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纪念日那天,我亲手烤焦了牛排。
>翻找红酒时却摸到个牛皮纸袋——
>里面是妻子签好名的离婚协议。
>林薇,这什么意思我抖着协议书问她。
>她避开我的目光:陈默,我们好聚好散吧。
>三个月前她开始加班到深夜,手机换了密码。
>我跟踪她到律所,看见她红着眼圈撕碎文件。
>转角却撞见她抱着个陌生男孩:妈妈带你回家。
>那孩子眉眼像极了她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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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成功烤焦了那块价格不菲的肋眼牛排。第三次掀开烤箱门,那股子混合着焦糊肉味的热浪直冲脑门,呛得我直咳嗽。
操!我低声骂了一句,赶紧把烤盘拽出来。盘子里那块肉,倔强地挺着焦黑的边儿,油星子还在顽固地滋滋作响,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油烟警报器没响,已经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仁慈。
我手忙脚乱地拧开抽油烟机,嗡嗡的轰鸣瞬间填满了厨房。冰箱门被我拉开,冷气扑面而来,我像个绝望的溺水者一样把头伸进去,试图让那点凉意压住心头的烦躁和烤箱余热烘出来的薄汗。今天真不该逞能,非得自己下厨。林薇最爱五分熟的牛排,带着点嫩嫩的粉色,可我这双搞代码的手,显然比不过西餐厅的大厨。
客厅里精心布置过。暖黄的串灯在沙发上方绕了一圈,柔和的光晕投下来。餐桌上铺着林薇最喜欢的米白色亚麻桌布,中央一只细颈玻璃瓶里插着几支盛开的香槟玫瑰,花瓣柔软得如同少女的裙裬。两只高脚杯擦得锃亮,静静立在旁边,等着被注入醇红的液体。背景音乐是我花了半小时挑的,一首舒缓的爵士,萨克斯风慵懒地流淌。一切都照着完美纪念日晚餐的剧本在走,只除了我这个主演兼厨子掉了链子。
牛排是指望不上了。我烦躁地关上冰箱门,目光扫过角落那个嵌入式恒温酒柜。对,酒!那瓶存了快一年的勃艮第黑皮诺!林薇提过好几次,说特别的日子才开它。现在就是那个特别的日子——虽然牛排烤焦了,但酒还在,希望还在。
我快步走过去,拉开酒柜那扇沉甸甸的玻璃门。里面码放整齐,大多是林薇收集的各式葡萄酒,在柔和的照明下泛着宝石般的光泽。那瓶黑皮诺放在最里面一层。我探身进去,指尖在光滑的瓶身上摸索,想把它从靠里的位置挪出来。
突然,指尖触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东西。不是冰凉的玻璃,也不是金属的酒架。那是一种粗糙、干燥的质感,带着纸张特有的脆感,被塞在酒柜最深处、最靠墙的角落里。我的心莫名地咯噔一下。
什么东西藏得这么隐蔽我狐疑地用手指勾住那个硬邦邦的边角,小心翼翼地往外抽。一个厚厚的、深棕色的牛皮纸文件袋被带了出来。它看起来崭新,棱角分明,显然没放太久。袋口用一根白色的棉线缠绕着,封得严严实实。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干干净净得透着一股刻意的神秘。
搞什么名堂我嘀咕着,随手扯开了那根白线。指尖的触感有些凉,动作间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纸袋口子被我撑开,里面是厚厚一沓打印纸。
最上面那张纸的标题,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裹挟着滚烫的焦雷,狠狠劈进了我的眼睛。
**离婚协议书。**
五个宋体加粗的黑字,冰冷、坚硬、不容置疑,死死钉在纸页顶端。
时间仿佛瞬间被冻住了。厨房里,油烟机还在嗡嗡作响,背景的爵士乐依旧慵懒,烤箱残留的热气闷闷地裹着我,可我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耳朵里只剩下自己陡然加速、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震得脑仁都在发麻。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手指僵硬地、有些颤抖地翻过第一页。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黏在签名栏那里。
**林薇。**
她的签名。我看了千百遍的笔迹。那笔锋曾经那么柔软地签在婚礼的誓言书上,签在我们共同署名的购房合同上,签在寄给双方父母的贺卡上…此刻,却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和决绝,落在这份名为离婚的文件上。
日期是…昨天。
纸页的边角在我无意识攥紧的手指下变得皱巴巴,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窸窣声。那薄薄的纸页边缘,竟像刀片一样,硌得我掌心发疼,留下浅浅的印痕。我死死盯着那签名,每一个笔画的转折都像在无声地嘲笑我这三年来的一厢情愿。那瓶黑皮诺被我遗忘在酒柜里,孤零零地站着,像个不合时宜的讽刺。
油烟机的噪音还在持续,背景音乐里的萨克斯风依旧悠扬,可这些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扭曲,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轻响。咔哒一声,清脆地敲碎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门开了。
林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职业套裙,勾勒出依旧纤细的腰身。手里提着那个熟悉的通勤托特包,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她弯腰换鞋,动作娴熟自然,仿佛和过去的每一个傍晚没有任何不同。
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点倦意,很平常地响起,目光随意地扫过客厅精心布置的串灯和玫瑰,又落到厨房门口僵立着的我身上,嗯布置得挺有情调嘛。她嘴角似乎想弯起一个弧度,但最终只牵动了一下,显得有些勉强,什么东西糊了
她的语气那么平静,那么日常,就像在问今晚吃什么。这份平静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混乱的大脑。
我猛地转过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旁边台面上一个调料罐。罐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盖子飞出去老远,细白的盐粒洒了一地。但我根本顾不上这些。我几步就跨到她面前,手里的那份文件被我攥得变了形,像一面破败的旗帜,带着凌厉的风声,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
林薇!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劈叉、嘶哑,像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用力摩擦,在这精心营造的浪漫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狰狞。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笑意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慌乱或者解释。
时间像被按下了慢放键。林薇换鞋的动作彻底僵住,脸上的那点疲惫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她的目光落在我手里那份皱巴巴的文件上,瞳孔猛地一缩,像被那标题烫伤了眼睛。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脚跟抵在了刚换下的高跟鞋上,身体明显地震了一下。
客厅柔和的串灯光线落在她脸上,却照不出一丝暖意,只衬得她脸色更加惨白。精心布置的玫瑰在瓶子里静默着,空气中弥漫着烤焦牛排的糊味和盐粒散发出的咸涩气息,混杂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失败气味。
她避开了我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长长的睫毛低垂下去,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成了一条没有血色的、紧绷的直线。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像破风箱一样响着。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抬起头,眼神却依旧躲闪,不肯与我对视,只是落在我身后的某个虚空点上。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低低的,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板和疏离,像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判决书:
陈默,她叫了我的全名,而不是那个亲昵的默默,我们…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刺得我脑袋嗡嗡作响。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我眼前都发红。
我猛地向前一步,身体几乎要贴上她,那份协议书被我攥得更紧,纸张发出濒临撕裂的呻吟。林薇!你他妈给我把话说清楚!好聚好散我们这三年算什么一场戏一个笑话我声音嘶哑地咆哮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这玩意儿,我用力抖了抖手里的纸,哗啦作响,你签了名!昨天!在我们结婚纪念日的前一天!你他妈是在跟我玩黑色幽默吗
林薇被我逼得又后退了一步,脊背抵在了冰冷的防盗门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终于抬起眼看向我,那双曾经像盛着星光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种我看不懂的决绝。
没什么好说的了,陈默。她偏过头,声音依旧平板,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我对不起你。财产分割…都按你的意思来。我…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林薇,我要的是钱吗我要的是一个解释!一个理由!告诉我,这到底为什么
我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里找出答案。三个月!这该死的三个月!那些被我强行忽略、用工作忙自我安慰的细节,此刻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凶猛地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
是因为这三个月吗我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暴怒而低沉得可怕,因为你开始没完没了地‘加班’因为你的手机换了密码,连洗澡都他妈带进浴室因为你半夜惊醒,看着我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还是因为…你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
最后那句质问,几乎是从我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被羞辱的痛楚和难堪。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白得像纸。她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再睁开时,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痛苦和挣扎,但仅仅一瞬,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硬壳。
别问了!她突然尖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陈默!我求你别问了!就当我…变心了!就当我…是个坏女人!行不行
变心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你他妈骗鬼呢!林薇,我不是傻子!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林薇浑身一颤。她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被冒犯的震惊和更深沉的痛苦。
没有男人!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几乎是尖叫着反驳,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没有我冷笑一声,步步紧逼,那你告诉我,这三个月,你到底在干什么跟谁在一起说啊!我失控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林薇被我摇得身体不稳,却倔强地咬着下唇,任由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打湿了她苍白的脸颊。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近乎悲怆的固执。
放开我!她猛地挣脱我的钳制,力气大得惊人。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弯腰抓起地上的高跟鞋,赤着脚,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卧室。
砰!
震耳欲聋的摔门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也砸碎了这精心布置、徒有其表的纪念日。
我僵立在原地,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份该死的协议书,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客厅里,暖黄的串灯还在不知疲倦地亮着,香槟玫瑰依旧散发着甜腻的芬芳,背景音乐不知何时切换到了下一首,更加缠绵悱恻的爵士女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流淌。
一切都还在,精心准备的浪漫氛围一丝不少。
可是,那个我为之准备这一切的人,已经彻底关上了她的门。
第二天是周六。我像个游魂一样在空荡冷清的客厅里枯坐了一夜,眼睛酸涩胀痛,脑子里乱成一锅煮沸的浆糊。那份离婚协议书就放在茶几上,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刺眼无比。
天刚蒙蒙亮,外面还是一片灰蓝色。主卧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林薇走了出来。她换下了昨晚那身套裙,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挽着,脸色依旧苍白憔悴,眼睛下方带着浓重的青黑色阴影,显然也没怎么睡好。她看也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向玄关,拿起她的包和车钥匙。
你去哪儿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她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哑而疲惫:有事。
什么事我追问,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工作上的事。
又是工作!这个万能的借口像一根针,再次扎痛了我敏感的神经。看着她低头换鞋时,脖颈弯出的一道脆弱弧度,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强烈探究欲的情绪猛地攫住了我。
好,我听见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调说,路上小心。
门关上了。
我立刻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阳台。扒着窗台往下看,只见林薇那辆白色的小车缓缓驶出了地库。没有丝毫犹豫,我抓起自己的车钥匙,外套都顾不上穿,冲出门,冲进电梯,冲进地库发动车子。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驱使着我。
我必须知道真相!哪怕真相会彻底杀死我!
早高峰尚未开始,路况还算通畅。我远远地缀在林薇的车后,隔着几辆车的距离,手心因为紧张而汗湿。她开车的路线很明确,一路向市中心驶去。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市中心…繁华,酒店林立…
最终,她的车拐进了一个地下停车场入口。我猛地踩下刹车,停在路边,抬头看向那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阳光照射在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大厦入口处几个烫金的大字像烙铁一样烫进我的眼底——**恒信律师事务所**。
律师事务所
她来这里干什么处理离婚协议这么迫不及待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四肢百骸,愤怒和绝望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几乎让我窒息。我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冲进了大厦。宽敞明亮的大堂,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我仓惶扭曲的身影。我像个无头苍蝇,目光急切地扫视着指示牌。
先生,请问您找哪位前台小姐职业化的微笑和询问传来。
我根本没心思理会,眼睛死死盯住电梯间。叮的一声,一部电梯门开了,林薇的身影一闪而出!她低着头,脚步匆匆,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的我。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深色的文件袋——那颜色、那大小,和我昨天在酒柜里翻出来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果然是要来提交这份东西!
我下意识地想冲上去拦住她,质问她为何如此狠心!但双腿却像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见林薇快步走向大堂一角的休息区,那里摆放着几个供人休息的沙发和一张小圆桌,旁边立着一个巨大的绿色可回收垃圾桶。
她并没有走向前台或者任何办公室。她径直走到那个垃圾桶旁边,停下脚步。然后,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里,在我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注视下,她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举动。
她猛地掀开那个厚重的牛皮纸文件袋的封口,双手抓住那厚厚一沓纸,用力!刺啦——!
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在大堂空旷的回音下显得异常清晰、刺耳。
她像跟那些纸有深仇大恨一般,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将整份文件撕扯着!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决绝。雪白的纸片在她手中变成碎片,又被她狠狠揉成一团。她甚至没有打开文件袋,只是隔着袋子粗暴地撕扯着里面所有的纸张。
碎纸屑从袋口不断溢出,飘落在地上。
撕扯的动作持续了十几秒,直到那份厚厚的文件彻底在她手中变成了一团扭曲的废纸。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将整个被撑得鼓鼓囊囊、塞满了碎纸的文件袋,连同里面那团不成形的纸浆,狠狠地、用力地塞进了那个绿色的可回收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背靠着冰凉的墙壁,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虽然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清晰地看到,一滴水珠从她低垂的脸颊上滑落,砸在大堂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哭了。
她撕毁了离婚协议为什么她昨天签了名,今天却跑到律所楼下把它撕了是后悔了还是…另有隐情
巨大的困惑像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愤怒和绝望。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她到底在干什么这演的是哪一出
没等我想明白,林薇已经迅速抬手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了律所大堂,身影很快消失在旋转门外。
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原地站了足有半分钟,才猛地回过神来。撕毁的协议…她的眼泪…这背后一定有问题!巨大的疑团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心上。看着她车子消失的方向,我咬咬牙,再次冲回自己的车里。这一次,跟踪的念头更加坚决。撕毁协议不是终点,我要知道她接下来要去哪里!要去见谁!
车子重新汇入车流。这一次,林薇的车没有驶向市中心那些繁华地带,反而七拐八绕,开向了城市相对老旧的一个区域。道路两旁的建筑渐渐变得低矮陈旧,行道树倒是异常高大茂盛。
最终,她的车在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院子门口停下。院墙是那种老式的红砖墙,上面爬满了郁郁葱葱的常青藤。大门是刷了绿漆的铁门,旁边挂着一个不算起眼的牌子——**阳光儿童福利院**。
儿童福利院
我远远地把车停在路边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来这里干什么捐物做义工这和她撕毁离婚协议、和过去三个月的反常又有什么关系
林薇停好车,并没有立刻进去。她坐在驾驶座上,低着头,似乎在整理情绪。过了好几分钟,她才推门下车。她没有走向福利院的正门,反而绕到了侧面一个不太起眼的小门,熟门熟路地推门走了进去,身影消失在门后。
这里似乎是她常来的地方我再也按捺不住,推开车门,快步跟了过去。那扇小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一条缝。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内部庭院,安静整洁,种着些花草。庭院一角,背对着我的方向,林薇正蹲着身子。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看起来大概四五岁的小男孩。男孩穿着干净但明显有些旧的蓝色小T恤和背带裤,头发剃得短短的,小脸有些苍白,眼神似乎有些懵懂和迟钝。
林薇蹲着,高度正好与男孩平视。她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柔软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像春日里融化冰雪的第一缕阳光,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温柔和耐心。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男孩有些歪斜的背带裤肩带,动作细致得像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我听见了她刻意放得无比轻柔、带着哄诱的声音,清晰地飘了过来:
小宝乖,不着急,我们慢慢走,好不好妈妈带你回家。
妈…妈
这两个字像两道晴天霹雳,一前一后,毫无预兆地狠狠劈在我的天灵盖上!炸得我眼前瞬间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了!
妈妈她自称妈妈那个孩子…是谁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灭顶般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死死扒着门缝,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个小男孩。阳光斜斜地照在男孩的侧脸上,那眉眼轮廓…那挺直的鼻梁…那抿着嘴唇的倔强样子…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混乱的记忆深处狠狠地、一下一下地刮擦着!
像谁像谁
电光火石间,一张尘封已久的、属于林薇初恋男友的脸,猛地撞进我的脑海!那个在大学时代,如同阳光般耀眼、最终却因意外早逝的男孩!那个偶尔在旧照片里出现,曾让我心中掠过一丝微不足道酸意的影子!
那个男孩的脸,和眼前这个小男孩的脸,竟然…惊人地重合了!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却又似乎能解释一切混乱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缠住了我的心脏!
难道…难道林薇这三个月…甚至更早…一直偷偷和她的初恋…有了孩子那个男人不是死了吗难道是假的或者…眼前这个孩子,是那个男人的遗腹子而她一直瞒着我,偷偷抚养所以她才要离婚所以才有了那份协议书所以她才撕毁协议,因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带走孩子
巨大的背叛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点燃了我所有的理智!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我猛地推开了那扇小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门内的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林薇猛地回过头,看到门口站着的我时,脸上那瞬间的温柔和笑容如同被狂风扫过般荡然无存,只剩下巨大的惊愕和一丝…慌乱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将那个小男孩拉到了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了他。她的动作充满了保护欲,却更像一把尖刀,狠狠捅进了我的心窝!
那个小男孩也怯生生地从林薇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一双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又带着点不安地看着我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阳光落在他脸上,那眉眼间的熟悉感,此刻对我而言,无异于最残酷的凌迟。
林薇脸上的慌乱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被一种冰冷的、带着戒备和疏离的平静取代。她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无声的指责和一种…深深的疲惫。
小宝,我们先进去,找王阿姨玩一会儿,好吗她蹲下身,背对着我,声音重新变得无比温柔,轻轻地拍了拍小男孩的背。
小男孩懵懂地点点头,被林薇牵着,一步三回头地、有些蹒跚地走向庭院另一头通往内部建筑的门。他的步子确实不太稳,带着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我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所有的愤怒、痛苦、被欺骗的屈辱感疯狂地在胸腔里冲撞!我猛地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极度的情绪而颤抖着,几乎戳不中屏幕。我翻出一个号码——那是昨天深夜,在极度的痛苦和猜疑中,我像个疯子一样在网上找到并联系的一个所谓调查员的号码。
我拨通了电话,几乎是吼了出来:喂是我,加急,给我查,阳光儿童福利院,一个叫‘小宝’的男孩,我要知道他的来历,全部,马上,钱不是问题!
挂断电话,我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胸腔剧烈起伏着,目光死死盯住福利院内部那扇紧闭的门。真相我要真相!哪怕这真相会彻底将我撕碎!
我不知道自己像个门神一样在那小院门口僵立了多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愤怒和猜疑拉得无比漫长。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尖锐的铃声像一把小锤敲打着我的神经。
是那个侦探。
陈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职业性的急促,查到了些初步的东西。那个叫小宝的孩子,全名林小宝,是福利院的登记名,没有亲生父母信息,是弃婴。入院记录显示他患有先天性脑瘫,运动神经受损,智力发育也有些迟缓…
脑瘫弃婴林小宝
这几个词像冰雹一样砸下来,砸得我有些懵。不是初恋的遗腹子是弃婴林薇还让他姓林那她自称妈妈…
林女士,侦探的声音继续传来,是这家福利院的长期志愿者,登记在册有三年多了。每周六上午固定过来,主要是陪护那个叫小宝的孩子做康复训练,非常尽心尽责…
三年多每周六陪护脑瘫儿童做康复训练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乱撞。林薇每周六上午…她确实经常说周六要回父母家或者和闺蜜聚会…原来…原来她这三年来,每个周六都风雨无阻地来这里照顾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脑瘫弃儿还让孩子叫她妈妈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混乱的大脑,那个初恋遗腹子的荒谬推测瞬间变得摇摇欲坠。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那她这三个月来的反常、那份离婚协议、她在律所撕毁协议时的眼泪…这一切又是因为什么
侦探后面的话我几乎没听清,只模糊听到他说会继续深入查,费用结算之类的。我胡乱地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就在这时,福利院内部那扇紧闭的门开了。林薇走了出来,只有她一个人。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看不出任何波澜。她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庭院里一棵无关紧要的树,径直朝着我这边的小门走来。
她要走就这样走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林薇!在她即将与我擦肩而过时,我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那纤细的手臂在我的手掌下显得异常脆弱,甚至能感觉到微微的颤抖,但她的身体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无声的抗拒。
她终于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漠然。仿佛昨天那场激烈的争吵,刚才那撕心裂肺的一幕,都从未发生过。
放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那个孩子…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干涩发紧,小宝…他…
和你没关系。她截断我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林薇!我看着她的背影,一种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攫住了我,我们谈谈!必须谈谈!
她没有回头,脚步甚至没有停顿一下,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像一块冰砸在地上:
没什么好谈的。陈默,离我远点。
说完,她拉开那扇小门,身影决绝地消失在外面街道的阳光里。只留下我一个人,像个被遗弃的木偶,僵立在空寂的庭院中,被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莫名的心慌彻底淹没。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侦探的调查结果像一根刺,扎在我混乱的思绪里。弃婴,脑瘫,三年义工…这些信息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让林薇的行为和那份离婚协议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已经不再像家的家。林薇没有回来。空荡的房间里残留着她惯用的那款淡雅香水的味道,此刻却只让我感到窒息。那份被我揉得不成样子的离婚协议书还躺在茶几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我把它抓起来,想撕个粉碎,像她在律所做的那样,但最终只是颓然地把它扔回了原处。
我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目光扫过主卧紧闭的房门,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她的电脑!她的旧手机!里面或许…或许藏着什么线索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野草一样疯长。我知道这很卑劣,很龌龊,侵犯隐私,可巨大的疑团和那种即将彻底失去她的恐慌感压倒了一切。我冲进书房,从最底层的抽屉深处翻出了她淘汰下来的旧手机。充上电,开机。屏幕亮起,需要密码。
我尝试输入她的生日——错误。我的生日——错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错误。我的手心开始冒汗。目光落在电脑上,那是她在家处理工作的笔记本。我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同样需要密码。
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侦探发来的邮件提示音。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自己的手机点开。
邮件里附着一张照片,像素不算特别高,但足够清晰。背景似乎是在某个医院的走廊。照片的主角是林薇,她穿着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厚外套,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令人心碎的脆弱感。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一张小小的、长方形的硬质卡片。
侦探在邮件下方附言:陈先生,这是通过福利院内部一位护工辗转获得的。据护工说,这张照片是大概半年前,林女士有一次陪小宝做康复时,突然在走廊晕倒,被送去医院急诊时,有人无意中拍到的。她当时手里一直死死攥着这张卡片,像是很重要的东西。卡片内容未知。
半年前晕倒急诊
我的心猛地揪紧!半年前…那段时间林薇确实请过几天病假,说是重感冒…难道…
照片被放大,我的目光聚焦在她那只紧握成拳的右手上。透过她微微松开的手指缝隙,勉强能看到卡片的一角。那似乎…像是一张病历卡上面隐约有打印体的字迹和一个红色的医院印章。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病历卡!她攥着的是她的病历卡!半年前那次重感冒根本不是感冒!她一定隐瞒了什么严重的病情!所以她才要离婚所以她才拒绝解释她是怕拖累我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冰凉!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之前的愤怒和猜疑!如果她真的生了重病…而我却像个疯子一样猜忌她、跟踪她、甚至怀疑她和孩子…
不,不能这样!
我必须知道真相,立刻,马上!
侦探的邮件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大成汹涌的漩涡。病历卡!半年前的急诊!林薇那脆弱苍白的模样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台需要密码的旧手机和电脑像两块沉默的巨石堵在我面前。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像一个绝望的掘金者。终于,在书柜顶层一个落满灰尘的硬壳笔记本里,我找到了一张夹在扉页的、同样蒙尘的纸条。上面用林薇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串数字——是她多年前用的一个网银初始密码!她曾随口提过一次,说怕忘记就随手记下了。
心脏狂跳,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我在旧手机的锁屏密码框里,颤抖着输入了那串数字。
屏幕一闪,解锁了!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罪恶感同时攫住了我。我来不及细想,手指颤抖着点开相册。里面的照片不多,大多是些风景和以前我们两人的合照。我快速滑动着,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半年前左右的时间段。
找到了!
日期正是侦探提到的大概半年前。照片只有一张,拍的是一张摊开的、印着医院抬头的病历纸。光线不太好,字迹有些反光,但勉强能看清。
我屏住呼吸,将图片放到最大,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打印体文字。
**患者姓名:林薇**
**性别:女**
**年龄:29岁**
**科室:妇科**
**主诉:…**
**病史摘要:…**
**初步诊断:…**
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最后几行清晰加粗的结论性文字上:
**…结合病史及辅助检查(激素六项、AMH、盆腔彩超等),诊断为:**
**1.
卵巢早衰(POI)**
**2.
继发性不孕症**
**卵巢早衰不孕症**
这几个冰冷的医学名词像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眼睛,刺穿了我的视网膜,直直捅进大脑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令人晕眩的剧痛!
嗡——
整个书房瞬间天旋地转!我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全靠撑着书桌才没有倒下。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蜂鸣,盖过了一切声音。手里那部旧手机变得无比沉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要拿不住。
不孕症…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疯狂盘旋、放大、轰鸣!
一切…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为什么是三个月前三个月前…三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记忆的碎片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拼凑起来。是那次!那次公司拿下大项目后的庆功宴!我喝得酩酊大醉,被同事送回家。林薇把我扶上床,用热毛巾给我擦脸…我醉眼朦胧地看着她,看着她温柔忙碌的身影,一股莫名的幸福感夹杂着酒气涌上心头,我好像…好像拉着她的手,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薇薇真好,要是…要是再有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小闺女,就更…更圆满了,嘿嘿…
我当时说了什么我说了想要孩子在她刚刚拿到那张宣判她可能永远无法成为母亲的不孕诊断书之后
轰隆!
这个迟来的认知像一道九天惊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在我的头顶!劈得我魂飞魄散!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她独自一人,承受着这晴天霹雳般的诊断结果!承受着我这个混蛋在醉酒后无心插下的、最残忍的一刀!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看着我时,心里该有多痛她开始所谓的加班,把自己埋进工作里逃避;她换了手机密码,把自己锁进孤独的堡垒;她拒绝我的亲近,因为每一次触碰可能都在提醒她身体的残缺…她甚至,为了不拖累我,为了给我一个圆满的未来,亲手签下了那份离婚协议!
而我呢我在干什么
我在猜忌她出轨!我在跟踪她!我在像个疯子一样质问她!我甚至…甚至因为一个无辜的孩子长得像她的初恋,就用最肮脏的念头去揣测她!
巨大的悔恨、无地自容的羞愧、如同海啸般汹涌的心疼…瞬间将我彻底淹没、撕裂!我像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沿着冰冷的书桌边缘,无力地滑坐到地上。后背重重地撞在桌腿上,也感觉不到疼。
手里那部旧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张冰冷的诊断书照片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脑袋上!一下,又一下!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
混蛋!陈默!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对自己的憎恶。
我坐在地上,背靠着书桌冰冷的腿,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那张冰冷的诊断书照片还停留在旧手机的屏幕上,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巨大的悔恨和心疼像无数细密的针,无时无刻不在扎刺着我的心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我惨白的脸。我像个木雕泥塑般坐在地上,直到双腿彻底麻木,失去知觉。
咔哒。
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极其轻微地从玄关传来。
是她回来了。
这个认知像电流一样猛地窜过我的身体,激得我浑身一颤。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动作仓惶得像个小偷。那部旧手机被我慌乱地塞回抽屉深处,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赃物。我跌跌撞撞地冲出书房,脚步虚浮地来到客厅。
林薇正好推门进来。她看起来疲惫极了,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青黑更重了些。她弯腰换鞋,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稀薄的霓虹光晕透进来,勾勒出她单薄得令人心碎的轮廓。
她换好鞋,直起身,似乎想直接回卧室,目光掠过客厅时,才猛地发现黑暗中僵立着的我。她显然吓了一跳,身体微微绷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扶住了玄关的鞋柜,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戒备和疏离,像一只受惊后竖起尖刺的刺猬。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还没睡
我看着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防备和疲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那个在福利院温柔笑着、自称妈妈的林薇;那个在律所楼下崩溃撕毁协议、无声落泪的林薇;那个独自承受巨大痛苦、默默签下离婚协议只为不拖累我的林薇…这些画面疯狂地在我脑海里交织、冲撞!
我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大得带倒了旁边的矮凳。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无法言喻的痛苦、悔恨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
薇薇…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血块,半年前,那次急诊,那张病历,卵巢早衰…不孕症…
当我艰难地吐出不孕症这三个字时,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她扶着鞋柜的手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纸还要白。那双充满了戒备和疲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恐慌与难堪!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倒下。
…你…你怎么…她终于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被侵犯的震怒和极度的羞耻。
对不起,薇薇,对不起!我再也控制不住,巨大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我所有的堤坝。我几步冲到她面前,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冰凉坚硬的地砖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我甚至顾不上那钻心的疼痛,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抓住她冰冷的手指,却又怕自己的触碰会再次伤害到她,双手只能僵硬地停在半空,像溺水的人徒劳地想要抓住一根浮木。
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是我猪油蒙了心!我的声音彻底失控,带着哭腔,嘶哑地吼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划过脸颊,三个月前,庆功宴,我喝醉了,我是不是说了混账话我说…我说想要孩子了是不是
我仰着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罪人。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听到我提起庆功宴,提起那句醉话,她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一直强撑的、冰冷的硬壳终于彻底碎裂。她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从紧闭的眼睑中疯狂涌出,顺着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滑落,砸在她自己紧握成拳的手背上,也砸在我跪地仰望的心上。
她死死咬着下唇,用力到几乎要咬出血来,试图压抑那汹涌的悲鸣,但破碎的呜咽声还是从紧咬的齿缝里溢了出来。那压抑的、绝望的哭声,像一把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
对不起,薇薇,真的对不起…我泣不成声,巨大的悔恨几乎将我吞噬,我不该说那种话,我根本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宁愿割了自己的舌头!我不该怀疑你,不该跟踪你,不该…不该用那么肮脏的心思去想你…
我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诉说着自己的罪状,每一句对不起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够了…陈默…她终于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却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心死般的悲凉,别说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她缓缓地睁开眼,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红肿不堪,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绝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她看着我,眼神空洞而遥远。
你知道了…也好。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淡笑容,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这样…你就能明白,我为什么…要签那份协议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锥心刺骨的话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陈默,我…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是个废人…
不,不是!我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嘶吼起来,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不是这样的,薇薇,从来就不是!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跪行着上前,伸出颤抖的双臂,不顾一切地想要抱住她,想要用自己所有的温度去融化她周身的冰冷和绝望。
我想要的从来就只有你,只有你林薇!我的声音嘶哑却无比用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呐喊,孩子孩子算个屁!没有孩子我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好,我们可以养狗,可以旅行,可以去做任何我们想做的事情,这世上没有孩子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他们都活不下去了吗
我紧紧抱住她僵硬冰冷、微微颤抖的身体,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你看着我,薇薇!我捧起她泪痕交错的脸,强迫她看着我的眼睛,我的眼泪也大颗地砸在她的脸上,和她的泪水混在一起,你听清楚,没有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要的是你,是你这个人,是你林薇,三年前我娶你的时候,是冲着你林薇这个人来的,不是冲着你能给我生几个孩子!
我的声音哽咽着,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三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幸福,因为有你,因为你是我的妻子,这就够了,这就比什么都强,比一百个、一千个孩子都强!
那份该死的协议…我猛地松开她,连滚带爬地冲到茶几旁,一把抓起那份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离婚协议书。我像是面对不共戴天的仇敌,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撕扯着!刺啦!刺啦!雪白的纸片如同绝望的蝴蝶,在我手中纷纷扬扬地碎裂、飘散!
让它见鬼去吧!我嘶吼着,将最后一把碎纸屑狠狠抛向空中!
纸屑如雪片般飘落。
我猛地转过身,重新扑回到林薇面前,再次紧紧抱住她。这一次,她没有再抗拒,身体却依旧僵硬冰冷,只是那压抑的、破碎的哭声,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从无声的流泪变成了崩溃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呜…陈默,我…我好怕…她把脸深深埋进我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我的衣领,灼烧着我的皮肤。她的双手终于抬起来,死死地攥紧了我后背的衣服,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和长期压抑后的释放而剧烈地颤抖着、抽搐着。
我怕…怕你嫌弃我,怕你不要我,怕你觉得我是个没用的废物,呜…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和恐惧,我不敢说,我不敢告诉你,我怕看到你失望的眼神,怕我们的家就这么散了…呜呜…
不会的!永远不会!我紧紧抱着她,不停地亲吻着她的头发,她的额头,她的泪眼,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地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傻薇薇,你这个傻瓜,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爱你啊,我爱你胜过这世上的一切,没有孩子算什么没有你…我才真的活不下去…
我们就这样,在昏暗的客厅里,在满地狼藉的纸屑中,紧紧相拥。她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在我怀里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要把这半年来独自承受的所有委屈、恐惧、痛苦和绝望都化作泪水倾泻出来。我的肩膀很快被她的泪水彻底浸透,那滚烫的温度却奇异地熨帖着我同样破碎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才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身体的颤抖也慢慢平息下来。她依旧紧紧靠着我,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我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轻轻将她打横抱起。她很轻,轻得让我心疼。我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扇紧闭了太久的主卧房门。门开了,里面依旧残留着她的气息。我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床上,自己也侧身躺下,将她依旧微微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黑暗里,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车鸣。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我的衣襟,仿佛在确认我的存在。
薇薇,我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珍重的吻,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我们一起扛。不许再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了,也不许再动‘离婚’这种傻念头,听见没有你再敢签那种东西,我就…我就天天去福利院捣乱,告诉小宝他妈妈是个爱哭鼻子的大骗子!
怀里的身体轻轻动了一下,一声细微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轻哼传来,像是不满,又像是委屈。她在我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攥着我衣襟的手却没有松开。
又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怀里才传来她闷闷的、带着哭过后沙哑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
…那牛排,真的糊得好难闻…
我一愣,随即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带着酸楚的暖流。我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忍不住低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眶又热了。
嗯,糊了。糊得惊天动地。我哑着嗓子应道,明天…明天我去买最好的和牛,我们重新烤!烤它个十块八块的!烤到你满意为止!
怀里的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那紧攥着我衣襟的手指,终于缓缓地、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拂过我的胸口,带着一种久违的、安心的暖意。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无声流淌。这个家,这片狼藉,还有怀中这个终于卸下重担、沉沉睡去的爱人,构成了我此刻全部的世界。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但我知道,有些伤痕需要时间去抚平,有些路需要两个人搀扶着慢慢走。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斜斜地洒在地板上,形成一道温暖的光带。林薇还在沉睡,眉头微蹙,眼睑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呼吸平稳。我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惊动她。
客厅里还残留着昨夜的狼藉——飘散的碎纸屑,歪倒的矮凳。我默默地打扫干净,动作很轻。那份被撕碎的离婚协议,我没有扔,而是小心地将所有能找到的碎片收集起来,装进了一个空信封里,塞进了书房抽屉的最底层。这不是为了纪念痛苦,而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曾经多么愚蠢地差点弄丢了什么。
我换了衣服,出门。没有开车,漫无目的地走着。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街边早餐摊的烟火气渐渐升腾。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穿过几条熟悉的街道,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街角,那家小小的馄饨摊还在。简陋的塑料棚子,几张油亮的小桌子,老板忙碌的身影氤氲在蒸腾的热气里。一切都和三年前那个微凉的初秋清晨一模一样。就是在这里,加班熬通宵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我,遇见了同样一脸倦容、却美得让我心跳骤停的林薇。我们拼了桌,就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聊了起来,笨拙而真诚。
老板,两碗馄饨。我在角落那张熟悉的小桌旁坐下,声音有些哑,一碗多放紫菜虾皮,一碗…不要香菜。
老板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下馄饨。没过多久,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清亮的汤底,皮薄馅大的馄饨浮着,熟悉的香气瞬间勾起无数温暖的回忆。
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馄饨的照片,发给了林薇。没有多余的文字。
几乎就在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薇薇。
我接通电话,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她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鼻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在哪
老地方。我看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声音放得很轻,馄饨刚上桌,还烫着。多放紫菜虾皮那碗是你的。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我能想象她此刻的表情,是是触动还是依旧带着残留的不安
…等我。她的声音终于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意味。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我放下手机,静静地看着面前两碗逐渐不再烫口的馄饨,耐心等待着。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林薇来了。她没有刻意打扮,穿着简单的米色毛衣和牛仔裤,外面套了件浅咖色的风衣,头发随意地挽着,脸上脂粉未施,眼圈还有些微肿,但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清晨的阳光柔和地勾勒着她的轮廓,像一幅温暖的画。
她看到了我,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加快步伐走了过来,在我对面的塑料小凳上坐下。目光扫过桌上那碗特意没放香菜的馄饨,又抬起眼看向我。她的眼神很复杂,有疲惫,有脆弱,有释然,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怎么…跑这儿来了她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桌面。
我没回答,只是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很自然地递到她嘴边,就像过去的许多次一样。
尝尝,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林薇怔怔地看着我递到唇边的勺子,看着那晶莹的馄饨皮和隐约透出的粉嫩肉馅,眼圈瞬间又红了。她微微张开嘴,将那个馄饨吃了下去,慢慢地咀嚼着。
嗯…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没变。
我也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馄饨。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滚烫,鲜美,带着人间烟火最朴实的暖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昨日种种的伤痛。
薇薇,我放下勺子,抬起头,隔着蒸腾的热气,认真地看向她依旧微红的眼睛,对不起。这半年,还有昨天…所有的一切,对不起。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而郑重。
我知道,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抹不平你心里的伤。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但我想让你知道,陈默这个人,他脑子是笨,眼睛是瞎,有时候嘴还特别欠,但他爱你。这份爱,跟你能不能生孩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伸出手,越过小小的桌面,轻轻覆上她放在桌面上、有些冰凉的手背,用掌心包裹住她的手指。
给我个机会,行吗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恳求,也是承诺,给我个机会,用以后的好多好多个三年,把这半年欠你的…都补回来。好不好
林薇的手在我的掌心下微微颤抖着。她没有立刻抽回手,也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低着头,看着我们交叠的手,看着碗里漂浮的紫菜和虾皮,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着。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滴落下来,砸在油亮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点。
一滴,两滴…
然后,她猛地反手,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异常坚定的力量。她终于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红肿的眼睛里不再是绝望和灰暗,而是翻涌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情感——有心痛,有委屈,有挣扎,但最终,都被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脆弱却无比明亮的希望所取代。
她的嘴唇颤抖着,努力地想要弯起一个笑容,虽然那笑容被泪水浸泡得有些变形。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音节:
…好。
阳光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明亮温暖,穿透塑料棚顶的缝隙,洒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洒在还冒着热气的馄饨碗里,也洒进了我们彼此潮湿却重新亮起的眼眸里。
我们默默地吃着碗里已经温热的馄饨,谁也没有再说话。不需要言语,三年来第一次,那堵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名为隐瞒和猜忌的高墙,在这碗朴素的热汤和交握的双手中,开始无声地、缓慢地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