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7.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贺言强硬的让保镖请走了失魂落魄的顾沉。
记得护士重新给我扎针时,贺言一直握着我的手。
他掌心干燥温暖的温度,奇异的驱散了我内心的恐惧。
记得他给我注射了镇静剂,意识沉入黑暗前,他俯身在我耳边,清晰的说:苏瓷,你只记得十八岁之前的事,你不认识顾沉,想活下去,就相信我。
他的声音像带着魔力般,将我的此前的记忆彻底封存。
后来,我在贺言名极其隐秘的高级疗养院里休养。
身体缓慢恢复,但记忆只有十八岁之前,那些无忧无虑的片段。
顾沉那张绝望又暴戾的脸,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阴影,每次想起都让我心慌窒息。
贺言每天都会来。
有时是查房,有时只是静静的坐在床边看书,又或处理文件。
他像一道沉默又坚固的屏障,隔绝了外界所有可能的窥探和风雨。
包括顾沉。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他的指尖微凉,却又莫名让人安心。
我摇摇头,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
贺医生......
我犹豫着开口,声音带着虚弱,顾沉他以前......是不是对我很坏
那些午夜梦回时闪过的模糊的记忆,全是冷漠的眼神和冰冷的恶意,让我不寒而栗。
贺言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扶了扶金丝眼镜。
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记得十八岁生日,在海边收到的那枚戒指吗
戒指
回想起那个凉凉的,被少年笨拙套上手指的东西,我轻轻点头。
后来呢
贺言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我一样,戒指去哪了
我努力回想,头却针扎似的疼起来。
只记得一个模糊的画面。
巨大的落地窗,手臂尖锐的剧痛,还有窗外漆黑的海港。
戒指,好像被我扔掉了......
巨大的恐慌和茫然再次袭来,我痛苦的抱住头。
想不起来就别勉强。
贺言温声阻止,他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带着安抚的力量。
苏晚,记住,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那都不是你的错。你只需要知道,现在,你是安全的,我会帮你。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像定海神针,瞬间安抚了我躁动的心。
贺医生。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贺言静静的看着我,时间仿佛就此凝固。
窗外的阳光在他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因为,你是我的责任。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是我,最重要的病人。
8.
三个月后。
贺氏家族旗下,全球顶尖的《时光》拍卖行总部。
紧张吗
贺言微微侧头,声音不高,带着他一贯的沉稳。
我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手臂的伤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
现在的我,是贺言一手打造的,拥有顶尖艺术品修复技艺的林溪,也是《时光》新晋的首席修复师。
而今天,正是《时光》年度最重要的开幕酒会。
全球顶级人物几乎都在此处。
跟着我就好。
贺言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挽着他的手臂,扮演着他精心雕琢的未婚妻与得力助手。
贺先生,这位就是您未来的夫人,真是气质非凡!
一位中东首付笑着恭维。
贺言微微一笑,自然的揽住我的腰,将我往他身侧带了带,动作亲昵又充满占有欲。
先生好眼光,林溪不仅是我未来的妻子,更是我们《时光》不可或缺的首席修复师。这次的几件压轴瓷器,更是经她之手才重现光彩。
他的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抬举,引来周围一片赞叹的目光。
我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手心却微微沁出薄汗。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压迫感,再次席卷而来。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大厅入口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是顾沉。
他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戾与阴郁。
下一秒,他的目光就穿透人群,死死锁定住我。
当他看清我挽着贺言的手臂,看清贺言环在我腰间的手时,他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
紧接着,是毫不掩饰的震怒。
他死死盯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不断翻涌着怒气。
苏晚!
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和被抛弃的委屈。
你他妈装失忆!你骗我!你处心积虑的诈死,装疯卖傻,就为了他为了爬上贺言的床
整个大厅瞬间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震惊、探究和看好戏的玩味。
我挽着贺言的手臂,能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的紧绷。
但下一秒,他就低笑了起来。
贺言优雅的抽出被我挽着的手臂,转而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扣住我的后颈,微微俯身。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我的眉心。
像是在烙印。
随后,他才抬起头,迎上顾沉扭曲到极致的表情。
顾总,好久不见,容我正式介绍一下。
他揽着我的肩,将我完全护在身侧,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顾沉脸上。
这位是林溪小姐。我《时光》拍卖行的首席古籍修复师,以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带着温柔与不容置疑的强势。
我贺言,此生唯一的未婚妻。
9.
拍卖会后的第三天。
贺言坐在沙发里,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雪茄,却没有吸。
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份被打开的加密文件。
我穿着睡袍,赤脚踩在地毯上,走到他对面坐下。
空气中蔓延着一股无声的紧绷。
顾家东南亚的最后一条黄金走私航线,刚刚被国际刑警连根拔起。
贺言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顾沉最得力的臂膀,折了三个。顾氏海运的股价,今天开盘直接跌入谷底。
他抬眼,镜片后的目光穿透烟雾,直直落在我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审视。
你的失忆,演得很好。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下意识的想后退,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脑海中闪过疗养院里他温和的脸,闪过他为我挡开顾沉的坚定,闪过那个落在眉心的吻。
难道,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骗局吗
贺言静静的看着我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看着我从震惊到恐惧再到最后被识破一切的绝望。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的将雪茄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
随后,他从那份文件下,缓缓抽出一张边缘微微泛黄的老照片,推到茶几中央。
照片上,是一对笑容灿烂年轻的夫妇,抱着一个扎着五六岁的小女孩。
背景是一间堆满古籍老式书房。
那对夫妇的脸,我从未见过,却有种莫名的熟悉和痛苦。
他们是谁我声音干涩。
贺言的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像是缅怀,又像是恨意。
苏明远,叶晚卿。他清晰的吐出两个名字。
二十年前,华夏最盛名的古籍修复与鉴定大师,也是《时光》的前任主人。
他的目光转向我,充满锐利,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
我如遭雷击。
猛地抓住那张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巨大的信息量几乎要将我淹没。
那苏家......
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火灾。
贺言声音冰冷,没有丝毫起伏,当初你父母葬身火海,所有珍贵的古籍收藏和鉴定记录都被洗劫一空,而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在你父母死后迅速起身,并吞并了其所有资源和渠道的顾氏海运,正是顾沉的父亲,顾震山。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前世今生关于父母的所有认知被彻底颠覆。
苏家,那个在顾家阴影下苟延残喘,最终被顾沉当成筹码和弃子的苏家,根本不是我的根。
而你,贺言的目光紧紧盯着我,平静了宣告了所有事实,苏家真正的血脉,唯一的幸存者,被顾家抹去痕迹,当作控制苏家残余势力的棋子,以养女的身份养在顾沉身边,成为他名义上的妻子。
棋子,妻子。
前世被沉海的冰冷绝望,父母在油轮爆炸中化为飞灰的惨烈画面,与照片上那对陌生夫妇温暖的笑容逐渐重叠,滔天的恨意瞬间将我淹没。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抬头死死盯着贺言,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崩溃的颤抖,为什么现在才说......
贺言缓缓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的夜空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冰冷而陌生。
因为,那场烧死你父母的火,他转过身,背对着夜空,整个人笼罩在逆光的阴影里,语气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是我父亲亲手放的。
我猛地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巨大的冲击让我几乎站不稳。
贺家与顾家是世仇,顾震山利用你父母找到了一卷记载着海洋宝藏的古籍,价值连城,更关乎海上霸权。
为了夺走它,顾震山设局,而我父亲就是那把被他利用的刀。事后,贺家同样被顾家反手出卖,几乎覆灭。
说道最后,贺言的声音几乎带上哽咽。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最终停在一步之外。
苏晚,从你被推进顾沉病房,被顾沉逼得跳海自杀那一刻起,我就认出了你。
你是苏明远和叶晚卿的女儿,你天生对古籍敏锐,骗不了人。
他的目光锐利,直直刺进我心底。
你恨顾沉,恨顾家入骨,我也一样。
爆炸那晚,我的人就在港口,是我把你从废墟里挖出来,也是我......
他微微俯身,声音轻的像叹息,亲手拔掉了你的氧气管。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至上。
爆炸,濒死,那短暂的意识空白......
为什么恐惧和混乱让我几乎窒息。
因为只有苏晚死了,林溪才能活。
贺言的声音斩钉截铁,只有你失忆,忘记苏晚的一切,只记得被顾沉伤害的十八岁之后,才能成为我最完美的复仇工具,才能让顾沉彻底疯狂,露出致命的破绽。
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直视。
苏晚,这场戏,你演得很好,顾沉已经半只脚踏进了地狱,现在,告诉我,
他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带着致命的诱惑。
是继续做我名义上的未婚妻林溪,安稳的活在谎言里,还是跟我一起,把顾家,把顾沉,彻底拖进十八层地狱,为我们死去的父母,血债血偿
周遭寂静无声,我清楚的听见自己狂跳的心脏。
巨大的恨意将我紧紧裹挟,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犹豫。
养父母的惨死,亲生父母葬身火海的真相,前世今生的屈辱与痛苦,最终汇聚成眼底的猩红。
我看着贺言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缓缓的清晰开口,语气充满坚定。
血债,当然要血偿!
10.
复仇的网越收越紧。
我以林溪的身份,彻底融入了《时光》拍卖会的核心。
贺言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权力和资源。
而我利用苏晚时期对顾家海运的模糊记忆,结合林溪在艺术品修复中接触到的那些文物,开始反向追踪。
线索如同箭头,直直指向顾氏海运那些披着合法外衣的肮脏买卖。
接连几天,顾氏海运接连遭受重创,股价崩盘,顾沉焦头烂额。
在此期间,他依旧坚持不懈联系我,全被贺言挡下。
直到这天下午,我收到了贺言发来加密照片。
是养父母坐在新西兰葡萄园的露台上,对面是两个黑衣男人,附着一个酒庄地址。
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是顾沉!
他还是找到了他们。
视频通话弹出,贺言脸色凝重:看到了顾沉的警告,他快疯了。
我要去新西兰!我脱口而出,理智几乎被恐慌淹没。
冷静!贺言厉声喝止,这正中他下怀,那边交给我,你的任务是要拿下在巴黎拍卖会上的那副《海宝图》,那是顾家最后黄金水道的命脉!
他的话语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冲动的火焰,也让我浑身发冷。
养父母成了筹码,而我依旧钉在复仇战车上。
巨大的无力感袭来,我只能妥协,我知道了。
视频挂断,修复室重新恢复死寂。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养父母不安的神情,恨意和绝望交织,几乎要将我撕裂。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
林小姐是贺言的助理,有位林薇女士坚持要见您,她说有关于您过去的重要事情。
林薇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涌上心头。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请她稍等,我马上过去。
11.
会客室里,林薇站在窗前,一身黑衣裹着憔悴。
听到脚步声,她转身看我,眼窝深陷,眼神是走投无路的疯狂。
林小姐。我语气疏离。
苏晚!她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别装了,你没失忆!
话音刚落,她甩出一张纸。
是拍卖会修复记录的复印件。
角落空白处,是一行铅笔签名。
那是我苏晚的笔迹,独一无二的转折习惯。
我瞬间如坠冰窟,修复时太投入,用了旧习惯。
化成灰我都认得!林薇喘着粗气,眼神怨毒又疯狂,顾沉完了,都是你害的!他死也会拉你下地狱!
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我不敢想,如果林薇告诉顾沉,他会怎么做。
一想到养父母,我的声音变得冰冷。
你想怎样
我怀孕了!林薇神经质地笑,不是顾沉的,是卷钱跑路的合伙人。
她的话如同另一道惊雷。
他觉得是耻辱,他要弄死我和孩子!她猛地抓住我手腕,指甲深陷,救我!带我去见贺言,我告诉你们顾家海运最大的秘密!钉死他的秘密!换我和孩子活命!
12.
巴黎拍卖会上,奢靡沸腾。
一件件稀世珍宝在聚光灯下流转,引来激烈的竞价。
我和贺言坐在前排最中央的位置。
别紧张。他微微侧头,声音低沉,好戏,才刚刚开始。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今晚的压轴拍品,就是那幅《海宝图》。
而顾沉就被坐在我们的斜后方,我明显感觉到他疯狂的目光,死死钉在我的后背,几乎要将我穿透。
《海宝图》刚拿出来,耳边此起彼伏的竞价几乎要淹没拍卖会。
五千万!
六千万!
七千五百万!
顾沉一直没有举牌,只有那双紧盯着拍卖台的眼睛,闪烁着嗜血的野心。
直到价格喊到一亿两千万,拍卖师开始倒数。
一亿五千万。
顾沉淡定起身,全场哗然。
他目光越过人群,直视贺言与我,嘴角轻扯。
用顾家海运最后10%股份抵,够不够!
用股份抵押,意味着顾沉押上了整个顾家的根基,全场瞬间寂静。
他胜券在握的看向拍卖台,下一瞬,贺言从容举牌:两亿。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彻底决定了顾家命脉易主。
顾沉的身体晃了晃,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椅子里。
掌声雷动,闪光灯聚焦胜利者。
下一秒,一声枪响,打破了拍卖会的喧嚣。
人群瞬间陷入混乱和惊恐,尖叫声四起。
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力量猛地将我扑倒。
贺言的身体重重压下,鲜血涌出,瞬间浸透我的礼服。
贺言!恐惧瞬间将我淹没,我颤抖着想要去按住他流血的伤口。
他脸色惨白,深深看了我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奔来的保镖吩咐:保护林小姐!
混乱中,我看到顾沉站在不远处,眼神冰冷空洞,嘴角竟勾起诡异快意。
是他!
恨意冲垮理智,我挣脱保镖,嘶吼着扑向顾沉。
顾沉你个畜生!
顾沉没躲,笑容越发诡异。
下一瞬,枪响再次响起。
这一次,子弹精准地穿透了江临的眉心。
他笑容瞬间凝固,身躯轰然倒地!
一片混乱中,一个服务员对我隐晦点头,随后消失在人群。
是林薇!
她用顾沉的死,换了活路。
我看向倒在地上的顾沉,大仇得报,恨意瞬间被虚空与恐惧取代。
直到看见贺言被推进手术室,心中的不安才渐渐平息。
我瘫坐在长椅上,浑身都是贺言的血,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医生递来水杯,子弹距离心脏太近,情况危急。
一瞬间,恐慌涌上心头,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救他!一定要救他!
医生沉默片刻,贺先生清醒过几秒,他说《海宝图》是真的,那是你父母真正的遗物,也是贺家欠你的。
我大脑瞬间空白。
我不知道贺言还隐瞒了什么,可看着手术室的灯,我只求他化险为夷。
视线看向窗外的圆月,我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双手合十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