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盘在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晚上九点四十,锐锋科技大楼灯火未熄。车停在街角阴影里,熄了火。苏晚半小时前发消息说快结束了。心疼她连日熬夜,没打招呼就绕过来,想接她回家。
旋转门光影流动。她出来了,高跟鞋敲击地面,带着熟悉的、略带疲惫的利落。嘴角刚牵起,目光却定在了她身侧。
陆子轩。
看到他的瞬间,我心底甚至掠过一丝宽慰。是陆瑶的弟弟,小轩。苏晚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跟亲弟弟没两样。苏晚常念叨他单纯、懂事、刚毕业需要多照顾。去年他找工作不顺,还是苏晚力排众议把他安排进自己部门,说自己人用着放心。对他,我和苏晚一样,带着点对自家小辈的关照和天然的信任。这么晚了,他还在陪苏晚加班,送她下楼,这份责任心倒是不错。
两人停在门廊巨大石柱的阴影下,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文件。陆子轩微微侧身,头低下去,凑近苏晚耳边说着什么,姿态很认真。苏晚皱着眉,大概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额角,身体也随着动作微微前倾了一点点。
就在这时——
一道刺眼的远光灯毫无预兆地从对面车道扫过,强烈的光束如同舞台追光,瞬间穿透了门廊的阴影,清晰地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嗡!
大脑一片空白!
在那强光掠过的、不足一秒的瞬间里——陆子轩低头的角度,苏晚因疲惫而微仰的脖颈,光影制造的完美错觉……两人的侧脸轮廓,在那一刹那,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像……像一个吻!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一股滚烫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视野边缘都泛起模糊的红晕!
不!不可能!
他是陆瑶的弟弟!是苏晚当亲弟弟看的小轩!
他才多大那么单纯的孩子……
错觉!一定是光影的错觉!角度问题!
信任的本能在脑海里疯狂呐喊,试图压下那瞬间席卷而来的惊涛骇浪。可那画面——那清晰得如同烙铁般印在视网膜上的画面——带来的冲击是如此巨大、如此真实!它像一根带着剧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我毫无防备的心底最深处!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我脑子里疯狂撕扯、对撞!
一边是根深蒂固的信任:对苏晚人品的坚信,对弟弟身份的天然认同,陆子轩过往那阳光无害的形象……
一边是亲眼所见的事实:那刺眼的重叠,那近得异常的亲密姿态,还有……光影消失后,陆子轩似乎极其自然地、又靠近了苏晚半分的小动作
我看到他们分开了。陆子轩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带着点关切的笑容,对苏晚说了句什么。苏晚疲惫地点点头,独自走向路边准备打车。陆子轩则转身,步履轻快地走回了灯火通明的大楼。
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踩下油门,车子猛地蹿了出去,汇入冰冷的车流。后视镜里,苏晚的身影迅速变小、模糊。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又干又痛。问怎么问
问你刚才和你弟弟在楼下靠那么近做什么——这质疑本身,就是对苏晚,对陆瑶,甚至对那个单纯懂事的小轩的一种侮辱!
问你们是不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强烈的自我厌恶和荒谬感压了下去。我怎么能怀疑她怎么能怀疑那个像弟弟一样的孩子
沉闷的性格像沉重的枷锁,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封禁在心底。可那根毒刺,已经扎下了。它带着陆子轩是弟弟这层信任外衣都无法完全隔绝的冰冷寒意,深深地嵌在肉里,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钝痛。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染不开角落的浓稠阴影。电视无声,鱼缸里的气泡破裂声单调重复。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快十一点了。
苏晚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凉气和浓重的倦意。她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板上,揉着后颈,眉头紧锁。累劈了……她咕哝着,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颈椎要断了,先洗个澡。
我陷在沙发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目光追着她疲惫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口。水流声响起,像冲刷不掉的杂音。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那根刺随着水流声一下下戳着心脏。
她裹着浴巾出来,湿发披散,脸颊被热气蒸得微红。在我旁边的沙发坐下,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长长舒了口气。
今天真是鬼门关走一遭,她揉着太阳穴,闭着眼,最后那个条款,对方死咬着不放,全组耗到十点……多亏子轩眼尖,发现对方附件里有个隐藏的补充说明漏洞,不然真得通宵。她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子轩两个字像针,精准地刺在我敏感的神经上。我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吭声,视线落在自己交握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信任的堡垒在无声地颤抖。
嗯。最终,我只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像砂石摩擦。
苏晚侧过身去拿吹风机,湿发撩起,露出后颈——在明亮的顶灯下,一小块边缘清晰、带着点诡异淤紫的红痕,赫然印在白皙的皮肤上!位置……恰好在颈侧,一个自己很难用力揉捏到的地方!
嗡!
脑子里的弦猛地绷断!公司楼下那精心设计的吻,和眼前这枚刺目的印记瞬间重叠!怒火混合着被愚弄的屈辱感轰然炸开!几乎要冲破喉咙!是他!一定是陆子轩!他故意留下的!
我猛地抬头,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向那块红痕,胸腔剧烈起伏。质问的话冲到嘴边——
怎么了苏晚恰好转回头,疑惑地看着我。她眼神纯粹,带着未散的水汽和纯粹的疲惫,还有一丝对我状态的担忧。脸色这么差你们公司那个新项目压力太大了她伸手,温热带着湿气的手掌轻轻搭在我紧绷的小臂上。
那关切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即将爆发的火焰,却浇不灭心底那噬骨的寒意。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心疼我的工作压力,却不知道她视若亲弟的人,在她身上留下了怎样肮脏的标记!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嗯,有点。声音沙哑。
苏晚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我手臂紧绷的肌肉:别硬撑。周末我们去野炊吧老张他们也去,换换环境,透透气。看你这样,我……她顿了顿,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心疼是真的。
她的手很暖。可这温暖此刻像烧红的烙铁。她计划着为我减压的野炊……而那个在她颈侧留下痕迹的人,会以什么姿态出现在那里看着她担忧的眼神,我喉咙像被扼住,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心底那片阴影,浓稠得化不开。
接下来几天,日子像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纱。苏晚依旧忙碌,偶尔提起陆子轩细心、反应快,语气是纯粹的欣赏和长辈般的欣慰。每一次听到那个名字,那根刺就狠狠搅动一下。我变得更沉默,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回应她的关心总是简短、敷衍,甚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饭桌上,她兴致勃勃说着工作趣事,我嗯嗯啊啊,眼神飘忽。睡前,她靠过来,我身体僵硬,连拥抱都显得生疏。
苏晚脸上的笑容渐渐少了。她看向我的眼神,从担忧变成了困惑,又从困惑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受伤。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项目不顺,是不是她哪里做得不好。我总是摇头,用累、没事搪塞过去,把那份沉闷的阴郁越裹越厚。她精心准备的野炊,成了她试图撬开我冰冷外壳的最后努力。
周末,阳光刺眼得有些虚假。郊外草地绿得晃眼,天幕支起,烧烤架冒着烟。朋友们到了,谈笑声努力营造着轻松。苏晚一身浅色休闲装,马尾轻晃,脸上带着刻意扬起的笑容,眼神却不时瞟向我,带着探究和一丝强撑的期待。
陆子轩来了。清爽的白T恤,阳光笑容,像个毫无心机的邻家男孩。他一到,目光就精准地锁定了苏晚,脚步轻快地凑过去。
晚晚姐!太阳毒,给你!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顶宽檐草帽,动作自然地扣在苏晚头上,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的额发。
苏晚笑着扶了扶帽子:谢啦小轩。毫无防备,甚至带着点对弟弟体贴的欣慰。
晚晚姐,喝点水,冰过的!陆子轩拧开一瓶苏打水,瓶口直接递到苏晚唇边,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他的站位很讲究,背对着我的方向,身体微微前倾。
苏晚正忙着翻动烤串,很自然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嗯,舒服多了。
小心油溅!陆子轩像是突然发现什么,惊呼一声,猛地抽出湿巾,身体迅速贴近,手直接伸向苏晚的脸颊——动作幅度极大,带着一种刻意的、表演性质的保护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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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子下的触碰!递到嘴边的水瓶!夸张的擦脸!
每一次体贴,都精准地卡在我视线范围内!每一次陆子轩靠近苏晚,那晚刺眼的重叠画面和她颈侧的红痕就无比清晰地在我脑中闪现!怒火和猜忌如同毒藤疯狂缠绕,勒得我几乎窒息。我坐在折叠椅上,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手里的啤酒罐被捏得微微变形,冰冷的铝皮硌着掌心。
老张试图活跃气氛,讲了个笑话。朋友们配合地笑着。苏晚也弯了弯嘴角,但眼神很快又飘向我,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
琛哥,你这烤串手艺可以啊!老张的女朋友递过来一串烤好的玉米。
我扯了扯嘴角,没接,眼神依旧钉在烧烤架旁那刺眼的一幕,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冰碴子般的凉意:手艺再好,也比不上有人伺候到嘴边舒服。话语里的尖酸刻薄,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空气瞬间凝滞。谈笑声戛然而止。烤肉的滋滋声变得格外刺耳。
苏晚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猛地转过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错愕、难堪,还有被当众刺伤的愤怒。林琛!她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发颤,你什么意思你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阴阳怪气,爱答不理!我哪里惹到你了是不是这个项目不顺心,你就非得把气撒在我身上!
我撒气我抬起头,迎上她愤怒的目光,心里的毒藤勒得更紧,让我几乎喘不过气,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尖锐,我敢吗苏经理现在有‘得力助手’鞍前马后,我这个做丈夫的,连话都不会说了是不是
你!苏晚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林琛!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受够了!是!我是有助手!那又怎么样!工作压力大,项目不顺,你心情不好我理解!可你天天摆个臭脸给谁看!我是你老婆!不是你的出气筒!她把手里的烤夹狠狠摔在烤架上,发出刺耳的响声,酱汁溅得到处都是。这野炊,你自己慢慢享受吧!她说完,转身就跑,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强忍的呜咽声还是泄露了出来。
陆子轩立刻一脸焦急地追了上去:晚晚姐!晚晚姐你别生气!林总他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好好的野炊,彻底冷了场。朋友们尴尬地沉默着,收拾东西。老张重重叹了口气,没再劝。我站在原地,看着苏晚跑远的背影,看着她对陆子轩那句林总他肯定不是那个意思毫无反应,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愤怒褪去,只剩下被误解、被推开的巨大空洞和屈辱。
苏晚出差的日子,家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氧气,凝固而沉重。她离开前那句冰冷的有事发信息,像一道无形的冰墙横亘在我们之间。寂静中,连她惯用的那点香水余味,都成了无声的嘲讽,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
死寂在第二天下午被打破。手机在冰冷的茶几上骤然震动,屏幕幽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睁开的鬼眼。几张像素粗糙却带着致命毒性的照片,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视野。
深夜的酒店走廊。光线吝啬地被厚重的地毯吞噬,只留下模糊的轮廓。苏晚的身影凝固在房门前,侧着身,一手扶着门框,姿态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疲惫。镜头像毒蛇的信子,阴险地切掉她大半张脸,只留下紧抿的、略显苍白的唇角线条。闯入画面中心的,是一只男人的手,正捏着厚厚牛皮纸文件袋的边缘,急切地往门内探去。昏暗中,那只手腕上露出的半截表带——深蓝色鳄鱼皮,哑光精钢表圈——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我的视网膜!陆子轩的表!右下角幽灵般的时间水印:23:47。
仅仅几分钟后的同一扇门。门开了窄窄一条缝,昏黄的光线如同粘稠的液体从里面渗出来。陆子轩探出半个身子,手里端着一个空了的玻璃杯,杯壁还挂着几颗将坠未坠的水珠。走廊顶灯的光线恰好打在他脸上,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挂着的……不是深夜核对文件的疲惫,也不是完成任务的轻松,而是一种近乎餍足的、回味无穷的暧昧笑意!嘴角勾起的弧度,在模糊的像素颗粒下,扭曲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得意洋洋。
次日清晨的酒店餐厅。相对清晰的画面里,苏晚低头专注地看着摊在雪白桌布上的文件,眉心微蹙,是沉浸在工作中的惯常神态。陆子轩坐在对面,身体大幅度前倾,几乎要越过桌面,正把一小碟切得精致的水果推到苏晚手边。他的眼神,隔着偷拍的镜头,都透着一股粘稠的、近乎实质的贪婪专注,牢牢锁在苏晚低垂的侧脸上,那目光……绝不是一个弟弟该有的!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只有精心挑选的、充满暗示性的瞬间,模糊的光影,暧昧的时间点,以及陆子轩脸上那令人作呕的表演痕迹。它们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我连日紧绷、布满裂痕的心脏!
轰!
理智的堤坝彻底崩溃!一股狂暴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怒火直冲天灵盖!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脑子里那根弦崩断的脆响!手机被我狠狠掼向冰冷的墙壁!砰——!一声闷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屏幕碎裂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屏幕,将那些刺眼的画面切割得更加狰狞、更加扭曲!飞溅的碎片散落在地板上,像是我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心。
贱人!
骗子!
什么狗屁弟弟!披着羊皮的狼!
被愚弄的狂怒和尖锐的背叛感如同岩浆般喷涌,瞬间吞噬了所有理智!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抓起玄关柜上冰冷的车钥匙就往门外冲!金属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丝毫压不住心头的杀意。我要立刻赶到邻市!我要当面撕碎那对狗男女伪善的面具!我要……
就在我手指即将拧动冰凉门把手的刹那,口袋里另一部备用手机,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不是彩信那种催命符似的连续震动,是微信消息特有的、短促而日常的提示音。
动作猛地僵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冰水浇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拽住了我的脚步。鬼使神差地,我掏出那部备用机。屏幕亮起,是苏晚的头像。
一张图片加载出来:堆满文件的会议桌一角,旁边是半杯冷掉的咖啡,背景是窗外熟悉的邻市地标——世纪大厦的璀璨夜景。附言:刚开完会,累瘫。对方终于松口了,明天签最终协议。你吃饭了吗冰箱里有我包的馄饨。
语气……疲惫里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小小雀跃,还有……那几乎被她小心翼翼藏起来、却又笨拙地试图传递过来的、带着烟火气的关心就像过去无数次出差报平安时一样。仿佛我们之间那场冰冷刺骨的争吵和数日的冷战,从未发生过。
这股熟悉的、带着生活温度的涓涓细流,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猝不及防地勒住了我狂暴失控的脚步,也勒住了那颗即将被愤怒和猜忌炸得粉碎的心。我僵在冰冷的玄关,手还死死攥着车钥匙,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苏晚是什么人她骄傲得像雪山之巅的鹰,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骨子里刻着坦荡。如果她和陆子轩之间真有什么龌龊,在经历了野炊那次当众的难堪、我数日的冰冷后,她面对我,绝不可能还保持这种近乎若无其事的平静!她要么心虚躲避,要么干脆撕破脸皮摊牌!绝不会是这种……带着工作后的疲惫、一点小小的成就感、还有一丝笨拙的、试图弥合的示好!
而且那些彩信……
一股冰冷的寒意陡然从脚底升起,瞬间驱散了那焚心的怒火。我强迫自己弯下腰,捡起那部屏幕碎裂、如同我此刻心境的主手机。忍着将它彻底碾碎的冲动,我点开了相册,重新审视那几张毒药般的照片。
这一次,愤怒的浓雾稍稍散开,属于猎人的、被怒火暂时蒙蔽的冷静和洞察力,如同冰水般灌入脑海。
深夜让陆子轩先进门苏晚的职业习惯,向来是让助理或下属跟在身后。而且,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分明是陆子轩一直负责保管的项目核心资料袋!他拿着文件先进去,合情合理。
陆子轩那个餍足的笑容……放大仔细看,那嘴角勾起的弧度是不是过于刻意了像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过的表演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对着镜头方向(或者说,对着偷拍者预设位置)的、不易察觉的得意和嘲弄
清晨推水果碟的深情凝视苏晚的饮食习惯,作为贴身助理的陆子轩应该一清二楚,她早餐向来对水果兴趣寥寥。而且那眼神……深情不!更像是猎人锁定猎物时,那种专注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凝视!带着一种病态的、掌控一切的满足感!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闪过。我点开了陆子轩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发布于彩信涌入后的半小时。没有配图,只有一行精心编排的文字:
陪姐姐加班到深夜,累并快乐着。守护的感觉,真好。
定位精准地显示着:邻市XX酒店。
守护深夜快乐着
再结合那几张彩信的发送时间、捕捉的时间点……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刚才的怒火更刺骨、更令人心悸,瞬间沿着脊椎爬满全身!
这些彩信,是陆子轩自导自演的杰作!或者是他精心安排人拍摄发送的!
他精准地捕捉甚至刻意制造了这些暧昧不清的瞬间,就是为了让我看到!
他利用了我对弟弟身份的信任,利用了苏晚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坦荡,精心编织了一张恶毒的网!
而我,像个被愤怒蒙蔽了双眼的蠢货,被他牵着鼻子,一步步踏入陷阱,亲手将苏晚推得更远!
巨大的懊悔、后怕和被愚弄的耻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下,跌坐在玄关冰凉的地板上。碎裂的手机屏幕映着我苍白失神的脸。看着备用机上苏晚那条询问馄饨的微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揉捏,疼得无法呼吸,每一次抽痛都带着血淋淋的自责。我误会她了。我让她承受了那么多无端的冷漠、指责和伤害!
苏晚回来的那天傍晚,天空堆积着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进门,脸上是长途奔波的深刻倦意,眉宇间还残留着工作紧绷后的惯性。看到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客厅阴影里,她脚步顿住,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唇线抿得发白,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低下头换鞋。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冰。
晚晚。我站起身,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千百遍,干涩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从未有过的艰难和近乎卑微的恳求,我们谈谈。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
她换鞋的动作停住了。没有立刻回应。过了几秒,她才缓缓直起身,抬眼看向我。那眼神像一潭深水,里面有长途跋涉的疲惫,有强压下的委屈,有深深的困惑,还有一丝被重重冰霜覆盖的、几乎看不见的伤痕。她沉默着,最终把行李箱推到墙边,走到沙发另一端坐下,刻意拉开了一段生疏的距离。谈什么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人心慌。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走到她面前,没有坐下,只是把两部手机——一部屏幕碎裂如同我的心境,一部完好却承载着救赎的信息——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点开彩信相册,点开陆子轩那条朋友圈截图。没有解释,没有辩解,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只是将血淋淋的证据摊开在阳光下。
苏晚的目光落在屏幕上。起初是疑惑,眉头微蹙。随着一张张照片滑过,她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当看到陆子轩朋友圈那条守护的感觉真好时,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被毒蛇噬咬般的、滔天的愤怒!
这……这是谁拍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严重侵犯的、冰冷的怒意,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昨天晚上他是在我房间!那是因为对方在凌晨发来一份补充协议的紧急修订版电子稿!我的笔记本忘在楼下的会议室了!只能用他随身带的平板电脑登录邮箱查看!他端水进来是因为我嗓子哑了说了一句‘渴’!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他走的时候门没关严呵……她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还有早上餐厅!他推水果是因为我随口说了一句‘这酒店水果摆盘看着还行,可惜没胃口’!他朋友圈这写的什么混账话!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愤怒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我,林琛!你……你居然找人偷拍我!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巨大的委屈和愤怒让她眼圈瞬间红了。
不是我拍的!我急切地打断她,声音因为痛苦而扭曲,是匿名彩信!直接发到我手机上的!晚晚,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些照片的角度,这些抓拍的时间点,还有陆子轩那条朋友圈!这太刻意了!巧合得令人发指!你再想想,那天晚上在公司楼下,那道突然扫过的远光灯……我语无伦次,急切地想把我所有的怀疑和痛苦倾倒出来。我描述了那晚强光下刻骨铭心的错觉,提到了她后颈那块位置蹊跷的红痕(她震惊地抬手摸向颈侧,喃喃道:那是那天低头看文件太久,我自己用那个颈椎按摩仪按的,档位开太高了,按过头了……),提到了野炊时陆子轩那些看似体贴、实则处处透着精心设计痕迹的动作(递帽子时的触碰,递水瓶的姿势,保护擦油的夸张表演),提到了他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和苏晚关系最紧绷的时刻……
随着我的讲述,苏晚脸上的愤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的震惊、后怕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茫然。她靠在沙发背上,眼神失焦地望着虚空,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在努力消化这残酷而荒谬的真相。房间里只剩下我嘶哑的声音和她压抑的呼吸声。
……所以,你这些天对我冷得像块冰,在野炊上当众那样说我……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喃喃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颤抖,是因为……你一直以为我和他……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委屈和迟来的心疼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装的平静,眼泪汹涌而出,林琛……你……你这个闷葫芦!你这个笨蛋!你为什么不早问我!你就这么憋在心里!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他利用!看着我们……她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对不起……巨大的愧疚像巨石压垮了我,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是我蠢!是我被他玩弄于股掌!我……我怕……怕一旦问出口,就真的……真的毁了……沉闷的性格,那该死的信任与怀疑的撕裂,对弟弟身份的顾忌……让我选择了最愚蠢、最伤人的方式,将我们两人都推入了痛苦的深渊。
苏晚看着我,泪眼婆娑中,那眼神里有痛,有怒,但更多的是一种穿透迷雾后的心疼。她猛地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用力地、发泄般地捶打着我的肩膀和胸膛,哭骂道:你个闷罐子!你个死脑筋!你差点就让他得逞了你知道吗!你差点就亲手把我们毁了!她的拳头并不重,却像砸在我的心上。
我再也无法忍受,张开手臂,不顾她的捶打,将她狠狠地、紧紧地搂进怀里。那熟悉的、带着淡淡馨香的气息涌入鼻腔,那温热的身体紧贴着我,让我悬在深渊边缘的心,终于轰然落地,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后怕让我双臂收得死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对不起……对不起晚晚……是我错了……是我太笨了……我一遍遍重复着,声音哽咽,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堤防,滑落下来,滴落在她的发间。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身体依然在我怀里微微发抖。她抬起头,泪痕未干,眼神里再也没有半分对小轩弟弟的温情,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火利刃般的怒意,以及一种被至亲之人从背后捅刀的、深入骨髓的痛楚。陆子轩……她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冷得像冰渣,他怎么能……他利用我对瑶瑶的感情……他怎么敢……
他想要的,恐怕远不止是挑拨离间这么简单。我的声音同样冰冷,带着森然的寒意。我把后来调查到的关于陆瑶公司去年的财务危机、苏晚以个人名义借出的那笔巨款、陆子轩多次向陆瑶索要大额钱财未果的记录、以及他可能觊觎我们共同财产的推测,一一说了出来。
苏晚的眼神彻底沉了下去,像结了冰的深潭,再无一丝波澜。那是一种在商场上面对最狡猾对手时才有的、绝对冷静和冷酷的眼神。好,很好。她从我怀里坐直身体,抬手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动作干脆利落,脸上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决绝,他想玩火我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玩火自焚,尸骨无存!
几天后,陆瑶找上了门。她站在门外,没按门铃,只是低着头,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憔悴得不成样子。深重的黑眼圈,红肿得像核桃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煎熬。她甚至不敢直视开门的苏晚,手里死死捏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羞愧和痛苦,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晚晚……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变成这样……他……她哽咽着,说不下去,颤抖着把手里的文件袋递了过来。
苏晚平静地接过文件袋,没有打开看。她知道里面是什么——是陆瑶亲手送来的、足以将陆子轩钉死在耻辱柱上、并在里面待上足够长时间的铁证(挪用苏晚部门大额备用金、伪造多笔高额报销)。陆瑶此举,是亲手斩断了姐弟情分,也是给苏晚一个交代,更是给自己一个解脱。
苏晚没有让陆瑶进门。她站在玄关,光线从身后照来,在她身前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她看着眼前这个相识相知二十余年的姐妹,眼神里有过伤痛,有过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背叛风暴后的、近乎残酷的冷静。她没有看那个文件袋,目光落在陆瑶痛苦的脸上。
瑶瑶,苏晚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像冰层下流动的水,没有温度,却也没有恨意,道歉的话,不必再说了。没有意义。
陆瑶的眼泪汹涌而出,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苏晚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她的眼神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是他,你是你。我们二十年的情分,是真是假,我心里有数。不会因为他做的那些龌龊事,就把你这个人也抹杀了。
陆瑶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
但是,苏晚的语气陡然转冷,斩钉截铁,如同寒铁坠地,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迁怒你,我的门,也永远为你留着。但请你,管好你的家人。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陆子轩的消息。一个字,都不想。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慢,很重,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触碰的决绝。
陆瑶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用力地、深深地点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最终,她什么也没能再说出口,只是用那双红肿不堪的眼睛,深深地、复杂地看了苏晚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羞愧,有痛苦,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然后,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冲进了昏暗的楼道,脚步声凌乱而仓皇,渐渐消失在楼下。
苏晚静静地站在玄关,背对着客厅。她没有立刻关门,也没有回头。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手,轻轻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外的一切。
她没有动。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风雪过后依然伫立的青松。然后,那挺直的脊背仿佛被无形的重压击中,微微地、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没有声音,只有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起伏着。
我站在客厅的阴影里,看着她单薄而倔强的背影,看着她无声崩溃的姿态。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挣扎着穿过厚重的云层,从高窗斜斜地投射进来,在玄关冰冷的地板上,切割出一小片昏黄的光斑。那光斑的边缘,正好落在她蜷缩起的脚尖前,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空气里弥漫着尘埃落定后的死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