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铺满落叶的人行道上交织又分离。奶茶店门口的风铃在身后发出清脆的余响,像为这场短暂的、带着茉莉清香的午后时光画上的休止符。
“拜拜啦!下周见!”
陈薇用力挥着手,像只精力充沛的小鸟,转身蹦跳着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李景舟站在奶茶店门口,傍晚微凉的风吹动他灰色卫衣的帽绳。他看向还停在原地的江千慕,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再见,江千慕。今天……很开心。”
他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那条沉静的黑色长裙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江千慕耳中,“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江千慕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脸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腾”地一下涌了上来,瞬间红透。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耳根也在发烫。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帆布包的带子,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嗯…谢、谢谢。再…再见。”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过身,快步朝着大姐家的方向走去,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那句“很适合你”,像一颗投入心湖的、裹着蜜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甜蜜而混乱的涟漪,在她胸腔里反复回荡。晚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凉意,却怎么也吹不散那从心底蔓延开的悸动。
推开大姐家的门,熟悉的饭菜香气和一丝淡淡的奶味扑面而来。客厅的灯亮着,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江千雪正抱着小蕊坐在沙发上,林融则在厨房门口收拾着什么。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样。
然而,当江千慕的目光扫过客厅角落那张单人沙发时,脚步猛地顿住了。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攫住了她。
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千悦回来了。
她穿着北市一中高三特有的、深蓝镶白边的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熨帖的米白色高领薄毛衣。深蓝色的校服长裤笔挺,没有一丝褶皱。她没像江千慕那样把头发束成丸子头,而是梳了一个一丝不苟的低马尾,额前垂着精心打理过的、带着自然弧度的八字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略显凌厉的眉眼。她的坐姿很端正,背脊挺直,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习题册,手里握着一支笔,正低头专注地看着。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扫射过来,带着一种高三学生特有的、被题海淬炼过的锐利和审视。
那目光先是落在江千慕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随即,视线下移,聚焦在她身上那条崭新的、与校服截然不同的黑色长裙上。江千悦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神里瞬间掠过一丝混合着惊讶、挑剔和某种了然的光芒,像冰冷的针尖,刺得江千慕浑身不自在。
“回来了?”
江千悦的声音响起,清冷,带着点刚做完题的沙哑,没什么温度。她放下笔,合上习题册,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感。
“……嗯,二姐。”
江千慕小声应道,下意识地想把帆布包挡在身前,遮住那条显得格外扎眼的黑裙。在江千悦的目光下,刚才奶茶店里那份隐秘的悸动和温暖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熟悉的、被审视和被对比的窘迫感。她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僵硬地站在玄关处。
“哟,约会回来了?”
江千悦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平淡,却像裹着冰渣子,“打扮得挺用心啊。看来北市的高中生活,果然比陆中精彩多了。”
她把“精彩”两个字咬得略重,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江千慕的裙子和微红的脸颊上又扫了一圈。
“没有!不是约会!”
江千慕的脸瞬间更红了,急切地辩解,声音带着委屈和慌乱,“就是…就是和陈薇去喝了杯奶茶……”
“陈薇?”
江千悦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双臂环抱,姿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陈薇能让你脸红成这样?还特意换了裙子?”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江千慕,别忘了你是怎么来北市的。爸妈……还有我,费了多大劲把你弄进一中,不是让你来喝奶茶、谈恋爱的。”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头砸在江千慕心上。她咬着下唇,手指用力抠着帆布包的布料,指甲几乎要陷进去。心底那点因为李景舟一句话而升起的、微弱的甜意,此刻被碾得粉碎,只剩下难堪和刺痛。
“千悦!”
江千雪抱着小蕊,忍不住出声,带着点责备,“千慕才高一,周末和朋友出去放松一下怎么了?你高三压力大,也别把气撒妹妹身上。”
“放松?”
江千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目光转向江千雪,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冷静,“姐,你觉得她现在的成绩,有资格‘放松’吗?摸底考排名出来了吧?在年级排多少?在班里又排多少?能进前一百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像冰冷的子弹,毫不留情地射向江千慕,“我们这种家庭,没有‘放松’的资本。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你现在觉得喝奶茶开心,穿新裙子漂亮,等高考成绩出来,别人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大学,你呢?哭都来不及!”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鞭子,抽打在江千慕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经上。陆中那些被成绩、被排名压得喘不过气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混合着此刻的难堪和委屈,让她眼眶瞬间发热。她死死低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行了行了!”
江千雪皱着眉打断,“千悦,少说两句!千慕刚来,总要适应。”
她抱着小蕊起身,走到江千慕身边,声音缓和了些,“别理你二姐,她就这脾气,高三了压力大,说话冲。快去把衣服换了,准备吃饭。”
林融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抹布,眼神复杂地看着姐妹俩,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又默默地转身进了厨房。
江千慕像得到赦令,逃也似的冲进了自己小小的房间,反手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门外,还能隐约听到江千雪压低了声音对江千悦说着什么,以及江千悦那依旧带着冷意的、不高却字字清晰的回应:“……我是为她好。她要是真能考个好大学,将来有出息了,我还指望她养我呢!不然靠谁?靠那个只会打牌的爸?还是靠咱们那点……”
后面的话被门板隔绝,变得模糊不清。但“养我”那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江千慕的耳朵里。巨大的压力混合。
尽管江千慕知道这是江千悦开的玩笑,但还是刻在了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