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意识如同沉船后的幸存者,挣扎着浮出冰冷粘稠的黑暗。
方星泽的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才艰难地撑开一线缝隙。
不是预想中的地府黄泉,也不是彻底的虚无混沌。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涌入鼻腔,取代了记忆里最后的山寺松风与棺木的微尘气。
白得晃眼的天花板,单调重复的格子,吊瓶里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
这里是医院。
他没有死
一丝茫然在他眼中晕开。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僵硬而沉重,但的确属于这具躯壳。
随即,剧烈的头痛如同钝器锤击着太阳穴,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席卷而来。
他下意识地想抬起手去按那跳痛的额角。
视线却瞥见一抹白影。
方星泽的动作瞬间凝固。
他猛地起身,冲进洗手间。
镜中,一张熟悉却极度苍白的脸孔上,原本漆黑的头发,彻底褪尽了颜色,只剩一片毫无生气的苍白。
枯槁,衰败,如同秋后被寒霜彻底打蔫的苇草。
你醒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青虹大师身着灰布僧衣,手持禅杖,悄然立于门边。
大师......方星泽干裂的喉咙挤出嘶哑的气音。
老僧依旧平静,那双阅尽悲欢的眼眸深处,却蕴着一丝更为沉重的了然与复杂难言的悲悯,仿佛看到命运轮盘最终落下的轨迹。
方星泽急切地转头,喉结滚动,无数疑问如同翻沸的岩浆灼烧着他的喉咙：
我......我没死为什么......瑶瑶呢她......她活过来了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破音。
青虹大师缓步走近,视线落在他霜白的发顶,目光微微一凝：
阿弥陀佛,祝施主......确实回来了。
短短五个字,瞬间点燃了方星泽濒死的眼眸,爆发出骇人的光亮。
胸膛剧烈起伏,他急促地喘着气：她......她在哪她怎么样
巨大的狂喜如浪潮般淹没了他,几乎掩盖了身体的虚弱,他挣扎着就要冲出门去。
方施主稍等,有件事我必须警告你。
青虹的声音低沉而肃穆,让激动的方星泽定在了原地。
他直视着方星泽那双闪烁着希冀与不安的眼。
你的寿数......已经为她渡去,如今,你所剩时日不多。
大概......
青虹的声音平静如初,却字字如刀。
不足一月。
不足......一月
病房里骤然死寂。
窗外明亮的阳光似乎都黯淡了一瞬。
方星泽脸上的狂喜凝固成茫然。
但他很快平静下来。
他双手用力撑住床边,支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缓慢却又坚定地站了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谢大师,救瑶瑶一命。
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带着磐石般的重量。
我本就该死,多出的这一个月,就当是老天开恩,让我能够赎罪。
他缓缓直起身,眼眸低垂。
青虹大师望着眼前这个瞬间苍老了数十载的青年男子,最终也只默然颔首：
去吧......她在西侧楼,单人病房,此刻应已清醒了。
方星泽再无一言,也不顾尚未输完的液体,甚至没有换下病号服,就那么顶着着一头刺目的白发,踉跄着推开病房的门。
走廊漫长的距离在他脚下扭曲着。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
终于,他停在指定的病房门前。
手停在冰冷的门把上,掌心瞬间布满湿滑的冷汗。
胸腔里那颗生机耗尽的心,此刻却擂鼓般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病房内阳光正好,明亮而柔和地洒落。
病床上,祝瑶果然靠坐在床头。
温暖的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唇色虽仍失些血色,却不再是死气的灰败,透出温玉般的生机。
那双他曾以为再也无法凝视的眸子睁着,映着窗外干净的蓝,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清澈,却......茫然空寂。
听到门响,她缓缓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相遇。
相遇,却算不上重逢。
那双曾浸透着痛苦与绝望的眼眸,此刻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纯粹到近乎无辜的疑惑。
方星泽提前想好的所有话语,自责、忏悔、解释......
全都在那清澈陌生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施了消音魔法,彻底堵在了喉咙深处。
他张着嘴,喉咙剧烈地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光影如剑,将两人清晰地切割在门框内外。
门内,她沐浴阳光,带着疏离困惑的清澈眼眸,仿若新生。
门外,他一头白发,踌躇在阴影中,再不敢更进一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无声的对峙中,命运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冷笑。
终于,祝瑶开口了,声音虚弱,带着大病初愈的微哑。
语气里没有任何惊惶或激动,只有纯粹的好奇和困惑：
你......是谁