亲去年做手术的费用。
林鹿猛地踩下刹车,车在路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雨水顺着车窗流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选择用最沉默的方式,把一切都扛了下来。
三个月后,公司年会。林鹿穿着租来的礼服,在香槟塔前应付着客户,高跟鞋陷进地毯的纹路里,像只被困住的蝶。
林设计师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合作方老板端着酒杯凑过来,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正想躲开,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王总,合同的事我们去那边谈。
夏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西装革履,鬓角修剪得整齐。他把她护在身后,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总悻悻地走了。林鹿看着夏阳松开手的动作,指腹残留的温度烫得她心慌。谢谢。
举手之劳。
他转身要走,却被她拉住了领带。丝质的领带在指尖滑过,像条冰凉的蛇。
夏阳,
林鹿仰头看他,宴会厅的水晶灯在她眼里碎成星星,你是不是还爱我
男人的身体僵了僵。他低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喉结滚动了两下。林鹿,别这样。
那天晚上,他们在酒店开了房。酒精像催化剂,把所有压抑的渴望都点燃了。林鹿咬着他的肩膀,听着他在耳边喊她的名字,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大学宿舍的顶楼,那时他们偷偷摸摸地接吻,连月光都觉得是偷来的。
第二天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床头柜上放着张纸条,字迹依旧好看:对不起,就当是场梦。
林鹿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长长的光带。她盯着那道光看了很久,突然笑出声来。
这场梦,她做了十年,该醒了。
可命运偏要开玩笑。
月经推迟两周那天,林鹿拿着验孕棒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看着上面两条红杠,大脑一片空白。瓷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睡裙渗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给夏阳打电话,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打了三天,都是同样的提示。林鹿去他公司楼下等,保安说他请假了。去他住的小区,邻居说好久没见过他。
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直到那天在医院做产检,林鹿在走廊拐角撞见夏母。老太太提着保温桶,看到她时愣住了,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突然红了眼眶。
小鹿……
阿姨,夏阳呢
林鹿抓住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夏母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张诊断书。他得了胃癌,晚期。
林鹿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
B
超单飘落在地。照片上那个小小的孕囊,像颗刚发芽的种子,在她肚子里安静地躺着。
他怕拖累你,
夏母抹着眼泪,那天在酒店,他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想……
想留个念想。
林鹿蹲在地上,捡起那张
B
超单,指尖抖得厉害。原来那场看似荒唐的温存,是他用生命做的告别。
她找到夏阳时,他正在出租屋里收拾东西。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层金边,却掩不住那股衰败的气息。
你来了。
夏阳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孩子……
打掉了。
林鹿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她看着他骤然失色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夏阳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也好。
林鹿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突然就不忍心了。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消瘦的背上。夏阳,我们结婚吧。
男人的身体僵住了。
我知道你的病,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怕。我们带着孩子,好好过剩下的日子,好不好
夏阳转过身,眼眶通红。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傻瓜。
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没有婚礼,没有钻戒,只有本红色的结婚证,和出租屋里添置的婴儿床。
夏阳的病情时好时坏,化疗让他掉光了头发,却依然会在傍晚牵着她的手去散步。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幅温暖的画。
宝宝踢我了。
林鹿把他的手放在肚子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夏阳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像你,这么调皮。
预产期前一个月,夏阳突然咳血。林鹿把他送到医院,看着医生摇头的动作,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男孩,眉眼像极了夏阳。
他走了。
夏母坐在床边,声音沙哑,留了封信给你。
林鹿接过那封信,信纸已经被泪水打湿。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小鹿,对不起,还是没能陪你走到底。
宝宝就叫念阳吧,让他替我陪着你。
下辈子,换我等你。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婴儿床里,小家伙闭着眼睛,睡得正香。林鹿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想起高三那年,夏阳在操场哭着找笔记本的样子;想起大学时,他把保研名额让给她的决绝;想起医院里,他说
我们结束了
时眼底的挣扎。
原来有些爱,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而是藏在沉默里的深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林鹿低头吻了吻孩子的额头,轻声说:宝宝,爸爸他很爱我们。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十年爱恨,终究成了余生漫长的念想。
念阳周岁那天,阳光把客厅的地板晒得暖烘烘的。林鹿正蹲在地毯上捡积木,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
夏月
两个字让她指尖一顿。
嫂子,
夏月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有医疗器械的嗡鸣,我哥他……
醒了。
积木从指缝滑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林鹿盯着茶几上那本翻开的相册,念阳趴在夏阳的黑白照片上咯咯笑,口水浸湿了相纸边角。你说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蛛网。
医生说之前是假死状态,癌细胞突然被自身免疫力抑制了,
夏月的话颠三倒四,他现在能说话了,一直叫你的名字。
林鹿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在茶几上也没觉得疼。她冲进卧室翻出钱包,夹层里那张泛黄的合照掉在地上
——
高二那年运动会,夏阳背着晕倒的她,校服后背洇着她的冷汗,两人却笑得比阳光还亮。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时,她的手指还在发抖。挂号处的护士看她脸色惨白,递来一杯热水:家属在三楼重症监护室。
电梯上升的失重感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想起夏阳

的那天,她也是这样站在电梯里,看着数字从
1
跳到
18,每一秒都像刀割。监护仪的滴答声、夏母的哭声、婴儿的啼哭声,那些声音至今还会在梦里响起。
307
床家属。
护士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林鹿推开门,看到病床上坐起身的男人时,突然捂住了嘴。
夏阳瘦得脱了形,头发却长出了浅浅的黑发茬,眼神亮得惊人。他手里捏着那封写好的绝笔信,信纸被揉得皱巴巴的。小鹿。
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林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以为自己会扑过去质问,会痛哭流涕,可真正站在这里,却只是觉得荒谬。监护仪规律的声响里,她突然想起念阳半夜发烧时,她一个人抱着孩子在急诊室走廊发抖的样子;想起给孩子上户口时,在
父亲
那一栏填
已故
时的窒息感。
你没死。
她听见自己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夏阳的眼神暗了暗。对不起,
他掀开被子想下床,却被输液管拽住,当时医生说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不想……
不想让我再经历一次失去
林鹿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所以你就亲手把我推进地狱
她抓起桌上的苹果砸过去,苹果在他脚边滚了几圈,发出沉闷的声响。夏阳,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你当年瞒着我放弃保研凭你一声不吭付了我妈手术费还是凭你写了封破信就想断了十年的情分
夏月在门口红了眼眶:嫂子,我哥他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就该让我抱着墓碑过日子
林鹿的声音陡然拔高,念阳的婴儿车就放在墙角,小家伙被惊醒,瘪着嘴开始哭。她立刻放软了语气,走过去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念念不怕,妈妈在。
夏阳看着她熟练地哄着孩子,手指蜷缩起来。念阳的眉眼像极了他,尤其是哭起来时皱着的眉头,和小时候的林鹿如出一辙。他叫念阳
不然呢
林鹿的声音冷得像冰,难道叫忘阳
护士进来换药时,病房里一片死寂。林鹿抱着睡着的念阳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去年秋天,她就是在这里捡了片枯叶,夹进了夏阳的日记本。
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
夏阳突然开口,以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林鹿没接话。
我找过你很多次,
他的声音低下去,去你公司,他们说你休了长假;去你家,邻居说你搬走了。
我带着你‘遗孤’,当然要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林鹿站起身要走,却被他抓住手腕。他的掌心温热,带着熟悉的触感,让她瞬间想起大学宿舍顶楼的月光。
小鹿,再给我一次机会。
夏阳的眼里有红血丝,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但我活下来了,这是天意,不是吗
林鹿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那双手曾经替她擦过嘴角的冰淇淋,替她改过七遍申请书,替她在无数个寒夜暖过脚。可也是这双手,写下了那封诀别信,让她在无数个深夜哭到喘不过气。
念阳在她怀里动了动,小拳头砸在她胸口,像在替她做决定。
夏阳,
她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指尖冰凉,你活着,我很庆幸。但我们之间,早在你选择让我以为你死了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走出病房时,阳光正好。林鹿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他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她想起夏阳信里写的
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