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当天,苏晴把协议推到我面前:林峰,七年了,我们好聚好散。
>我翻到最后一页,却掉出一张皱巴巴的纸——HCG阳性。
>谁的我捏着验孕单声音发颤。
>她眼神像冰:反正不是你的,签字吧。
>我摔了笔追到机场,在暴雨中看见她孤身站在当年求婚的樱花树下。
>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我吼得撕心裂肺。
>苏晴抚着小腹惨笑:林峰,我需要的从来不是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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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杯底磕在玻璃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咖啡馆里,却像一声惊雷砸在我心口。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我搁在桌面的右手上,手背的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烫,可指尖却冰凉,浸着一层薄汗。
对面,苏晴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她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头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纤长脆弱的脖颈。七年了,这张脸我看过无数次,从最初的青涩明媚,到如今的沉静疏离。时间像一把刻刀,无声无息地雕琢着一切。她把那份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离婚协议,轻轻推到我面前。
林峰,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没有一点波澜,七年了。我们……好聚好散吧。
纸张划过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份协议,白纸黑字,像一份冰冷的判决书。我盯着她推过来的那几页纸,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闷又涩,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七年的光阴,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个欢笑吵闹的片段,此刻都像被这薄薄的几张纸压得粉碎,成了脚底无声的尘埃。
我机械地伸出手,手指碰到那冰凉的纸张,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我翻动纸张,目光掠过那些冷冰冰的法律条文,掠过财产分割的数字,直奔最后那需要签名的空白处。手指捻过最后一页,就在翻页的瞬间,一张折叠得有些凌乱、边缘甚至带着点磨损痕迹的纸片,轻飘飘地滑落出来,打着旋儿,慢悠悠地掉在我面前的桌布上。
那纸片颜色是那种医院里特有的浅淡米黄,上面印着些表格和密密麻麻的小字。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它吸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一种极其糟糕、近乎恐怖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全身。咖啡馆里舒缓的背景音乐、咖啡机的蒸汽声、隔壁桌模糊的低语……所有声音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我自己骤然变得粗重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擂在耳膜上。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伸出两根僵硬的手指,捏住了那张轻飘飘的纸片。指尖触碰到纸张那特有的、略微粗糙的质感。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它展开。
视线猛地撞上那几个加粗的、冷冰冰的字母和数字组合——HCG:阳性。旁边是一个打印出来的、小小的、圆圆的胚胎影像,模糊不清,像一颗遥远的、尚未发芽的种子。
时间仿佛凝固了。
咖啡馆里的一切——阳光、咖啡的香气、低语声——瞬间被抽离得干干净净。世界变成一片刺眼的白光,灼烧着我的视网膜。血液在耳膜里轰鸣,像无数面破鼓在疯狂地敲打。那张薄薄的、印着冰冷结果的验孕单,在我剧烈颤抖的手指间簌簌作响,纸页摩擦的声音尖锐得刺耳,几乎要撕裂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谁的
我的声音像是从结了厚厚冰层的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破碎的颤抖。每一个音节都磨砺着我的声带,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我死死捏着那张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边缘在我指腹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猛地抬起头,视线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扎向对面的苏晴。
苏晴似乎早已预料到我的反应。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听到我的质问,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睑。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盛满对我的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冷和……疲惫。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燃尽了所有希望后剩下的灰烬。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然后,她的视线落在我死死捏着的那张验孕单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扯出一个冰冷而空洞的弧度。
反正不是你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穿了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理智。签字吧,林峰。别耽误彼此了。她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将桌上那只我刚刚放下的签字笔,又往前推了推,动作带着一种残酷的催促。
砰!
一声闷响炸开。不是惊雷,是我失控的拳头狠狠砸在面前的玻璃桌面上。整个桌面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我的咖啡杯被震得跳起,褐色的液体泼洒出来,在浅色的桌布上迅速洇开一大片污迹,像一张丑陋的、扭曲的鬼脸。
苏晴!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拉破了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血液在太阳穴里疯狂地奔突冲撞,视野的边缘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黑、晃动。那张该死的纸片在我手中被攥成一团废纸,发出绝望的咯吱声。你他妈告诉我!这到底是谁的!啊!
巨大的动静瞬间打破了咖啡馆的宁静。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惊愕、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看热闹的兴奋。服务生紧张地站在几步开外,欲言又止。
苏晴却依旧端坐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玉雕。她甚至没有去看周围那些惊诧的目光。对于我的暴怒,我的质问,我的失态,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那神情,像是不耐烦地拂开一只恼人的苍蝇。
有意思吗,林峰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冷,更硬,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我脸上,我们已经结束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现在,签字,然后离开我的视线。
她重新垂下眼,不再看我,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耳,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掀翻屋顶的风暴,对她而言,不过是微风拂过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真正留下。那彻底的漠视,那置身事外的冰冷,比最恶毒的咒骂更让我痛彻心扉。
与我无关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野兽受伤后的嗬嗬低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好!好一个与我无关!
我死死盯着她低垂的、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也隔绝了我的侧脸,一股混杂着剧痛、被背叛的狂怒以及彻底绝望的火焰,猛地窜遍四肢百骸,烧毁了我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我抓起桌上那支被她推过来的签字笔,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地上!
黑色的塑料笔身撞上坚硬的地板,瞬间碎裂开来,细小的碎片和笔芯里的墨汁四散飞溅,在地板上留下几道丑陋的黑色污痕,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苏晴!你休想!我低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变形。
我再也不看她的反应,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撞开旁边碍事的椅子,带倒了旁边一个插着干花的小花瓶,哗啦一声脆响,瓷片和水花四溅。在服务生的惊呼和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中,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馆沉重的大门。
外面正午的阳光白花花一片,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热浪裹挟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尾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将我吞没。我站在人行道上,胸口剧烈起伏,粗重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刚才在咖啡馆里强行压制的所有情绪——暴怒、耻辱、撕心裂肺的痛楚,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撞着我的五脏六腑。那张被揉成一团的验孕单,还死死攥在我汗湿的手心里,像一个滚烫的烙印,灼烧着我的皮肤,也灼烧着我的灵魂。
反正不是你的。
她那冰冷彻骨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残忍,在我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回荡、切割。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缓慢地、持续地凌迟着我。
是谁!
这个念头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着我的神经。无数个模糊的、面目不清的男人身影在我混乱的思绪里疯狂闪现,扭曲变形。是那个总是西装革履、笑容得体地送她回家的部门总监还是那个总在朋友圈给她点赞、评论得过分热络的大学同学又或者是……某个我完全不认识、却在她疏离我这段时间里悄然走进她生活的陌生人
每一个可能的猜测都像一桶滚油,浇在我心头熊熊燃烧的火焰上,灼烧得我几乎要发疯!七年的婚姻,七年的同床共枕,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手机在裤袋里疯狂震动起来,嗡嗡声贴着大腿皮肤,带来一阵麻痒。我烦躁地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助理小张的名字。我用力划开接听,不等他开口,就对着话筒低吼道:什么事!
林总!林总您在哪下午和宏远集团的签约仪式,还有半小时就开始了!王总他们都已经到会议室了!您……小张的声音急促得变了调,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他那边的火烧眉毛。
宏远集团签约仪式
这几个字像几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我沸腾的脑海,激起一片混乱的泡沫。对,今天下午,是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一笔订单签约,关系到未来至少三年的发展命脉。我为此准备了整整三个月,熬了无数个通宵,喝了不知道多少场酒,才终于把那位难缠的王总磨到点头。这是我事业上至关重要的里程碑,是我林峰证明自己价值的关键一步。
可是现在……
我握着手机,目光茫然地扫过眼前车水马龙、行人匆匆的街道。阳光刺眼,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苏晴那张冷漠平静的脸,还有她腹中那个与我无关的孩子,像两座沉重无比的大山,轰然压在了这份事业里程碑之上。那份即将落笔的合同,那些关乎公司前景的数字,此刻在我心里变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林总林总您听见了吗王总问您大概什么时候能到他……小张焦急的声音还在话筒里持续轰炸。
签约……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取消。
什么!小张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取消!林总您……您说什么这……这怎么能取消王总那边……
我说取消!!我猛地对着话筒咆哮起来,积压的所有暴怒和失控如同火山般喷发,听不懂吗!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取消!所有后果我担着!
吼完,我不等小张那边有任何回应,啪地一声狠狠挂断了电话,顺手把手机塞回裤袋,仿佛扔掉一块烫手的烙铁。巨大的、几乎要撑爆胸腔的烦躁感让我喘不过气。我扯了扯紧扣的衬衫领口,几颗纽扣应声崩开,领带也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那束缚感稍稍缓解,但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巨石,却丝毫没有减轻。
去哪现在去哪
脑子里一片混乱。回家那个曾经充满温馨、如今只剩下冰冷回忆的空壳去公司面对小张和下属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以及那个被我亲手砸掉的巨大烂摊子
就在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站在街头,被汹涌的痛苦和愤怒反复撕扯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不是电话,是微信消息提示音。我下意识地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苏晴的头像——一张很久以前,我们在海边拍的合影,那时她笑得眼睛弯弯,像盛满了阳光。
心猛地一抽。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颤抖,点开了那条消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机场航站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停着一架正在缓缓滑行的客机,机翼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照片的焦点,清晰地落在一张被放在冰冷金属座椅上的登机牌上。
登机牌上,旅客姓名:SU
QING。
航班号:CZ368。
目的地:昆明。
登机时间:14:50。
我猛地抬头看向路边巨大的广告牌显示屏。猩红的数字刺眼地跳动着:14:27。
还有二十三分钟!她就要走了!带着那个与我无关的孩子,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比刚才的暴怒更加凶猛,更加彻底!刚才那些疯狂的猜测、被背叛的怒火,此刻被一种更原始、更巨大的恐惧所取代——失去她!彻底地、永远地失去她!连同那个,无论是否与我有关,都已然成为她生命一部分的孩子!
不——!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几乎撕裂了声带。我像一枚被点燃的火箭,猛地冲下人行道,不顾一切地冲向车流汹涌的马路中央!
刺耳的刹车声、愤怒的喇叭声瞬间响成一片!一辆黑色的轿车几乎擦着我的身体惊险地刹停,司机愤怒地探出头来咒骂着什么,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见。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登机牌的照片,和那个不断跳动的、猩红的倒计时!
我踉跄着冲到马路对面,像一头红了眼的困兽,疯狂地寻找着出租车。一辆空车刚刚在路边停下,我扑过去,一把拉开后车门就钻了进去。
师傅!机场!T2航站楼!快!用最快的速度!!我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绝望。
司机被我煞白狰狞的脸色和急切的语气吓了一跳,从后视镜里惊疑地看了我一眼,大概以为我是什么亡命之徒。但他没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猛地一踩油门!
车子像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巨大的推背感将我狠狠按在座椅靠背上。窗外,城市的景象开始飞速倒退、模糊。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窒息般的恐慌。汗水顺着额角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鬓角,后背的衬衫也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快!再快点!我盯着前方缓慢移动的车流,忍不住拍打着驾驶座的椅背,声音因为极度的焦虑而扭曲。
司机无奈地按了下喇叭:老板,这已经是最快了!你看前面堵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前方通往机场高速的匝道口,密密麻麻排起了长龙,车子像被冻住的蚂蚁,半天才蠕动一下。红色的刹车灯连成一片绝望的灯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机屏幕上,时间无情地跳到了14:38。
不行!来不及了!巨大的恐惧攫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把它捏爆。我猛地推开车门!
哎!老板!你还没给钱呢!司机惊愕地大喊。
我充耳不闻,像疯了一样冲下车,在停滞的车流缝隙中,跌跌撞撞地向前狂奔!皮鞋踩在滚烫的沥青路面上,每一次蹬踏都震得脚底发麻。我粗暴地扯下脖子上那条勒得我喘不过气的领带,随手扔在路边,又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汗水糊住了眼睛,我胡乱地用手臂抹了一把。
跑!快跑!
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机场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那巨大的穹顶像一个遥不可及的终点。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肌肉在酸痛中尖叫抗议。但我不能停!我不敢停!
不知跑了多久,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我终于冲进T2航站楼那巨大而嘈杂的出发大厅时,整个人已经狼狈不堪,汗水浸透了衬衫,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像破败的风箱。我顾不上周围旅客投来的惊异目光,像溺水的人寻找浮木一样,疯狂地扫视着巨大的航班信息显示屏。
找到了!CZ368!状态:已起飞!
猩红的已起飞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瞳孔!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捏停,然后重重摔落在地,碎裂成齑粉。
走了……她真的走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所有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我双腿一软,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凉的柱子上,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航站楼里喧嚣的人声、广播声、行李箱滚轮声……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失魂落魄地随着人流,机械地挪动脚步。去哪里我不知道。回家那个没有她的地方,还能称之为家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架银色的客机正呼啸着冲上灰蒙蒙的天空,义无反顾地刺入厚厚的云层,消失不见。
也许,那就是载着她的那一架带着她,和那个未知的孩子,飞往一个没有我的远方。
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咙。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才发现那张被我一路死攥在手里的验孕单,早已被汗水浸透、揉捏得不成样子,像一团肮脏的废纸。那小小的胚胎影像模糊不清,像一个遥远而冰冷的嘲讽。我盯着它,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冲动涌上心头——把它撕碎!连同这操蛋的一切!
就在我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准备彻底毁灭这张承载着痛苦源头的纸片时,眼角的余光,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烫了一下。
航站楼巨大通透的玻璃幕墙外,隔着宽阔的车道和一片精心修剪的绿化带,是一片开放的城市绿地。而就在那片绿地边缘,一棵开得正盛的樱花树下,静静地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米白色的针织衫,松松挽起的长发,还有那脆弱而挺直的背影……
苏晴!
我像被一道高压电流狠狠击中,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随即又疯狂地奔涌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生怕一眨眼,那只是我绝望过度产生的幻觉!
不是幻觉!
真的是她!她没有走!她没有登上那架飞机!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冰冷。我甚至来不及思考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不是在飞往昆明的飞机上。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转身,朝着航站楼最近的出口,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
冲出航站楼大门,冰冷的、带着湿意的风猛地灌进我灼热的肺里。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沉得可怕,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地压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沉闷气息。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疏地砸落,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我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锁定着马路对面,樱花树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她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望着头顶如云似雪般盛放的樱花,一动不动。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那米白色的针织衫颜色变得更深,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单薄得令人心碎的轮廓。
绿灯!快变绿灯!
我焦躁地盯着路口的信号灯,恨不得直接冲过去。终于,刺眼的红灯跳成了绿色!我立刻像脱缰的野马,冲过湿漉漉的斑马线,溅起一片水花。
冲进那片小小的绿地,脚下是湿滑的草地。我朝着那棵巨大的樱花树,朝着树下的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刺。距离在飞快地缩短,十米,五米……
苏晴——!!
我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撕心裂肺地吼出了她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绿地上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祈求。
树下的身影猛地一颤,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她倏地转过身来。
雨,就在这一刻,骤然变得瓢泼!
密集的雨点如同天河倒泻,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抽打在我的脸上、身上,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衣衫,冷得我牙齿都在打颤。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隔着白茫茫的雨幕,隔着纷扬飘落的粉色樱花花瓣,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那张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布满了水痕。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的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眼神空洞地望着我,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疲惫,还有一丝……我无法解读的、近乎死寂的灰败。那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苏晴……我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那么微弱,被雨声打得支离破碎。我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脸颊不断流下,模糊了视线。孩子……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这句话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猛地向前一步,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和内心的重压,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泥泞湿滑的草地上!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我的西裤膝盖。
我仰着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庞,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是我的,对不对那天晚上……我记得……是我喝醉了回来……你……我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痛苦和愧疚让我无法再说下去。
苏晴站在雨里,站在漫天纷飞的樱花雨中,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脆弱而悲伤的雕像。她低头看着我,看着我这个跪在泥泞里、狼狈不堪的前夫。雨水顺着她的长发流下,滑过苍白的脸颊。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在倾盆大雨中绽开,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空洞得令人心碎。嘴角扯起的弧度,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浓重的嘲讽。
林峰,她的声音穿过哗哗的雨声,清晰地传来,平静得可怕,却又带着一种支离破碎的脆弱,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前夫’。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我一直死死攥在右手里的那团东西上——那张被雨水彻底打湿、几乎要揉烂的验孕单。
呵……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冷笑逸出她的唇瓣,带着无尽的悲凉,你追到这里,跪在这里,对我说这些……是因为这张纸因为这个孩子还是因为……你终于发现,你其实害怕失去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在我的心上。
不是的!苏晴!不是的!我急切地想要辩解,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
够了。她轻轻地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一种彻底的倦怠,仿佛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抬起一只手,没有去擦脸上的雨水和泪水,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和保护意味,轻轻地、轻轻地覆盖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那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混乱的脑海里轰然炸响!所有的声音——喧嚣的雨声、远处车流的嗡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世界只剩下她那只护在小腹的手,和她眼中那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绝望荒原。
原来……原来她一直都知道!那天晚上,根本不是什么误会!我醉酒后模糊的记忆碎片瞬间变得清晰起来——黑暗中急促的喘息,她压抑的推拒,还有我烦躁粗暴的回应……她藏起验孕单,不是心虚,而是绝望!是在我无数次忽视和冷漠之后,在发现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时,对我这个丈夫彻底死心后最后的保护!
七年婚姻的点点滴滴,那些被我忽视、被我遗忘的细节,此刻如同被这场冰冷的暴雨冲刷出来的化石,清晰地、残酷地呈现在我眼前。
创业初期,我像个疯子一样扑在公司,熬红了眼,回到家倒头就睡。多少次,半夜醒来,看见她蜷缩在床的另一边,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我以为只是她累了,从未深想那无声的啜泣里藏着多少委屈和孤独。记得有一次,我连续加班一周,终于在一个周末的傍晚回到家,带着满身疲惫和签下重要合同的兴奋。推开家门,却看到餐桌上摆着精心准备的、已经凉透的饭菜,还有一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奶油蛋糕,上面用红色的果酱写着老公加油。她趴在桌边睡着了,眼角还带着泪痕。那天……是她的生日。而我,在酒桌上和客户推杯换盏,手机调成了静音,错过了她十几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阿峰,今天能早点回来吗就陪我吃顿饭……
阿峰……她有多久没这样叫过我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我的眼神里,星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小心翼翼的疲惫
还有那次我醉酒回家,把她当成秘书小陈,嘴里喊着拿合同来,粗暴地推开她递来的醒酒汤……她踉跄着扶住墙,汤碗摔在地上,滚烫的汤汁溅在她脚背上烫红了一片。我烦躁地吼她别烦我,然后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只看到收拾干净的厨房和她沉默的侧脸。她脚背上那块红痕,我竟然一直没发现……直到几天后她穿凉鞋我才看到,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是淡淡地说不小心碰了一下。
无数个被我忽略的瞬间,无数句被我粗暴打断的话语,无数个她需要我而我却背对着她的夜晚……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心脏,带来迟到的、却足以致命的剧痛。我所谓的奋斗,所谓的给她更好的生活,不过是我自私的遮羞布,掩盖了我对她感受的漠视,对她付出的理所当然!
苏晴……我跪在冰冷的泥水里,仰头望着她,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疯狂地冲刷着我的脸,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灵魂深处的战栗和悔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混蛋!是我眼瞎!是我……是我让你一个人……扛着所有……
巨大的痛苦和愧疚像海啸般将我彻底淹没。我语无伦次,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和冰冷的雨水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苏晴静静地站在滂沱大雨中,站在纷落的樱花树下。她看着我崩溃,看着我像个孩子一样在泥泞里痛哭流涕。她覆盖在小腹上的手,始终没有移开,像一个沉默而坚定的守护者。
许久,久到我以为这场冰冷的雨会一直下到世界尽头,久到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开口。
她终于动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了下来。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落在我脸上,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嘲讽,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释然:
林峰,孩子的事……是真的。是你的。
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
但我决定留下他,不是因为对你还有什么期待,更不是因为需要你这个‘爸爸’。她的话语平静得近乎残酷,每一个字都像冰凌,刺入我刚刚燃起一丝微弱希冀的心,只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的孩子。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这四个字,她今天第二次说出口。第一次是在咖啡馆,带着冰冷的决绝。而这一次,在这倾盆大雨里,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羁绊的、彻底的平静和……自由。
我的心,在她平静的话语中,彻底沉入了无底的冰窟。比刚才得知她走了时更深的绝望攫住了我。她不是不要孩子,她是……彻底不要我了。连同孩子的父亲这个身份,她也一并否决了。我的存在,对她而言,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关。
苏晴……我绝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却在我手指触碰到她之前,撑着膝盖,慢慢地、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雨水顺着她湿透的衣衫往下淌。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碎——有疲惫,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残留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但唯独……没有留恋。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那么缥缈,却又那么清晰,就在你一次次背过身去的时候,在你心里只剩下你的公司、你的应酬、你的……秘书的时候。
秘书两个字,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猛地捅进我的心脏!我浑身剧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你知道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苏晴的嘴角再次浮现出那抹悲凉而空洞的弧度,像是在笑我的愚蠢和自欺欺人。
林峰,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她轻轻地问,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疲惫,你衬衫领口的口红印,手机里删了又存的暧昧信息,还有那次……我在你车里,副驾驶座缝隙里摸到的那枚不属于我的耳钉……
她每说一个字,我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只是……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在无数个夜晚独自消化那些背叛的苦果,选择了在我醉酒归来的深夜默默清理污秽,选择了在我事业受挫时无声地支撑……直到,那份验孕单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彻底看清了这段婚姻的荒诞和绝望。
我……巨大的羞愧和悔恨让我哑口无言,像个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的辩解都苍白无力。我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都过去了。苏晴轻轻地说,像是在对自己做一个最终的交代。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雨水涌入肺腑。她不再看我,目光投向远处雨幕中朦胧的城市轮廓,眼神空洞而茫然,像是在寻找一个可以栖身的方向。
找个地方……避避雨吧。她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随即转过身,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樱花林外走去。那单薄的身影在茫茫雨幕中摇晃着,仿佛随时会被风雨吹倒,却又带着一种孤绝的、令人心碎的韧性。
苏晴!我猛地从泥水里挣扎着站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要追上去,想要拦住她,想要挽回些什么。冰冷的雨水和泥泞让我脚步踉跄。
别跟着我。她没有回头,声音穿过雨幕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绝,林峰,给我们……最后留一点体面吧。
她的脚步没有停顿,反而加快了一些,仿佛急于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逃离我这个让她伤痕累累的源头。
给我留一点体面……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动作。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泥塑,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在茫茫雨雾中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绿化带转角处,被无边的灰暗雨幕彻底吞噬。
走了……她真的走了……这一次,是彻底走出了我的世界。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抽打着我,寒意深入骨髓。我像个傻子一样呆立在原地,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团早已被雨水泡烂、字迹模糊的验孕单。刚才狂热的追逐和崩溃的哭喊,此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体面我哪里还有资格谈体面
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苦又涩。我低头,看着手中那团承载了所有痛苦源头的废纸。它湿透了,软烂了,那个小小的胚胎影像早已模糊成一团墨渍。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团湿透的纸,连同那份在咖啡馆里被我摔了笔、最终也没签上名字的离婚协议(不知何时也在我奔跑中被揉得不成样子),一起举到眼前。
然后,手指用力,一点一点,将它们撕扯。纸张在湿透后变得异常坚韧,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我撕得很慢,很用力,仿佛在撕扯自己那颗同样破碎不堪的心。碎纸屑混合着冰冷的雨水,黏在我的手指上。
最后,我扬起手,将那一把湿漉漉、沉甸甸的纸屑,猛地抛向狂风暴雨肆虐的天空!
白色的碎纸片如同无数只脆弱的、迷失的蝴蝶,在灰暗的天幕下,在漫天倾泻的冰冷雨帘中,无助地翻飞、旋转,被狂风卷着,很快就被密集的雨点击打、濡湿,纷纷坠落下来,混入泥泞的草地,消失不见。
就像我那七年的婚姻,我那自以为是的成功,我那迟来的、廉价而无用的悔恨,最终都在这片冰冷的樱花树下,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