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说谎
孟影握着筷子的手都还没碰到想要夹的菜,就这样停顿在了半空中。
指甲没有涂过,是很健康的淡粉色,手指纤长白皙,骨节分明。
要是细看,还能发觉隐隐有些颤抖,不论是动作或者表情都算不上自然。
包房面积挺大,中间摆放着四四方方的木制餐桌,周围装饰用的屏风和淡蓝色胆式花瓶,无一不是古色古香。
隔音很好,穿着汉服的服务员上完菜退出去以后,就再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
清幽得过分的环境里,沈浮安这句话就显得掷地有声,重重地砸上孟影耳膜上。
哪怕语气仍旧是一贯的轻飘飘,像是毫不在意,还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孟影敛着低垂的眉眼,默不作声地收回手,把筷子整齐搁在陶瓷筷架上。
抬眼才发现,沈浮安似乎胃口并不好,起先夹的那一根青菜,悄然放进碗里没被动过。
旁边放着半开的烟盒,里面还剩下大约四五根,随着男人抖落的动作又变少了。
原来,不仅是刚刚出现在医院,就连现在叫自己陪着来吃饭,目的都一样。
提醒她要明白身份,别做什么春秋大梦,妄想高攀上岑羲。
悲凉和愤懑同时间从心底冒出来,汇聚成一股无名的怒意,在空荡荡的胸腔内来回乱撞,却怎么都不敢说出口。
想到孟之同,又想到了自己还没能完成的计划,孟影辩驳的说辞转了个弯,刚要开口解释道,你真的误会了,我只是感激岑律师当年帮了我,从来没有......
扣动打火机的声音截断她的话,沈浮安嘴里咬着烟,右手不紧不慢地点燃,习惯性地用左手拢了拢,只看见缕缕青烟缭绕着开始往上升。
孟影坐在他对面,倒是没觉得味道有多呛人,可还是让身体稍稍往后挪动了下。
这些细微的动作自以为不被察觉,实际都无一例外地落入了沈浮安敏锐的视野中。
岑家现在日子不好过。他抽了口烟,后面的话伴着烟雾往外,岑岳的事闹大了没压得住,不像是当年桩桩件件,人不管是逼死了还是疯了全都能花钱搞定,差别无非在于给得多或者少而已。
沈浮安右手指间夹着烟取出来,侧着手掌闲适地搭在桌沿上,就让烟雾那么无所谓地飘散。
眸子里闪了点火光,还有孟影看不懂的意思,勾起唇角直直地盯着她,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
孟影瞬间就懂了,他这是在说自己被岑岳找人绑架,押到那间可怕的白房子里,还没来得及用那些手段就被岑羲给发现了的事。
原来那些事都被扒了出来,证据确凿,出了这么个畜生,岑家的名声是彻底坏了,墙倒众人推,公司股票一直跌,再过两天恐怕就得宣布破产。
他说这话就好像完全不认识岑家的人,语气实在是太过轻描淡写,冷漠到了极致。
孟影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他们这样的所谓豪门,都这么冷血
明明见到过岑岳和沈浮安称兄道弟,在会所碰到也是和颜悦色,聊得似乎还挺投契。
声色场上的事情做不得真,她也清楚。
可听着这些话,心里的感觉却变得越来越复杂,也就是岑羲自作自受,大义灭亲的事儿干起来爽,到了还不是要被推出去救火,没办法,岑家就他拿得出手,大律师,专打法律援助救济弱势群体。
整个过程孟影都没回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面不改色地垂眸,揣摩着投在自己脸上的凌冽视线。
沈浮安眯了眯眼,似乎想要把她看穿,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刚刚那个女人姓季,京市来的大小姐,家里就她一个,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去年底原本是要结婚的,联姻定好的未婚夫家世也差不多,照样因为发现人家养着个学生,忍到婚礼才把视频当众播了出来,顺便把那男的揍得头破血流,戒指一扔直接跑国外度假。
孟影终于有了点反应,惊叹同时更是不得不佩服这做法,即便不认识也得替她拍手叫好。
楼梯口就见过一面,她倒是没细看,主要是因为对方气场太强。
妆容很精致,微笑弧度刚刚好,但就透着股莫名的疏远,看不出对人的态度来。
转念想,似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变得合理合情起来。
她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并非对于沈浮安的话,而且如此大快人心的处理方式,像听故事不由得有些入迷。
全然忘了,自己才是要被提醒的那个。
好在接下来的疑问让孟影瞬间被扯了回来,也不知道这么大的脾气,岑二公子能不能受得了
开始还称呼岑律师,这会儿就变成岑二公子,其中嘲讽看戏意味不要太明显。
孟影不置可否,与其说出什么让他多疑生厌的回答,倒不如安安静静保持沉默,谁知道这男人会不会突然发作。
反正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乖乖听话。
但是脑子里还真的就仔细思考了下,岑羲这样温文尔雅的人,办事周到说话得体礼貌,要是配上刚刚出现的那位季家大小姐,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
从外形上看倒是很相称的,都极其出挑,看着就知道家世绝对不一般。
性格嘛,至少岑律师洁身自好,绝对干不出那种违背契约的事情。
说实话孟影也不算多了解他,前前后后接触并不多,但就是有种无法形容的肯定,不管岑律师以后娶了谁,什么样的身份多了不起的家庭背景,都会做个很合格的伴侣。
沈浮安全程兴致缺缺,话说得不少,可面孔上神色始终淡然,只是没有错过对面的表情。
这女人向来会装,掩盖得挺好,也看不出什么反应来。
也无所谓,反正既然当初能够算计着自己到结婚,也绝非什么心思简单之辈。
更何况背后还有自己想查的东西,没弄清楚之前,都不算完。
燃着的烟刚好烧到头,沈浮安起身甩手,没吃一口便直接离开。
他走了,孟影也不好继续待。结果满桌子菜完完整整没人动过,几步跟到身后,往外走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小院,二楼包房都开着,很明显岑律师那桌也散了。
回去自然是没人送,孟影被落在路边,看着黑色库里南车尾越变越小,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这边处在繁华的闹市区,沿着车子离开方向,看指示牌拐了好几道才走到能打车的地方。
在手机上叫了个车,刚下单成功,另外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白晓发来微信,问自己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说好久不见了怪想的,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孟影看了下软件提示,距离车子到达虽然直线距离就只有六百米不到,但由于堵车的原因,需要等十一分钟。
正好有时间计划下午安排,想了想就在和白晓的对话框里输入回复,约在自己那间出租屋,时间是晚上八点。
盛夏最是毒辣的中午,太阳光刺眼,周围又全都是高楼大厦,孤零零站在路边暴晒,挡不住半点紫外线。
孟影手摊开顶着额头,虚虚地勉强遮了下,就等车这十来分钟里,已经热了一身汗。
白皙的皮肤也被晒得发红,后脖颈处稍微有些痒,估计是要脱皮的前兆。
她忍着没去抠,想着等到了医院顺便买点治晒伤的药膏。
回去的路和来时差不多,再次经过那幢大楼,孟影脑子里倏然间嗡地一下,记起来岑羲在的律所就在里面。
那阵害怕极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岑羲发现自己在说谎。
法庭上他言之凿凿义愤填膺,说自己的当事人也就是孟影,因为被侵犯才迫不得已还手,属于正当防卫,应该判无罪释放。
结束以后孟影都还没来得及道谢,岑羲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家,刚坐到副驾驶就听见车门落锁的声音。
还是那辆白色大众,纵使出身富贵,但始终节俭,活得接地气,真像是个普通人一般。
车子就停在法院外面的停车场,从孟影座位外面能清晰地看见高处旗帜飘扬,石碑上刻着宣言,肃穆又神圣的大门外人来人往。
车窗紧闭,只有空调口运转发出的细微声响,辩论时正经的岑律师,下了庭维持原样,沉默着没说话。
孟影没想那么多,刚张开嘴巴想要道谢,耳边传来男人低缓的声音,带着少见的严肃和遗憾。
孟小姐,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对我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