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梧桐树枝桠交错，把天空切割成碎玻璃似的形状。林默攥着书包带站在巷口，看着青石板路上斑驳的树影，指尖的麻意像被按灭的烟头，时断时续地灼着皮肤。
黑色小本子被他藏在校服内袋里，边角硌着肋骨，像块不会发烫的烙铁。从家里出来时，妈妈正在厨房炖排骨，砂锅里咕嘟的声响混着她哼的老歌，温柔得让他差点迈不开腿。
“七点整。”他对着巷口的路灯喃喃自语。灯杆上缠着半枯的爬山虎，叶片在晚风里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催促。
巷子深处藏着那家钟表店。墨绿色的遮阳篷褪成了灰绿色，帆布边缘卷着毛边，招牌上“修表”两个金字掉了大半，只剩个歪斜的“表”字，像只缺了腿的甲虫。
林默走到店门前时，铜环门把手上还挂着块“暂停营业”的木牌。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去碰那扇雕花木门——指尖还没碰到木头，门就自己“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股混合着机油和檀香的味道涌了出来。
“进来吧。”门后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
林默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店里比想象中宽敞，四面墙全是顶天立地的玻璃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怀表的金链缠在丝绒衬垫上，座钟的黄铜底座擦得锃亮，还有些电子表屏幕亮着幽蓝的光，像困在玻璃里的星星。
柜台后面坐着个老头，头发白得像雪，鼻梁上架着副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的眼镜。他正用镊子夹着细小的齿轮，在台灯下聚精会神地摆弄，镜片反射的光遮住了眼睛。
“陈默让你来的？”老头没抬头，镊子精准地把齿轮嵌进腕表机芯里，“那小子，总爱把麻烦往我这儿领。”
林默没说话，从内袋掏出那个黑色小本子递过去。老头用胳膊肘顶开抽屉，准确无误地把镊子扔进去，接过本子翻开。台灯的光落在他手上，林默突然发现他的指尖缠着圈银色的线，和照片里那个模糊身影手腕上的珠子材质很像。
“嗯，是他的笔迹。”老头点点头，把本子推回来，“我叫老周，看店的。”他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却锐利，像浸在水里的鹅卵石，“你就是那个让起重机折了臂的小子？”
林默的脸瞬间发烫：“我不是故意的……”
“能力失控的时候，谁都没心思讲‘故意’。”老周笑了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他指了指柜台顶上的座钟，“让那根分针，倒着走三分钟。”
林默盯着座钟的黄铜指针。那根细长的分针正不紧不慢地爬向“8”字，钟摆左右摇晃，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他试着集中精神，想象着指针倒转的样子，指尖的麻意慢慢聚成一团暖流。
起初没什么反应，钟摆依旧摇晃，指针依旧前进。当他想起陈默在天台上悬浮的硬币，那股暖流突然顺着胳膊涌出去——座钟的分针猛地顿住，像被无形的手抓住，然后开始逆时针转动，“咔哒咔哒”地倒退回“7”字的位置。
“不错。”老周摸着下巴点头，“控制力比陈默刚来的时候强多了。”他突然提高声音，“别躲了，出来吧。”
里间的布帘突然被掀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走了出来。她看起来比林默大几岁，头发梳成利落的马尾，左脸颊有块淡粉色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
“这是苏晴。”老周介绍道，“她能做的，比你想象的多。”
苏晴没说话，只是对着林默伸出手。她的指尖刚碰到柜台边缘，林默昨天在天台被栏杆蹭破的手肘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痒意。他低头看去，那道结痂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最后只剩下点浅浅的白痕。
“治愈系？”林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止。”苏晴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落在棉花上的雪，“我还能看到‘能量流’。”她抬手指了指林默的胸口，“你的能量是暖黄色的，很活跃，但不稳定，像烧得太旺的柴火。”
林默顺着她的视线低头，只看见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什么也没有。
“别紧张，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的。”老周从玻璃柜里拿出个银色的金属环，扔给林默，“戴上这个。”
金属环冰凉的触感贴着手腕，林默突然觉得体内那股躁动的力量被压住了，指尖的麻意消失得干干净净。他试着去碰桌上的钢笔，那支笔安安静静地躺着，毫无反应。
“抑制器。”老周解释道，“用特殊合金做的，能暂时屏蔽能力。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戴着，不容易惹麻烦。”他指了指苏晴的手腕，那里果然也戴着个一模一样的环。
“执行任务？”林默愣住了，“你们还要做任务？”
“不然呢？”布帘再次掀开，陈默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肉包子，“总不能天天等着净化者找上门吧？”他把包子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我们得自己找事做。”
老周从柜台下拿出张泛黄的地图，铺在桌面上。地图上用红笔圈着十几个点，大多集中在城市边缘。“这些地方最近都有异常能量波动，和你那天在工地引发的波动很像。”他指着最靠北的一个红点，“比如这里，废弃工厂，昨晚有人看到绿光冲天。”
“绿光？”林默想起自己失控时从未出现过光效。
“不同的能力，能量形态也不一样。”苏晴轻声说，“我的是白色，陈默的是蓝色，你的……如果完全失控，可能会变成橙色的火焰。”
陈默突然拍了拍林默的肩膀：“今晚带你去见见世面。”他指了指那个红点，“去看看那绿光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地图上那个代表危险的红点，突然想起妈妈炖在砂锅里的排骨，想起张昊空着的座位，想起教导主任惊恐的脸。加入他们，就意味着彻底告别过去的生活，一头扎进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我……”
“别告诉我你想打退堂鼓。”陈默挑眉，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光，“昨天在天台，你可不是这副怂样。”
“我只是在想……”林默攥紧手腕上的抑制器，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如果我答应，需要做什么？”
“很简单。”老周把一个小巧的通讯器放在他面前，“找到异常能量的源头，判断是同类还是麻烦。是同类就带回来，是麻烦……”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就想办法解决。”
“解决？”林默捕捉到这个词里的寒意。
“放心，不用你杀人放火。”陈默嗤笑一声，“大多时候是些失控的能力者，帮他们戴好抑制器就行。当然，遇到净化者的话……”他舔了舔嘴唇，眼里闪过一丝狠劲，“就得看谁拳头硬了。”
苏晴突然碰了碰林默的胳膊，她的指尖带着治愈能力特有的暖意：“老周说，你的能量很特别，既能影响物体，又能干扰能量场。上次起重机的吊臂，不是被你掰弯的，是你无意中干扰了金属内部的应力场。”
林默愣住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蛮力导致了事故，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原因。
“每个能力者都有自己的天赋领域。”老周推了推眼镜，“你的领域，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广阔。”他指了指通讯器，“想清楚了？”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巷口的路灯亮起，把树影投在玻璃窗上，像晃动的鬼影。林默看着桌上的通讯器，又看了看手腕上的抑制器，突然想起昨天在天台看到的城市夜景——那么大的世界，原来藏着这么多和他一样的“异类”。
他拿起通讯器，冰冷的塑料外壳在掌心微微发烫。
“我加入。”
话音刚落，店里所有的钟表突然同时“滴答”一声，指针齐刷刷地指向八点。老周的眼睛亮了亮，陈默吹了声口哨，苏晴的嘴角也扬起个浅浅的弧度。
“明智的选择。”陈默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拍了拍林默的后背，“走吧，新人，带你去开开眼。”
林默跟着他们走向里间的布帘，掀开帘子的瞬间，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后面不是想象中的储物间，而是条狭窄的楼梯，通向地下。
“我们为什么不走正门？”
“正门？”陈默回头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显，“你想让净化者的卫星拍到我们三个戴着抑制器的‘异类’？”
楼梯尽头是扇厚重的铁门，苏晴伸手碰了碰门锁，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突然“咔哒”一声弹开。门后停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窗贴着最深色的膜，引擎已经预热，发出低沉的轰鸣。
“上车。”陈默拉开副驾驶的门，“今晚让你看看，这城市的夜晚，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林默坐进后座，苏晴坐在他身边，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陈默发动汽车，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在地下通道里回荡。他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黑暗，突然想起张昊。如果他现在在这里，会骂自己疯了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妈妈发来的微信：“排骨炖好了，你去哪儿了？”
林默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敲不出一个字。最后只回复了句：“同学家有事，晚点回。”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越野车刚好驶出地下通道，汇入城市边缘的车流。远处的废弃工厂像个巨大的黑影，蹲伏在夜色里，隐约有绿色的光从厂房的缝隙里透出来，像野兽的眼睛。
陈默猛打方向盘，越野车拐进通往工厂的小路。林默看着越来越近的绿光，握紧了手腕上的抑制器，指尖那熟悉的麻意，正隔着金属环，一点点苏醒过来。
他知道，从踏入这家钟表店开始，他的人生就像那些被他拨动的指针，彻底偏离了原来的轨道。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未知的危险，还是终于找到同类的归属感？答案，或许就藏在那片诡异的绿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