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感觉自己像被垃圾车倒进了回收站。眼前的“幸福里拆迁待建区”,简直是末日废土片的取景地。断裂的预制板犬牙交错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钢筋从混凝土残骸里狰狞地刺出,锈迹斑斑如同凝固的血痂。风卷着尘土、碎纸片和可疑的塑料袋,在空旷的废墟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呜咽咽的鬼哭狼嚎。空气里弥漫着朽木、碎砖粉尘和若有若无的尿骚味混合的、难以言喻的“废墟香氛”。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块灰扑扑、棱角磨得溜圆的板砖No.9527,再看看识海里那本封面快烂掉的无字天书《稳健修炼手册》,一股比猝死时还要强烈的凄凉感攫住了他。神生艰难,开局地狱?不,这分明是地狱的废弃矿坑!这0.01%的香火浓度怕不是仪器故障,或者干脆是哪个倒霉催的前任土地神魂飞魄散后残留的一点怨念粒子吧?老祖宗石敢当,您当年看大门的时候是不是得罪了顶头上司,才让子孙后代摊上这么个鸟不拉屎、鬼都嫌贫爱富的鬼地方?他拖着半透明的魂体,深一脚浅一脚地飘过瓦砾堆,朝着地图上那个微弱得随时会断气的小白点方向挪去。
拨开一丛顽强生长在断墙根的、挂着破塑料袋的枯黄野草,陆仁终于看到了他的“神殿”。与其说是庙,不如说是个违章建筑废墟里勉强没被推倒的犄角旮旯。一堵摇摇欲坠、糊满了“拆”字标语和不明污渍的残墙,勉强支撑着一块裂成三瓣、字迹模糊到只能靠猜的破木匾——“土…地…祠”?剩下那点空间,大概只够塞进一个骨灰盒。所谓的庙门,就是墙上一个豁口,歪歪斜斜挂着一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帘子,在阴风里飘荡得像招魂幡。庙里空空荡荡,别说神像供桌,连个像样的蒲团都没有,只有墙角堆着一小撮不知是香灰还是建筑垃圾的灰白色粉末,散发着衰败的气息。陆仁飘进去,魂体都感觉被这穷酸气浸染得黯淡了几分。他嘴角抽搐,内心疯狂刷屏:这他喵的也叫庙?狗窝都比这敞亮!天庭的基建拨款是不是都被截留去搞南天门翻新了?见习土地神就活该住危房?KPI考核末位淘汰?就这破地方,神仙来了也得喝西北风,还考核个锤子!直接躺平等开除回炉重造得了!他绝望地一屁股(虽然魂体没有实质的屁股)坐在那堆疑似香灰的粉末旁,冰冷的触感透过魂体传来,透心凉。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像冬日里呵出的一小口白气,从那堆灰白色的粉末中逸散出来,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朝着陆仁飘来。几乎同时,他识海深处那个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叮了一声:【检测到微量游离香火愿力(来源:未知,品质:极低劣)。正在吸收…转化中…获得功德点:0.001。】陆仁:“……”他看着视野角落里那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功德点数,陷入了更深的沉默。0.001点?这够干嘛?兑换法力的话,连0.001分钟都不到!比蚊子腿上的肉屑还蚊子腿!这得攒到猴年马月才能凑够发动一次最低级法术的蓝条?他感觉自己的神生前途,比这堆香灰还要灰暗。
“咳咳!”一声刻意拔高的、带着浓重鼻腔音的干咳,突兀地在破庙门口响起,打断了陆仁的哀怨。
陆仁一个激灵,魂体都差点不稳。他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只见那破布帘子无风自动,向两边掀开。门口赫然立着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字面意义上的门神。
左边这位,身材高大魁梧,比那堵残墙还高半头,穿着一身金红交错的、布满繁复云纹的华丽铠甲,甲片擦得锃亮,几乎能当镜子用。一张赤红脸膛,浓眉环眼,虬髯戟张,端的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他右手拄着一柄门板似的巨大金锏,锏头深深陷入脚下的碎石里,左手叉腰,下巴抬得老高,鼻孔朝天,眼神斜睨着庙里的陆仁,那姿态仿佛在视察一个违章搭建的狗窝。
右边这位,个头稍矮,但身板敦实,穿着同样华丽却偏青黑色的铠甲,面如重枣,长髯飘飘,神态相对“平和”些,但也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他左手按着一柄同样巨大的青龙偃月刀(缩小版?),右手捋着长须,眯着眼打量着陆仁,那眼神活像菜市场里掂量一块不新鲜的猪肉。
两位门神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金光神威,虽然这神威在陆仁看来,多少有点…虚张声势?像信号不好的劣质灯泡,忽明忽暗。
红脸门神(大概是秦琼?)重重哼了一声,声音如同闷雷,震得破庙顶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呔!新来的?懂不懂规矩?”他金锏一顿地面,碎石飞溅,“此乃神道重地,天地门户!吾等日夜镇守,劳苦功高!尔等后进末学,初登神位,岂不知‘敬上礼’乃天庭维系之根本?”
黑脸门神(尉迟恭?)捋须的手停下,慢悠悠地接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正是。吾等职司门户,日夜辛劳,护佑一方清净,阻挡邪祟侵扰,所耗神力甚巨。尔这新扎土地,辖境虽…呃…清幽了些,”他瞥了一眼四周的断壁残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但礼数不可废。这‘入职红包’,乃是惯例,亦是尔等对前辈辛劳的一点心意,更是维系神域和谐之…润滑剂。”他把“润滑剂”三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陆仁听得目瞪口呆。入职红包?!死了还要被索贿?这潜规则都潜到阴间…不,神界了?他看着两位门神那身闪瞎眼的铠甲,再看看自己这间连老鼠都嫌弃的破庙,一股强烈的荒诞感和被敲诈勒索的憋屈感直冲天灵盖。他强压下吐槽的冲动,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谦卑”笑容,对着两位门神拱了拱手(魂体做这个动作有点滑稽):“两位尊神…呃,前辈辛苦!晚辈陆仁,初来乍到,实在…囊中羞涩。您看这庙…”他指了指家徒四壁的环境,意思不言而喻——穷得叮当响,拿啥孝敬您二位?
红脸门神眉头一拧,赤红的脸膛更红了,似乎觉得被顶撞了,金锏又重重一顿:“哼!囊中羞涩?这岂是理由!规矩就是规矩!便是只有半柱香、一枚铜钱的心意,也是礼数!莫非…尔想坏了这神界千百年的规矩?让吾等寒心,日后这门户…”他话没说完,但那威胁之意赤裸裸地弥漫开来——不给钱?小心我“疏忽职守”,放点不干净的东西进来陪你玩玩。
压力如山!陆仁感觉自己脆弱的魂体都快被这两尊门神散发出的“职场霸凌”气场给压碎了。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那块唯一的“神器”——板砖No.9527。冰凉粗糙的触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流,似乎从板砖内部渗出,顺着他的“手”流入魂体,让他混乱焦灼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一瞬。但这感觉太微弱,如同幻觉。给?拿什么给?不给?这俩门神看着就不像善茬,自己这见习小土地,怕是对方打个喷嚏就能把自己吹散架。他内心疯狂哀嚎:老祖宗啊!您当年看大门的时候,是不是也被这么勒索过?有没有什么祖传的应对潜规则指南藏在手册里啊?在线等,急!
就在陆仁被两位门神逼得走投无路,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或者被穿小鞋穿到永世不得超生的时候,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合着烟火气、油脂香和某种奇异焦糊味的复杂气息,猛地从破庙门口灌了进来!
“哎哟喂!两位门神爷,您二位可悠着点!这新来的小土地,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哪经得起您二位这金锏大刀的吓唬?”一个带着浓重市井烟火气、油滑又热情的声音紧跟着飘了进来。
破布帘子再次被掀开,一个矮矮胖胖、红光满面的身影挤了进来。这位打扮更是奇特,头戴一顶油光发亮、疑似某种动物皮做的员外帽,身穿一件绣满了鸡鸭鱼肉、瓜果蔬菜图案的酱紫色员外袍,腰间系着一条沾满可疑油渍的白围裙,手里还拎着一把…锅铲?他脸上堆满了和气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个和气生财的饭馆掌柜。来人身上也散发着神光,但这神光暖暖的、油油的,带着一股子厨房灶台边的烟火味儿。
来人无视了两位门神略带不满的目光,灵活地绕过他们巨大的兵器,凑到陆仁跟前,热情洋溢地自我介绍:“小土地,别慌别慌!小老儿姓杜,单名一个康字,现忝为这幸福里片区…呃,兼管周边十八个拆迁废墟的灶神!以后咱们就是邻居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油乎乎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陆仁,那眼神活脱脱就像菜市场里看到了新鲜上市、水灵灵的小白菜。
“杜…杜灶神?”陆仁有点懵,这画风转变太快。
“哎!对对对!”杜灶神笑得见牙不见眼,用力拍了拍陆仁(魂体)的肩膀,虽然拍了个空,但热情不减,“小土地啊,一看你就是个有慧根、有前途的!初来乍到,万事开头难,小老儿最是热心肠,见不得后辈走弯路!”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暧昧感:“这神界啊,规矩多,门槛高,想站稳脚跟,光有蛮力…咳咳,光有热情可不行!得讲究方法!得有门路!”他变戏法似的从油腻的围裙底下掏出一本厚厚的东西,啪地一声拍在陆仁面前的地上(幸好是魂体状态,不然得吃一嘴灰)。
那玩意儿封面是某种硬皮纸,印着几个烫金的大字——《五年渡劫三年模拟:天庭新晋神仙职涯规划与法力速成宝典(精编实战版)》。书名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杜氏出品,必属精品!内部资料,严禁外传!”
“瞧瞧!”杜灶神指着那本“宝典”,唾沫横飞,仿佛在推销什么绝世秘籍,“这可是小老儿耗费无数心血,结合自身渡劫经验以及天庭历年考核真题,呕心沥血编纂而成!里面详细记载了如何高效积累功德、规避常见天劫风险、识别天庭各部门职能与潜规则、应对KPI考核的三十六种策略、甚至还有如何与上司(特指门神、城隍等基层领导)打好关系的独家心得!包你快速上手,少走十年弯路!在这神界职场,混得风生水起!”
陆仁看着地上那本散发着油墨(或者油烟?)味、封面花里胡哨的“宝典”,再看看杜灶神那张写满了“快买吧快买吧”的热情胖脸,又瞄了一眼旁边两位抱着金锏大刀、一脸“你看着办”的门神…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麻木了。死了,成了神,结果还是要买教材?还是这种名字听起来就让人PTSD的《五年渡劫三年模拟》?这神界职场,跟他刚逃离的互联网大厂,到底有什么区别?!都是KPI考核,都是潜规则,都是推销!他低头,视线落到自己手里那本薄得可怜、破得掉渣的《稳健修炼手册》上。老祖宗,您这手册,能打过人家的《五年渡劫三年模拟》吗?他下意识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用指尖(魂体凝聚的)在自己虚无的“手腕”上狠狠一划!
没有血。
但就在他做出这个“划”的动作,意念强烈指向“血”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爆发!仿佛整个魂体被无形的力量撕裂!比猝死时心脏被攥紧还要痛苦百倍!这痛苦来得如此猛烈,以至于他眼前一黑,魂体剧烈波动,几乎要溃散!与此同时,识海中那本一直沉寂的《稳健修炼手册》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呃啊——!”陆仁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魂体不稳,直接向后瘫倒,重重地“砸”在那堆灰白色的香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门口三位都吓了一跳。两位门神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眼神惊疑不定。杜灶神脸上的热情推销笑容也僵住了,小眼睛瞪得溜圆:“哎哟喂!小土地!你…你这是怎么了?急火攻心?还是被小老儿的宝典给…激动晕了?”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魂体深处阵阵的虚弱和余悸。陆仁瘫在香灰里,视野还有些模糊,但识海中那本手册散发的金光正在缓缓收敛。他强撑着“看”去,只见那原本空无一字的第一页,在金光褪去后,清晰地浮现出一行古朴苍劲、带着金石之气的字迹:
**“遇事不决先叠甲!”**
字迹下方,还有几行更小的、如同注释般的符文在微微流转,散发出一种厚重、稳固、不动如山的意境。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暖流,从手册中流出,融入他几乎虚脱的魂体,带来一丝丝力量感。
叠甲?叠什么甲?陆仁看着那六个大字,再感受一下自己依旧空空如也的功德栏(0.001点),还有门口虎视眈眈等着“红包”的门神、等着开张卖教材的灶神…一股巨大的悲愤和走投无路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老祖宗!您这手册第一句就是废话啊!我现在连片遮羞的叶子都没有,拿头去叠甲?!这开局…简直是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