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前,在这世上,凡有窍者,皆可聚气修行,养正存一,得道长寿。故而山中之物,多有年老成精者,或骗骗行旅渔樵之类以充饥,或寻觅因果以争大道之机。自从十二元登临天庭,重修天道,在『窍』字前放了个九字,山泽野修才从变成今日这般安分守已。
“话说婆娑洲东南有一只白狐野修,善蔽天机……”
“那婆娑洲在何方?”一位黑衣客向萧循发问。
萧循开口尬笑:“……客官,您听就是了……”
黑衣客不依不饶,打断道:“那婆娑洲到底在哪?”
萧循感觉像吃了个苍蝇,却又只能强颜欢笑:“我们这里是东阳洲,那婆娑洲在西边,远隔重洋。客官莫不是从别处来的,连这都不知道?”
“好好,你继续。”
萧循听着这话,冒出一股无名火:这位爷蹲在这里半个月了,每回在故事起头便要问几个弱智问题打断他的思路,在说完书之后,留下一地瓜子壳,连茶水钱都不付。搞得茶楼掌柜每每看到楼板上写的“小食免费”四个字都像吃了屎一样气闷。
“……那剑客大吼一声:‘妖孽,休走’……”
“不对吧,那剑客明明只是个凡人,却将那个千年狐妖逼得杀招尽出,还被压制。那狐狸一千年是活到哪去了?”
萧循拼命遏制住想掀桌的冲动,心中默念莫生气,还估了估小桌的价格:花梨木的,掌柜下了血本,自已绝对赔不起。
可是……
“要我看啊,这件事是野史,万万不可信的。千年大妖远比你想的恐怖。”
“啊,对对对,这位客官所言极是啊!!!!”萧循终于绷不住了,将桌子一掀,“要我说这书就该你说!吃白食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别拿咱说书先生不当先生,我也是有脾气的……”
正在打瞌睡的掌柜听到异响,当即跳上柜台,以立定跳远的姿势跳出,飞向萧循,将那梨花木小桌紧紧搂入怀中,嘴里还骂道:“萧循,我艹你妈,你生气也不能砸东西吧,这可是花梨木的……要是桌面花了,我就把你皮扒了!”
萧循眼看事态不妙,撒腿就跑,大胖子掌柜手里拿着杆秤,追着他打。各位客官眼见可以逃单,也作鸟兽散,跑堂的伙计们连忙拦截……
于是茶楼里顿时乱作一团:掌柜的逮说书的,收账的抓逃单的,甚至有人报私仇,桌椅板凳也变成了武器。
黑衣客趁乱离开了,在街角
他长舒一口气,微笑道:“婆娑洲?原来你在那呀,有趣有趣。”
……
婆娑洲
,淮安道,逸天山。
『万顷竹海,随风而动,碧玉竿,墨玉叶,白雪却如白玉屑,盖于其上,好不雅致。竹林中显出一条小石径,循其而上,可见一大寺,名曰智渊寺。』
——《收尽奇峰集》
曹子瞻合上书,远眺窗外,万顷竹海尽收眼底。
“阿弥陀佛,施主在看什么呢?”
曹子瞻愣了愣神,才说:“是定心方丈啊,我刚刚在看书,抬眼一看,便是竹海,竟和书上一般无二。贵山果然不愧天下十二竹山‘榜眼’。”
定心方丈微微一笑,不允质否。
“山中可有野兽?”
“哦,施主问这个干什么?”
“冬日雪降,鸟兽无食,自然会讨扰山下村寨。”
“施主多虑了,在这山中,多是一些小禽,绝没有野猪老虎之类。”
咚——咚——咚
定心方丈听闻晚钟,说:“施主,如若不弃,可否与老衲一通用膳。我智渊寺的斋饭虽谈不上鲜肥,也可以垫垫肚子。”
曹子瞻双手合十,大大方方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从东北角客寮走出,二人沿着小路,走到斋堂。智渊寺果真是一洲闻名的大寺,路上能见到许多石像:慈眉善目的菩萨,还有金刚怒目的天王,还有护法药叉和青狮坐骑。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身穿靛蓝色僧服,正在给石像们扫雪,可奇怪的是,他头上依然留着一头乌黑的头发;而且怯生生的,曹子瞻主动打招呼,他却躲到一个天王像背后,从天王的胳肢窝里,贼兮兮的望着他。
“这位小师父是?”
“他啊,”定心方丈皱起眉头说,“他其实是小道士,上个月和他的师父一起挂单,可是那位道友染上怪疾,三天暴毙,只留下他。现在由他让一个火居道人而已,只求他能健康长大。”
“那我该怎么称呼他?”
“他俗家姓陈,名阙。”
……
晚饭后,定心方丈总要盛一碗饭,到后山竹林去,说是要施舍鸟兽,大家都见怪不怪,这次却将陈阙叫去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沿着窄窄的青石板路,道旁竹树环合,加上傍晚的光景,更显得寂寥,夕阳慷慨地将最后的光耀洒在竹林里,却不能照亮这幽暗的竹林。
到了石径的尽头,一座一人高的神龛静静地等待着,蜘蛛曾在上面结网,燕子在这里也有弃巢,灰尘更落记神像。
老和尚将还有余温的米饭放在神龛前面平整的石板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佛礼,便跨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蛛网撕去,将灰尘掸走,最后从僧衣里拿出一支红烛,用火折子点亮,将神龛的内壁照的一清二楚:那里绘了一幅说不清楚的画,十殿阎罗,地藏菩萨,各方鬼王,十万阴兵都挤在其上,使得每一个人物都像简笔画,但却能一眼认出他们是谁。
陈阙看着那阴森的画,心里发毛。
老和尚又拿起拂尘,将神像打扫干净。
“我用的是你师父的遗物,不会怪我吧?”老和尚头也不回。
陈阙一板一眼的说:“他不是我师父,我也没有师父,告诉我,我爹娘到底怎么样了?”
“不要这样说,”老和尚回过头来,“他是你师父,也是我师弟,更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已是义门陈家的唯一血脉。你爹,你娘被奸人所害,而我师弟将一岁半的你从那修罗场中救出,这就是全部真相。”
陈阙脑中,一些画面一闪而过:橘红色的大火,亮银色的快刀,腥红色的鲜血,还有一个胖和尚的脸……
好痛……不过幸好我知道了。
老和尚绝对想不到,年前这个五岁幼童的身L里,住着一个20岁的灵魂,而且是来自被称为现实的世界。
『陈阙的上辈子活的挺惨的,所以这里就卖个关子,番外提』
老和尚已经将那神像弄干净,它几乎与神龛等高,像是一个人站在狭小的屋子里,显得有些违和。它身穿青蓝文官服,面若冠玉,却披头散发,头顶左右两侧这又长了双白色的犬耳……对了,它的身后还有一条大白尾巴。
这是个什么神?山神吗?陈阙心里疑惑。
定心方丈长叹一声,摇头说:“归欤,归欤。我们回去吧。”
月西沉,已夜深人静。
寺旁的竹林里,像是一阵风吹来,拨得万竿声喧嚣。神龛里亮橙色的火光突然变成诡异的蓝色,在这蓝光的照耀下,那阴森的壁画动了起来,令人看上一眼就生惧的地狱活了过来:坐在大堂上威声赫赫的十殿阎罗,阴山后慈光普照的地藏菩萨,还有被十万阴兵拘押的魂魄,都栩栩如生的动起来了!
红烛已经烧完,那团诡异的蓝色火焰,依旧悬浮在空中,恍惚间仿佛有一个人乘风而来,捧起了放在石板上的饭碗。
又有人踏雪而来,笑到:“我认识你五十年了,还是这般爱卖弄。”
“老和尚,不是说给我一点肉吗?”
“出家人不沾荤腥。”
“就一块肉,可以吗?……”
“不行!”老和尚一声断喝。
“……那我不给你算命了。”
老和尚沉默了。
“大雪封山嘛,你知道的,我也饿。你要我给你算算那孩子的命,我要吃肉,各取所需而已。”
心定方丈说:“那你先把狐火收了,太伤眼睛了。”说罢便拿出怀里的蜡烛点上。
蓝光渐收。温柔的烛光下,一双白色的狐狸耳朵占据的那个男人的头顶,和他魁梧的身形一对比,就显得有些滑稽。
“我已经老了,你却依然如旧。”
“老和尚,你的心不静,明明外象皮囊皆是空,你却非要区别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我估计佛祖也不例外。”
“那佛祖可能会告你诽谤。”
“说正事,我真的要为那
孩子算一次命。”老和尚将被自已带跑偏的话题拉回正轨。
狐仙掐指一算,说:“唉,命途多舛呀~~但是可以改……”
“怎么改?”
“那小子真不是你儿子?”
“……”老和尚身边佛光渐显,似乎凝聚了一尊大佛。
“开不起玩笑,本大人不跟你一般见识。”狐仙嘴上说的轻巧,实际上已经让好跑路的准备,“想要改命,就必须有一件厌胜之物,那孩子有一枚玉章,刚好。”
“我希望你说的全是真的。”
“包括那孩子命途多舛?”
“……”
“他真是你儿子??!!!”
老和尚叹气道:“其实我也想有儿女……”
“那你是怎么修到这一步的?”狐仙瞪大了眼睛。
“既然可以改命,”老和尚说,“那明天再说吧。”
狐仙微笑着说:“这才对嘛,这才是遇事不慌的老和尚嘛~~所以要摸头吗?”
“我记得你是狐狸……”
“偶尔也想当狗。”
“我记得你挺高冷的呀……”
“人是会变滴……”狐仙笑笑,“不玩了,各回各家。”便飘然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