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着黑,我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三轮车,吭哧吭哧一头扎进夜市的烟火气里。就是那一咯噔一晃悠里头,藏着路,藏着活法,还他妈能藏住点自个儿想鼓捣的事儿。
水果哥,那江西老表,鬼精鬼精的,一大早就把塑料筐放在了那“黄金三角地”,为啥是黄金地儿?人流交汇,灯光暧昧,小姑娘买完水果溜达几步,瞅着我摊子上挂的那些衣服,眼神就挪不开了。这就是咱商道的第一课——位置即王道,夹缝里也能榨出油水来。我给他拉的客人,多半是那帮大学生,围着那台快散架的老半导体,滋啦滋啦听着《千千阙歌》,听得投入了,临走十有八九得拎两斤莲雾走。水果哥这人够意思,作为回报,隔三差五就把那些磕碰了、卖相不好的水果,“噗通”全扔我车斗里,还一脸“别嫌弃”的表情。那些带着虫眼儿的荔枝,最后全便宜了隔壁炒冰摊的老吴,扔他锅里熬成了果酱,甜得齁嗓子。这叫什么?废物到了对的地界儿,它就是资源!这道理,后来我在瑶瑶姐那儿,在碟片哥那儿,反复嚼出了味儿。
刚拐过弯,就瞅见林夕,她那宝贝三轮车跟老梧桐树来了个“亲密接触”。这丫头龇牙咧嘴地揉脚踝,肿得跟刚出锅的灌汤包似的。我赶紧过去,把她车上那些粉的蓝的、印着小猫小狗甜得发腻的卫衣T恤接过来。手指头扫过她车把上那张拍立得,去年圣诞拍的,在湖滨银泰橱窗前咧嘴比耶,穿着件厚得像熊的仿麂皮外套,笑得没心没肺。那照片还锃亮,晃人眼。
我们的衣架子,在这越来越暗的天色里撑起来了。林夕那边,粉的、蓝的、带小兔子小熊的短袖T,活脱脱把半个少女心都挂出来了。我这边呢,清一色是我自己捣鼓的玩意儿——靛蓝、炭灰、墨黑的SUDU卫衣、T恤,版型大得能塞俩我进去,男女通吃。SUDU,就是我这摊上胡闹出来的“潮牌”。这牌子从鬼画符的草稿到能穿的衣服,全靠瑶瑶姐。她在四季青那生意堆里滚了好几年了,人实在,活也细。
林夕对我这“抹布风”,向来是嘴巴不饶人。每回我从四季青尾货市场淘到点奇形怪状的料子、版型,折腾出个新样儿,她瞅一眼准撇嘴:“啧,又来一堆烂布头。”可要是撞上美院那帮玩艺术的,拿着丙烯笔在我那素色卫衣上龙飞凤舞时,她又会凑过来,指着我故意撕的毛边或某个破洞,酸溜溜地说:“哎,你还别说,这块烂得…有点意思,跟古庙那漏雨的窗棂似的…”
你瞧,审美这事儿吧,有时候就得撞上意外才闪光。
夜市那惨白的大灯泡“啪”一亮,能把人眼晃瞎。林夕那堆粉嫩小碎花、卡通猫,立马引来一群小姑娘,小手在上面摸来摸去。这场景,冷不丁就让我想起早年在网上瞅见的陈冠希在东京原宿的样子,也是那么懒洋洋地扯着T恤下摆,拽得要上天。那股劲儿,挺勾人。
我车斗里那些“宝贝”可就安静多了。做旧的牛仔夹克、扎染的工装裤、印着水墨侠客刀枪剑戟的玩意儿,都默不作声地待着。直到那个留着银灰色寸头、脖挂克罗心吊坠的美院哥们儿弯腰细看。看得太投入,脖子一低,“当啷”一声!那克罗心结结实实磕在不锈钢衣架上,脆响!跟对暗号似的。
这晚手气不赖。七件SUDU被识货的拎走了,还接了仨定制涂鸦的活儿。快收摊时,水果哥往我怀里硬塞俩蔫了吧唧的山竹:“拿着!给咱未来的‘陈老师’(他就管陈冠希叫陈老师)补补脑子!瞅瞅你这破洞设计的,能卖钱才见鬼!”
我嘿嘿乐,他这刀子嘴豆腐心的劲儿,我门儿清。
深更半夜,推着车“吱呀呀”往回走,老吴正往我车斗里塞一大瓶绿油油的薄荷糖浆。说上次那“虫眼荔枝”熬的果酱神了,挣得他嘴咧到耳根,拽着我就开始“布道”啥“商业闭环”。我数着手里一沓皱巴巴的零钱,忽然就想起瑶瑶姐靠在四季青档口门边说的话。她说当年刚起步赔得底掉,泡面都得掰两半啃。现在?给香港潮牌代工的大单子,签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
她说,当年看库房里堆成山的滞销品,恨不能一把火点了。有天实在憋屈,抄起美工刀对着一块错印了的老虎头布料就开干,咔嚓咔嚓一顿乱裁,东拼西凑,硬是整出一件不对称、满身破口儿的假两件卫衣。结果你猜怎么着?几个搞古着的买手店盯上了,追着屁股后头要!
昏黄的路灯把影子一会儿扯得老长,一会儿揉成一团泥。那三轮车链条“咯吱咯吱”的声音,像磨盘似的在我脑子里转悠新点子:要不弄点老铜钱做成纽扣?LED灯带……脑子里那些怪念头,就该像炒冰摊老吴熬的荔枝酱一样,滋滋冒泡!搞出来才有机会!
水果哥那破收音机还在顽强地吼《红日》,沙哑的声音碾过地上的糖纸和吸管。不知咋的,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突然闪过白天路过那些大商场橱窗看见的人影。一个个光鲜亮丽,脸上却带着藏不住的累,眼睛在那些死贵死贵的摆设上溜得贼快。可就是那一眼,我看得真真的,他们眼睛里,有光!被街头那种活生生、蹦跶着的霓虹灯勾出来的光。这感觉,就跟当年陈冠希把板板正正的警校制服改头换面,变成街头那身“圣袍”一个理儿。谁敢说我们这些夜市蹬三轮的,不是在水泥森林的裂缝里,一边搓着草绳,一边也搓着点新潮流的小火苗?
瑶瑶姐手指上总沾着四季青洗不掉的布屑味儿,她拍我肩膀说:“老弟,做衣服像腌咸菜,得腌透了!让那针脚线头都带着点钱塘江混着泥沙的冲劲儿!”
这话糙,理儿真精辟。
那天,警笛声跟钝刀子刮玻璃似的,“呜哇”一下就把夜市的喧闹给豁开了。我和碟片哥——后来都这么叫他,头回搭上线,就在联华超市后巷那个锈得快散架的消防栓边上。真叫一个麻爪!我那三轮车龙头死死卡在锈铁箱和冰凉的水泥墙中间,纹丝不动。水果哥一筐杨梅倒霉催地滚到我脚下,“噗嗤”一声烂一片,紫红汁水滋出来,跟《英雄本色》里小马哥中枪喷血袋那场面似的!急得我后脖颈子冒汗的时候,车斗猛地一沉,回头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印着巨大“XX大学”破文化衫的大哥正憋着劲儿帮我往后拽车!月光照在他耳朵眼儿一个亮闪闪的小环上,晃眼——后来才知道,那是用报废碟片打的耳钉!
“愣他妈啥神!这边!”他吼了一嗓子,抄起我掉地上的几条工装裤就往旁边黑漆漆的超市货运通道里塞。那动作,行云流水,!他、水果哥、我,三辆破三轮在堆满货架、七拐八扭的小通道里钻进钻出。
冷藏库的冷气顺着脖子缝儿往里钻,冻得我一激灵。眼看保安那贼亮的手电光就要扫过来,他突然一把掀开角落里一块破塑料布!好家伙,底下一个大洞!野路子!那晚惊魂未定,仨人缩在超市锅炉房油腻腻的后门口,啃着水果哥压扁的莲雾。头顶上粗大的蒸汽管道“呜呜呜”地号丧。碟片哥掏出个手机,“啪嗒啪嗒”按着键,手腕内侧一个掉色的蓝色“義”字晃了一下。“李云飞,叫我阿飞,”他弹了弹衣服上的果肉渣,“早些年东莞碟厂压盘,现在嘛,搞点知识普及工作。”
那时我还懵着,后来才知道,这是倒腾盗版碟的“行话”。
果然,三天后一个下雨的晚上,他那辆精心改装过的三轮车,顶着雨点敲铁皮的鼓点,吭哧吭哧杵在我们学校那堵破墙根儿下。车架焊了个三层“铁笼子”,用家里晾衣服的大塑料夹子,把花花绿绿的碟片一排排夹在厚铁网上,被光一照,流光溢彩。最底下一层,用《新闻联播》光碟盒盖得严严实实,底下才是硬货。听说有一整套动作教学片,碰上戴红箍的巡逻大妈,立马秒变《中国历代王朝》纪录片。这脑子,转得比陀螺还快。
“学生仔,看这,”碟片哥蹲在我摊子旁边,顺手帮我把新到的几件印着少林拳谱的SUDU卫衣挂好,传授真经,“摆碟片,学问大了!姑娘家?《重庆森林》封面上金城武那张帅脸搁外面,一准儿过来!男的呢?《灌篮高手》剧场版随手扔角落里,保准儿被顺走!”
他这“用户体验”,拿捏得死死的。
有一回,城管的动静隔着两条街就传过来。碟片哥脸不变色心不跳,一把掀开车座垫子,拽出半瓶二锅头,哗啦哗啦全淋身上了!一股浓烈的酒气瞬间爆开。接着他“哎唷”一声,跟面条似的瘫倒在一堆《霸王别姬》碟片里,震天响的呼噜就起来了!那群穿制服的老大哥皱着眉绕着这滩“烂泥”走开时,满脸嫌弃。等人稍走远点,我偷瞄了一眼,碟片哥半眯着的左眼里,精光四射!服了,这演技,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收摊后他总塞给我几张卖剩下的文艺片:“《蓝色大门》拿去泡妞,《阳光灿烂的日子》自己看,比你那些成功学鸡汤强一万倍!”
倍儿硬气。
有天他神叨叨地把我扯到一边,捣鼓着掀开车斗一个贼隐蔽的夹层。里面静静躺着一张老碟片,《甜蜜蜜》。最绝的是碟片边上,用白涂改液歪歪扭扭写着:“1997.6.30”。他那粗糙的手指头,一遍遍摩挲着碟片边缘一道小裂纹。远处高架桥上车灯的光穿过黏糊糊的雨雾射过来,在他眼睛里一跳一跳。那一刻,我好像看见黎明那辆破单车,载着张曼玉,晃晃悠悠穿梭在九龙的黑巷子里。这张碟片,腌着他青春尾巴上的江湖气和回不去的时光。
夜市那嗡嗡响的白炽灯,在闷热的夏夜里像个超大号苍蝇拍。我正帮林夕理她那批新到的动漫联名卫衣,碟片哥在旁边用张《重庆森林》的塑料封皮当扇子,呼啦呼啦扇。汗味儿、炒冰摊薄荷糖浆的甜腻气儿、还有钱票上的油墨味儿,搅合在一块。第8件后背印着草书“侠”字的SUDU黑T刚交出去,眼瞅着美院那个总穿破洞网袜的姑娘,闪电般把一张《堕落天使》里金城武的海报卷巴卷巴,塞进了热裤裤腰里!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合作”——她用几张涂鸦设计稿,换我店里那些有点儿小瑕疵的SUDU样品。各取所需,挺好使。
刚从四季青扒拉来的新料子T恤,在折叠桌上摊着,蔫头耷脑,像菜市场卖剩下的蔫茄子。倒是去年压在箱底、印着狰狞青铜饕餮兽面的重磅水洗牛仔夹克,被学校摇滚社那帮疯子抢得差点打起来!金属拉链哐当哐当的响声,吵得耳根子疼,猛地就让我想起我爸那串挂在破电动车钥匙上的备用钥匙。那几件挂在锈迹斑斑消防栓上拍照的SUDU卫衣,在背景里总拖出一道长长的、联华超市后巷似的影子——像我爸肚皮上那道手术后还没长利索的红口子,在照片里看起来粉扑扑的。像疤,也像个戳儿。
收摊回学校,车轮准在那同一个缺德的窨井盖上“咯噔”一下。水果哥老说这是修路师傅埋的坑。我听着那声“咯噔”,却像是CAD课上鼠标点歪了,提示线死活对不上的报警音!邪门了。说来也怪,那些在绘图软件里被我画得歪七扭八、比例失调的卫衣草稿(那会儿技术是真稀烂),到了夜市反而成了抢手货,实践这本大书,它不讲理论,它直接上手抽你嘴巴子,告诉你: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开摊”!规矩是死的,市场是活的,你以为的丑陋雏形,没准儿恰好挠着了时代的痒痒肉。市场口味刁钻得很,昨天是宝,明天变草;去年压箱底,今朝抢断货!找谁说理去?
手机屏“嗡”地一震,碟片哥名字后头跳出来一行字:“晚八点,城管换班点!”
信息压缩得跟弹药一样。我“噌”地弹起来,抄起车斗里剩的几件印着古地图的“国潮”风SUDU卫衣,跳上车就蹽。手指头缝里还残留着橡胶手套的消毒水味儿——刚陪家里老爷子从医院回来。
三轮刚拐到学校医务室那栋小破楼下边,一眼瞅见那个买走最后一件暗黑“三环”拉链夹克的哥们儿,他打着石膏的腿正悬着,石膏上喷满了特拽的涂鸦——嚯,那图案风格,分明是我刚换成淘宝店主图的新Logo!下手挺快!
锅炉房那粗管子还在“呜呜呜”吐着白汽,水珠从碟片哥那张《英雄本色》碟盒子上滴答下来。我刚从四季青瑶瑶姐那儿摸了点新料子,蹲在热烘烘的角落里看她的新设计图——裂开的竹简、残缺的武功秘籍图案。
没几天,锅炉房升级成了“地下改装俱乐部”。水果哥吭哧吭哧扛来一大坛年份成谜的紫红色杨梅酒。美院那几个爱玩的,踩着破木箱,提着喷漆罐对着巨大蒸汽管子开喷!愣是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那憋屈的街头景象,搬到了锈迹斑斑的铁墙上!够糙,够带劲,也够胆儿大。
庆春路上那花花绿绿的霓虹招牌,被下雨天湿漉漉的水汽晕染得一片糊。碟片哥那辆“百宝箱”三轮又卡那儿了,命苦地被工商银行ATM机和一个煎饼摊死死夹在中间那道缝儿里。他的“展示架”又进化了,焊了三层透明亚克力板,整得跟商店橱窗似的。最上头摆着《教父》全集精装盒,撑场面;中间码着《霸王别姬》修复版,文艺招牌;最底下那见不得光的“精品”,照例盖着《新闻联播》盒子掩护着。他正拿《无间道》的碟片当砧板,用把小刀切卤煮大肠!刘建明那张脸在浑浊的酱汁里一点点糊掉。真有你的!
“愁啥脸?知道这啥地儿吗?”碟片哥头也没抬,捏起一块刚切好的肥肠就塞我嘴里,动作自然得跟自己兄弟似的,“左边ATM机‘哗哗’吐票子,右边煎饼炉‘当当’收钢镚儿,咱俩这正好卡这貔貅的嗓子眼儿!懂吧?只进不出!”
他话音还没掉地上,远处那能把人魂吓飞的警笛,“呜哇”一声就扎过来了!碟片哥脸色唰就变了,抬脚“哐当”就把最上面那层亚克力板给踹歪了!碟片盒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我俩也甭废话了,抄起自己的三轮车,玩命往旁边庆春电影大世界的后巷钻。
守后门的是个老头儿,老杨头,碟片哥的老叔。九十年代淘打口碟那阵儿,碟片哥替他扛过事儿挡过刀。老杨头老了,被安排在这电影院消防通道边的小屋养老。领导前脚走,后脚他就能摸出一张磨得锃亮的《甜蜜蜜》碟片当托盘,慢悠悠嗑瓜子。“小兔崽子轻点!后头那胶片库,以前可是藏龙卧虎的地儿!”他吐掉瓜子壳,指着头顶一道锈迹比我们爷爷年纪还大的大铁门,“现在?就你们这帮小崽子拿它当老鼠洞躲黄皮狗(对城管的戏称)!”
废物再利用算琢磨明白了!
那阵子,碟片哥的摊子贼火。他甚至挂了块自制的牌子——“庆春路电影修复局”,LED蓝光字还挺唬人。这家伙鬼点子一个接一个,不知从哪弄来一批医院报废的X光片。用小刀尺子裁成窄条,模仿胶片尺寸,然后把《活着》里经典的皮影戏画面,印到粗糙的亚麻面料上。嘿,别说,做出来的T恤、帆布包,又土又野,带点怪异的生命力。工商银行那个值班经理经常来“找”老电影,眼神老往摊位底下瞟。碟片哥心领神会,“变”出一些用“历史教学资料”盒子装好的“爱情动作片”递过去。“精准服务”玩明白了。
那年梅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锅炉房里蒸汽弥漫,碟片哥默默掏出他那掉了漆的一次性打火机。在蒸腾的白汽里,“咔哒”一声,蓝火苗蹿了出来。他把那火苗子,直接杵到了手腕上那个褪色的“義”字纹身上!火舌舔着皮肤,在高温蒸汽里扭曲跳舞。光影跳动的那一瞬间,像极了《英雄本色》里小马哥咬着火柴梗、用钞票点烟的镜头。灼痛让他嘴角抽搐着,火光映亮他半张脸,也点亮了他眼睛里那股豁出去的劲儿。“老菜帮子该倒啦,”他嘶嘶吸着气,声音发沉,“得换个活法儿了。线上搞正版,死也要试试看!”
那一刻,这个在规则边缘蹦跶了半辈子的老江湖,在用最疼的方式,和自己过去的某种身份“告别”。
现在每次开车经过新修的庆春路,两边是光溜溜的玻璃幕墙大楼,簇新的智能路灯跟白惨惨的日光灯管似的照着路面。我总忍不住往路边瞟,想在那些被车轮碾碎的污水泡沫里,找到点当年那些花花绿绿碟片反光留下的七彩痕迹。新开的网红书店窗玻璃上,印着巨大的《重庆森林》剧照马克杯在卖,王菲那双能穿透人心的眼睛,现在只剩下僵硬的彩色轮廓。魂儿没了。
上周去我新开在附近街角的SUDU小店瞅瞅,看见个小姑娘穿着件巨大无比的oversize连帽卫衣,瘦小的身子在里面晃荡。最扎眼的是她后背,整个喷绘着一个巨大的、银灰色的胶片齿轮图案。那齿轮磨损的边角…跟碟片哥当年用X光片磨出来的效果有点像?嘿,又好像有点不一样。
车子在回厂的高速上开着,后视镜里城市的轮廓模糊成流动的光斑。副驾上扔着淘宝店刚寄来的SUDU卫衣新样衣,摸着有点扎手。旁边躺着瑶瑶姐前年送的那把大号裁布剪,阳光照在刀刃上,折出一道小小的彩虹,像某种预示。音响里随机切歌,“啪”一下蹦出来周杰伦的老歌《三年二班》前奏——那清脆的乒乓球噼里啪啦声,密集得像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也敲在心坎儿里。
就在这当口,透过前面刺眼的阳光,我眼前恍惚晃过二十年前那个抱着几件卫衣、缩在联华超市后巷阴沟边上的毛头小子。冷风灌进脖子,鼻涕都快冻住了。他傻愣愣地看着巷口一闪一闪的警灯,腿肚子直哆嗦,满眼都是茫然和惊恐。
下一首歌的旋律还没完全响起,引擎的轰鸣已经压了上来。我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义无反顾地扎进前方那条汹涌奔腾、光影流淌的车河里。路还长,新的线要纺,新的布要织,新的故事等着在下一针一线里被缝进去。就像生活这场大戏,永远有下一幕幕等你去演,是好是歹,都得接着往下唱。
我这小半辈子,从夜市的三轮车斗到有了自己的店面招牌,这路子走得“野”,但也够扎实!记住喽,所有的大牌子,最早可能都是在某个不起眼的“缝隙”里,“咯吱咯吱”踩着三轮、踩着别人眼里的“坑”起步的。前途光明,道路曲折,接着熬,接着造,接着把那SUDU的故事,活色生香地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