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后来,邮件里的文字充满了自我厌弃和一种少年般青涩的忏悔:
【我不知道正常的夫妻该是什么样子。
我的父母,刻板严厉,家更像是谈判桌。
我以为提供优渥生活,完成丈夫的角色扮演就叫尽责。
现在才知道我们曾经那样,是多么扭曲和失败。
晴晴,是我亲手搞砸了这一切。
对不起这三个字轻贱得可笑。
如果当初我能多信你一分,苏婉婉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我能在你第一次生产时像个真正的丈夫那样守在你床边,我们的女儿是不是就能平安长大
我不知道该如何赎罪,如何面对你,甚至面对乐乐。
只能一遍遍地写这些你或许根本不会看的废话。
我知道这很可笑,但我停不下来。
那铺天盖地的悔恨和负罪感会把我彻底淹没。
......】
最近的一封邮件,顾言笙写道:
【晴晴,我去看心理医生了。
我想能稍微喘口气,别变成一个彻底疯掉的懦夫。
医生说我长期存在情感疏离障碍。
简单说,我根本是个不懂爱也不会爱的废人,却奢望靠投机取巧掌控一切。
他们说我需要系统治疗。
......】
我从不回信。
他寄来的物品,也都被我转寄给了山区。
过去的伤口已经结痂,虽然丑陋,但不再流血。
店员小梅是个热心肠的本地姑娘,年纪不大,眼神清亮。
她帮我打理民宿,渐渐熟悉了乐乐,偶尔会看到那些寄件人相同的包裹,也多少从我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些什么。
一天午后,我正弯腰修剪一盆长疯了的茉莉,小梅蹲在旁边帮忙清理枝叶。
她犹豫了很久,终于小声问:
姐,那个,乐乐爸爸......就是总寄东西来的那位吧
她见我动作未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鼓起勇气继续说:我看他,好像真的挺后悔的人嘛,总会犯糊涂的,姐你为什么不愿意再试试呢
我拿起旁边刚修补好的青瓷花盆,指腹摩挲着那道金粉描绘的裂痕。
小梅,我目光落在金痕上,你看这盆,摔碎了,用金子补起来,叫‘金缮’,都说它美在残缺,象征重生。
小梅点头。
我轻轻放下花盆:可再美的金缮,它终究是破过,那道裂痕永远在。
每一次触碰,都需要小心,而这小心本身就是负担。
我和他,就像这盆。
碎过,用再多金子修补,裂痕也永不消失。
我不想余生活在‘小心轻放’的阴影里,更不想乐乐在看似完美,实则布满暗痕的环境长大。
现在这样,是我能给彼此最大的体面,也是给乐乐最安全的港湾。
小梅看着花盆,默默点头继续干活。
乐乐清脆的笑声从屋里传来,这声音,足以填满我余生的所有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