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移植了闺蜜生前的记忆,代替她嫁给了她深爱的未婚夫。
婚礼上他为我戴上戒指,指尖却在发抖。
他总在深夜凝视我的脸,眼神复杂得让我心碎。
直到蜜月旅行那晚,他醉醺醺地抱住我:晚晚,你终于回来了。
我流着泪纠正:我是清禾,不是苏晚。
他猛地推开我,眼神冰冷:你当然不是她。
她永远不会用这种廉价的香水。
我跌坐在沙滩上,看着月光下他远去的背影。
潮水慢慢涌上来时,我忽然想起手术前医生的话。
记忆移植有风险,可能引发受体自我认知混乱。
海水淹没胸口的那一刻,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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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教堂高大的彩绘玻璃窗,泼洒下刺眼而斑斓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百合浓烈到近乎甜腻的香气,还有无数道目光织成的网,密密匝匝地缠绕在我身上。我穿着繁复曳地的洁白婚纱,站在圣坛前,像个被精心装扮却找不到灵魂的木偶。
陆沉就站在我对面,一身挺括的黑色礼服。他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平日里深邃如海的眼睛。牧师庄重肃穆的声音在空旷的穹顶下回旋,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石子,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你愿意娶沈清禾女士为妻,无论疾病健康、贫穷富有……
他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很奇怪,像在努力穿透一层我看不见的薄纱,去辨认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托起我的左手。那枚镶嵌着硕大钻石的戒指,沉甸甸的,闪烁着冰冷而耀眼的光,被他缓缓推进我的无名指根部。冰凉的金属触感瞬间箍紧了皮肤,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就在戒指完全套牢的瞬间,一股尖锐的疼痛猛地刺穿了我的太阳穴,眼前那些斑斓的光影瞬间扭曲、碎裂。
我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再睁开时,视野里只剩下陆沉近在咫尺的脸。他正看着我,眉头微微蹙起,那眼神里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感,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愿意。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沉稳依旧,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
礼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我机械地弯起嘴角,努力扯出一个新娘该有的、甜蜜而羞涩的笑容。陆沉俯下身,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额角。他的嘴唇很软,也很凉。这礼节性的触碰,却让那股莫名的、令人心慌的寒意,顺着额角的皮肤,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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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像被粗暴撕裂的伤口,猛地翻卷开,露出底下血淋淋的过往。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占据着每一寸空气。医院那惨白的墙壁,冰冷的光线,还有仪器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嘀嗒声,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祭坛。苏晚躺在那里,薄薄的被单下,身体瘦削得几乎只剩下一副伶仃的骨架。她曾经像盛夏玫瑰般明艳的脸庞,如今只剩下蜡黄的憔悴和濒死的灰败。氧气面罩覆盖着她大半张脸,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在透明的罩子上凝起一小片白雾,又飞快地消散。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死死攥在一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来对抗心底翻江倒海的恐惧和无助。苏晚的妈妈,那个一向优雅从容的女人,此刻双眼红肿得像核桃,她紧紧握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浮木。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绝望的泪水:清禾……清禾……阿姨求你……晚晚她……她最放不下的就是陆沉……求你……帮帮阿姨……帮帮晚晚……
她泣不成声,颤抖着手,将一份印着复杂医学术语的文件推到我面前,纸张的边缘被泪水洇湿了一片深色的痕迹。只有你能……移植她的部分记忆……代替她……好好爱陆沉……让他活下去……别让他知道真相……求你……
文件上记忆移植受体知情同意书几个黑体大字,像冰冷的铅块砸进我的眼睛。手术风险条款密密麻麻,如同缠绕的荆棘。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笔尖悬停在签名处,迟迟落不下去。病床上,苏晚似乎有所感应,极其艰难地、微弱地侧过头,看向我。隔着氧气面罩,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哀求和浓得化不开的依恋。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狠狠钩住了我的心。
替我……爱他……她唇瓣无声地开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一股滚烫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我最后的心防。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我几乎是闭着眼,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在那份冰冷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沈清禾。三个字,歪歪扭扭,像在泥泞中挣扎的脚印。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正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剥离、碾碎。
手术后的日子,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苏晚的记忆碎片,带着她特有的气息和温度,强行挤进了我的脑海。她与陆沉初遇时樱花树下那羞涩的一瞥,他笨拙地递给她一支快要融化的冰淇淋时指尖的温度,他们在海边别墅度假,清晨醒来他轻吻她额头时阳光的味道……这些画面,这些感受,如同强行植入的种子,在我意识的土壤里生根、发芽,与我原本属于沈清禾的记忆疯狂地缠绕、争夺养分。有时午夜梦回,我会猛地坐起,冷汗涔涔,分不清刚才梦中那个穿着碎花裙在草地上奔跑、被陆沉温柔唤着晚晚的女孩,究竟是我自己,还是苏晚留下的残影。自我认知的边界,在这些汹涌的碎片冲击下,变得模糊不清,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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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的别墅空旷而华丽,像一个巨大的水晶匣子,精致却缺乏生气。夜晚是这座宫殿里最漫长的时光。陆沉常常在书房待到很晚,处理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事。我独自躺在主卧那张大到令人心慌的床上,数着天花板上吊灯折射出的光斑,听着楼下偶尔传来的、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终于,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书房里雪茄的味道,脚步有些虚浮。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庭院地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走到床边,然后,像无数个夜晚一样,沉默地坐下。黑暗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投注在我脸上的目光。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一遍遍描摹着我的五官轮廓,却又在某个瞬间,倏然变得极其遥远和困惑。仿佛他在透过我的脸,费力地寻找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灵魂。每一次,当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徘徊,最终定格在眉心或唇角某个点,流露出那种混杂着痛苦、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时,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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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苏晚最拙劣的影子。我学着苏晚的样子,笨拙地煮她最拿手的、陆沉也最爱喝的奶油蘑菇汤,结果锅底糊得发黑,浓烟触发了厨房尖锐的警报声。陆沉闻声冲进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和我狼狈的脸,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却只是沉默地接过我手里的锅铲,淡淡地说:我来吧。他熟练地收拾残局,动作利落,背影却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那锅汤,他最终只喝了一口,就再没碰过。
书房的角落,放着一架昂贵的三角钢琴。苏晚曾是个技艺精湛的钢琴手,这是属于她的骄傲。为了更像她,我悄悄报了速成班,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笨拙地移动,弹奏出不成调的噪音。某个午后,我鼓起勇气,想给他弹一首刚刚勉强学会的简单旋律。琴声刚起了几个破碎的音符,陆沉便从文件堆里抬起了头。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那目光里没有鼓励,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静默。琴凳上的我如坐针毡,指尖下的琴键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弹奏戛然而止,尴尬的死寂弥漫在空气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低下头,视线落回文件上。那一刻,书房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只有在某些极其偶然的时刻,当我无意间做出一个苏晚标志性的小动作,比如无意识地用左手食指轻轻摩挲着右手的指关节,或者突然抿唇笑了一下时,陆沉的目光才会骤然聚焦,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恍惚和……微弱的亮光但那光芒熄灭得太快,快到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失落和疲惫。每一次这样的成功模仿,带来的不是靠近,反而是更深的鸿沟。他的眼神在告诉我:你像她,但你不是她。这种认知,像一把迟钝的锉刀,日夜不停地磨着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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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旅行选在了一座热带的私人岛屿。洁白柔软的沙滩,清澈得能看见五彩游鱼的碧蓝海水,高大摇曳的棕榈树,一切都像是明信片里的风景,美得不真实。然而,这天堂般的景致,却无法驱散笼罩在我心头的阴云。
陆沉似乎格外沉默。他常常独自一人,坐在面朝大海的露台上,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中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他长久地凝望着远处海天一色的地方,目光放得很空,仿佛灵魂早已飘向了某个我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那背影在壮阔的海景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寂。
晚餐是在海边露天的餐厅。摇曳的烛光下,他沉默地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我小心翼翼地找着话题,谈论着白天的浮潜,谈论着海风的味道,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回应却总是极其简短,嗯,啊,或者干脆只是点点头。琥珀色的液体不断注入杯中,他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动作也带上了明显的迟滞。终于,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放下酒杯,杯底磕在玻璃桌面上,发出突兀的脆响。
回去吧。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醉意。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脚步虚浮。我慌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他的身体很沉,带着灼热的酒气和一种陌生的脆弱。我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他弄回了海边的独栋别墅。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清冷的银辉。
就在我费力地将他安置在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床上,准备起身去给他倒杯水时,手腕猛地被他滚烫的手抓住。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蛮横。我猝不及防,被他用力一拽,整个人重心不稳,重重地跌入他怀中。
他的双臂如同烧红的铁钳,瞬间紧紧箍住了我,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滚烫的、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灼热地喷在我的耳廓和脖颈上。他的脸颊埋在我的颈窝里,滚烫的皮肤紧贴着我的肌肤,微微蹭动着。一种混杂着浓烈酒气和他身上惯有的、清冽须后水的复杂气息将我紧紧包裹。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激动和难以言喻的痛苦。
晚晚……一声模糊的、带着剧烈颤抖的呼唤,如同梦呓般从他滚烫的唇齿间逸出,每一个音节都饱含着深不见底的思念和绝望,晚晚……是你吗……你终于……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这声呼唤像一道带着倒钩的闪电,狠狠劈开了我强撑已久的心防。积压了数月的委屈、惶恐、自我怀疑、替身般的屈辱……所有复杂而尖锐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决堤!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疯狂滚落。我浑身都在剧烈地发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叶子。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几乎是尖声哭喊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颤抖,试图刺破他醉酒的迷障:陆沉!你看清楚!我不是苏晚!我是沈清禾!我是沈清禾啊!
箍紧我的双臂骤然僵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陆沉猛地抬起头,那双被酒精染红的眼睛里,刚才的迷醉和脆弱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骤然冻结的冰冷。那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地刺向我,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彻底的清醒。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存在。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令人心胆俱裂的寒意。
他猛地、极其粗暴地一把将我推开!力气之大,让我整个人向后趔趄了好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落地窗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窗外的月光惨白地照进来,映着他扭曲的面容。
你当然不是她!他的声音嘶哑,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骨头里,你这种廉价的赝品,连模仿都拙劣得令人作呕!他的目光带着刻骨的鄙夷,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我身上,她永远不会用这种……廉价的、刺鼻的香水!
最后那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身体软软地顺着冰冷的玻璃滑了下去,跌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月光透过落地窗,无情地倾泻在我身上,将我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我蜷缩在那里,像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眼泪无声地疯狂奔流,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沉居高临下地看了我最后一眼,那眼神里只有彻底的厌弃和冰冷的决绝。他再没有说一个字,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拉开别墅沉重的木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门外沉沉的夜色里。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栋房子都似乎在摇晃,也彻底震碎了我世界里最后一点虚假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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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一声声,单调而永恒,像天地间唯一的叹息。
我蜷缩在冰冷的玻璃门边,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泪水早已干涸,留下紧绷而咸涩的痕迹。陆沉那句淬毒的赝品和廉价香水,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遍遍在我心上凌迟。心口的疼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空洞的窟窿,呼啸着穿堂风。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遥远而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刺破了记忆的迷雾,清晰地回荡在脑海深处。那是手术前,主刀医生戴着口罩的脸,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说明书:
……沈小姐,我们必须再次强调,记忆移植技术仍处于探索阶段,存在诸多不可控风险。除了常规的排异反应,最需要警惕的,是受体可能出现的严重自我认知混乱。简单来说,你可能会……逐渐分不清自己是谁。你接收的记忆碎片,会与你本身的记忆产生激烈的冲突和融合……最终,你可能会迷失其中,无法清晰地界定,你究竟是沈清禾,还是苏晚记忆的载体……
医生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自我认知混乱……分不清自己是谁……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比被陆沉推开、被他用言语刺伤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我猛地抬起头,望向落地玻璃门外那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银光的大海。潮水不知何时已经涌了上来,离别墅的露台台阶已经很近很近。冰凉的海水带着咸腥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漫过第一级台阶,然后第二级……像一个沉默而耐心的猎手。
我是谁
我是沈清禾那个为了成全闺蜜临终遗愿,傻乎乎地签下同意书,把自己的人生彻底搅乱的蠢女人
还是……我是苏晚那个活在陆沉心底最深处、永远无法替代的白月光那些甜蜜的初吻、海边的日出、他指尖的温度……那些清晰地烙印在我脑海里的、属于苏晚的珍贵记忆,难道不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吗那种悸动和幸福,真实得让我灵魂都在颤抖。
混乱的念头如同海啸般在脑海中疯狂冲撞。沈清禾的过往和苏晚的记忆碎片纠缠撕扯,界限彻底模糊,构成一个光怪陆离、令人绝望的旋涡。陆沉冰冷的眼神和那句赝品是压倒一切的最后一击。这世界,这身份,这无望的爱,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身体仿佛不再属于我自己。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个提线木偶,眼神空洞地拉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咸湿冰冷的海风立刻扑面而来,吹得我单薄的睡裙紧贴在身上。月光惨白,将沙滩照得一片银亮。
我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一步,赤着脚,朝着那一片幽暗翻涌的海水走去。脚下的沙粒从温热迅速变得冰凉湿滑。初秋的海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先是漫过脚踝,像无数冰冷的针扎进来。接着是小腿,膝盖……冰冷迅速吞噬着知觉,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海水带着强大的吸力,温柔又冷酷地拥抱着我,一点点将我向下拖拽。
海水漫过了腰际,冰冷刺骨。一个浪头打来,咸涩的海水猛地呛进口鼻,带来一阵剧烈的窒息和灼痛。我剧烈地咳嗽着,身体在冰冷的海水中沉浮。
就在这濒死的混沌中,一个极其清晰、却又无比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乱的意识,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冰冷的顿悟:
当这无情的海水最终淹没我的头顶,彻底带走这具躯壳里最后一丝温度时……沈清禾,还是苏晚究竟……哪一个才是我或者,我……究竟是谁
海水温柔地漫过胸口,冰冷沉重的压力挤压着心脏。月光在起伏的海面上破碎成无数晃动的银片,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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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陆沉的身影踉跄着冲了回来,酒意似乎被夜风吹散了大半,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狰狞的恐慌。他几乎是扑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猩红的眼睛疯狂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和那扇洞开的玻璃门。外面,只有月光下泛着冷光的沙滩,和更远处那片在夜色中翻涌不息、吞噬一切的幽暗大海。
清禾——!一声撕心裂肺的、完全变了调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绝望的回音在空旷的别墅里震荡。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转身,撞开桌椅,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外那片冰冷的海滩。
深夜的海滩空寂无人。惨白的月光将每一粒沙子都照得清晰可见,也清晰地映照出沙滩上那串孤零零的、深深浅浅的脚印。那脚印从别墅的玻璃门延伸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笔直地通向大海深处。在离海水线不远的地方,脚印消失了,仿佛它的主人被无形的巨口一口吞噬。
陆沉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疯了似的沿着那串脚印冲向海浪翻涌的地方。冰冷的海水瞬间灌满了他的皮鞋和裤管,刺骨的寒意直钻骨髓。他朝着漆黑的海面撕心裂肺地呼喊,声音被巨大的海风声和浪涛声轻易撕碎、吞没。
清禾——!沈清禾——!回来——!
回答他的,只有海浪永无止境的轰鸣,单调、冷漠,如同亘古不变的嘲笑。
他徒劳地在及腰深、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来回趟着,搜寻着,每一次浪头打来都几乎将他掀倒。手指在浑浊的海水中徒劳地抓挠,除了冰冷的海水和滑腻的海草,什么也抓不住。巨大的、灭顶的绝望终于彻底将他淹没。他停止了徒劳的搜寻,像一尊骤然失去支撑的泥塑,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海水里。
海浪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身体。他低着头,海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分不清是海水还是别的什么。月光惨白地照在他佝偻的背上,将他定格成一幅名为失去的剪影。
右手无意识地插在湿透的裤袋里,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圆形物体。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它掏了出来。是那枚在教堂里,他亲手为她戴上的钻戒。硕大的钻石在月光下依旧闪烁着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另一只手,几乎是同时,摸向了贴身的衬衫口袋。那里,一个更小、更朴素的素圈戒指,被他用体温焐得微温。那是属于苏晚的。他一直贴身藏着,像藏着一段无法愈合的伤疤,一个无法告别的过去。
两枚戒指,冰冷地躺在他湿透的掌心。一枚代表着他亲手推开的、活生生的沈清禾;一枚代表着他永远无法释怀的、早已逝去的苏晚。
海浪声震耳欲聋,单调地重复着永恒的节奏。陆沉死死盯着掌心里这两枚小小的金属圈,月光在钻石和素圈上反射出冰冷的光点。一个残酷得令人窒息的认知,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缓慢而精准地剖开了他一直试图逃避的真相:
他亲手毁掉的,不是一个拙劣的模仿品。
他失去的,是两个活生生的、爱过他的女人。
他僵硬地抬起头,望向眼前这片吞噬了一切的无垠黑暗。月光惨白,照不亮前方的路,也照不亮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空洞。咸涩的海风灌满了他空洞的胸腔,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的膝盖,如同命运的判决,无声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