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的算命直播间又挂零了。
暴雨夜在巷口捡到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伤口竟泛着诡异金光。
拖回家才发现麻烦大了——
水龙头流出血水,镜中人影对着她笑。
护身符烫得惊人,贴在男人胸口瞬间化为灰烬。
昏迷的男人忽然呢喃:“……别碰……会死……
窗外,夏末的暴雨正下得天地混沌。
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密集得连成一片白茫茫的噪音墙。偶尔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铅灰色云层,短暂地照亮这间不过二十平米、堆满了各种零碎物件的出租屋,随即又被沉闷的滚雷淹没。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廉价线香的烟火气。
苏念坐在电脑前,屏幕冷白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她揉了揉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干涩发胀的眼睛,视线落在直播软件的后台数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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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孤零零的弹幕还挂在屏幕顶端,是她下播前最后看到的嘲讽:“主播,算算你自己啥时候能火?天天挂零蛋,祖师爷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哈哈哈哈!”
那行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苏念心口闷疼。她烦躁地叉掉直播软件,又点开自己那个门可罗雀的网店——“念念不忘玄学小铺”。店铺首页挂着几张她熬夜拍的符箓照片,朱砂画的平安符、招财符、化煞符,规规矩矩,旁边是她自己写的、尽量显得“专业”又“玄乎”的商品描述。后台订单列表空空荡荡,最近一笔交易还是三天前,一个买家花九块九买了张“考试必过符”,附带留言:“死马当活马医,考不过差评举报封建迷信一条龙!”
九块九,刨去平台抽成和符纸朱砂的成本,赚不到三块钱。
苏念长长地、带着点自嘲地吐出一口浊气,把脸埋进微凉的手掌里。指尖触碰到桌面上一个有些褪色的木相框,里面嵌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长衫、面容清癯的老人,眼神温和却透着洞察世事的睿智。这是她的爷爷,苏家最后一位真正称得上“玄门传人”的长辈。爷爷常说苏家祖上也曾显赫,风水堪舆、符箓驱邪,颇有名声。可到了苏念这一代,灵气稀薄得可怜,那些玄奥的典籍在她看来如同天书,练了十几年,也就勉强能画几张最基础的平安符、净宅符,效果嘛……聊胜于无。
她继承了爷爷的小半箱旧书、几件几乎没什么灵光的法器,还有这个勉强糊口的网店和直播间,却没能继承那份足以支撑门楣的真本事。在这个科学昌明、直播带货如火如荼的时代,她这点微末伎俩,连当个噱头都嫌不够新鲜。
“爷爷,您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苏念对着照片低语,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微弱,“我这念念不忘的,除了房租水电和泡面钱,还能有啥?”
空荡荡的屋子给不了她任何回应,只有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像是老天爷也在嘲笑她的窘迫。
胃里适时地发出一阵轻微的咕噜声。苏念这才想起自己为了等那虚无缥缈的“直播黄金时段”,晚饭还没吃。她拉开抽屉,里面孤零零地躺着最后两包红烧牛肉味方便面,还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五十块。这点钱,是她撑到下个月出稿费(如果那家总是拖稿费的公众号这次能按时发的话)的全部家当。
“省着点吧,苏念。”她对自己说,撕开一包方便面,把面饼掰碎了丢进桌上的搪瓷缸里,拿起暖水瓶晃了晃,还好,早上烧的水还剩点温的。热水冲下去,廉价香精和油脂混合的熟悉气味瞬间升腾起来,填满了小小的空间,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和饱腹感。
她端着搪瓷缸,走到窗边。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猛,豆大的雨点砸在楼下坑洼的水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巷子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光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只能照亮下方一小圈湿漉漉的地面,更远处是深不见底的、被雨水吞没的黑暗。
苏念小口小口地啜着寡淡的面汤,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楼下。就在这时,借着路灯那微弱摇曳的光晕,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巷子口那片被阴影覆盖的墙角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野猫野狗那种敏捷的窜动。
更像是一个人……或者说,一团蜷缩着的、深色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东西。
苏念心里咯噔一下,端着搪瓷缸的手顿住了。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天际,短暂地、如同探照灯般将巷口照得亮如白昼!
就在那一刹那,苏念看清了。
那是一个人!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以一种极其扭曲痛苦的姿势蜷缩在墙角肮脏的雨水里。他身下那滩不断被雨水冲刷又不断涌出的暗红色液体,在闪电的光线下,刺眼得惊心动魄!
血!大量的血!
苏念倒抽一口凉气,手里的搪瓷缸差点脱手摔下去。她猛地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报警?打120?这是最理智的选择。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窗外的景象狠狠掐断了。那个蜷缩的身影在闪电过后重新陷入更深的黑暗,一动不动,像一具被随意丢弃的破败玩偶。这么大的雨,这么偏僻的巷子,等警察和救护车赶来……他还能撑住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苏念想起了爷爷。爷爷走的那天,也是下着很大的雨,巷子口泥泞不堪。她那时还小,只记得爷爷冰凉的手,和邻里间模糊的叹息,说老爷子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能帮一把是一把。
“爷爷……”苏念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窗棂,木刺扎进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她看着楼下那片吞噬了人影的黑暗,又看了看自己这间虽然破旧却暂时安全的屋子,再看看桌上那张爷爷温和的旧照。
帮一把……那可能是个大麻烦,甚至……危险。不帮……今晚她还能睡得着吗?明天早上,巷子口会不会多一具冰冷的尸体?
内心的挣扎像两股力量在激烈撕扯。理智告诉她快打电话,远离是非。可另一种更深沉的东西——或许是血脉里那点微薄的、属于玄门传人“济世”的训诫,或许是爷爷那双温和眼睛的注视,又或许仅仅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无法对眼前濒死生命彻底视而不见的本能——在疯狂地拉扯着她。
时间在哗啦啦的雨声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苏念猛地一咬牙,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做出决定。她丢开手里的搪瓷缸,顾不上换鞋,抓起门后那把用了很多年、伞骨都有些歪斜的旧伞,又胡乱从衣架上扯下一条干燥但同样破旧的毛巾,冲出了房门。
老旧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各家各户饭菜混杂的复杂气息。苏念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狭窄陡峭的楼梯,推开单元门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
冰冷的、裹挟着水汽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她一个哆嗦。伞在狂风中艰难地撑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雨水立刻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力道大得震手。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巷子里没过脚踝的冰冷积水中,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裤脚瞬间湿透,紧紧黏在皮肤上。
巷子口的路灯在风雨中飘摇,投下鬼魅般晃动的光影。苏念的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紧紧握着伞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步步靠近那个蜷缩在墙角黑暗里的身影。
离得近了,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雨水和泥土的腥气,毫无遮拦地冲入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不适,借着昏暗摇曳的路灯光,终于看清了男人的状况。
他侧躺在冰冷肮脏的积水里,半边脸埋在阴影中,露出的下颌线条绷得很紧,沾满了泥水和血污。身上的黑色衣服已经被雨水和血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肌肉轮廓,但这并不能掩盖他身上那几处狰狞的伤口——最严重的是左肩胛骨下方,衣服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还在缓慢地、持续地往外涌,被雨水冲刷着,在地上蜿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苏念的心沉了下去。这伤势太重了!她蹲下身,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条干燥的旧毛巾按在男人左肩最深的伤口上,试图先止住一点血。触手之处一片冰冷湿黏,毛巾瞬间被染红,血腥味更加浓烈地直冲脑门。
“喂?能听到吗?”苏念的声音在雨声中发颤,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和急切,“坚持住,我…我帮你叫救护车!”
她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沾了雨水有些滑,解锁都费劲。就在她低头操作手机的瞬间,一道比之前更加刺眼、更加贴近的闪电猛地撕裂夜空!惨白的光芒如同巨大的闪光灯,将巷口这方寸之地照得纤毫毕现!
光芒一闪而逝的刹那,苏念的目光恰好落在她按着男人伤口的毛巾边缘,那狰狞外翻的皮肉深处!
她的动作,她的呼吸,她所有的思维,都在那一瞬间彻底僵住!
血,是暗红的。
但在那被撕裂的肌肉纹理深处,在那森白的骨茬边缘……在刚才那极致的光线下,她分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诡异、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光!
那绝不是金属反光,也不是什么污渍。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从血肉内部渗透出来的、带着某种非人质感的淡金色微芒!如同熔化的金液,极其细微地附着在伤口最深处,在闪电消失后,那金光也迅速隐没在血肉的阴影里,快得像是她的幻觉。
可苏念知道,那不是幻觉!那冰冷诡异的触感还残留在她的指尖!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让她头皮发麻!这不是普通的刀伤!这个人……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报警!立刻报警!然后离开这里!大脑在疯狂地尖叫。
然而,就在她因为恐惧而身体僵硬,想要抽回手逃离的瞬间,她的目光扫过了男人被雨水冲刷得惨白、沾满泥污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极其英俊的脸。即使紧闭着双眼,眉头因为痛苦而紧锁,嘴唇失血干裂,也丝毫无法掩盖那近乎完美的轮廓。高挺的鼻梁,线条清晰的下颌,睫毛很长,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一种超越了性别、超越了此刻狼狈的惊心动魄的俊美。
这种濒死状态下的脆弱美感,与他身上那股即使在昏迷中也隐隐透出的、仿佛蛰伏猛兽般的压迫感,以及伤口深处那惊鸿一瞥的诡异金光,形成了一种极其矛盾又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苏念伸向手机准备拨打110的手指,鬼使神差地停在了半空。
报警怎么说?说巷口有个快死的帅哥,伤口会发光?警察只会觉得她疯了,或者精神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更重要的是,报警之后呢?这个男人会被带走,他伤口里的金光……会不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爷爷留下的书里,隐约提过一些“非常之物”,避之则吉……
“爷爷……我该怎么办?”苏念看着这张在雨水中显得无比脆弱的脸,内心天人交战。把他丢在这里,他必死无疑。带回去?那诡异的金光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又是一阵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打来,男人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痛苦呻吟,身体似乎因为寒冷和失血而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声细微的呻吟,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苏念心中那层厚厚的恐惧和犹豫。恻隐之心最终压倒了理智的警告。
“算我倒霉!”她低低地咒骂了一句,不知是骂这该死的天气,骂自己泛滥的同情心,还是骂眼前这个麻烦透顶的男人。她咬紧牙关,将手机塞回口袋,双手穿过男人的腋下,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他从冰冷的水洼里拖起来。
好沉!像拖着一块浸透了水的巨石!男人的体格远超她的想象,昏迷中身体更是死沉死沉。苏念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脸憋得通红,才勉强将他沉重的上半身从水里拖离地面。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脖子往下淌,混合着汗水,狼狈不堪。伞早就被丢在一边,任由风雨吹打。
她几乎是半拖半抱,每一步都踉踉跄跄,在湿滑的巷子里留下深一道浅一道的拖痕。男人的头无力地靠在她的肩颈处,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更多苍白却俊美的肌肤。苏念咬着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把他弄回去,处理一下伤口,等他醒了就让他滚蛋!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当她终于气喘吁吁、浑身湿透、精疲力竭地将男人拖到自己那栋破旧居民楼的单元门口时,感觉两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单元门内的感应灯年久失修,时亮时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昏黄闪烁。苏念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气,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在她脚下汇成一小滩水。被她半拖半抱的男人像一摊烂泥般靠在墙边,头歪向一边,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白得像纸,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缓了几口气,苏念再次弯腰,费力地将男人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几乎是扛着他,一步一挪地往楼上走。狭窄的楼梯间回荡着她粗重的喘息和沉重的脚步声。老旧的水泥楼梯沾了雨水,又湿又滑,好几次她都差点摔倒,全靠死死抓住旁边的铁栏杆才稳住身体。男人毫无知觉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死沉死沉的重量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
好不容易捱到三楼自己家门口,苏念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她用肩膀顶住房门,一只手艰难地在湿透的口袋里摸索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铜制的八卦盘挂件,是爷爷留下的旧物,入手冰凉。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苏念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几乎是连人带自己一起摔进了屋里。
砰!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风雨声。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屋内熟悉的轮廓——堆满杂物的桌子、吱呀作响的椅子、靠墙的单人床。
苏念背靠着冰冷的房门滑坐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冰冷的湿衣服黏在身上,又冷又难受。被她带进来的男人就瘫在她脚边不远的地板上,一动不动,身下的积水迅速在地板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混杂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缓了几秒,苏念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找到墙上的开关。
啪嗒。
昏黄的白炽灯光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也让她更清晰地看清了屋内的一片狼藉和自己带回来的“麻烦”。
男人躺在地板上,浑身湿透,深色衣裤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结实的身体线条,却也更显狼狈和脆弱。左肩胛下方那片被毛巾覆盖的地方,暗红色的血渍已经浸透毛巾,边缘还在缓慢地扩散。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紧闭着,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即使昏迷不醒,那过于出色的五官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苏念定了定神,抛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人已经捡回来了,总不能看着他死在这儿。她先找来一条相对干燥的旧毯子,胡乱铺在地板比较干净的一角,然后费力地将男人沉重的身体一点点拖过去,让他平躺在毯子上。做完这一切,她又出了一身汗。
家里没有急救箱,只有一些日常备用的碘伏、棉签和纱布,还是上次自己切菜不小心划到手时买的。苏念翻箱倒柜找了出来,又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温水。
她深吸一口气,蹲在男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块已经被血浸透、变得冰冷沉重的毛巾。伤口暴露在灯光下,狰狞可怖,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之前在闪电下看到的那抹诡异金光消失了,只剩下暗红的血肉和森白的骨茬,不断有血沫混合着组织液渗出。
苏念的心稍微放下一点点,也许……真的是自己眼花了?被闪电晃的?
她拧干温热的湿毛巾,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中心,先擦拭男人脸上和脖子上的泥污和血渍。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温热的毛巾擦过皮肤,留下相对干净的痕迹,露出他原本极其俊朗的面容轮廓。擦到下颌和颈侧时,她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颈侧的皮肤。
冰冷!
一种不似活人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像在触摸一块在冰水里浸泡了很久的玉石!
苏念的手猛地一抖,毛巾差点掉在伤口上。这体温……太低了!低得完全不正常!她下意识地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有。又摸了摸他露在外面的手腕,脉搏也极其微弱缓慢,但确实在跳动。
“失血过多导致的体温过低?”苏念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压下心头再次翻涌的不安。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处理伤口。用沾了碘伏的棉签消毒伤口边缘时,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棉签碰到翻卷的皮肉,昏迷中的男人身体猛地绷紧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极其痛苦的闷哼,眉头死死拧在一起。
苏念吓了一跳,赶紧停手。看着那可怕的伤口,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点急救知识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碘伏和纱布,对这种贯穿伤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必须去医院!否则感染和失血都能要了他的命!
她再次掏出手机,屏幕上的水雾擦干了。这一次,她不再犹豫,准备拨通120。手指刚按下“1”……
滋滋……滋啦……
头顶的白炽灯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光线忽明忽暗,发出令人牙酸的电流噪音,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鬼魅!
苏念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滴答…滴答…”声,从厨房的方向传来。那不是水龙头没关紧的滴水声,那声音……粘稠,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感。
苏念的呼吸屏住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慢慢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厨房门口。
昏黄闪烁的灯光下,厨房水槽的位置一片昏暗。但那“滴答”声,清晰得如同敲打在耳膜上。
她放下手机,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厨房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
终于,她站到了厨房门口,手颤抖着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
啪!
厨房的灯亮了。
眼前的一幕,让苏念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水龙头……是关着的。
但就在水龙头下方,不锈钢水槽的内壁上,正缓缓地、蜿蜒地流淌下几道浓稠得如同油漆般的——暗红色液体!
滴答…滴答…
那粘稠的液体滴落在水槽底部,汇聚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暗红,散发出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腥气!
血!是血!
苏念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只能死死盯着那不断滴落的、粘稠的暗红。
就在这时!
她脖颈后侧,靠近衣领的地方,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的剧痛!
“啊!”苏念痛得低呼出声,手下意识地捂向后颈。
是那个护身符!
爷爷留给她的,据说是用特殊手法加持过、能辟邪挡煞的护身符!她一直贴身戴着,用一根红绳系着,藏在衣服里层!
此刻,那枚小小的、温润了十几年的黄玉符,正隔着薄薄的衣料,散发出惊人的高温!烫得她颈后的皮肤剧痛无比!
苏念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不是错觉!护身符示警了!这屋子里……有极其不干净的东西!
她猛地想起客厅里那个来历不明、伤口诡异的男人!是他!一定是他引来的!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恐惧,苏念捂着剧痛的后颈,踉跄着后退,想先离开厨房这个诡异的地方。她的目光慌乱地扫过,本能地想要寻求一点依靠。
就在她视线扫过厨房门边那面小小的、用来整理仪容的旧梳妆镜时——
镜子里映出的,本该是她自己那张因为恐惧而苍白扭曲的脸。
但此刻……
镜子里,她的脸是清晰的。
而在她身后,厨房门框的位置……本该是空无一人的地方……
赫然映出了一个模糊扭曲的、穿着看不清年代样式破烂衣衫的人影轮廓!
那人影似乎正低着头,肩膀诡异地耸动着。下一秒,镜中的“它”似乎察觉到了苏念的目光,猛地抬起了“头”!
镜面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汽,那“脸”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五官,只有一片混沌的、蠕动的黑影!
但苏念清晰地“感觉”到,那片混沌的黑影中央,有两道冰冷、怨毒、充满了无尽恶意的视线,穿透了镜面,死死地钉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那模糊黑影的嘴角位置,猛地向两边咧开,拉扯出一个巨大到非人的、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呃……”极致的恐惧扼住了苏念的喉咙,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濒死般的抽气声!她浑身僵硬,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血液都冻僵了!
是它!就是它在作祟!水龙头的血水……也是它干的!
就在这恐惧达到顶点、苏念感觉自己心脏都要停跳的瞬间!
颈后那枚滚烫的护身符,温度骤然飙升到了极致!那剧烈的灼痛感让她猛地回过一丝神!
跑!离开这里!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空惧!
苏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厨房,跌跌撞撞地扑向客厅地板上的男人!护身符的异变让她本能地意识到,这个诡异的男人,或者说他身上那诡异的金光,或许才是问题的根源!必须把他弄出去!或者……用护身符试试?
她几乎是扑跪在男人身边,颤抖着手,一把扯出了藏在衣领里、那枚已经烫得如同烙铁、表面甚至隐隐泛起微弱红光的黄玉护身符!
那护身符只有指甲盖大小,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和一道模糊的符印,此刻入手滚烫,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苏念也顾不得许多了,强烈的恐惧驱使着她。她咬着牙,忍着掌心被灼伤的剧痛,一把将那块滚烫的护身符,狠狠地按在了男人裸露的、还在缓慢渗血的左肩伤口旁边、靠近心脏位置的胸膛上!
“滚开!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滚出我的房子!”她几乎是嘶吼出声,带着绝望的疯狂!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音响起!
就在黄玉护身符接触到男人冰冷皮肤的刹那!
那枚跟随了苏念十几年、爷爷口中能挡三次大灾的黄玉符,表面骤然爆发出一点极其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在苏念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枚温润坚韧的黄玉符,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手指按压的边缘开始,迅速变黑、碳化、崩解!
如同一张被点燃的薄纸,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瞬间侵蚀殆尽!
短短两三秒!
那块寄托着苏念对爷爷念想、被她视为最后一丝依靠的护身符,就在她掌心之下,化为了一小撮细腻的、带着余温的……灰烬!
风一吹,便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
苏念彻底傻了。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都忘记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掌心还残留着灼痛感的手,又缓缓低头,看向男人胸膛上那个被护身符按过的地方。
皮肤很干净,除了伤口留下的血痕,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护身符……没了!就这么……化成了灰?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绝望瞬间攫住了苏念的心脏,比之前看到血水和鬼影时更加深沉、更加无力。连爷爷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和依仗,都在这诡异的男人面前灰飞烟灭。
就在她心神失守、浑身冰冷、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的瞬间。
一直昏迷不醒、如同死尸般的男人,喉结忽然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极其沙哑、低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气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别……碰……”
“……会……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厨房里那“滴答…滴答…”的血水滴落声,骤然停止了。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整个世界,哗啦啦的雨声仿佛永无止境的背景噪音。
苏念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厨房的方向。
厨房灯还亮着。水槽里,那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液体……消失了。水槽内壁干干净净,光洁如新,仿佛刚才那流淌的血水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她又猛地看向客厅角落里那面立着的穿衣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她苍白如鬼的脸,映出地板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映出这间凌乱破旧的小屋。她身后……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那个穿着破烂衣衫、对着她无声狞笑的鬼影……也消失了。
一切……恢复了平静?
苏念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她看着地板上那个俊美得不像凡人、却又如同巨大灾厄源头的男人,看着他胸口那狰狞的伤口,看着他苍白冰冷的皮肤。
护身符化成了灰。
他说:“别碰……会死。”
水龙头的血水消失了。
镜中的鬼影也消失了。
是警告?是驱离?还是……更深的、暂时蛰伏的恐怖?
厨房的灯突然又闪烁了一下,发出滋滋的轻响,随即稳定下来。
但苏念紧绷的神经并未因此而放松一丝一毫。她死死地盯着地板上的男人,像一只受惊过度、炸起了全身毛的猫。空气里,那股若有似无的铁锈般的腥气似乎淡了些,却又仿佛融入了每一粒尘埃,挥之不去。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苏念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不敢再靠近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吸,身体僵硬地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一点点地向后挪动,试图拉开距离。
男人没有任何回应。他依旧紧闭着双眼,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刚才那声微弱的警告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或者那根本就是苏念在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听。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单调地敲打着耳膜,反而衬得屋内更加压抑。
苏念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扫过厨房门口,扫过那面立镜。一切正常。水槽干干净净,镜子里只有她自己惊恐的倒影。可这种“正常”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像暴风雨前虚假的宁静。那消失的血水,那消失的鬼影……它们去了哪里?是离开了?还是……仅仅藏了起来,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用那双怨毒的眼睛,继续窥视着?
她猛地想起爷爷笔记里一些模糊的记载:“……阴秽之物,畏阳刚,惧正气,尤忌神物之威……然若根基深厚或怨气冲天,寻常符箓法器,触之即毁,反受其噬……”
触之即毁!反受其噬!
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掌心还残留着刺痛灼热感的右手。那枚护身符,爷爷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和依仗,就是在接触这个男人的瞬间,化为了飞灰!
“根基深厚……怨气冲天……”苏念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个男人,他本身就是最大的“阴秽之物”?还是他身上带着某种连爷爷的护身符都无法承受的恐怖“标记”?
她该怎么办?把他丢出去?现在?外面是倾盆暴雨,把他丢出去和直接杀了他有什么区别?而且……她敢靠近他吗?那句“别碰……会死”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回响。
报警?警察来了怎么说?说家里闹鬼?说一个重伤昏迷的男人伤口会发光,还让她的护身符化成了灰?最大的可能是她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而这个男人……天知道会落到什么境地。爷爷笔记里隐约提过一些官方处理“异常”的部门,手段往往简单粗暴。
恐惧、无助、茫然……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苏念蜷缩起身体,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臂紧紧抱住膝盖,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她看着几米外地板上那个昏迷的、如同定时炸弹般的男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和愚蠢。捡他回来,可能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时间在死寂和恐惧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苏念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窗外风吹动树枝的晃动、楼上邻居隐约的脚步声、甚至自己因为紧张而加快的心跳——都能让她惊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窗外依旧漆黑如墨,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苏念的胃因为饥饿和紧张又开始隐隐作痛,喉咙干得冒烟。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厨房的方向。她需要喝水,需要冷静一下。
她扶着墙壁,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紧张而酸麻僵硬。她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地板上的男人,脚步放得极轻极轻,如同踩在雷区,一步步挪向厨房。
一步,两步……男人毫无动静。
她终于挪到了厨房门口,手颤抖着摸到开关,啪地打开灯。灯光亮起,水槽光洁如新,水龙头紧闭,没有任何异常。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丝丝,快步走到水槽边,拿起自己的水杯,拧开水龙头。
哗——
清澈的自来水顺畅地流了出来,带着一点漂白粉的味道。
苏念长长地松了口气,仿佛这寻常的自来水流淌的声音是世间最美妙的乐章。她接了大半杯水,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和慰藉。
喝光了水,她放下杯子,靠在冰凉的料理台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也许……也许刚才的一切真的是惊吓过度产生的幻觉?也许那个男人只是体质特殊,护身符的能量正好和他冲突所以毁了?也许……
她试图用一些“合理”的解释来安慰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低沉、极其轻微、仿佛某种电器启动时发出的震动声,毫无征兆地从她身后传来。
声音的来源……是冰箱!
苏念的身体瞬间僵住!刚刚松懈一丝的神经再次绷紧到极致!她猛地转过身!
厨房角落里,那台老旧的、外壳有些发黄的单门小冰箱,正微微地震动着!冰箱门上的密封条处,正丝丝缕缕地、极其缓慢地……向外渗出一种粘稠的、半透明的、如同胶质般的……暗绿色液体!
那液体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海藻和福尔马林的刺鼻腥臭!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厨房空间!
滴答…滴答…
粘稠的暗绿色液体滴落在冰箱下方的地板上,迅速汇聚成一小滩。
更让苏念魂飞魄散的是,伴随着冰箱那诡异的嗡鸣和液体的渗出,冰箱那单薄的白色塑料门板,竟从内部……被什么东西……顶得微微向外凸起!
一下,又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粘稠的液体包裹着,在里面拼命地蠕动、挣扎,想要破门而出!
冰箱门板内侧,一张被拉长扭曲、模糊不清的、如同溺水者般痛苦的人脸轮廓,在塑料门板上清晰地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