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歪斜的光带。林默盯着那道光里浮动的尘埃，后背的伤口被翻身时牵扯到，传来一阵钝痛——昨晚苏晴留下的白色粉末效果显著，结痂边缘已经泛出淡粉色的新肉。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是张昊发来的消息：「早读课点名，老杨问你是不是又逃课了。」
林默指尖悬在屏幕上，半天敲不出回复。他能想象出张昊发消息时的表情，大概是皱着眉，食指无意识地抠着屏幕边缘，就像以前每次替他打掩护时那样。
「有点事，麻烦了。」他最终只回了这几个字。
穿校服时，他特意把衬衫领口系得很紧，遮住手腕上那圈被抑制器勒出的红痕。镜子里的少年眼下青黑未褪，但眼神里多了些以前没有的东西，像蒙尘的玻璃被擦出了一道亮缝。
推开家门时，妈妈正系着围裙在煎鸡蛋，油星溅在锅底，发出滋滋的声响。「醒了？」她回头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很明显，「昨天去哪了？打电话也不接。」
「手机静音了，跟同学复习功课。」林默低头换鞋，闻到排骨粥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来，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下次早点说，」妈妈把煎蛋盛进盘子，「对了，昨天张昊妈妈打电话来，说张昊请假在家，好像是发烧了。你今天放学去看看他？」
林默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发烧了？」
「说是半夜突然烧起来的，」妈妈把粥端上桌，「小孩子家家，别总待在网吧，容易着凉。」
林默没说话，舀起一勺粥塞进嘴里。温热的米香滑过喉咙，却没驱散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安。张昊昨天在楼梯间看到的那一幕，真的会让他恐惧到「发烧」吗？
走进教室时，早读课已经接近尾声。老杨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来，林默赶紧低下头，在张昊空荡荡的座位旁坐下。桌肚里塞着张纸条，是班长传过来的，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老杨让你下课去办公室。」
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指尖的麻意突然冒了出来。讲台上方的吊扇不知何时开始轻微晃动，扇叶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像只被困住的蝉在拼命振翅。
「林默！」老杨的声音突然炸响，「你又在走神？」
吊扇猛地晃了一下，一根扇叶的边缘擦过黑板，刮下一道白色的粉笔灰。全班同学都吓了一跳，老杨也愣住了，扶了扶眼镜才继续说道：「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林默低着头，感觉后背的衣服又被冷汗浸湿了。他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躁动——只要情绪稍有波动，能力就会像不安分的野兽，试图冲破牢笼。
下课铃响起时，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被李浩堵在了教室后门。那家伙额头上的创可贴换成了新的，嘴角的淤青还没消，眼神像淬了毒的钉子：「昨晚去哪了？让我们好等。」
几个篮球队员簇拥着李浩，把走廊堵得水泄不通。路过的同学纷纷绕道走，没人敢出声。林默握紧书包带，指尖的麻意开始凝聚，他能感觉到李浩口袋里那把折叠刀的金属凉意，像块冰贴在皮肤上。
「让开。」林默的声音很沉，和平时判若两人。
李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伸手去推他的肩膀：「你他妈跟谁说话呢？」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林默的瞬间，李浩突然「哎哟」一声，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墙弹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身后的同学身上。他口袋里的折叠刀掉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刀刃弹开，闪着寒光。
「邪门了！」黄毛捡起刀，恶狠狠地瞪着林默，「你小子是不是会什么巫术？」
林默没理他，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他能感觉到那些落在背上的目光，有惊讶，有恐惧，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走到楼梯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李浩正掏出手机，对着他的背影拍照。
老杨的办公室里弥漫着浓茶味。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年轻女人抱着个婴儿，老杨站在旁边，笑得露出两颗虎牙。
「坐。」老杨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把一杯热水推过来，「张昊请假了，你知道吗？」
林默点点头。
「他妈妈说，他昨晚做了噩梦，说看到同学『不对劲』。」老杨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声响，「林默，你们俩是最好的朋友，你知道他说的『不对劲』是什么意思吗？」
林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该怎么说？说张昊看到他用无形的力量困住了李浩？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老杨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小的铁皮盒子，推到他面前：「这是张昊放在我这的，说等你来了交给你。」
盒子是蓝色的，上面印着奥特曼的图案，是小学时林默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林默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半块橡皮擦，还有张纸条，上面是张昊歪歪扭扭的字迹：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我有点怕。等我想清楚了，再跟你打球。」
林默捏着那张纸条，指尖微微颤抖。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纸上，把「怕」字照得格外清晰。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张昊被高年级学生抢了零花钱，是他冲上去用石头砸了对方的后背；想起两人在暴雨天挤一把伞，张昊把大半伞面都让给了他；想起昨天在楼梯间，张昊后退时撞在墙上的声响。
原来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很难再愈合了。
「他不是讨厌你，」老杨的声音很轻，「小孩子面对不理解的东西，总会害怕的。」他顿了顿，突然说，「我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无法解释的事。」
林默惊讶地抬起头。
老杨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当年在篮球队，有次比赛，我明明被对方撞倒了，却像被什么东西托了一下，没摔断腿。后来总觉得，这世界上，有些事是科学解释不了的。」他看着林默，眼神很温和，「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别自己扛着。」
林默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空荡荡的。他把铁皮盒子塞进书包，后背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远处的操场上传来体育课的哨声，像只被拉长的蝉鸣。
放学铃声响起时，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朝着张昊家的方向走去。路过便利店时，买了袋张昊最喜欢的柠檬味硬糖，糖纸在口袋里硌着大腿，像块小小的暖炉。
张昊家住在老式居民楼的五楼，林默爬到三楼时，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争吵声。是张昊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没撒谎！我真的看到了！林默他……」
后面的话被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大概是张昊的妈妈：「别瞎说！那是你发烧烧糊涂了！林默是你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
林默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三楼的转角，看着楼梯扶手上剥落的油漆，突然失去了上去的勇气。他掏出那袋柠檬糖，放在楼梯平台的窗台上，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布满青苔的地面上。路过街心公园时，他看见两个老人在下象棋，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其中一个老人突然骂了句：「这卒子怎么自己动了？」
林默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对着棋盘，麻意还没完全散去。他赶紧收回手，快步离开，身后传来老人疑惑的嘀咕声。
走到老城区的巷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钟表店的墨绿色遮阳篷在暮色里像块融化的巧克力，陈默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看见他来，挑了挑眉：「今天怎么这么早？」
「有点事。」林默走进店里，老周正在给一只怀表上弦，金属齿轮转动的声音很悦耳。
「来得正好，」老周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给你看个东西。」他从柜台下拿出个黑色的箱子，打开后，里面是块巴掌大的金属板，表面刻着复杂的纹路，「这是能量增幅器，能帮你更精准地控制力量。」
林默伸手去碰那块金属板，指尖刚接触到表面，纹路突然亮起淡蓝色的光，像条苏醒的蛇。他能感觉到一股温和的力量顺着指尖涌进来，把体内躁动的能量安抚得服服帖帖。
「这是用特殊合金做的，」老周解释道，「里面掺了点『星尘』。」
「星尘？」
「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石头。」陈默凑过来看，「老周的宝贝，据说能稳定能量场。」他突然用胳膊肘撞了撞林默，「对了，昨晚那个小雅醒了，说想谢谢你。」
里间的布帘掀开，苏晴牵着个小女孩走了出来。正是昨晚那个引发绿光的女孩，她的麻花辫散了，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攥着个布娃娃，看到林默，怯生生地低下头：「谢……谢谢你。」
「不用谢。」林默笑了笑，突然想起口袋里的柠檬糖，掏出来递过去，「吃吗？」
小雅犹豫了一下，接过糖，剥开一颗塞进嘴里，眼睛亮了亮：「是柠檬味的！我最喜欢了。」
苏晴看着他们，左脸颊的疤痕在灯光下柔和了许多：「她妈妈同意让她留在这里学习控制能力了。老周说，她的修复能力很罕见，好好培养，以后能帮上大忙。」
老周把金属板递给林默：「试着用它来操控一下那个座钟。」
林默握住金属板，指尖的纹路再次亮起。他集中精神，想着让座钟的指针暂停——这一次，没有之前的滞涩感，指针像被精准的钳子夹住，稳稳地停在了六点十七分。
「不错。」老周点点头，「能量引导比昨天精准多了。」
就在这时，通讯器突然发出刺啦的杂音，一个急促的声音闯了进来：「紧急情况！城西仓库发现净化者踪迹！有同伴被围了！请求支援！」
陈默的脸色瞬间变了，一把抓起靠在墙角的钢管：「哪个混蛋这么倒霉？」
「是阿武他们。」老周的声音沉了下去，「就是那个能在水里待一天的小子。」他看向林默，眼神里带着询问，「你想清楚了吗？净化者可不是李浩那种小混混，他们是真的会下死手的。」
林默握紧手里的金属板，纹路的蓝光映在他的瞳孔里。他想起张昊的纸条，想起老杨温和的眼神，想起妈妈在厨房煎蛋的背影。如果连自己的同伴都保护不了，那他拥有这力量，还有什么意义？
「我去。」
陈默吹了声口哨，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够种。苏晴，你带小雅回地下室。老周，给我们规划路线。」
林默跟着陈默走向地下车库，金属板在掌心微微发烫。他能感觉到，一场真正的风暴，正在城市的另一端等待着他们。而他口袋里那袋没送出去的柠檬糖，还在安静地躺着，像个被遗忘的、关于平凡的梦。
越野车冲出地下通道时，林默抬头看向夜空。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大半，只剩下几道微弱的光，像谁在黑暗中，悄悄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