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轩的夜,静得能听见烛火舔舐灯芯的噼啪声。青霜在外间小榻上睡熟了,发出均匀细微的呼吸。我躺在锦被里,身体累得像散了架,脑子却清醒得吓人。
仵作。
萧彻那冰冷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他把我这个“妖孽”、“污蔑者”留在侯府,就为了让我给他当仵作?这跟把耗子塞进猫窝有什么区别?图什么?图我能在下次他杀人时,第一时间冲上去验尸?
扯淡!
我烦躁地翻了个身,左肩的箭伤被牵扯,一阵闷痛。这伤是在破庙里落下的,莫名其妙,醒来就在这鬼地方了。还有脑子里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冰冷的手术台,刺鼻的消毒水味,各种叫不上名字的仪器……法医?那是什么玩意儿?可偏偏,看到尸体,看到伤口,那些“知识”就自己往外冒,拦都拦不住。
就像白天在灵堂……想到那惨白的新娘尸体,胃里又是一阵翻腾。那把倒刃……我怎么会认得?那诡异的熟悉感……
“沙……”
窗外极轻微的一声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蹭过窗棂下的青苔。
我猛地睁开眼,屏住呼吸。
不是风声。这声音太近了。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白天张管家那怨毒的眼神,还有府里下人看我时那种避之不及的惊恐……这侯府,想让我死的人恐怕不少。
我悄悄掀开被子一角,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贴着墙壁,我挪到窗边。窗纸糊得厚实,只透进外面廊下灯笼一点昏黄模糊的光晕。
我凑近窗缝,眯起一只眼,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疏影轩外是个小庭院,种着几竿瘦竹,影影绰绰。廊下空无一人。
错觉?
我刚要松口气——
呼!
一道黑影,快得像鬼魅,猛地从左侧一丛茂密的芭蕉叶后闪了出来!紧贴着回廊的柱子阴影,一动不动!
有人!真有人!
那黑影身形不高,有些佝偻,穿着深色的下人短打,几乎融在夜色里。他正死死盯着我房间的窗户!那眼神,隔着窗纸我都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窥伺!
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死死捂住嘴,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想干什么?是张管家派来的?还是……萧彻派来监视我的?
那黑影似乎没发现我已经醒了,依旧一动不动地潜伏着,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不能坐以待毙!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飞快地在昏暗的房间里扫视。妆台?太远。凳子?太重。最后,视线落在床头小几上——那里放着一个沉甸甸的、用来压帐子的黄铜狮子镇纸!
就是它了!
我猫着腰,无声地挪过去,一把抓起那冰凉的铜狮子。入手沉重,棱角分明。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直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铜狮子朝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狠狠砸了过去!
“哐当——!!!”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死寂的夜里如同炸雷!
铜狮子狠狠砸在厚重的门板上,又弹落在地板上,发出更刺耳的滚动声!
“啊!”外间立刻传来青霜惊恐的尖叫,然后是手忙脚乱下榻的声音。
几乎在同一瞬间!
窗外那道黑影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一缩头,转身就想往芭蕉丛里钻!
“站住!!”我一把拉开房门,冲着外面厉声喝道,声音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劈叉,在夜里格外刺耳。
青霜衣衫不整地冲进来,吓得脸色惨白:“姑娘!怎么了姑娘?!”
我没理她,眼睛死死盯着窗外。
那黑影的动作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直接冲出来。借着廊下灯笼微弱的光,我看清了他的侧脸——一张平平无奇、带着几分猥琐的中年男人的脸,是府里负责打扫东苑后巷的杂役,好像姓王?
“王……王贵?”青霜也认出来了,惊疑不定地喊了一声。
那王贵见躲不过,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堆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点头哈腰:“是……是小的!小的……小的夜里巡查,听见姑娘房里有动静,怕有贼人惊扰了姑娘,这才……这才过来看看……”
“放屁!”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鼻子骂,“你当我瞎?鬼鬼祟祟趴在窗户底下,叫巡查?我看你是想当贼吧!”
“姑娘息怒!姑娘息怒!”王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的不敢!小的真的只是担心姑娘安危啊!白天……白天姑娘在灵堂受了惊吓,侯爷吩咐要好生照看,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命?奉谁的命?萧彻?
我心头一凛。如果是萧彻派他监视我……那他刚才躲什么?
“奉命行事?行到趴窗户根底下了?”我冷笑,步步紧逼,“青霜!去!现在就去禀报侯爷!就说有人深更半夜窥探本姑娘闺房,意图不轨!我倒要看看,侯爷怎么处置你这个‘奉命行事’!”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王贵一听要惊动萧彻,吓得魂飞魄散,磕头磕得更响了,额头都见了红,“小的……小的该死!小的不该……不该起了歪心思!姑娘饶了小的这次吧!”
歪心思?我眉头一拧。这说辞变得倒快!
“什么歪心思?说清楚!”我厉声追问。
“是……是……”王贵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小的……小的白天在灵堂,看见姑娘……姑娘那件……那件沾了血的嫁衣……那料子……那绣工……一看就是顶顶值钱的好东西!小的……小的穷疯了,一时猪油蒙了心,想着……想着姑娘昏迷着,青霜姑娘也睡了,就……就想溜进来……顺……顺点值钱的……”
偷东西?
这个理由……似乎也说得通。毕竟那件嫁衣确实华丽,沾了血更显诡异,值不值钱不知道,但足够引人注目。
“你撒谎!”青霜气得小脸通红,“那嫁衣沾了小姐的血,是秽物!早就被张管家收走了,说要烧掉!怎么可能还在姑娘房里?你分明是狡辩!”
王贵浑身一抖,脸色更白了:“烧……烧了?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小的真的不知道!小的就是……就是一时糊涂……”
他还在狡辩!但我心里却打了个突。
嫁衣被张管家收走了?要烧掉?
那件嫁衣……是重要的物证!上面有血迹,有新娘挣扎的痕迹,甚至可能有凶手的线索!怎么能烧掉?
“青霜,”我压下心头的惊疑,转向她,“那嫁衣,真被张管家拿走了?”
青霜用力点头:“是!侯爷吩咐的,说是不祥之物,留着晦气,让张管家处理干净。”
萧彻吩咐的?处理干净?是销毁证据吗?
我盯着地上抖如筛糠的王贵,他眼神里的恐惧不像是装的,但那份闪烁和急于脱罪的样子,又透着古怪。他真的是来偷东西的?还是……有人指使他来盯着我,甚至……想对我下手?
“滚!”我烦躁地一脚踹在他旁边的地上,“再让我看见你鬼鬼祟祟靠近疏影轩,我剁了你的爪子喂狗!”
“谢姑娘!谢姑娘不杀之恩!”王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黑暗里。
“姑娘……”青霜担忧地看着我,“您没事吧?要不要……要不要还是禀报侯爷一声?”
“不用。”我摆摆手,心里乱糟糟的。禀报萧彻?谁知道他会不会信?说不定还觉得我小题大做,或者……这本就是他默许的?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铜狮子镇纸,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点。
“青霜,那件嫁衣……被收走前,你见过吗?”我状似无意地问。
青霜想了想:“远远看了一眼,血糊糊的,吓人得很。不过……好像袖口那里,被撕破了一大块,怪可惜的。”
袖口撕破了?我心头猛地一跳!白天在灵堂,我全部注意力都在新娘胸口的致命伤和那把倒刃上,根本没留意嫁衣的细节!
“撕破了?怎么破的?”我追问。
“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勾破的,布料都扯烂了。”青霜回忆着,脸上露出惧色,“张管家拿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说晦气……”
勾破的?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脑海!
倒刃!那把凶器,刀尖带着致命的倒钩!
如果……如果凶手在行凶时,新娘曾剧烈挣扎反抗,用手去抓挠抵挡……那么,那把带着倒钩的刀尖,是不是有可能……勾住新娘的衣袖?!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如果嫁衣袖口的破损真是倒钩造成的,那上面很可能残留着凶器倒钩的细微特征——比如钩子的形状、角度,甚至可能勾下一点金属碎屑!这绝对是锁定凶器的铁证!
可现在,嫁衣被张管家拿走了,还要烧掉!
“青霜!”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你知道张管家平时处理这些‘秽物’都在哪里吗?是立刻烧掉,还是……”
青霜被我吓了一跳,茫然地摇头:“这……奴婢不知。府里处理这些东西,好像都是后半夜,在……在西南角那个废弃的焚化院……”
西南角!焚化院!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急问。
“快……快子时了。”青霜看着外面的天色。
子时……后半夜!还来得及吗?
“姑娘,您……您想干什么?”青霜看着我眼中骤然燃起的火焰,有些害怕。
“不干什么。”我松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去睡吧,没事了。”
青霜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外间。
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
嫁衣!那件可能藏着关键证据的嫁衣!绝不能让它被烧掉!
萧彻想控制我?想让我当他的仵作?行!那我就当给他看!但前提是,我得先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杀人凶手!
焚化院……西南角……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疏影轩的位置在东苑,要去西南角,几乎要横穿大半个侯府。侯府守卫森严,夜里有巡夜的护卫……
怎么去?
目光落在墙角那堆换下来的、沾着血污和尘土的粗布麻衣上——那是我“林然”这个身份原本的衣服。比侯府丫鬟的衣裳还要破旧不起眼。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