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次日。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之外一丝若有似无的紧张气息。
方星泽的视线掠过窗台上散落的枯叶,最终落回青虹大师那张悲悯而肃穆的脸上。
大师......
目光投向病房内安睡的祝瑶,她暂时还一无所知。
瑶瑶昨夜做了噩梦,她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青虹大师合掌,深陷的眼窝中眼神复杂：方施主,有一事,贫僧不得不言。
方星泽的心骤然下沉,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预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您说。他强迫自己站直。
祝施主如今魂魄尚不稳定,她的记忆如同被强行打碎的琉璃盏,散落一地,潜藏于意识之处。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敲在方星泽脆弱的神经上。
在她魂魄稳定前,若是回想起那些记忆,精神定会遭受巨大冲击,有可能会导致魂魄再次消散......
不行！
方星泽本能地惊呼,但又随即意识到这样没有意义,只能苦笑着低下了头。
不要让她想起你。
青虹大师的忠告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入方星泽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知道,自己隐瞒身份是对的。
但这也只会让他的内心更加苦涩。
如今她活着,他却已经没有资格再与她真正地重逢了。
我......明白了。
许久,方星泽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再抬起头,他的目光闪烁,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祝瑶的康复异常顺利,没过几天就几乎恢复得完好如初。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方星泽帮她办了出院。
思前想后,他决定带祝瑶去旅行,在这最后半个多月里,带给她尽可能多美好的回忆。
出院手续办得异常顺利,祝瑶像一个懵懂的孩子,对即将开始的旅程茫然又带着噩梦驱散后的轻松。
我们去哪
在驶往机场的车上,祝瑶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剪影,小声问。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洗尽了过去的灰败,只有初愈的苍白和一种脆弱的透明感。
去......一些空旷的地方。
旁边座位上的方星泽声音低沉,目光定定看着车前,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旅途是沉默的。
方星泽一如既往周密地打理着一切琐碎事务。
订酒店、查路线、安排饮食......
细致入微,却又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生硬地保持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他总是落后她半步,避开她的视线,沉默得像个影子。
祝瑶的注意力却总是无法聚焦在周围的景色,时常忍不住回头看他。
他腰上的护身符在阳光下偶尔一闪,会让她莫名心慌。
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深陷的眼窝里翻腾着的、难以名状的巨大痛苦和温柔。
这种矛盾的组合让她困惑。
她想问,却总是被他看似客气实则决绝的闪避挡回。
他身上的谜团,比她脑海中那一片空白更让她不安。
直到入住巴黎酒店的夜晚。
祝瑶打开两人的行李箱,寻找东西。
忽然间,一个冰冷坚硬的细小金属物叮的一声滚落在酒店厚厚的地毯上。
她弯腰捡起。
那是一只戒指。
素雅的铂金指环,没有任何璀璨的钻石装点,只有内圈刻着两个细小的英文字母——
F
&
Z。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一种极度尖锐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大脑！
呃......
她痛苦地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额头。
一些混乱、破碎的、毫无逻辑的画面猛地撞击着她的意识：
雪白的婚纱设计稿被潦草涂鸦覆盖......
男人的手指在阳光下指着图纸,兴奋地规划着......
然后是漫天的大雨,冰冷铁门里模糊的身影......
剧烈的爆炸声,刺目的火光！
瑶瑶......
祝瑶猛地转过身,看到方星泽僵在了原地。
她举起那只戒指,声音因为莫名的情绪而颤抖。
这是......什么你到底是谁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她几乎是嘶喊出来,连日来的困惑和此刻剧烈的头痛交织在一起,让她濒临失控。
方星泽站在玄关的光影交界处,高大的身形在那一刻显得异常佝偻和脆弱。
他看着那只戒指,如同看到了自己亲手掘开的坟墓。
那是三年前他亲自画的图样,找了老工匠订做,准备在她回国时,单膝跪地给她戴上的......
婚戒。
本该见证两人幸福顶点的宝物,却阴差阳错地永远沉没在了时光深处。
他不知如何处理,最终鬼使神差地藏在了自己的随身药物盒里,没想到被一起带到了这里。
方星泽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门框捏碎。
他强行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气,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破碎至极的苦笑。
他缓缓抬起眼,许久以来第一次,迎上了祝瑶质问的目光,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我......只是一个欠你太多、太多的人。
空气死寂。
祝瑶的头痛愈加剧烈,心脏被一种莫名的悲哀紧紧攫住。
手背忽然湿润,低头看去,发现是不知从哪里滚落的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