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传票和金马桶奖杯同时送达时,林晚晚正泡在浴缸里啃泡面。冷水泡的,面饼硬得硌牙。那尊金马桶——年度最过气艺人奖,底座冰凉,嘲讽地压着那张薄薄的纸。纸上是刺眼的数字,前夫陈锋卷走的,不只是她半生积蓄,还有天文数字的债务。浴缸水早就凉透了,寒意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比当年维也纳金色大厅后台的穿堂风还冷。
门外,房东催命的拍门声和咒骂像背景音。她闭上眼。五年前,她的名字是歌剧界的神话。上海大剧院,她主演的《蝴蝶夫人》一票难求,黄牛能把价格炒上天。谢幕的鲜花淹没舞台,闪光灯亮如白昼。那时她以为脚下的红毯没有尽头。如今,红毯成了催债单上的印花,尽头是这间发霉的出租屋和冷水浴缸。
三天后,林晚晚坐在了直播镜头前。狭窄的格子间,背景是简陋的绿布。助理小莫手忙脚乱地调试着设备。林晚晚僵硬地坐着,昂贵的演出服早就卖了抵债,身上是网购的廉价连衣裙。劣质的粉底盖不住眼下的青黑。她看着屏幕上零星飘过的弹幕:这谁有点眼熟……过气那个歌剧天后沦落至此啧。她深吸一口气,像无数次走上舞台前那样。手指冰凉。
小莫把一小盒五颜六色的发圈塞到她手里,压低声音:姐,就这个,9.9包邮,卖力点!林晚晚捏着那几根细小的、毫无弹性的橡皮圈,感觉荒谬。她曾在万众瞩目下歌唱爱情与死亡,如今却要推销这个。她清了清嗓子,那曾经被誉为上帝吻过的嗓子,因为长期的烟酒和嘶吼,带着粗粝的沙哑。她拿起一个亮紫色的发圈,努力挤出笑容,用她最拿手的、饱满华丽的歌剧腔调:亲爱的朋友们,请看这枚小小发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滑稽。
弹幕瞬间爆炸。哈哈哈哈救命!卖个发圈至于用咏叹调吗过气戏精又开始了!笑死,这破锣嗓还歌剧呢阿姨,醒醒,大清早亡了!恶意像潮水一样涌来,淹没了小小的屏幕。助理小莫的脸煞白,眼神慌乱。林晚晚脸上的笑容僵住,手指捏紧了那根廉价的发圈,塑料圈勒得指节生疼。世界仿佛在旋转,狭窄的格子间变成巨大的、空荡荡的舞台,台下是无数张嘲弄的脸。她仿佛又看见陈锋轻蔑的笑,看见金马桶奖杯冰冷的光。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住心脏,越收越紧。喉咙发紧,那点强撑的力气正在飞速流逝。
突然,她瞥见桌上那个落满灰尘的话筒支架。那是她唯一没舍得卖掉的东西,一个老旧的、陪伴了她无数场演出的伙伴。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她猛地扯下话筒,动作快得吓了小莫一跳。在满屏的戏精、翻车、快下播的弹幕中,林晚晚眼神一厉。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根亮紫色的廉价发圈,啪地一声,用力套在了话筒的金属脖颈上。那动作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然后,她凑近话筒,无视了所有谩骂。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烧着一团近乎毁灭的火焰。她张开嘴,没有歌词,只有一声沙哑、悲怆、撕裂长空般的长音——啊————!!!那声音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皮,像绝望的困兽濒死的嘶吼,瞬间刺穿了所有喧嚣。
紧接着,她猛地睁开眼,死死盯住镜头。那沙哑的、带着破音的嗓子,用一种奇异的、混合了自嘲与悲凉的哭腔,狠狠砸向屏幕:这圈圈——
她举起话筒,让那根套在上面的紫色发圈清晰可见,比前任的心——还冰凉凉——!
她即兴吼出的旋律,赫然是烂大街的神曲《凉凉》的调子,但被她吼得支离破碎又惊心动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裹挟着五年积压的怨气、屈辱和不甘,狠狠扎进空气里。
直播间死寂了。大概只有零点几秒。然后,弹幕疯了!卧槽!这破锣嗓……唱得老子头皮发麻!前任有瓜!虽然难听但是好TM带感怎么回事!再来一遍!姐!再嚎一遍!观看人数像坐了火箭,几千、几万、几十万……瞬间突破百万大关!满屏的666和礼物特效彻底淹没了之前的嘲讽。
助理小莫张着嘴,完全傻了。林晚晚也愣住了。话筒上那根廉价的紫色发圈,在镜头下微微晃动。她看着屏幕上疯狂滚动的数字和弹幕,胸口剧烈起伏。嗓子火辣辣地疼,但一种奇异的、久违的电流,从脚底直冲头顶。那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栗。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笑。
这圈圈,9块9,包邮!她对着话筒嘶吼,声音依旧破锣,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扎头发,扎前任的心,一样好使!上链接!
手指狠狠戳向小莫。
小莫一个激灵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操作。三秒。仅仅三秒。库存一万件,瞬间变灰!售罄!抢光了!姐!全抢光了!小莫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得跳起来。林晚晚看着那个售罄的标志,再低头看看话筒上那根刺眼的紫色发圈,一股滚烫的东西猛地冲上眼眶。她仰起头,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混杂着疲惫、疯狂和一丝凶狠的笑。
那一晚的嘶吼,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林晚晚沉寂的天际。她的直播风格一夜爆红。人们不再记得那个唱《蝴蝶夫人》的高贵女神,他们疯狂爱上这个嗓音沙哑、眼神带刀、能把最寻常货品吼出灵魂的破锣天后。她的直播间成了现象级的修罗场。卖拖把,她一脚踩住拖把头,嘶吼着改编《卡门》:爱情——像这拖布——甩不掉的渣——!
拖把秒空。卖榴莲,她捏着鼻子,用濒死般的颤音演绎《今夜无人入睡》:这味道——穿透灵魂——让你——彻夜——无眠——
榴莲订单爆仓。卖卷发棒,她顶着被自己烫焦一缕的头发,悲愤控诉:前任的谎话——比这温度——更烫人!
卷发棒卖到厂家连夜加班。
晚式唱货病毒般席卷网络。她的破锣嗓成了独一无二的标志,沙哑里的故事感比任何完美声线都抓人。她成了所有过气艺人、负债者、被生活痛殴者的精神图腾。双十一的巅峰战鼓擂响。林晚晚的直播间被平台置顶,海报占据开屏——破锣战神,巅峰开吼!
热度空前。开播前两小时,直播间蹲守人数已破千万。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林晚晚坐在后台的化妆镜前。镜中人眼神锐利如鹰,不见丝毫昔日泡在冷水浴缸里的颓唐。昂贵的定制西装取代了廉价连衣裙,衬得她气场逼人。小莫捧着平板,声音激动得发颤:姐,预热爆了!服务器压力巨大!今晚……我们真要封神了!
林晚晚没说话,只是拿起一支正红色的口红,稳稳地涂上。那抹红,像战旗,像烈焰。
八点整,直播信号准时接通。巨大的环形屏幕亮起,林晚晚站在中央,追光灯打下,宛如女王登基。朋友们!她开口,沙哑的嗓音通过顶级音响传遍全场,带着金属的质感,今夜,不唱《凉凉》!
台下虚拟观众席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弹幕。她拿起今晚的第一件尖货,一款限量联名运动鞋。她清了清嗓子,眼神扫过镜头,带着睥睨天下的狂气:这鞋底,踩着前任的脸——上链接!
经典的晚式唱货开场,瞬间点燃。订单数字疯狂滚动。
气氛正被推向最高潮。林晚晚拿起一款智能手表,酝酿着情绪,准备吼出今晚最炸裂的改编。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嘴唇微张的瞬间——啪!眼前所有的屏幕,骤然漆黑!巨大的环形屏幕、提词器、监控屏……全部熄灭!只剩下应急灯惨绿的光,勾勒出她瞬间僵硬的轮廓。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后台传来小莫和其他工作人员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脚步声:怎么回事!断电了!备用电源呢!快启动!
绝望的呼喊在黑暗中碰撞。
直播间里,千万观众只看到屏幕猛地一黑,信号中断!弹幕瞬间爆炸:卧槽没信号了搞什么飞机!晚姐!!是黑客!绝对是有人搞鬼!完了完了!巅峰夜啊!
恐慌和愤怒在虚拟空间里弥漫。竞争对手的直播间却灯火通明,主播脸上挂着掩不住的得意笑容。
绝对的黑暗像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林晚晚的喉咙。一秒。两秒。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死寂中疯狂擂动的声音,能听到后台小莫带着哭腔的绝望呼喊:备用电源被物理破坏了!姐!彻底断了!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完了吗又一次在离顶峰只差一步的地方,被无情地推落深渊像当年被陈锋背叛一样像捧着金马桶奖杯啃冷泡面一样那些刻骨的冰冷记忆呼啸着涌回,几乎要将她冻僵。她甚至能想象到此刻那些躲在暗处的对手,脸上该是怎样幸灾乐祸的狞笑。不甘像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冲破胸膛。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灰尘和焦糊味的空气钻入鼻腔。舞台幕布!侧幕堆放着厚重的、防火等级不足的旧幕布!黑暗中,林晚晚的眼睛猛地睁大,那里面熄灭的火焰轰然复燃,烧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疯狂!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扑向侧幕!
后台的小莫只听到黑暗中传来布料被疯狂撕扯的刺啦声,紧接着,嚓!
一声清脆又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划破死寂!一簇微小却异常明亮、无比倔强的火苗,在舞台中央骤然亮起!那光芒跳跃着,映亮了林晚晚的脸。她站在那里,一手死死攥着从幕布上粗暴扯下的长长布条,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举着一个廉价的、橘红色的一次性塑料打火机!火苗就在打火机顶端跳跃着,将她半边脸映得通红,眼神亮得骇人!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燃烧的布条狠狠甩向堆叠的旧幕布!轰!火焰瞬间升腾而起!贪婪的火舌舔舐着干燥的布料,发出噼啪的爆响,越窜越高!不再是微弱的火苗,而是熊熊燃烧的、炽热的、狂野的巨大火炬!整个舞台被这自造的火光猛然照亮!跳动的光影在她脸上、身上疯狂舞动,将她映照得如同浴火重生的复仇女神!
没光林晚晚猛地转身,面对那一片漆黑的、本该是镜头的地方。她沙哑的嗓子爆发出穿云裂石般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砸在铁砧上,盖过了火焰的咆哮,狠狠撞进后台小莫手里的备用手机镜头里——那是仅存的、通过4G网络勉强连上的直播信号!
我自己——造个追光灯!
她举起手中那款没来得及介绍的智能手表,手臂直直伸向那堆疯狂燃烧的火焰,让跳动的火光清晰地照亮表盘。她的脸在火光中扭曲,眼神却亮得如同淬炼过的星辰,燃烧着毁灭与新生的狂焰。那沙哑的、被浓烟呛到却更加撕裂的嗓音,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快意和超越极限的力量,炸裂开来:
看清这表盘——时间——不等人!她几乎是咆哮着唱出来,旋律是《斗牛士之歌》的变调,激昂、悲壮、充满毁灭性的力量,所有库存——三!二!一!上——链——接——!!!
最后那个接字,拉得极长,沙哑尖锐,像胜利的号角,又像末日的丧钟,在火焰的噼啪爆响中直冲云霄!
小莫泪流满面,手指却像通了电,在备用手机的微弱光线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戳下上架键!同一时刻,技术团队利用这唯一脆弱的手机信号源,将画面和声音同步推送了出去!
千万观众那中断的屏幕骤然恢复!他们看到的,是毕生难忘的景象:烈焰熊熊的舞台中央,林晚晚高举着手表,身影在狂舞的火光中如同不屈的剪影!她嘶吼出的上链接还在耳边炸响!不需要任何犹豫!购买键被疯狂点击!订单数字不再是滚动,而是如雪崩般疯狂跳动!0!10万!50万!100万!500万!……数字一路狂飙,服务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那堆燃烧的火焰,成了这场惊世销售最疯狂、最悲壮的背景板!
消防车的尖啸由远及近。高压水龙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撞向舞台中央那堆仍在负隅顽抗的火焰。嗤——!
巨大的白雾升腾而起,瞬间吞没了炽热的红光,也吞没了林晚晚的身影。滚烫的水汽混合着浓烈的焦糊味和灰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后台一片狼藉,人们惊魂未定地咳嗽着。
当白色的水蒸气缓缓散开,显露出舞台中央那个身影。林晚晚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被水柱冲得皱成一团,紧紧贴在身上。精心打理的发型彻底毁了,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水冲花,黑一道,红一道,狼狈得像刚从泥潭里爬出来。只有那双眼睛,透过湿透的额发,亮得惊人,像劫后余生的孤狼,死死盯着小莫手中那个小小的手机屏幕。
小莫像个水鬼,手机屏幕也沾满了水渍,但她死死捧着,声音嘶哑变调,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哭腔:姐!爆了!全爆了!!我们…我们卖了……三亿!三亿啊!!!
那串长长的、天文数字般的成交额,在湿漉漉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冰冷又滚烫的光。
林晚晚没动。湿透的身体在冰冷的水汽里微微发抖。她只是看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脚。脚下,是厚厚一层被水浸透、被火烧焦的舞台地胶,漆黑、黏腻、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她就这样,穿着湿透的皮鞋,一步,一步,踩着这片狼藉的、烧焦的废墟,走到了舞台最前沿,也是火焰燃烧最猛烈、如今只剩一片焦黑和污水的地方。
她停下,湿透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面对着台下——尽管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呛人的水汽和满目疮痍。她扯动嘴角,那笑容被花掉的妆容衬托得有些诡异,沙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消防车的余音和人群的嘈杂,带着一种淬炼过的冰冷和奇异的轻松:
感谢前任。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自己亲手点燃又亲手浇灭的废墟,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陈锋那张脸,退货呵,比卖货——难多了。
一年后。璀璨盛大的年度电商风云人物颁奖典礼。水晶吊灯的光芒倾泻而下,红毯如血。林晚晚的名字被念响,全场掌声雷动。她走上台,步伐稳健。聚光灯精准地捕捉着她。剪裁完美的丝绒礼服,优雅的盘发,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妆容。那个捧着金马桶啃冷泡面的女人,那个在火光中嘶吼的女人,已被时光打磨成另一种传奇。
她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那座象征最高成就的水晶奖杯。沉甸甸的。奖杯折射的光芒有些晃眼。她微微眯起眼,目光没有停留在奖杯上,也没有看向台下那些衣冠楚楚的嘉宾和闪烁的媒体镜头。她的视线,越过了耀眼的聚光灯,投向台下那片相对昏暗的观众席。
那里,没有挥舞的荧光棒,只有一片浩瀚的、闪烁的微光。成千上万块手机屏幕亮着,像一片倒悬的星河,无声地跳跃着。那是她的观众,她的买家,她这场人生逆袭里,真正的光源和支撑。
她握着奖杯,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对着话筒,她声音不高,带着她标志性的微哑,清晰地传遍全场:最亮的那束追光啊……她顿了顿,目光温柔地落在那片手机汇成的星河里,轻声说完了后半句,仿佛一句只属于他们的秘密耳语,……在你们举着的手机屏里呢。
颁奖礼后台的香槟塔堆得晃眼。林晚晚刚把水晶奖杯随手塞给助理小莫,就像塞个保温杯。闪光灯追着她,她踩着细高跟,步伐快得像在躲债主。姐!慢点!庆功宴!小莫抱着奖杯小跑跟上,喘着气。林晚晚猛地停住,高跟鞋在地毯上戳出两个小坑。她没回头,声音压得低,带着一丝紧绷:听见没消防车声!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鸣笛。小莫茫然地侧耳,随即失笑:哎呦我的姐,那是隔壁街新店开业放录音助兴呢!您这耳朵,比雷达还灵!林晚晚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指尖却下意识地摸向丝绒礼服口袋——里面藏着一个磨得发亮的橘红色一次性打火机。她自嘲地勾了下嘴角,把打火机往深处按了按。转身时,脸上又是无懈可击的女王微笑,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气泡在杯壁炸开细碎的声响。走,她抿了一口,眼神扫过衣香鬓影的人群,去看看那帮等着拍我马屁的家伙。
颁奖典礼后台的空气里,昂贵的香水和香槟气泡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甜腻得有点闷人。水晶吊灯的光芒太过刺眼,晃得林晚晚微微眯了下眼。她刚把那座象征电商巅峰的、沉甸甸的水晶奖杯像丢烫手山芋一样塞进助理小莫怀里,动作快得没一丝留恋。小莫手忙脚乱地接住,差点被奖杯底座硌到下巴。姐!你当心点!这可是水晶的!小莫心疼地护着奖杯,仿佛抱着个易碎的瓷器。
林晚晚没应声,踩着那双能当凶器的高跟鞋,步子又急又快,昂贵的丝绒礼服裙摆在她脚下带起一阵风。闪光灯像饥饿的秃鹫,追着她咔嚓作响。她眉头微蹙,只觉得那些光点晃得人心烦,像极了当年破产时追在屁股后面的讨债鬼。
姐!慢点!庆功宴马上开始了!王总李总他们都等着呢!小莫抱着沉重的奖杯,小跑着跟上,气息有点不稳。
林晚晚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细高跟的尖头深深陷进厚实的地毯里。她没回头,脖颈的线条绷得笔直,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听见没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狩猎般的警觉,消防车声!
小莫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后台的喧嚣——人们的谈笑声、酒杯碰撞声、远处乐队调试乐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过了几秒,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点无奈和好笑:哎呦我的亲姐!您这耳朵,比警犬还灵啊!哪是什么消防车,那是隔壁商业街新开的那家火锅城,搞活动放录音呢!循环播放‘火火火火火’,就图个热闹吉利!
林晚晚紧绷得像一张拉满弓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点点。但她的指尖,却像有自己的意识,飞快地探向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丝绒礼服侧面的暗袋。指尖触碰到一个熟悉的、带着廉价塑料感的硬物轮廓——一个外壳磨得发亮、边缘甚至有点毛糙的橘红色一次性打火机。那是她唯一的、从不离身的幸运符。她把它更深地按进口袋深处,仿佛要把它嵌进布料里。一丝自嘲的弧度在她精心描绘的唇角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再转过身面向小莫时,那张脸上已经无缝切换回无懈可击的、属于带货女王的从容微笑。她优雅地从路过侍者的托盘里拈起一杯香槟,金黄色的液体在剔透的杯壁里升腾起细密的气泡,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她浅浅抿了一口,冰凉微涩的液体滑过喉咙。眼神轻飘飘地扫过眼前这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名利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走,她放下酒杯,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微哑,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力度,高跟鞋尖利地敲击着光洁的地面,去看看那帮等着拍我马屁的家伙。
小莫抱着水晶奖杯,看着林晚晚挺直的背影再次融入那片璀璨的光影里,心里嘀咕:女王还是那个女王,只是口袋里的打火机,和听到火字时那瞬间的紧绷,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烧出来的王座,从未真正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