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那字字淬毒的话语,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太子萧承胤暴怒的壁垒!
“…催殿下您……上路的一剂……穿肠毒药?”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余韵,消散在弥漫着血腥与烟尘的空气中。
萧承胤狭长的凤眸骤然收缩!如同被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舐过瞳孔!一股寒气不受控制地从脚底板窜起,瞬间冻结了他满腔的杀意和怒火!
他猛地低头,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着惊疑的火焰,死死钉在沈清璃座椅旁的地面上!
那本深蓝色的绸面账册,正静静地躺在冰冷金砖上。封面上,几滴尚未完全凝固的、属于王氏的暗红血点,如同几朵妖异绽开的死亡之花,刺目地烙印在“永昌侯府库房总录·景泰二十三年”的字样旁!
五十万两!
嫁妆?
穿肠毒药?!
萧绝话中的暗示,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联想到王氏那诡异的“真言”、沈玉娇崩溃的撞柱、厅内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一个极其不祥、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猜测,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拿……拿过来!”萧承胤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雷霆之怒,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颤抖。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命令。
一名距离账册最近的东宫亲卫,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大步上前,弯腰便要去拾取那本染血的册子。动作间,带着东宫亲卫特有的粗粝和一丝对厅内血腥景象的嫌恶。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账册封皮的刹那——
“慢。”
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响起。
是沈清璃。
她依旧端坐在那张紫檀木圈椅上,玄色披风垂落,墨蓝色的衣裙在满室狼藉中沉静得如同一片寒潭。她甚至没有看那亲卫一眼,只是微微抬眸,墨绿色的眼瞳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冰湖,平静地迎上太子萧承胤惊疑不定的目光。
“太子殿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厅内所有的杂音,“此物,乃侯府赠予恪王府的‘回门礼’。”
她的指尖,极其优雅地虚点了一下地上的账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从容。
“既是‘礼’,自有其……分量。”她顿了顿,墨绿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弄,“岂容……下人染指?”
话音落下,她微微侧首,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那名僵在账册前的东宫亲卫。
那亲卫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笼罩全身!仿佛被极寒的毒蛇盯住,握着刀柄的手指都僵硬了!对上沈清璃那双毫无感情的墨绿眼眸,他下意识地收回了手,不敢再碰那账册分毫,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你——!”萧承胤被这赤裸裸的挑衅和藐视激得怒火再次升腾!他堂堂太子,要拿一本账册,竟被一个贱婢如此阻拦!还说什么“下人染指”?!
然而,沈清璃根本未理会他的怒火。她的目光已经重新落回萧承胤身上,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冰冷,锋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殿下身份尊贵,既亲临侯府‘探视’,”她刻意加重了“探视”二字,如同无形的耳光,“此‘礼’……”
她的声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萧承胤紧绷的神经上。
“自当……由殿下您,亲自……验收。”
亲自……验收!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萧承胤的心口!他死死盯着沈清璃,那张俊朗的脸因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屈辱而微微扭曲!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片污秽血腥的废墟之上,去弯腰捡一本染血的、可能藏着致命秘密的账册?!
这是何等的羞辱!何等的践踏!
厅内死寂得可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王氏痛苦的呻吟都仿佛消失了。东宫亲卫们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却无人敢动。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太子身上,聚焦在那本静静躺在地上的、染血的深蓝账册上。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萧承胤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明黄的蟒袍在满室狼藉中显得格外刺眼。他死死盯着沈清璃,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然而,当他的余光再次扫过那本账册,扫过账册旁王氏手上那根贯穿手掌、染血的素银簪,扫过门外烟尘中萧绝那张苍白漠然的脸……
理智的冰冷,终于压过了滔天的怒火和屈辱!
他知道,这本账册,他必须拿!也必须由他亲手拿!否则,后患无穷!
“好……好得很!”萧承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恨意!他猛地一甩蟒袍宽大的袖摆,大步向前!
明黄的靴子踩过碎裂的瓷片和粘稠的血迹,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他走到那本账册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深蓝绸面上刺目的血点,如同看着一个即将吞噬他的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那股屈辱欲死的冲动,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弯下了腰。
这一刻,整个永昌侯府的正厅,落针可闻。所有东宫亲卫、侯府残余之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尊贵的太子殿下,那象征着帝国未来权柄的明黄身影,在满地的污秽与血腥中,对着一个庶女王妃指定的位置,弯下了他高贵的腰脊!
蟒袍的衣摆,不可避免地拖曳在染血的金砖上,沾上了暗红的污渍。
萧承胤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绸面封皮。指尖传来的粘腻触感,让他几乎要呕吐出来!那是王氏的血!
他猛地一用力,将账册抓了起来!动作粗暴,仿佛抓着的不是纸册,而是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
账册入手,沉重而冰冷。那几滴暗红的血点,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印在他明黄的蟒袍袖口上,刺眼无比!
萧承胤直起身,脸色铁青,握着账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根本不敢在此刻翻开!他只想立刻离开这污秽之地,将这烫手山芋彻底焚毁!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向端坐的沈清璃,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沈清璃!今日之‘礼’,孤……记下了!”
说完,他再也不愿多停留一瞬,抬脚便要带着账册离开这修罗场!
“殿下且慢。”
又是那个清冷平静的声音!
萧承胤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绊住!他霍然转身,眼中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你还想怎样?!”
沈清璃缓缓从圈椅上站了起来。玄色披风随着她的动作垂落,拂过地面细微的尘埃。她身姿挺拔如孤峰,苍白的面容在厅内摇曳的烛光下,透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与漠然。
她没有看暴怒欲狂的太子,目光却落在了他手中那本紧紧攥着的、染血的账册上。
“殿下似乎忘了……”她微微偏头,墨绿色的眼瞳如同最纯净的寒冰,清晰地映出萧承胤扭曲的面容,“侯府赠礼,当有……回帖。”
她抬起手,那只刚刚拂去披风尘埃的、纤细而稳定的手,指向萧承胤紧握账册的手。
“此‘礼’凶险,恐污了殿下贵手。”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如同在吟诵古老的咒语,“回帖……便印在殿下掌心,权作……签收之证。”
“印在掌心?签收之证?”萧承胤先是一愣,随即一股荒谬绝伦的怒火直冲头顶!这贱人!竟敢如此戏弄于他!他正要厉声呵斥!
然而,就在他心神剧震、怒火冲顶的这电光火石之间——
异变陡生!
那本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深蓝绸面账册,封皮上那几滴属于王氏的、暗红粘稠的鲜血,在接触到萧承胤掌心体温的刹那,竟如同活物般,极其诡异地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比霸道的灼热感,猛地顺着他掌心的皮肤,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了进去!
“呃啊——!!!”
一声猝不及防的、痛苦到变调的闷哼,猛地从萧承胤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只觉得掌心如同被烙铁狠狠烫穿!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整条手臂,直冲大脑!那灼热感并非仅仅停留在皮肉,更带着一种阴毒的、仿佛能侵蚀骨髓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想要甩开手中的账册!可那账册仿佛黏在了他掌心!更可怕的是,那几滴蠕动的暗红血液,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渗透进了他掌心细腻的皮肤纹理之中!只留下几个极其微小的、如同朱砂痣般的红点!
灼热与阴寒交织的剧痛疯狂肆虐!萧承胤浑身剧颤,额头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他死死攥着账册,指节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发出“咔咔”的声响,明黄的蟒袍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中簌簌而动!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双目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住几步之外、静静站立的沈清璃!
是她!一定是她搞的鬼!那血……那血有问题!
沈清璃迎着他那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墨绿色的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她甚至微微颔首,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
“殿下,回帖已收。”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如同珠玉落盘,“此‘礼’凶戾,还望殿下……妥善保管。”
“你……你竟敢对孤下毒?!”萧承胤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极致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阴毒的灼痛正顺着手臂的经脉向上蔓延!
“下毒?”沈清璃微微挑眉,那神态竟有几分无辜的讶异,“殿下何出此言?”
她的目光掠过萧承胤紧握账册、微微颤抖的手,最终落在他掌心那几点微不可查的红痕上,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此乃侯府‘赠礼’自带的印记。沾染因果,非毒……乃咒。”
“要解此‘咒’……”她微微顿了顿,墨绿色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如同深渊寒星般的、冰冷的光芒,“恐怕,殿下还需……亲自去问问,送出此‘礼’的……永昌侯府。”
“问问这五十万两雪花银……”
“买来的……”
“究竟是太子妃的风光……”
“还是……”
“催殿下您……万劫不复的……索命符!”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承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比掌心的剧痛更甚!他猛地看向手中那本如同烙铁般灼烫的账册,又看向地上蜷缩如鬼的王氏,看向昏死过去的沈玉娇……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算计的滔天愤怒,瞬间吞噬了他!
“噗——!”
急怒攻心之下,萧承胤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猩红的血点溅在他明黄的蟒袍前襟,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殿下!”周围的东宫亲卫和内侍瞬间骇然失色,惊呼着就要上前搀扶!
“滚开!”萧承胤一把挥开试图靠近的人,脸色惨白如金纸,嘴角挂着血丝,眼神却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他死死攥着那本仿佛在灼烧他灵魂的账册,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怨毒的目光最后剜了沈清璃一眼,那眼神,充满了同归于尽的疯狂!
“走!!!”他嘶哑地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咆哮,再不敢多停留一秒,在亲卫和内侍的簇拥下,踉跄着、狼狈不堪地冲出了这如同地狱魔窟般的正厅,踏过满地瓦砾,朝着侯府那巨大的缺口亡命般奔去!
明黄的仪仗,来时威仪赫赫,去时……仓惶如丧家之犬!
沈清璃静静地站在原地,玄色披风在身后垂落,纹丝不动。她看着太子仓惶逃离的背影消失在烟尘弥漫的缺口处,听着那混乱远去的脚步声。
墨绿色的眼底,一片冰封的平静。
她缓缓抬起手,那根染过王氏鲜血的素银簪,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她的指间。簪尖,一点暗红,幽幽闪烁。
她垂眸,看着簪尖那抹猩红,指尖极其轻微地一捻。
一点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粉末,从她指甲缝隙中无声飘落,混入满地的尘埃与血腥,瞬间消失无踪。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王氏血液的甜腥味,似乎……淡去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