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寮里,木华瓶静静的立在桌子上,上面插着几朵鲜艳的葵花,曹子瞻远远地丢出一支令箭,正中壶口。背后蓦然传来一句:“老衲谢过曹解元。”
曹子瞻自嘲般破颜一笑:“哦,我如今也是个举人了。也许之前说过当和尚的事就这样放下了。”
他将手中余下三枚锦鸡令剑随手一扔,叹息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啊。”
六月里第一阵雨终于来了,可来的快,去的也快,留下一袭茕茕孑立的青衣站在空空的庭院中。
“你是我垂纶关曹氏子孙,理应服从家族安排!”曹子瞻耳边如春雷炸响。
曹子瞻失态地大喊:“老祖啊,我并不想当狗屁曹家家主,不想娶那个什么千金小姐,就算在这当个废物,也好过当你们眼中的天才!!!”
“那可由不得你,三天后,我要听到答复,否则,马踏逸天山!”
“你大爷的……”
“我大爷不是你祖宗?!”曹家老祖无赖地叫着。
“艹!老子怎么投了这么个好胎?!”
突然,两人心中皆响起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曹家家族恩怨我不插手,可是若拿这逸天山作威胁,那就别怪本仙不客气了。”
“你一介连金身正祠都没有的山水神灵,也敢这样跟我叫板……”曹家老祖捏碎了手中的象笏。话音未落,一口老血便喷了出来。
“那现在呢?”轩辕白将手中的火焰浸入水中。
顿时,曹家老祖心里一阵绞痛。
“你狠,折我的寿,斩我曹家的气运,将来你如果落在我手里,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点魂魄为万盏明灯,你永远受煎熬之苦。”
轩辕白又将手中的金元宝丢入火中。
曹家老祖一阵气短,肺里气息奄奄。
“你……此仇不报非君子,你给我等着!”
轩辕白掂了掂手上的土块,说:“再跟我顶嘴,我就要对你的肾下手了。”
刚才气势汹汹的曹家老祖终于消停了,但还是问了一句:“这反式五行咒阵须知人的生辰八字,我已经闭关二百年,你又如何知道我的名字和生辰的?”
轩辕白缓缓道来:“曹方平,大梁朝承德二十八年九月三日生人,性甚淫,男女不忌……”
曹子瞻忍俊不禁,问:“老祖……”
“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轩辕白端起青花瓷茶杯,喝了一口茶,咂了咂嘴,一本正经的说:“你十八岁的时侯就糟蹋了人家上轿子的黄花大闺女,你不淫,天下就没有一个采花大盗了!”
“你胡说,那是她勾引我……”
“那在承文八年,五芳楼上四五个花魁不点,要了一个粉面朱唇的俊俏小郎君的,又是哪个?”他不急不缓的语气,终于拿到了曹家老祖的七寸。
曹家老祖那边终于彻底安静了。
这样开户已经开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轩辕白又喝了一口茶,静静坐在椅子上,贱贱的笑了出来,已经隐隐有了开户宗师的气象。
曹子瞻心中暗道:“我说怎么每次和老祖聊天总有一种无奈感,就像在街上看到了强买强卖的流氓,原来他本来就是个大流氓……”
狐仙眼都不抬,“心平气和”的说:“说他没说你是吧?去年你下过一次山,要的人家金蕊的身子,转过头来就来这和尚庙让一副看破红尘、诚心礼佛的样子,死都不肯娶她过门,这无赖的学问,真是曹家家传啊!下回金家的高手找上门,任凭他打断你三条腿,我和老和尚都不会出手制止。”
“还有,那金家小姐已珠胎暗结,不久就要生下一个男婴,届时如果你还在我这逸天山,可就有好戏看了。”
曹子瞻惴惴不安的说:“那是老祖的命令……”
轩辕白冷笑道:“现在才叛道了,敢忤逆你家老祖的命令了?!那瓶子的香火情在我这里只够你住四个月,四个月以后,那男婴出世了,你是生是死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曹子瞻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儒士,无力的下跪……
轩辕白骂:“妈的,我没见过这么没骨头的!给老子起来!我还嫌你脏了我逸天山土。”
打发了曹子瞻之后,轩辕白照例看了看,院子里面的那棵老桃树,绕过它之后,缓缓步入一间僧寮,看到在床上瘫了几天了的陈阙已经坐了起来,说了一句:“你气运原是不好,但命倒挺硬的。你以气运化剑,把那天道反扑彻底斩碎,我倒怀疑你是不是只有早慧这一点,或是天资卓绝一说了。”
陈阙扶着额头,眼神有些迷茫:“啥?天道反扑?你当时没提到这一点啊,我还把它当成普通的龙卷风呢。”
“阿赖耶识种子,怎么了?”白先生和颜悦色的问。
“不知道。”陈阙摇头道。
陈阙心湖激荡,三穴气府不安,识海骤起风云。
看着眼前近乎笑面虎的白先生,陈阙L内百分之百的气运洪流,筑起了一道心墙。
儒士冷笑道:“看来你也知道我在大阵中为什么不出手了。”
“你想收回那秘籍,我给你就是了。何苦这样敲打我?”
“魔性深重啊,小子!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让方丈过来?”
他心通里的对话杀机四伏。
轩辕白将右手搁在陈阙头上,像是家中慈祥长辈抚爱后辈一样,但陈阙知道这手上的恐怖气息,这一掌按下,必定是头破脑流,天灵崩碎。
一阵清风徐来,头顶的恐怖杀机却如冰雪消融。
“可以啊,轩辕白,长进了,敢在我眼皮子上杀人了。”吊儿郎当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一只粗糙大手将陈阙头顶的杀招拆开,眼前本不可一世的白先生已汗流浃背。
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家伙,戴着一个斗笠,加上那一脸贱贱的笑容,活脱脱是一个采花大盗的样子。
白先生故作轻松的说道:“哟,稀客啊。不知来我这逸天山有何贵干?”
“不知现在能不能把你的皮扒下?我正缺一件皮袄送人。”黑衣客拉刀而进,那把银晃晃的大刀压在黑砖上,坚硬如铁的黑砖顿时破裂。
白先生掣出一缕金丝,默默的摆阵,等到初具规模之后,才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嘛!别以为你这次还能轻易赢我!”
只见银光一闪,一把带着森然冷气的大刀便破阵而出,那一丝丝一缕缕的阵法根本,快刀割草一般的切断。
“有啥长进?只有这点本事的话,不要为老不尊拿出来丢人现眼!”
一刀劈出,刃带如龙刀罡,直接将这小小僧寮连通上下的天地砍成了一线天!!!
就在陈阙以为白先生万事皆休的时侯,那刀客却将大刀用黑布一裹,那巍峨如山的气势,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一山云雾遮一山,连轮廓都没有了。
杀机尽无的刀客问着:“你是为什么要杀这个孩子?”
“我们杀人需要什么理由吗?”白先生眼里已经没有那一点为人的灵光,取而代之的,是熊熊如火的杀意。
刀客冷笑道:“装,接着装。就不信当年荀无忧的徒弟,会越活越回去,活成禽兽!赶紧把你那颗为人的本心,放回心湖中,我们谈笔生意。”
白先生的眼睛逐渐清明,如通一个颓唐的木偶,沿着破旧的墙无力的倒下,嘴里却底气十足说:“你杀了这小子,否则免谈。”
“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呀……要不要我先给你打倒,把你手筋脚筋尽数挑断,我们再谈条件?!”
“……”
短暂的沉默后,刀客率先开口:“我要去杀个东西,需要你跟着我遮蔽天机。”
白先生市侩地说:“既然是生意,那报酬呢?”
“除了这个小孩,你想杀哪个人?”
儒士消沉的脸上没浮现出歇斯底里的神情,大骂道:“我呸!真他妈不要脸。我要杀那天上的仙人,杀那地下的判官,你能杀的了吗?!我要杀当初算计我先生的每一个人,你杀的完吗?!我现在不要杀人……我要你……要你救人!你……救得回那个传我道业的先生吗?!你救得回他吗?……”
“你那死鬼师傅早就成了冢中枯骨了……”
“我不许你提他!!”
白先生像是已经疯了似的,声嘶力竭的大吼大叫。
“这五十年佛门一旅,你还是没有长进啊。”
『我执』不破,何谈杀烦恼贼,破虚妄相,成金身业,渡万般劫……
“艹!!!脑子里到底在干嘛?”
陈阙头痛欲裂,仿佛这二十二个字将摇头撑爆了似的,死死占据他脑海中的每一个角落。
只听得声嘶力竭的一声呐喊:“你真以为我不敢跟你拼命?!”
眼中,是一座笼罩天穹的阵法,中间蕴藏着恐怖的能量。
贱兮兮的声音说:“这一击如果完全倾泻下来,恐怕天下的竹山榜眼,要易主喽。你是一个恋旧的人吧,维护了二百年的竹林,你就这么舍得?更别提那有你故人的寺庙,那老和尚怕是要灰飞烟灭了。”
“到时侯就只剩你孤单一个人……”
“你就拿这个威胁我!!!”
“难道没有用?”
“行,你赢了。”
黑衣刀客看着眼前记头飞雪的老妖,不吐不快:“这眉眼,这身段,这要是个母的……还不得让这现在的大齐皇帝‘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狐仙遇到过很多不要脸的人,像他这么不要脸的,天底下估计独他一份。
刀客淡淡的说:“得了,小鬼,事情摆平了。要到你和我的事了。”
“你……你贵姓?”陈阙罕见的打了磕巴。
遇到这么一个主儿,常人避之不及,何谈还要粘惹?
“也没什么事。听那白先生说,你一剑,把那天道反扑弄没了?”
陈阙微微点了头。
“虽说你是凭借了大阵,还有本命信物才堪堪击败天意,但这一剑的剑意雄浑至极,不知道二十年后你可不可以递出这一剑,为民除害?”
“那一害是……?”
“就是本大爷我!二十年后那一战,都别留手,生死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