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越仵作女
我穿越成古代仵作之女的第一天,就被大理寺少卿掐住脖子。
说,谁派你来的
我指着他身后尸体:死者告诉我的——他死于乌头碱中毒。
他冷笑:一派胡言,乌头乃御赐之物。
三日后,皇帝祭天大典突发爆炸,我们被困火海。
带我出去,我撕开染血的裙摆,作为交换,我告诉你火药配方。
他擦去我脸上的血:再加一条——做我夫人。
成交。
后来他查遍古籍找不到我的来历,我笑:别查了,我来自千年之后。
2
雾锁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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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是京城入冬后甩不掉的鬼魅。它吞噬了道路,模糊了树影,更沉沉地压在城南这片无人愿踏足的乱葬岗上。空气里弥漫着湿土、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甜腥气息,那是死亡在无人打理的角落静静发酵的味道。几只乌鸦被惊起,扑棱着沉重的翅膀掠过枯枝,发出几声嘶哑难听的呱呱声,旋即又隐没在更浓的灰白里。
沈微蹲在一处新翻不久的土堆旁,粗布麻衣的袖口被她利落地挽到小臂以上,露出一截冻得有些发青的皮肤。她面前,是一具被草席半掩着的男尸,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嘴唇乌黑,口鼻周围还有隐约可见的干涸泡沫痕迹。尸体裸露的皮肤上,几处不自然的抓挠伤痕格外刺眼。
她伸出两根手指,指尖冰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轻轻按压着死者僵硬脖颈处的皮肤。没有明显的骨裂感。再往下,探向冰冷发硬的胸腹。指尖下的触感告诉她,脏器内部恐怕已经一塌糊涂。
呕……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从身后传来。沈微没回头,也知道是那个被她临时抓来打下手的邻居家半大小子,叫阿福的。他此刻正背对着她,肩膀耸动,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阿福,沈微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受不了就去边上吐干净,别弄脏了地方。吐完去把我药箱里那截削尖的竹筒拿来。她顿了顿,补充道,小心点,别碰着白布包着的那个纸包。那是她昨夜熬了半宿,从几种常见毒草里反复提纯试验,才勉强弄出来的一点试剂,简陋得可怜,聊胜于无。
阿福含糊地应了一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跑到远处一棵枯树下,剧烈地呕吐起来。
沈微的目光重新落回尸体口鼻的泡沫痕迹上。她微微凑近,几乎屏住了呼吸,细细分辨那残留的气味。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苦杏仁的甜腻气息,混杂在浓重的腐败味道里,极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根火柴,瞬间点亮了她脑海中的某个角落。
乌头碱!
这个念头闪电般劈入她的意识。在现代法医实验室里,她不知接触过多少次这种剧毒生物碱的样本和案例。中毒者的典型症状——心律失常、呼吸麻痹、神经兴奋后的深度抑制、口鼻分泌物带泡沫、皮肤黏膜青紫——几乎完美地贴合眼前这具尸体无声的诉说。
只是,这味道……太淡了。淡到让她无法百分百笃定。乌头碱本身气味就很微弱,加上尸体腐败的干扰,这微弱的线索随时可能消散在空气中。
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她伸手,小心地掰开死者紧咬的牙关。一股更浓的腐臭冲出,但她毫不在意,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口腔内部。舌苔异常厚重,咽喉深处似乎有轻微灼烧的迹象……这些都在无声地佐证着她的推测。
微姐儿……竹筒……阿福脸色煞白地跑回来,手里捏着那截削尖的竹筒,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远远地递过来,不敢靠近尸体。
嗯,放边上。沈微头也没抬。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死者微微蜷曲的手指上。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碎屑,几乎和泥土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她小心翼翼地用竹签尖端,极其轻柔地将那点碎屑刮取下来,放在掌心。碎屑太小了,像一粒微尘。她凑近仔细观察,又放到鼻尖下极其轻微地嗅闻。除了泥土味,似乎真的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类似焦油的独特气息……
火硝硫磺一个更危险的念头骤然升起,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心头猛地一沉。这绝非寻常毒杀案会出现的残留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猛地撕破了浓雾的死寂!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家特有的冰冷威势,眨眼间便到了近前。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一声厉喝如同炸雷,在雾气中滚过。浓雾被数匹高大神骏的黑马撞开、搅动,马上的骑士身着暗青色的劲装,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隼。他们沉默地散开,形成一个半包围圈,将乱葬岗的这一角死死围住,冰冷的杀气瞬间取代了原有的死寂和腐朽气息。马蹄不安地刨着湿冷的泥土,喷出团团白汽。
阿福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咯咯作响。
沈微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很稳,仿佛刚才蹲在那里验看尸体的专注与此刻面对兵刃的镇定之间,没有任何过渡。她抬起沾着些许泥土和不明污迹的手,随意地在同样沾了泥污的粗布裙侧蹭了蹭,动作带着一种与这森然场面格格不入的、近乎粗野的坦然。她的目光越过那些杀气腾腾的骑士,落在了最后策马踱出浓雾的那个人身上。
那匹通体玄黑、四蹄如雪的神驹上,端坐着一个男人。玄色暗绣云纹的骑装紧束着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墨色的大氅,领口一圈玄狐皮毛在雾气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并未戴冠,墨玉般的发丝只用一根简单的同色发带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更衬得一张脸轮廓分明,如同刀削斧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如寒潭,此刻正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片狼藉的乱葬岗,目光掠过瘫软的阿福,最终定格在沈微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审视,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皮肤,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和久居上位者的漠然威压。
他是顾砚之。这个名字在京城,甚至在整个王朝的刑名圈子里,都代表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精准与冷酷。执掌大理寺刑狱,天子手中最锋利、也最不近人情的那把刀。
他的目光在沈微沾着污迹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到她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探究回视自己的脸上。没有寻常女子见到官差的惊慌,没有置身尸堆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镇定。这镇定,在此刻此地,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可疑。
顾砚之的薄唇似乎极轻微地向下压了压。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墨色的大氅下摆在湿冷的空气中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他迈开长腿,一步步朝沈微走来,靴底踏在湿软的泥土和枯草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噗噗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那些骑士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在沈微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近得沈微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混合着冷铁与某种沉水香气的独特气息,像冰雪覆盖下的松林,冰冷而幽深。那气息极具侵略性地压过了乱葬岗的腐败味道。
顾砚之的目光如同实质,沉沉地落在沈微脸上,带着一种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的锐利。
仵作他的声音低沉,如同冰层下缓慢流动的暗河,听不出情绪,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
沈微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她甚至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地上那具盖着草席的尸体。正在验。
验出什么顾砚之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平稳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沈微的视线越过他宽阔的肩膀,落在那具无声诉说着死亡的尸体上。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死者,年约三十,男性。死亡时间约在十二个时辰前。初步判断,死于乌头碱中毒。
乌头碱顾砚之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快得让人抓不住。何物
沈微的目光终于从尸体上收回,重新对上顾砚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一种剧毒。提取自乌头根部。中毒者初时心悸、麻木,继而呼吸困难,呕吐白沫,最终死于呼吸麻痹或严重心律失常。症状与此人高度吻合。她顿了顿,补充道,其口鼻残留物有微弱苦杏仁气,指甲缝中亦有微量深褐色碎屑残留,疑为毒物沾染。
一派胡言!顾砚之身后,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副官按捺不住,猛地跨前一步,声如洪钟,乌头乃御药房严格管控之物,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更遑论什么‘乌头碱’简直闻所未闻!他瞪着沈微,眼神充满了不信任和轻蔑,你这女子,满口妄言,是何居心莫不是想混淆视听,掩盖真凶
顾砚之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了下手。那副官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住喉咙,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憋得满脸通红,却再不敢出声。
顾砚之的目光依旧锁在沈微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探究的意味更浓了。他没有反驳副官的话,但也没有认同。御赐之物……这确实是个巨大的疑点。他缓缓开口,声音比方才更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每一个字都敲在沈微紧绷的神经上:你,如何得知此毒师承何处
沈微的心猛地一沉。师承她一个刚穿越过来、身份低微的仵作之女,哪来的师承现代法医学的知识在这个时代就是天方夜谭!她脑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编造一个隐世高人风险太大,根本经不起查。推说古籍哪本古籍会记载分子式的毒理学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目光迎向顾砚之那几乎能将她看穿的审视。不能退缩,一丝慌乱都会成为致命的破绽。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尸臭、湿土和顾砚之身上冷冽沉水香的味道直冲肺腑,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奇异地清晰了一瞬。
大人,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清亮的质感,尸体,不会说谎。它告诉我的。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具青紫的尸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死者的面色、唇色、指甲的颜色,口鼻的泡沫,皮肤的抓痕,甚至他指尖残留的痕迹……这些都是死者在无声地诉说他所经历的痛苦和致命的根源。乌头碱,只是我用来描述这种毒害的一个名字。
她抬起手,指向死者蜷曲的手指:您看他的指甲缝。那点深褐色的碎屑,气味独特,绝非寻常泥土或腐物。我怀疑其中含有火硝或硫磺的成分。这,恐怕就不是简单的乌头毒杀能解释的了。她顿了顿,迎着顾砚之骤然变得更加锐利的目光,抛出一个更重的砝码,而且,大人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可能死于御赐剧毒的人,为何会被草草丢弃在这乱葬岗他的身份,他为何会接触到乌头还有这些火硝残留……指向的,恐怕绝非市井仇杀那么简单。
顾砚之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火硝硫磺这两个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身为大理寺少卿,执掌刑狱,对这类敏感之物有着本能的警觉。尤其在这个时间点——三日后,便是皇帝亲临天坛举行祭天大典的吉日!任何与爆炸物相关的线索,都足以让整个京城绷紧神经。
他猛地转头,视线锐利如鹰隼般射向死者那蜷曲、沾满泥污的手指。方才他只关注了沈微口中那骇人的乌头碱,却忽略了这更致命、更直接的线索!
赵莽!顾砚之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卑职在!那魁梧的副官立刻应声。
仔细收集死者指甲缝中所有残留物!不得有误!顾砚之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他的目光随即又落回沈微脸上,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审视。你,叫什么名字
沈微。她平静地回答。
沈微……顾砚之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齿间研磨。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那股混合着冷铁与沉水香的凛冽气息再次强势地笼罩下来,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你今日所言,若有半分虚假,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铁钉般凿入沈微耳中,本官会让你知道,大理寺的刑狱,比这乱葬岗的腐土,更能埋葬秘密。无论你的秘密是什么。
那冰冷的警告如同实质的绳索缠绕上脖颈。沈微后背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指甲却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让她不至于在对方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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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明鉴。她垂下眼睑,避开那过于锐利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小女子只知验尸,据实以告。
顾砚之没有再说什么。他深深地看了沈微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连同灵魂一起烙印下来。随即,他猛地转身,墨色大氅在浓雾中扬起一道凌厉的弧线。
带上尸首!回衙!他翻身上马,动作矫健流畅,玄黑的坐骑发出一声不耐的响鼻。赵莽,看好她。最后一句吩咐,冷硬如铁,毫无回旋余地。
是!赵莽大声应命,立刻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兵士上前,一左一右看似护送,实则严密地钳制住了沈微。冰冷的铁甲蹭过她单薄的粗布衣袖,带来金属特有的寒意。
沈微被粗暴地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滑泥泞的路上。大理寺的衙署如同盘踞在皇城西南角的一头沉默巨兽,高耸的黑色围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阳光,只留下一种沉重肃杀的阴冷气息。她被直接带进了位于衙署深处的一间狭小耳房。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彻底隔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房间里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小几,一个便桶。唯一的窗户开得很高,很小,蒙着厚厚的窗纸,透进来的光线昏暗浑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和若有若无的、难以名状的腥气。这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更像一个临时囚笼。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送来的食物粗糙冰冷,难以下咽。沈微强迫自己咽下去,维持着体力。她蜷缩在硬板床上,试图梳理混乱的思绪。乌头碱的指向性太强了,加上那诡异的火硝残留……这案子背后牵扯的东西,恐怕足以搅动整个京城的风云。而她,一个来历不明、身怀异术的仵作之女,恰好出现在风暴中心……顾砚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她脑海中反复浮现,带着审视,带着怀疑,更带着一种让她心惊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锐利。
他绝不是好糊弄的人。她的据实已告,能支撑多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一整天。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铁锁哗啦作响。门被推开,赵莽那张粗犷而严肃的脸出现在门口。
沈姑娘,大人传唤。跟我走。他的语气依旧生硬,但少了最初那份强烈的敌意。
沈微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该来的,总会来。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粗布衣裙,跟着赵莽走出囚笼般的耳房。
穿过几重森严的门户和回廊,气氛越来越凝重压抑。最终,她被带进了一间宽敞却异常肃穆的签押房。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顾砚之正襟危坐,手中拿着一份卷宗。他换下了那身骑装,穿着一件玄青色暗绣麒麟纹的常服,少了些战场杀伐的锐气,却多了几分深居衙署的沉凝威势。房间两侧侍立着数名气息内敛、眼神锐利的护卫,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像。
赵莽将沈微带到书案前数步远的地方,便躬身退到一旁。
顾砚之并未立刻抬头,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卷宗。房间里落针可闻,只有他偶尔翻动纸页发出的轻微沙沙声。这无声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终于,他合上卷宗,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在沈微脸上。那眼神深邃依旧,却少了在乱葬岗时的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极淡的疲惫。
死者身份已查明。顾砚之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低沉而清晰,内廷司,掌灯太监,刘顺。
沈微的心猛地一沉。内廷司!皇帝的近侍!果然……
在其住处隐秘处,顾砚之的目光紧紧攫住沈微,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搜出少量乌头粉末,以及……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火硝、硫磺等物。
果然!沈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之前的推测被证实了!乌头是剧毒,但火硝硫磺……它们的组合指向一个更可怕的目的——爆炸!
顾砚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书案上,十指交叉。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直刺沈微:祭天大典在即。天坛,乃国之重地。沈微,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你验尸所得,与现场搜获之物,指向同一方向。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两侧的护卫如同石雕,但他们的气息却绷得更紧了,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沈微感到喉咙发干。她知道,此刻任何一句多余的话,都可能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顾砚之是在试探,也是在逼问。他想挖出她身上所有的秘密,更想挖出这桩惊天阴谋的所有线索。
大人,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小女子……只知验尸。尸体告诉我死者死于乌头,指甲缝残留物指向火硝硫磺。至于死者身份、动机、同谋……非验尸所能及。她抬起头,坦然地迎上顾砚之审视的目光,大人掌大理寺刑狱,明察秋毫,这些,想必大人自有定夺。
这是一次小心翼翼的防守。她点出了关键线索(乌头、火硝硫磺),撇清了自己的无所不知,将追查的球踢回给顾砚之,同时暗示自己只是一个发现线索的工具。
顾砚之盯着她,深潭般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片刻,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毫无暖意,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弄。好一个‘只知验尸’。他缓缓靠回椅背,指节在光滑的紫檀木书案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三日后,祭天大典。你,随行。
沈微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愕。随行祭天大典她一个身份不明、刚刚还被视为嫌犯的仵作之女这无异于将她直接推入风暴眼!
大人!赵莽也忍不住出声,语气充满惊疑,这……恐不合规制!沈姑娘她……
顾砚之抬手,止住了赵莽的话。他的目光依旧锁在沈微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沈姑娘身怀‘异术’,或可于大典之上,洞察我等所不能察之危。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铁,此事,本官已奏明圣上。
奏明圣上!沈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意味着,她再无退路。顾砚之不仅将她拖入了这潭浑水,更用一道无形的圣旨,彻底堵死了她任何抽身而退的可能!
接下来的三天,沈微被严密地保护在大理寺内一处更为舒适、但也守卫森严的院落里。行动受限,与外界彻底隔绝。她如同一个被精心保管起来的工具,等待着被使用的时刻。
3
祭天惊变
三天后,祭天大典。
天坛,这座象征着皇权天授的宏伟建筑群,在深冬的晴空下巍然矗立。汉白玉的圜丘坛洁白神圣,层层叠叠的台阶通向至高无上的苍穹。旌旗招展,仪仗森严。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檀香气味,以及无数达官显贵身上名贵香料的混合气息。禁军如同黑色的潮水,沿着道路和坛基森然肃立,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刀枪如林,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微被安排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紧跟在顾砚之身后不远处。她穿着大理寺提供的、略合身些的深青色女吏服饰,低眉垂目,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她的感官却绷紧到了极致。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的环境——那些肃立的禁军士兵紧绷的脸,高耸的坛基结构,风中飘散的若有若无的硫磺味(或许是祭品焚烧所致),以及空气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庄严与压抑的沉重氛围。
顾砚之就站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他身着大理寺少卿的正式官服,玄黑底,赤红滚边,胸前绣着威严的獬豸图案。身姿挺拔如松,侧脸的线条在冬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他看似平静,但沈微敏锐地捕捉到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显然,他心中的弦也绷到了极致。
皇帝的金辇在震天的礼乐和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缓缓抵达圜丘坛下。明黄色的华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繁琐而隆重的祭天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礼官唱诵着古老而晦涩的祭文,声音洪亮悠长,在空旷的坛顶回荡。香烟缭绕,直上云霄。皇帝在礼官的引导下,一步步登上那象征着与天沟通的圜丘坛顶。
气氛庄重到了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至高的一点。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皇帝刚刚踏上坛顶中心,准备点燃象征与天沟通的第一炷香的那一刻——
轰!!!
一声震耳欲聋、撕裂苍穹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坛基的东南角猛然爆发!
那不是雷鸣,那是大地撕裂的怒吼!
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胸口!脚下的汉白玉地面剧烈地颤抖、拱起、碎裂!坚硬的石块如同脆弱的豆腐块般被抛向空中!
尖叫声、哭喊声、骨骼碎裂声、重物倒塌声……瞬间取代了神圣的礼乐,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恐怖交响!
浓烟裹挟着刺鼻呛人的硫磺、硝石燃烧的恶臭和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瞬间吞噬了视野!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沈微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后背上!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抛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的地面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尖锐的蜂鸣,几乎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碎石和尘土如同暴雨般砸落!一根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横梁裹挟着千钧之力,带着死亡的呼啸,朝着她当头砸下!
完了!绝望的念头刚升起,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后一扯!紧接着,一个带着熟悉冷冽气息的身体重重地覆压在她身上!
砰!!!
沉重的撞击声在沈微耳边炸开!压在她身上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在她头顶响起。
是顾砚之!
他用身体替她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热浪灼烤着皮肤。沈微挣扎着侧过头,透过弥漫的烟尘和跳跃的火光,看到顾砚之紧抿的唇边溢出了一缕刺目的鲜红。他撑在她身体上方的手臂肌肉紧绷得如同钢铁,正死死地抵住那根砸在他背上的、燃烧的巨木!火星不断溅落在他墨色的官服上,烧出一个个焦黑的洞,布料下隐隐透出被灼伤的痕迹。
咳……顾砚之又咳出一口血沫,染红了沈微肩头的衣料。他深潭般的眼睛在火光和烟尘的映照下,竟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路……塌了!后面……火更大!找……出路!
沈微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恐惧、剧痛、还有一丝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力撑起身体,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穿透浓烟和混乱,飞速扫视周围。
坛基结构在爆炸中严重损毁,原本的阶梯多处坍塌断裂,形成陡峭的斜坡和深坑。身后,是祭坛核心区域,此刻已化作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炽热的火舌疯狂舔舐着一切,热浪逼人,根本不可能穿越。前方,通往坛下的主阶梯被巨大的落石和燃烧的梁柱彻底封死。唯有他们被冲击波抛到的这片相对开阔的边缘地带,左侧似乎有一条被爆炸震裂开的、狭窄的缝隙,通向下方未知的黑暗,浓烟正从那里滚滚涌处,但尚未被大火完全吞噬!
那是唯一的生路!也可能是通往另一个绝境的死路!
这边!沈微的声音因为吸入烟尘和紧张而嘶哑,她反手抓住顾砚之冰冷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拖拽,跟我走!快!
顾砚之强忍着背脊传来的剧痛和脏腑的震荡,借着沈微的拖拽之力,猛地从那根燃烧的巨木下挣脱出来!动作牵扯到伤处,他身体一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但他眼神中的狠厉和决绝丝毫未减,反手紧紧抓住沈微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走!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血沫的腥气。
两人如同在炼狱中挣扎的困兽,跌跌撞撞地扑向那道狭窄的裂缝。燃烧的碎木、滚烫的石块不断从头顶和两侧坠落。顾砚之咬着牙,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尽可能地护住沈微,每一次格挡和撞击都让他闷哼出声,鲜血不断从唇边涌出,滴落在沈微的颈侧,温热而粘稠。
浓烟呛得人窒息,眼睛被刺激得泪水直流。沈微凭着惊人的方向感和求生本能,在狭窄、倾斜、布满碎石和障碍的缝隙中艰难穿行。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火势蔓延的爆裂声,越来越近,灼热的气流几乎要烤焦她的头发!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狼狈不堪地从一个被炸开的、位于天坛基座下方的狭窄排水口滚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滚了一身的泥泞和血污。
外面依旧是混乱一片,但至少脱离了那片吞噬一切的火海!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劫后余生的刺痛。
沈微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她挣扎着坐起身,第一时间看向身边的顾砚之。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唇边、下颌、甚至脖颈处都沾染着刺目的血迹。玄黑的官服背后一片狼藉,被砸破、烧焦,深色的布料被洇湿了一大片,显然是伤口流出的血。他闭着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痛苦,仿佛破碎的风箱。
沈微的心猛地揪紧。他伤得太重了!内腑受创,背部遭受重击和灼伤,失血……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兵甲碰撞的铿锵声!是搜救的人!他们很快就会被发现!
不行!沈微的神经瞬间绷紧。一旦被救出去,顾砚之或许能得到救治,但她呢一个身份不明、身怀异术的仵作之女,在如此惊天大案中,最好的结局恐怕也是被严密控制、反复审讯,甚至被当作替罪羊!她穿越者的身份,她身上所有的秘密,都将在官府的严查下无所遁形!那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求生的本能和对自由的渴望瞬间压倒了一切!她必须离开!必须趁着这混乱逃离!
沈微咬紧牙关,猛地撑起剧痛的身体,试图趁着顾砚之重伤昏迷,周围搜救的人还未完全靠近之际,挣扎着爬开。
她的手指刚刚抠进冰冷的泥地,一只冰冷、染血却依旧如同铁钳般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脚踝!
沈微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惊恐地回头。
只见顾砚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苍白染血的脸庞上,亮得骇人,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燃烧的火焰,死死地锁定了她!那里面没有濒死的涣散,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想走他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寒的力量。他抓着她脚踝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咳咳……你以为……你走得了
沈微看着他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执念,一股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逃不掉了!这个男人的意志,如同钢铁,即使濒死,也绝不会放手!
搜救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火光和人影已经在不远处的浓烟中晃动!
电光火石之间,沈微的脑中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一个能让她暂时活命,或许还能换来一线生机的交易!她必须拿出足够震撼、足够让对方无法拒绝的筹码!
她猛地俯下身,不顾一切地凑到顾砚之耳边。浓烟和血腥味呛得她几乎窒息,她的声音嘶哑、急促,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带我出去!活着离开这里!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那个足以让整个王朝震动的秘密,作为交换,我告诉你那炸毁天坛的火药配方!真正的火药配方!
顾砚之抓着她脚踝的手,骤然一僵!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眸深处,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狂热的探究……种种情绪如同风暴般在他眼中激烈碰撞!他死死地盯着沈微近在咫尺的脸,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又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秘密都挖出来!
搜救的火把光芒已经清晰地映照过来,杂乱的脚步声近在咫尺!
时间,凝固了。
顾砚之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锁着沈微。震惊的狂澜在他眼底翻涌,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外壳。火药配方!这个足以颠覆王朝、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禁忌之秘,竟然从一个仵作之女的口中,以如此疯狂的方式作为交易的筹码!
脚步声、呼喊声、兵甲碰撞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已经刺破了他们藏身的这片残骸边缘的浓烟阴影。
顾砚之抓着沈微脚踝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连同这个惊天的秘密一起捏碎。剧烈的咳嗽再次撕扯着他的胸腔,大口的鲜血涌出,染红了他苍白的下巴和沈微已经污秽不堪的裤脚。但他眼中的火焰,却因为沈微抛出的筹码而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疯狂!
那不仅仅是求生的火焰,更是攫取和掌控的烈焰!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再加一条——
沈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被冻结。他要什么自由还是……
顾砚之染血的嘴角,极其艰难地、缓缓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宣告所有权的烙印,一种赌上一切的疯狂契约:
做我夫人。
轰!
沈微只觉得脑子里仿佛也炸开了一颗火药!做他夫人!这个如同冰山般冷酷、执掌生杀大权的男人,在这炼狱般的绝境里,向她索要的,竟然是这个!
荒谬!疯狂!不可思议!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瞬间炸开!这比直接要她的命更让她感到荒诞和恐惧!这意味着彻底的捆绑,意味着她将永远被禁锢在这个男人身边,意味着她所有的秘密都将暴露在他无孔不入的审视之下!她只想逃离!
你……沈微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抗拒而扭曲,她试图挣扎,试图反驳。
然而,顾砚之根本不给她任何思考或拒绝的机会!那双燃烧着执念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占有欲。他沾满血的手猛地用力一拽!
剧痛从脚踝传来,沈微整个人被这股蛮横的力量拽得失去平衡,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几乎与他脸贴着脸。浓重的血腥味和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霸道地侵入她的感官。
成交他再次开口,破碎的声音如同魔咒,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喷在她的脸上。那不是一个询问,而是一个命令,一个不容抗拒的最后通牒。他染血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占有欲,猛地擦过她脸上沾染的泥污和已经干涸的血迹,留下一道滚烫而粘腻的触感。
火把的光芒已经清晰地照亮了他们的身影!搜救士兵的呼喊声就在耳边!
生,还是死自由,还是永恒的禁锢
沈微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苍白染血却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代表着安全却更可能是另一种囚笼的脚步声……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去他妈的!先活下来再说!
成……交!沈微从染血的齿缝里,嘶哑地、用尽全身力气迸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毒的利刃,割裂着她的喉咙。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砚之眼中那疯狂燃烧的火焰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一种奇异的光芒亮起,仿佛深渊中骤然点亮的星辰。他紧抓着沈微脚踝的手,终于缓缓地、带着一种宣告完成的意味,松开了。
下一刻,纷乱杂沓的脚步声彻底将他们包围。刺眼的火把光芒驱散了浓烟,映照出两张同样狼狈不堪、沾满血污泥泞,却又在生死边缘达成了一笔惊世骇俗交易的面孔。
大人!顾大人在这里!还活着!
快!担架!太医!
杂乱的呼喊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沈微的意识在剧痛和极度的精神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彻底熄灭,坠入无边的黑暗。
……
4
静园囚笼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黑暗的海面。
沈微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承尘——繁复精致的木质雕花,悬挂着素雅的纱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清冽的沉水香气,与大理寺那阴冷肃杀的气息截然不同。
她试着动了一下,全身的骨头如同散了架般剧痛,尤其是后背和脚踝。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姑娘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干净素雅衣裙、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端着水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奴婢是顾大人安排服侍姑娘的,姑娘唤我张妈就好。您昏睡了两天了,太医来看过,说多是皮外伤和震伤,将养些时日便好。她说着,将温热的湿帕子递过来。
顾大人安排……沈微的心猛地一沉。那场炼狱中的交易,那句成交,瞬间清晰地撞回脑海,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她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哑声问:顾大人……他如何
大人伤得重些,张妈一边利落地收拾着,一边回答,背上的骨头伤着了,内腑也震得不轻,失血也多。不过太医说了,大人底子好,性命是无碍的,只是需得静养很长一段时日。大人昨日才刚醒,还吩咐奴婢仔细照看姑娘呢。
性命无碍……沈微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丝,随即又被更复杂的感觉取代。他活下来了,那笔交易……就正式生效了。做他夫人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是哪里她环顾四周。房间宽敞雅致,陈设虽不奢华,却处处透着沉稳内敛的格调,绝非寻常客栈。
这是顾大人在城西的一处别院,名‘静园’。大人吩咐了,让姑娘安心在此养伤,外头的事,自有大人料理。张妈语气平和,但话语里透出的意思却很清楚——她暂时被安置在这里了。
沈微默然。这与其说是养伤,不如说是变相的软禁。顾砚之果然不会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便在静园这方精致的牢笼里缓慢流淌。沈微身上的伤痛渐渐平复,可心中的焦灼却与日俱增。她如同困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张妈和几个仆役伺候得无微不至,却也看守得滴水不漏。她试探过几次,想出门透透气,得到的回答永远是大人吩咐,姑娘伤势未愈,不宜外出,恐有差池。差池是怕她跑了吧!
顾砚之一直没有出现。张妈只说他伤势沉重,需要静养,不便打扰。
直到半个月后。
一个午后,沈微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庭院里几株在寒风中萧瑟的枯树。张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衣物,料子是上好的云锦,颜色是沉静的烟霞紫。
姑娘,大人醒了,精神也好了些。吩咐奴婢送这套衣裳过来,请姑娘收拾一下,过会儿大人想见姑娘。张妈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沈微的目光落在那华贵的云锦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冰凉的料子。终于来了。该面对的交易后续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知道了。
换上那身烟霞紫的衣裙,尺寸竟意外地合身。铜镜中映出的人影,眉目清丽,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疏离和警惕,与这身华服格格不入。张妈又为她简单梳了个发髻,插上一支素银簪子。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清冽的沉水香扑面而来。顾砚之靠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圈椅里,背后垫着厚厚的软枕。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深不可测。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家常锦袍,少了几分官服的威压,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清冷。只是那份久居上位的疏离感,丝毫未减。
他手中正拿着一份卷宗,听到门响,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瞬间落在沈微身上,从头到脚,缓慢地、仔细地扫视了一遍。那眼神里,有审视,有估量,还有一丝……仿佛在确认自己所有物完好无损的意味。
坐。他放下卷宗,指了指书案对面的一张椅子,声音比以往低沉沙哑许多,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感,但那命令的口吻,依旧不容置疑。
沈微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微微握紧。她垂下眼睑,避开那过于直接的审视。
书房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角落炭盆里银霜炭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顾砚之略显沉重缓慢的呼吸声。
伤,可好了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劳大人记挂,已无大碍。沈微的声音同样平淡无波。
顾砚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然后,他缓缓向后靠了靠,牵扯到背后的伤处,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拿起书案上的一只小巧玲珑、通体莹白的玉蝉把玩着,玉蝉在他修长苍白的手指间流转,温润的光泽与他眼中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祭天大典一案,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本官已查实,确系前朝余孽勾结内廷失势宦官所为。意图以火药惊驾,制造混乱,行刺君父。乌头毒杀刘顺,是为灭口。所有涉案人等,皆已伏诛。
沈微静静地听着。尘埃落定。案子破了,凶手伏诛了。那她这个工具呢交易的另一半呢
你,顾砚之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沈微,如同探照灯般锁住她,在此案中,有察毒、辨物之功。若非你当日指出乌头及火硝残留,本官未必能如此快锁定方向,揪出幕后之人。他顿了顿,手指捏紧了那只玉蝉,本官已上奏朝廷,为你请功。
请功沈微心头冷笑。用功劳来粉饰那场肮脏的交易吗
谢大人。她依旧垂着眼,声音毫无波澜。
至于你……顾砚之的声音拖长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静园清幽,宜于休养。你便安心在此住下。待本官伤势再好些,自会着手操办你我之事。
你我之事!那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沈微猛地抬起了头!她终于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平静,眼中瞬间燃起压抑已久的怒火和抗拒!
大人!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当日在天坛之下,情势危急,沈微为求活命,口不择言!那‘夫人’之言,不过是权宜之计!大人位高权重,何须以此等荒谬之言……
荒谬顾砚之打断了她,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他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瞬间翻涌起冰冷刺骨的暗流,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沈微,本官与你的交易,从来不是儿戏。他捏着玉蝉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却平静得可怕,你予我火药之秘,我予你生路,予你名分地位。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他微微倾身向前,隔着书案,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向沈微倾轧而来:还是说,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更愿意让大理寺的推官们,好好查一查你的来历查一查你这一身远超仵作世家的验尸之能,查一查你那闻所未闻的‘乌头碱’之说,查一查……你从何得知那等禁忌的火药配方
每一个查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微的心上!威胁!赤裸裸的威胁!用她最大的秘密和恐惧,来逼迫她就范!
沈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顾砚之那张近在咫尺、俊美却冰冷如霜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猎手锁定猎物般的掌控欲和势在必得,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奔涌!她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顾砚之!她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锐,你休想用这个威胁我!
顾砚之看着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非但没有动怒,眼底深处那冰冷的掌控欲反而像是被这火焰取悦了,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兴味。他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指间的玉蝉依旧温润地流转着。
哦他尾音微扬,带着一丝危险的慵懒,那你待如何
沈微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理智。她死死地盯着顾砚之,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凌:
火药配方,我给了!你要的‘夫人’名分,我也认了!静园,我住!但是——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火焰,那火焰深处,是穿越者面对这荒谬世界最后的孤傲与挑衅:
至于我的来历她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个近乎嘲弄的弧度,声音清晰而冰冷地砸在书房沉滞的空气里:
顾大人尽管去查!翻遍你大理寺的密档,查尽天下州府的户籍!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查到我沈微的‘祖宗十八代’!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利箭,直直射向顾砚之深不见底的眼底,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快意:
查吧!查个清楚!查个明白!
查查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